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8-20 12:49:18
　　第一章 Tschüss Rue de Berne
　　清明时节雨，
　　纷纷路上行人，
　　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
　　有牧童，
　　遥指杏花村……
　　画舫轻摇，荡漾在春明波透的湖面上。镂花雕窗，飘出天籁般的歌声，悠长如四月醉人的暖风，婉转若情人间的喃呢，轻拂着湖边滴翠的垂柳。
　　待一曲奏完，听珠帘轻响，眼前飘出一个仿若仙子的人物。歌姬舞衣半卷，轻纱掩面，扭动着婀娜的腰肢来在蒲师文身前。

　　“小女子见过官人。”她深行一礼道。
　　蒲师文并未答话，只是将目光停在歌姬抱着琵琶的小臂上。肤如凝脂，嫩似婴孩，当真不负“玉手佳人”的盛名，只不过……不知此姬面容可好？如若不然，本公子这趟临安算是白来了。
　　“免礼，免礼，美人可否取下面纱，让本公子一睹芳容啊？”蒲师文摇着折扇，一脸虔诚地望着歌姬。
　　“官人有命，小女子自当遵从。”舞姬早知此人来历不凡，自然不敢违背，遂轻取面纱，抬起一对美眸羞涩地望过去。
　　蒲师文一见大喜，心中暗道：此姬虽无倾城之貌，倒也算青春美艳，天生一副小美人胚子，姿色尚可作一夜之欢。何况，她那双眼睛竟与姑姑有几分神似。如此一来，岂不是等于和姑姑……
　　“美人唤作何名，又芳龄几何？”蒲师文扶起歌姬。
　　“回官人的话，小女子廉花，过年就十六了。”舞姬的声音清脆稚嫩。
　　蒲师文喜上眉梢：“莲花？好，好一个莲花！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果真是人如其名啊！”他边笑边把折扇合了，怜惜地拉起歌姬的小手，轻轻摩挲起来。
　　廉花羞得低下头，俏脸一红嗔道：“哪有官人这么取笑人的？小女子是廉颇的廉，不是什么莲藕的莲？”娇羞的小模样煞是好看。
　　蒲师文按耐不住，猛然将廉花拥入怀中，放浪大笑：“哈哈哈，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本公子倒要尝尝这个滋味，看看到底是嫩莲藕还老廉颇。”
　　廉花无力挣扎，半推半就地呻*着：“蒲……蒲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蒲师文陡然抱起歌姬，不由分说置于卧榻之上，那副公狗发情的模样与之前假醋酸文的儒生判若两人。
　　《句》云：惟有夜来蝴蝶梦，翩翩飞入刺桐花。
　　写到此处，老俗物搁下笔，顺势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嘴里嗷嗷怪叫着，仿佛唯有这么做才能让空空的脑袋再次充盈起来。也许在他看来，灵感是空气中的尘埃，只要张大嘴巴便可以源源不断地吸入体內，或者是他豢养的一条狗，吆喝两声便会摇着尾巴乖乖爬过来。谁知道呢？反正老俗物就是这副死样子，写不出东西便要嗷嗷乱叫一通。

　　老俗物，笔名叫醉卧少女峰，是一个转型中的激情小说作家。作品如何自不必讲，仅凭“老俗物”这个绰号便不难揣测——绝不是什么好路数。况且，哪有什么好人会住在那种地方？好人会住在伯尔尼大街吗？那可是日内瓦的伯尔尼大街。
　　窗外霓虹闪烁，灯红酒绿的世界歌舞升平。妖艳之火不分昼夜地舞动着，不予余力地挑逗着男人脉搏里喷张的血液。那里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那里弥漫着酒精和大麻的气息；那里的大腿四处游荡；那里的大腿琳琅满目；那里的大腿品种繁多：长的短的，粗的细的，黑的白的，穿丝袜和光腿的应有尽有。想想酒池肉林也不过如此吧？只可惜不是每个妖女都叫苏妲己，更可惜的是《封神榜》里没有他需要的灵感。

