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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门坊传奇之龙眼新娘
作者:
道葭
日期:2017-07-19 12:18:14
许久没回来天涯鬼话了,这几年忙于生活,也写了些短篇系列小说,但都没有正式再写过长篇小说。
最近终于开新,是一篇比较接地气的东方奇幻小说,名为《禹门坊传奇之龙眼新娘》,是的,之前两年也陆续写过一个禹门坊怪谈系列,这个长篇就是在那个系列的构思过程中,慢慢成熟后的产物。
也希望这里的新老朋友会喜欢~~~
《禹门坊传奇》 卷一 龙眼新娘
第一章、惊渡
“世传粤西之龙神,生于周秦之世,载庙碑斑斑可考。这西江上下游,一带千载,沿途村寨若立庙祀,鳞甲辉煌必极显应,利泽天下……”
——船舱当中,正襟危坐弹拿一块惊堂木的说古先儿,被称为“听龙人”,这叫法不知何时而起,数百年来只在西江来往客船上经营说古的行当,手执一记惊堂木,能把西江龙母率领龙子龙神一族维护百姓和平的故事,连说个三天三夜。
厅内四周围着一圈板凳,座无虚席,就算挤到舱门边上,也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人扒在那里,他左眼上斜缚着一层纱布,聚精会神地听着青乌术士赖布衣千里寻龙至此,与龙母掷钱斗法的桥段,压根没发现有个人走到自己身后。
“陵少?”
“阿实,你吓我一跳。”少年回头看清来人,是这次出门,家里临时请来随身当跟班人手的街坊家小子,名叫骆阿实,一天工钱三文,是帮忙提行李重物跑腿的。
“陵少,太太说起风了,你眼睛不好,回舱里坐吧。”阿实今年十四岁,有点憨愣。
阿实不提,曾陵暂时忘了自己左眼的事。
数个月前,他刚满十五岁那日,父亲来信约好这日坐船从省城回来。没想到一大早天气骤变,江上风雷暴虐,他担心父亲的船能否靠岸,便一个人跑到江边眺望,雨势实在太大,他躲到江畔的龙王庙内避雨,龙王庙供的龙王五爷,据说是西江龙母的第五子,原本头戴紫金冠,穿一袭英姿飒爽的银丝蟒袍,但近年方圆一带的百姓不知为何,都说龙王五爷不灵了,宁愿坐船去朝拜对岸的红财神庙,竟把龙王给彻底冷落下来,庙里收不到香火钱,庙祝也就卷了香炉和龙王身上的衣裳跑了,大家发现的时候,龙王脸上都结满好几层蛛丝。
曾陵去避雨的时候,失修的内殿已被风雨侵袭得千疮百孔,他站檐下,生怕破瓦被风刮下来砸到头,就顺着墙边靠近神龛,四周黑黢黢的,满鼻子都是尘土气,突然一道闪电劈过,他眼睁睁看着一条胳膊粗的四脚黑影从梁柱上震落下来, “呼”地扑向曾陵的脸上,他登时吓得大叫,拼命挥手抹脸、一边用力跳脚,但怪的是,下一刻,手上没碰到什么恶心的异物,只是因为脚下扬起更多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好一会才缓和过来。
曾陵把自己周身看过一遍,地上墙上再转几圈,确认没有那四脚蛇的踪影才放了心,只是这龙王庙阴测测的瘆人,他赶紧出来,没想到进庙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外面天空居然也已雨歇放晴,站在沙滩上,就看见远处码头客船在靠岸,悬着的心放下来,连刚才经历的小小怪异也抛诸脑后,赶去迎了父亲回家,这事就像翻书页那样翻过去了。
没想到自那天起,他的左眼就时常痛痒难忍,不见风时还好,要出门见到日头或撞风,就更是红肿得跟桃核一样。母亲给他察看,只觉眼底似有一根发丝尖般的线头,但一眨眼又不见了,去看治疗眼疾的大夫,不外还是开些祛火清热的药汤回来熏蒸内服,一点效验也没有。
可惜阿嫲去世了,不然她会懂些奇怪的捉虫治病方法,拿一碗井水比划一下,也许就从他眉心勾出一条虫子,这眼病随即就解决。
曾陵下意识揉揉眼睛,还恋恋不舍地想往舱门里听故事,阿实又扯扯他的衣袖。
“哎,让我听完这段,赖布衣用赶石鞭要堵江口了……”曾陵不耐烦甩他手,没想到阿实急了,凑近耳边低声道,“不是……刚才乐婶看到几个獠人在中途码头上了船,都带着刀,在几个房间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太太怕有危险,让我来喊你回去。”说着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回走。
“吓?獠人?”听这两个字,曾陵顿时唬得一愣,说到獠人,这是粤西乃至桂东一带潜居深山的猎户洞民,传说他们住在参天大树或悬崖上,不论男女,个个有猛兽般的臂力,甚至能像猿猴一样能徒手攀越峭壁,很多人还说,獠人会成群结队在偏僻山道中劫杀旅客,席卷财物后,就把人丢到山涧里,所以獠人生活的山区,那深谷中全是累累白骨,入夜远远经过,就能看到漫山荧荧漂浮的鬼火,那都是惨死在獠人手下的冤魂对远来的人们发出警告。
久而久之,城里人都会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说,“獠人来了!”
“那回去吧。”曾陵马上担心起母亲来,他母亲曾陆氏是位闺秀,出身端州城中吉庆坊陆家,陆氏自小受女书的教化,为人生得文静娟秀,跟曾陵他爹是极登对的。只是婚后不过几年,天时败坏灾荒迭起,曾家的两位祖辈大人相继去世,乡下收租的几十亩良田,连续被山洪倒灌,佃户种不出几斤粮食,小夫妻主持着两场丧事下来,家道就眼见着艰难起来。
曾陵的父亲曾计闻,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维持不下去后,只得跟着族中叔伯兄弟出门学做生意,一年当中总有半年在外面,磕磕碰碰的,算是把家计勉强维持住。
所以曾陆氏的性情也越发谨小慎微起来,曾陵是看在眼里的。这回不得不抛头露面,跟各色人等挤着坐这载人又载货的大客船,更是迫不得已,原因还是曾陵他爹曾计闻出了事。
曾计闻数日前与叔伯家二哥前往竹乡的妻姐家收一批新苎麻布,没想几天后就发来书信,广宁近日山林瘴疠,曾计闻也不慎染到瘟热急病,十分危急凶险。曾陆氏顿时焦急万分,临时请来街坊的陈阿实做小厮,打点一番就带上乐婶和曾陵,今晨一大清早上了船。
曾陵当下调转头往后面女眷歇息的雅间走去,这时间接近正午,但确如阿实说的,棱窗外透入的光线隐晦,望出江面更是一派灰沉,江风“呼呼”地掀浪,人脚下直晃。
谁知偏是这时候,身旁路过的一个旧帘子,里面倏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曾陵的胳膊,吓得他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侧目一看,帘子里露出一个女子的半脸,不由分说就把曾陵往帘子里拉扯。
“吓?你、你做什……”曾陵气急败坏要推开她,鼻端却陡然闻到一丝花草雅致的香气,有点像母亲闺房中镜子前调弄的那盒上等胭脂,那是父亲在省城买回的上等货,得用好几斤红蓝花才能拧出那么一点汁子澄固而成,母亲平日不舍得涂,只在父亲出远门回来的时候才会拿起来,在脸颊和唇上蘸一点。
而且……这女子身上的气味更好闻!曾陵一时有些失神,花草里似乎还加有不知是松还是竹的清,显得更幽凉些,再对上女子的双眼,那杏核般灵动的瞳眸中,映出自己惊疑错愕的神情,他的下一句话便骂不出来了。
倒是女子双手紧紧攥住曾陵,两人挨得极近地低声求道:“救救我……那些獠人……在找我!”