　　老俗物自得其乐地想着，脸上不时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是他两周以来第一次走出逼仄的寓所，现在感觉好极了。至少不再浑浑噩噩，也不用再思考榻上的蒲师文该如何描写了。
　　他的目光穿过腿林，落在一个鼻梁长长、鼻头大大、下巴滚圆的矮胖女人身上。这种酷似玛丽奥兄弟的脸庞，正是葡萄牙人的典型特征。他的眼力不错，能轻易分辨出谁是葡萄牙人，谁是意大利人，谁是斯拉夫人……当然，这些完全得益于他从小就混迹其中。
　　记得有一次，班上有个叫Sonia的女同学不怀好意地问他。
　　“嘿！听说你爸是个厨师，这是真的吗？”
　　“是啊，怎么了？”他趴在课桌上，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哈，哈，真是这样啊。”Sonia坏笑着讥讽道，“怎么中国人的爸爸全是厨师？”
　　“是啊，是啊，中国人的爸爸都是厨师……嗯……”他从容不迫地继续说着，“听起来就和‘所有葡萄牙人的爸爸都是清洁工’是一个道理。”

　　Sonia狡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幸好上课铃声响起，她才抽着圆圆的大鼻子头，悻悻地回到自己座位。
　　铃铃铃……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把老俗物从万千思绪中拉回夜幕下的红灯区。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电话亭，心头微微一紧。不会是那些家伙吧？难道还是躲不过吗？好吧，也许自己紧张过头了，说不定根本不是他们，不是芽月社的人。
　　为了寻找创作灵感，老俗物曾加入一个叫“芽月社”的组织。在那里，他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冒险，也如愿以偿得到很多素材。很快，他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宝蓝逸境》，可惜新书上架无人问津，收入寥寥可怜。
　　幸得一位好心书商，拨云见日，指点迷津：
　　“你看，读者更爱这类题材。比如说这本《千古淫君隋炀帝》，绝对热卖！悬疑的？也有啊，你看这本——《西门庆的密码》。怎么样？西方历史小说也有啊——《斯巴达鏖战波斯女》不是一般的标题党，一个字——爽！听书名都觉得莫名精彩，有没有？要不……你也考虑换换风格？”
　　听了书商的建议，老俗物痛定思痛，决心转战激情小说。

　　回到日内瓦以后，他切断手机和网路，一头钻进昏暗的寓所，终日沉浸在虚构的桃色世界中。与此同时，“闭关写作”也成了他一个不错的借口，一个让芽月社暂时找不到他的借口。
　　铃铃铃……铃铃铃……
　　电话铃声如影随形，总能先他一步抵达下个电话亭。毫无疑问，一定又是芽月社在搞鬼。
　　怎么办？接还是不接呢？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他胡乱抓起一个话筒：“喂～”
　　“老俗物，我和家文出事了。”听筒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老俗物？你在叫我吗？”老俗物支支吾吾地嘟囔着，“哪个家文？对不起，医生说我不幸失忆了，现在什么也想不起……”
　　“你少来～”女声呵斥道，“老俗物你给我听好，家文可能有危险，我们现在需要借助你的智慧，根本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只是一个写小说的，能有多大智慧？你放着有钱、有势、有学问的不去找，偏偏来找我，芽月社里没人了是不是？你去找康达、找万太、找尼可·乐邦，你就算找个老魏还能帮你搬搬东西呢，我能顶个屁用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

　　“赵先生，拜托你认真一点好不好？”她的语气变得十分郑重，“现在情况复杂，几句话也讲不明白。拜托来马来西亚一趟，我再细讲好不好？请你留在电话亭稍安勿躁，不要和陌生人讲话，派去接你的人已经在路上了。等一下你跟他们去机场……又要麻烦到你，真的很抱歉，看来你暂时要和红灯区说再见了。”
　　“我……”
　　老俗物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冰冷的听筒只剩下一片忙音。
　　他咒骂着挂好听筒，恋恋不舍地望着灯火阑珊的街道，嘴唇轻轻蠕动：“Tschüss！Rue de Berne.”（再见伯尔尼大街）
　　日期：2017-08-20 12:49:54
　　第二章 红杏出墙
　　“拜托～可不可以不要总这样？真的很过分诶！你知道吗？好端端的一个晚上，莫名其妙一通电话把我绑到吉隆坡来。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让我认识你们这群家伙？……每次被你们抓过来、抓过去，真的很丧诶！”
　　老俗物坐了一夜飞机，刚出机场又被“护送”到独立島酒店的顶层花园。
　　“别这么说嘛，还不是康达说你办法多，别生气好不好？我知道你眼圈黑黑脾气大，等下就放你下去补觉啦……嗯……给你睡顶层总统套房，海陆大餐送到房间，不但有三百六十度无敌海景大浴缸，还有恒温的大水床喔。”
　　说话的女孩叫彭黎莎，生于南洋富商世家，父亲是彭氏集团掌舵人——彭啸天，叔父是法国华裔振济会会长——彭啸海。听上去黑白两道很厉害的样子，其实只不过是五层楼主人康达手下的小喽啰。那么康达一定很了不起喽？当然也不会，说起来他仅仅是芽月社的一名普通成员。
　　“浴缸……水床……该不会是你和严家文睡过的吧？”老俗物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你少来！”彭大小姐嗔怪道，“怎么说着说着又没个正经，偌大的红灯区还不够你疯癫的，来了大马你给我老实点儿！”
　　老俗物闻言一愣：“哎，对了，还忘了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红灯区？”
　　“那还不容易？”彭黎莎得意轻笑，“别以为你把手机扔了，我就找不到你了。除了手机上的‘亲情木马’，电脑骇客找人的手段还多着嘞……”
　　“比如说呢？”
　　“比如说，万花筒扫描器，这个程式可以同步监控多个主机，再通过分析过滤，推测出主机功能，然后自动生成综合报告并提出破解方案。不发动攻击时，隐秘性极好；发动攻击时，自带伪装欺骗功能，两小时内不会被发现……”
　　“说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说点我听得懂的行吗？”。

　　“好吧，简单来说就是——我入侵了红灯区的监控摄像头和电话亭。”
　　老俗物闻言恍然大悟，垂头叹道：“唉，真是孽缘！孽缘啊孽缘……诶？既然这个万花筒这么厉害，你们干嘛不用来找严家文？说真的，你们到底怎么了？没见过私奔还能“奔”到分道扬镳的。你说他失踪了，不会是赌气吵架吧？”
　　彭黎莎黛眉微蹙，美眸中似有泪光流转，一股迷人的忧郁气息若隐若现。
　　“怎么说呢？还真是说来话长……”

　　两年前，严家文、老俗物陪康达出席一个神秘典礼。酒会上政商云集，彭啸天、彭啸海兄弟也在宾朋之列。正是那一天，彭黎莎与严家文不期而遇，三笑定情，女孩儿更以一首优美的钢琴曲融化了铁汉的心。可是他们没想过，这是一段不被父母祝福的感情。
　　“伯父嫌家文穷？”
　　在老俗物想来，严家几代习武，肯定家底微薄。在唐人街开馆授徒的收入毕竟有限，况且在富可敌国的彭家的眼中，要有多少钱才不算穷人呢？
　　“经济的方面，也是有一点啦，但不全是这个原因。”彭黎莎回忆道，“那天和爸爸说起家文，他问家文做什么生意？我说是做体育产业——是一个开武馆的拳师。我看得出来，爸爸确实有些不悦，好在他没说反对之类的话。他只说我还年轻，让我再好好考虑清楚，毕竟两个人的生长背景、家庭环境的悬殊有些大……”
　　“岂止是有些大，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好不好？”老俗物唏嘘道。
　　彭黎莎白了他一眼，继续讲道：“可是，当爸爸听说他姓严，两条眉毛都拧起来。说真的，爸爸这种表情，从小到大我只看过两次而已。第一次是曾祖父过世，家族斗争的一段时期，另一次就是因为家文……喂！老俗物，你在想什么呢？你怎么不问问我，我们为什么会来马来西亚？”

　　“哦！”老俗物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你们为什么会来马来西亚？”
　　“说出来怕你不信，那是因为一条奇怪的祖训。”
　　“哦？什么祖训？”
　　“彭家人不能与严姓、赵姓通婚。”
　　“嗯？？？”
　　彭黎莎抬起眼，正巧对上老俗物狐疑的目光。对哦！老俗物正好也姓赵，难保他不会想歪，误认为是彭黎莎故意把“姓赵的”给加上去。
　　“干嘛啦～不要这样看人好不好？真是彭家祖训呐！你听我继续说嘛！你知道彭、严两家是华侨世家，彭家在马来西亚，严家以前在越南。我们想也许有什么历史原因，所以我们决定过来调查一下。”
　　“后来呢？”

　　彭黎莎的脸颊浮现出一抹红晕：“后来……后来那个人就出现了，再后来……家文悄悄离去，不知去向，一直是音信全无的状态……”
　　那个人？难道说——红杏出墙？
　　老俗物嘴角一歪，倏然变得精神百倍，他一脸坏笑地追问起来，活像一个八卦小报的娱乐记者：“说说，说说，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认识吗？帅吗？是有钱人吗？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上过床没有？啧啧啧……”
　　“他叫莫洛斯·彼得洛维奇……”彭黎莎轻启朱唇，目光穿过围栏，一路飞向海岸公路上疾驰的金色布加迪跑车。