“獠人找你?”曾陵醒过味来,被她的话骇得一跳,就想拨开女子的手,旁边陈阿实也急了,过来隔开两人,“你快、快放开陵少!”
“不、他们、他们要杀人……”女子抓住曾陵的手指节都在发抖,她说着话,一边又警惕地望四下看看,说话时牙齿都忍不住打着颤,“我是从前面那条船上逃、逃出来的,他们和一伙江洋大盗勾结,装作船客上船……先杀船工,路过龙漩涡时再把男人都推进水……”女子语速很快,嘴唇哆嗦得差点听不清,看曾陵和陈阿实还懵然状况外的样子,她急得眼眶通红,“快想想办法啊……不然这艘船上的人……都得死!”
第二章 獠人
“那你……找我有什么用?”曾陵六神无主,对獠人的本能恐惧迅速爬满心头,拼命甩开女子的手。
“你是……端州城外江边禹门坊曾家的人?”女子迟疑一下问道。
曾陵顿时傻眼了:“你认得我?”
女子点头,定定看着曾陵的眼睛,张一张口好像想说什么,这时回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女子反应极快,不由分说就拉起曾陵和陈阿实缩进帘内,但陈阿实还是用力挣开她:“陵少,太太还等着我们回去!”
曾陵一想也是,可女子急道:“广宁竹山乡发瘟热病,我就是从那边跑出来的,你们信我吧!”
这句话一出,曾陵彻底没了主意,只得随女子进帘内,原来里间是一个堆放渔网杂物的小隔间,女子做个噤声的手势,三人侧耳倾听廊道中的脚步,曾陵觑帘子底下,是一些穿藤编草鞋的男人大脚杂乱地快走过去。
女子松一口气,曾陵这才有机会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她,大约十八、九岁年纪,个头比曾陵和陈阿实高些,身穿半新不旧的青色苎麻衣,外加麻本色的外套,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揣着什么,另外她的脖子、手腕上都系着一些五彩鲜艳又编制精细的绳结,乌亮的发辫盘弄几下垂在脑后,明明风尘仆仆赶路的模样,但颈和手上露出的肤色都十分白皙细致,不像一般的山乡女子。
陈阿实为人不太机灵,这时候都看着曾陵。曾陵定了定神,便小声问女子:“你叫什么名字?真的从竹山乡来?怎会认得我……那你知道竹山乡的竹络村卢家吗?”
女子转过脸来,注视曾陵片刻,嘴角渐渐泛起一丝苦笑:“陵儿,你不认得我,我却记得你,我就姓卢,我娘是你娘的亲姐,小时候……我十岁那年,姨父姨妈还带你来过一次竹络村卢家,那年你才六岁……你喊我小香表姐的,可有印象?”
“小香?”曾陵睁大眼:“你是姨母家的……大表姐?”
六岁时候的事他是记不大清楚了,但广宁竹山乡竹络村的姨母家,曾陵还是清楚的,曾计闻就是去她家收苎麻布,所以近日从父母亲的口中,还时常能听到关于她家的事。
姨母的夫家卢氏,在竹山乡当地是一村的大族,姨父出身卢氏嫡系长房,所以名下族产有周边遍布的数十片山林木场,家下佃户过百,常年种植苎麻和协助官府看守当地的广绿玉石矿眼,家业繁华可观。
姨母生有一女一子,都比曾陵年岁大些,长女便是曾陵唤作大表姐的卢香,曾陵小时见过一面,但时间太久,面目着实模糊了,只在父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关于这卢香的一些事迹,据说她自小生得清秀靓丽,却脾性乖僻,抵死不肯遵从父母之命出嫁,整日把自己关闭在闺房中研磨些草木药石,姨母还曾自嘲说,卢香许是个有善根的天女下凡,一心只想出家做道姑不成?