　　莫洛斯·彼得洛维奇是一个拥有多国国籍的神秘富商，行事不循常理，身世扑朔迷离。彭黎莎暗查多日，几乎一无所获，只知道这个财阀集团富可敌国，势力庞大，在保加利亚、塞尔维亚、黑山和土耳其只手遮天。
　　两个月以前，彭氏集团突然陷入一场空前的财务危机。在他们陷入绝望的时候，莫洛斯·彼得洛维奇忽然现身巴黎，向彭啸天伸出橄榄枝。彭啸天也是喜忧参半，因为莫洛斯要的回报实在太昂贵。
　　“他要什么东西？”老俗物一脸好奇。
　　“他要……”
　　黎莎话未说完，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中音。
　　“Oh，Lisa，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
　　彭黎莎回眸一望，不禁大吃一惊：“莫洛斯·彼得洛维奇！你……你是怎么上来的？难道没人阻挡你吗？我明明有交代……”
　　“别傻了，我的小云雀，在彭家开的酒店里，谁敢阻拦你的未婚夫？”
　　未婚夫？
　　老俗物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虽然这家伙的英文有点怪，但“未婚夫”这个词源自法语，想听错也难。如此说来，他要的东西竟然是——彭黎莎？很明显，这是一场家族政治联姻，确实符合彭家的风格。
　　想到此处，老俗物再次把目光投向眼前的男人。
　　那家伙个子很高，大概190公分左右，宽肩长腿，挺拔的身上找不出一丝赘肉。深色的高档正装，使他看起来潇洒干练，器宇不凡。深邃的眼神，挺拔的鼻梁，优美的唇形，层次分明的金色短发……任何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迷人的微笑，几乎摄人心神，更不要说那忧郁的眼神和磁性的嗓音了，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可以招架的……有这样的未婚夫，哪个女人能做到视而不见？老俗物的脑袋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几个投怀送抱的画面。

　　听了莫洛斯的答案，彭黎莎无奈叹道：“是嘛，这样啊……OK！这次算你赢了。”说完，她又转向老俗物用中文说道：“对不起，我得先处理一下这个棘手的家伙，你好好休息两天，晚点我再来找你。”
　　“哦！”

　　彭黎莎和莫洛斯一前一后消失在电梯间拐角，只留下老俗物一个人望着椰林、大海以及远处的几只白帆发呆：失踪的严家文、神秘的莫洛斯、恶心的政治联姻、彭氏集团的危机，还有莫名其妙的祖训……
　　哼！还真有点意思！
　　日期：2017-08-20 12:54:38
　　第三章 鲲入南海腾巨浪
　　南国的海水湛蓝而深邃，辽阔的水面下闪耀着宝石般的光彩。一只白色海鸟倏地穿过云层，拍打着翅膀落在高高的桅杆顶上。它好奇地打量人类的一切，特别是眼前攀在桅杆上睡觉的奇怪家伙。
　　“水猴子！快醒醒，鲲哥叫你瞭望呢。”
　　水手嗓门洪亮，一吼惊醒了瞌睡中的少年。
　　少年皮肤黝黑，瘦小敏捷，加之深谙水性的缘故，大家都叫他“水猴子”。水猴子总是打着赤脚，把两只裤管捲到大腿根，以便让四肢能像蟒蛇一样盘在桅杆上。即便放眼整个船队，能这样在高空打瞌睡的人绝没第二个。
　　水手口中的“鲲哥”是船队的大首领，也是七海之中最优秀的海师，更是水猴子从小敬仰的英雄。鲲哥出身海师世家，深谙观星定向之法、行船驭风之术，手段高明世所罕见。只要是他的命令，水猴子连眼皮都不会不眨一下。
　　果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一条若隐若现的灰色虚线，海岸线在蓝色汪洋的尽头不停跳动着。
　　“陆地！是陆地！鲲哥，鲲哥，有陆地了。”
　　船队浩浩荡荡地向着水猴子手指的方向开去，大地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水手们开心得纵情欢呼。
　　“喔哦！喔哦……”
　　“老子又活着上岸了。”
　　“妈祖保佑平安到了。”
　　“大家快看，前边好像是椰林塔，咱们快到占城了！”
　　椰林塔，原指占城港西北角一座波斯风格的柱型灯塔，它有一个很拗口的蕃文名字，水手们自然是记不住的。他们看到塔下遍植椰树，便顺理成章地起了个名字——椰林塔。随着时间的推移，“椰林塔”又逐渐演变为此处的地名。
　　在他们生活的宋代，大宗海洋贸易几乎由波斯人包揽。从东亚到东南亚，过马六甲进印度洋，每个重要港口都有蕃商的货站。彼时的南海大港皆由东来蕃商经营，成为来自南亚次大陆、小亚细亚林立的教派、学说、文化争夺的热土。作为通往天竺、室利佛逝国和黑衣大食的海上中转站，占城自然也不例外。
　　占城古称林邑，据《隋书·林邑列传》记载：占人深目高鼻，发拳色黑，信奉婆罗门教。不知从何时开始，占族人逐渐改宗各种东传教派，城中遍布波斯建筑、印度建筑、大食建筑，百姓穿戴黑袍、白袍、莎莉、头巾、面纱不一而足，更有数万各国商贾累世居住。
　　进入椰林塔水域，占城风光尽收眼底。水手们欢呼雀跃，因为再有半个时辰便可靠港登岸，尽情享受放歌纵酒的欢愉时光。可惜这一次，他们恐怕要失望了。
　　船队即将靠岸的时候，忽闻大首领传令。