曾陵盯着眼前的少女,那眉目是全无印象的,但年龄和体貌倒是相符,心里就信了一半,但还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你……真是卢香表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船来……身边也没跟个丫鬟或者婆子?还有你刚才说,竹山乡发瘟热病……吓?那我爹呢?我爹怎么样了?”曾陵越想越六神无主,拉起卢香的手就想往外走:“不行不行,你得随我去见我娘,你跟她说说……”
“陵儿!”卢香连忙一把反手扯住他:“你听我说,我这会儿还不能去见舅母,现在重要的是先想办法避开那些獠人,他们……”说到这,卢香更压低声,“竹山乡的竹林,今年春后就开始生枯梢病,新发的笋也腐了许多……村里的牲口十多天前还发瘟,传到人身上,人也一样病了。我爹娘听信山上神祠里庙公的说法,要把我嫁给山神……我昨晚偷跑出来,乘最后一班进城的客船,没想到那些獠人……他们半夜上船把人都杀了,我本来就是逃出来的,所以躲在船舱的行李箱子后面,才没被他们发现,早上他们把船留在龙漩涡的水草荡子里,我就跑出来了。”
“山神……獠人?”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姐噼里啪啦一席话,彻底把曾陵砸糊涂了,但粤西一带关于獠人的江湖传闻不少。
却说粤西江山绵亘八百里,过去流年好时,正是两岸满坡的谷黍,丰收时到处秋田。只是有一年,忽然下了整整一春的冰雨,把两岸山村城寨的不知多少人家,冲的冲、垮的垮,别说果树禾苗,就连多少村庄带鸡鸭猪狗都冲到江中,一股股烂臭发胀地往下游飘走。
灾情延续到第二年冬,天又降霜降霰冷得出奇,别说乡村野地,就连城里边,每清早城墙根下都能扫出几个死人去。也就自那开始,一些原本隐蔽深山中的诸如十八僮寨、三十六獠乡,才都躁动出来,成群结队下山劫杀路人,也有人说,他们抓一些人回去,是因为赖以生存的山水神明愠怒,才要剐活人头扔山崖下去祭祀。
“那你……怎么又会在这里?”曾陵虽然知道现下世道险恶,但卢香突然就把生死攸关的决断摆在眼前,她还是没法马上就接受。
“我就是特地来找你的。”卢香斩钉截铁的口气,“我知道你和小姨今天会坐船去广宁,所以昨晚搭船出来,就是想一早到禹门坊投奔你们,谁知路上出了这样的事……那些獠人发现我的行踪,所以追我到刚才小湘码头那上船,他们肯定要杀我灭口的……陵儿,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了,现在青天白日下,船上那么多人,他们未必就敢马上动手,但如果我被他们抓到……陵儿,那些獠人的弯刀很锋利,脖子上一抹,就喷出几丈高的血……你要信我,帮我藏起来啊……”她说着,眼眶中不禁泪光盈盈,几乎又要哭出来,一边用双手紧紧包住曾陵的一只手,用力捂在自己胸口不放。
曾陵被她说得脖子上“飕飕”发凉,手也被攥得发疼,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抽身后退半步,作难地看看旁边的陈阿实,再看看卢香:“那、那我怎么帮你?你就躲在这儿别出去?这船傍晚就能开到广宁竹山乡,那边人也多,我们上岸后就去报官?可你就不肯回家?还是……”
卢香摇摇头:“再往前开几里,就到龙漩涡了,今天江上风大,龙漩涡那一带很多暗流,我怕他们会像昨晚那样,”说着,她凑近曾陵和陈阿实,语调压得极低:“昨晚风也是特别大,他们就趁艄公停在江湾中避风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抹了他们几个人的脖子……我在后舱里亲眼看见的,后来我跑出来的时候,他们看到我的脸,要是被他们抓住……”
卢香正说到这,外间回廊中又响起一阵急步声,有人在喊:“浪太大,把帆落下来……大家都在舱中坐好扶稳!”声音远去,紧接着前头船厅也传来“噼里啪啦”的桌椅挪动和杂乱人声,看来说书的听龙人那边也迅速散了,大家都搬开板凳各找可靠的地方去傍着。
船身晃动也在不断加剧,估计船家都在甲板上忙着下风帆。曾陵心中记挂母亲,掀开帘子往外张望,回廊中有人过去,但没人注意到他们。
“阿实,你在这陪着表姐,我去看看母亲,马上回来。”曾陵不等卢香反对,向骆阿实交代一句,就自己扶着墙板踉跄着就往后舱走去。
后舱距离也就十步左右,只是廊上几扇窗户不知怎么栓子松开了,被风吹得“哗哗”地拍打,一些江水随着风沫扬进来。曾陵觑窗外,远远的水天江山皆是灰蒙一片,被一道白闪凌空划破,腥味的强风扑面而来,他顿觉左眼有一股尖针猛地刺入眼眶内,疼得“嘶”一声抬手捂住左边脸颊,平时这种情况,就地站着缓一缓也就好了,但耳畔嘈杂的人群声中,恍惚就有母亲曾陆氏和乐婶的声音,曾陵就怕母亲着急,继续一步三晃地往女眷雅间挨过去。
所谓给女眷单辟的雅间,其实也就是个长宽五步大小的小木板屋,跟那个堆放杂物的隔间相比,区别只在多个窗透气。曾陵正思忖该如何跟母亲说,要是告诉她卢香表姐也在船上,还有獠人杀人的事,不知她会吓成什么样……
过程中还差点跟个船夫汉子撞个满怀,汉子满头满脸水汗,急着就往前面船厅赶,恰在这时船厅也传出连串“轰隆”巨响,像是有不少桌椅被推倒,紧接着有人惊愕间大声喝骂:“你们作甚?”,但话刚出口,又传来一阵碰撞跌响,间隙还有不少人的痛呼惨叫。
两人交错让开,汉子冲往前去,曾陵管不上别人,越过他总算挪到雅间,却没想到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娘不是一直待在后舱吗?曾陵顿时慌了,想到前面刚发生骚乱,赶忙调转回头,却看见卢香和陈阿实已经从帘子里出来,许是被打斗声响吸引出来的,两人都脸带惊愕的神情,然而同时回廊尽头已经出现几个赤膊文身的男人,为首的一个如一尊黑面铁塔力士般,半袒胸露腹的前襟上,还斜挂着插有刀鞘的皮囊,瞪着牛铃似大眼,那鼻孔也大得像牛鼻子,还扣着个铜环儿,恰好与卢香和陈阿实俩人远远对上一眼,他立刻朝他们一指,用听不太懂的土话大声嚷嚷一句什么,他身后几个人立即同时转来盯住卢香——
“表姐!”曾陵心道不好,卢香反应也极快,在几个獠人追来前,就撒腿朝曾陵的方向飞跑过来,骆阿实则吓得脖子一缩就退回帘子后面。
“阿陵,快!”