　　“各舶列阵！”
　　随着一声令下，船队迅速由一字长蛇队变为作战阵形。
　　五艘高大如楼的五桅巨舶排成“人”字，构成铜墙铁壁般的水阵外围。内侧由十几
　　艘中型三桅海舶守卫阵中，还有十数条帆浆快船藏身巨舶左右，船上水手杀气腾腾，犹如一支即将射穿敌人心脏的毒箭。
　　列阵完毕，大首领再次传令。
　　“各舶下碇！”

　　水猴子熟练地打着旗语，脸上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
　　此处离岸少说八里……哦不，应该是九里，海上风平浪静，除了打渔船连条像样点儿的帆船都没有，哪来什么敌情？大首领是不是谨慎过头了？水猴子一边琢磨，一边把目光投向船楼上那道伟岸的背影。
　　船楼上的严鲲脸色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自从他继承父业执掌船队，几年间劈波斩浪，纵横南海，作为船队大首领怎会不知海上行商的凶险？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满载银钱宝货的商船总会引来海贼的觊觎，一个草率的决定便能把船队引向万劫不复。
　　“鹏生兄，为何停船？”
　　提问的人叫严鳝，是船队唯一的秀才。他口中的“鹏生兄”指的还是大首领严鲲，姓严，名鲲，字鹏生嘛。记得秀才刚进船队时，他给大首领背了一段《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严鲲听罢惜其才华，便将他留下参议要务，也就是做了谋士。
　　大首领扬手道：“秀才你看，在占城东北似有几处黑烟升腾，你以为是何缘故？”
　　秀才微眯双目，果见城中隐约有几条黑线升起。难道是失火？嗯，不对……哎啊！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眼瞳也跟着紧缩起来。
　　“哎呀，鹏生兄，大事不妙啊！黑烟窜起之处正是波斯坊的方向，而且看上去不似一般失火，倒像是……”
　　“兵祸！”
　　严鲲声音阴沉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随即变得越发凝重起来。也许占城根本不该来，蕃人的浑水果然不好蹚。
　　占城固然是富庶之邦，可却远非太平之地。且不说它与北面安南素有积怨，又时常对西方真腊大动干戈，仅是国内便有教派倾轧，文化冲突，各方势力攻伐不止，无不欲将对手斩尽杀绝而后快。更骇人的是，他们还有一个纵兵为祸的国王，动辄下旨劫掠往来商船以补军资不足。
　　幸亏严鲲拥有五艘巨型海舶，只要东南季风一起便可绕过占城一路北归大宋。如此长途航行，天下恐怕也只有宋人能做到了。
　　宋人航海独步天下，各国商贾无不趋之若鹜，皆以乘宋船为荣。不仅因为宋船高大坚固提供的安全感和舒适感，更因朝贡贸易本身是飞黄腾达的绝好机会。献香料宝物于中华者，一生荣华富贵；贩绸缎、瓷器、福犀于海外者，十世享用不尽；天下之财若曰十斗，宋国可独得其五，朝贡贸易诱惑之大，远非寻常人可以想见。
　　朝贡是许多蕃商的理想，但想成为“贡使”并非易事，他们必须得到钦差大人颁发的认证方可入宋交易。说来也巧，严鲲船上正好有这么一个钦差，他便是——大宋皇帝钦赐南海进奉招怀使——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