卢香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一把拉住曾陵的手,就带着他往后舱廊道尽头的门跑,两人不顾船身的颠簸,一直跑上门外的甲板,甫一露面,斜风裹挟的乱雨就劈头盖脸打在面上。
不知前厅的骚乱是不也是那几个獠人造成的,曾陵疼得连左耳都蜂鸣起来,许多声音围着头脑乱转,卢香刹住脚他才站住。
曾陵勉强站稳脚步,看向卢香,她的额前刘海贴满脸颊,雨水顺着下巴直淌。
“表姐,怎、怎办?他们追来了……”曾陵看看四周,两人就站在甲板最边沿,船尾就那么大点地方,根本无路可跑。
卢香看一眼船外,回头对曾陵道:“到龙漩涡了。”
“吓?”曾陵抬头,视目可及处是远处模糊的山壁,近处的水涡。
但卢香看着曾陵,她似乎忽然就不着急起来,在风雨中伸出双手扳住曾陵的脸,就像两人刚才见面第一眼那样,定定地看进曾陵的眼睛。
“表姐……”曾陵被她的举止弄得怪不自在,但身边是滚滚江水,她差点脚底打滑,只得讪笑一下:“你做什么……”
“你的眼睛里果然有他……”卢香的手指在她的左眼下掠过。
“有谁?”曾陵莫名其妙。
“果然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吧,我可怜的曾陵 ‘表妹’……”最后两个字出口的时候,卢香的嘴角上扬,突然双手将曾陵用力一推——
落水之前的短短一瞬间,曾陵瞠目结舌地望着卢香那定格的笑容,人便“扑通”一声陷入水花,铺天盖地的浪头卷来,她想伸手往船的方向求救,却被无形的力量迅速拖拽下昏暗中。
往下沉的时候,头顶的天光越来越黯淡,冰冷刺骨的江水灭顶重压之下,如无数根针从四面八方袭来,形成大股扭转的力量,使她觉得脖子、四肢都被这股力旋转、拉扯得很痛很痛,身体可能都断成一截截了……
曾陵想自己是要死了,之前苦恼的左眼也不觉得疼了,可惜……来不及见到母亲再安慰她一句,见不到父亲不知他病情是否好转……
口鼻灌满江水的瞬间,她左眼却忽然看到一束光,有个声音夹在水流中拂过耳边:“你的眼睛渡我……我救你不死……”
“谁?”她张口想问,江水径直冲下喉咙,冷冰冰地堵住呼吸,脚下好似有无数只手在拉扯,她被拽得距离头顶上的光越来越远,无底深渊般的水底有什么,她低下头去看,幽暗水中竟好像有数不清的荧绿色光球在漂浮,她心中愈发惶急,拼命地踢着腿,并尽力伸手徒劳朝头顶上的光抓挠。
“谁……快来救救我……无论是眼睛还是什么……都给你……救我……”
口鼻不断吸入的水,充斥得胸腔中太难受了,她觉得自己的头脑意识也迅速模糊下去,但忽然周身的水流就毫无征兆地轻缓飘忽起来,整个人好像被无形的力温和地托起,只是她再没力气去看了,依稀觉得放下心来,闭上眼一切进入黑色沉寂中去。
日期:2017-07-20 09:22:07
第三章 龙潭东
曾陵在相当长时间的昏沉中,短暂醒来过几次。每回都觉得全身骨头疼得,像准备晾晒的衣服那样,被不断用力拧绞着。她勉强睁开眼,四周很黑,什么也看不见,让她感觉自己整个人是凌空的,下意识动动手,想尽量触碰到什么实物,但是没有。
不记得是第几次醒来,她才感觉到有光,用尽力气挣了挣,身边不远处就响起一阵“窸窣”的轻微摩擦声,随后有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覆在她的额头,她想睁开眼去看,但牵动脖子的钝疼,使人的头都像要断裂开一般,阵阵晕眩袭来,她再次昏迷过去。
终于有一天,她恍惚间听到屋外的蝉鸣,“知了——知了——”的叫声中,还夹杂着远处传来“梆——梆梆——”,一下一下不规律的敲打声响。
有人在做木匠活。
曾陵再次睁开眼,这回能看清眼前的景象了,是一个泥草糊的简陋屋顶。她等待四肢的知觉恢复,手脚怕是折断过,被绑上一些木棍,还有不少刮擦的外伤,已经结痂……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她撑着慢慢起身,扶着墙半爬地挪出屋子。
推开虚掩的柴门,就见到了那个在树下汗流浃背劳作的少年人。
少年在做一只大木桶,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少年的侧脸,轮廓冷峻如刀刻,做事的样子十分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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