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嘴村地处两省交界,是吕梁县最偏远的山村,周围方圆百里都是深山老林。山可耕种之地很少,但还好周围大山是一座天然粮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马嘴村村民从先辈们那里继承了高超的狩猎本领,同时也一脉相承的民风彪悍,哪怕是在灾荒年成,只要一杆猎丨枪丨一把砍刀深入大山,得来的收获也能把一家人养活。所以马嘴村这个算是穷乡僻壤的穷乡僻壤小山村,几百年来还从没听说过有哪个汉子找不到媳妇儿。村里的人丁虽然算不兴旺,但至少也能勉强维持平衡。
但最近十来年村民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以前几百户人家的村子,现在仅剩下百十来户。曾经一年少说也能看见十来回吹吹打打鞭炮声声娶新媳妇儿的热闹场景,最近十来年几乎都看不见,倒不是说村里的成年男子都找不到媳妇儿打了光棍,主要是大部分年轻人都走出了大山,去了那传说一个地方能有千万人居住的大城市,这些人离开之后刚开始几年还有人回来探亲,后来有的举家搬走,也不回来了,也有那些乡土情结严重的老人不愿意离开马嘴村,渐渐的成为了村委会所说的空巢老人。
至于那些留在村子里没有走出去的年轻人,靠在山打来的野鸡野猪,对于方圆几百里地的姑娘已经完全丧失了吸引力,也渐渐的从年轻人变成了年老光棍。
现在要是还能在村里听到唢呐声和鞭炮声,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娶媳妇儿,而是哪家的老人老了,现在的马嘴村,冷清得也只有死人的时候才算得热闹,才会多出那么一点生气。
但今天的唢呐声鞭炮声却是个例外,那绝对是一件喜事儿,而且这件喜事放在十几年前村里娶十几个媳妇儿还喜庆,以前哪家要是娶媳妇儿,也只是那些带点亲戚关系,或者邻里之间关系较好的才前去凑个热闹,毕竟马嘴村说是一个村,但却是一个真正在大山深处的山村,从村东头到村西头,少说也有百里路程,人虽然不多,但地却很广。望山跑死马,对于一辈子在山村里的人,哪怕是一个村,有的人也是一辈子见不一面。但今天这件喜事可了不得,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虽然现在的人数不以往,但真正汇聚在一起,村委会那块坑坑洼洼的篮球场也是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二十岁左右山野少年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从坡顶往下看,刚好能把村委会尽收眼底,男子静静的看着山下空前的热闹景象,脸不悲不喜。一条黄色土狗安静的匍匐在主人脚下,兴许是它也从没见过马嘴村这么热闹,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黄色土狗旁边蹲着一个身穿翠花格子衬衣,头顶顶着两个羊角辫,鼻涕已经掉到嘴边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十三四岁,照理说是最爱热闹的年纪,但此刻确有些反常,眼神时而看看身边站着的男子,时而有些漠然的看着下方。
张志明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央,手里拿着话筒喂了两声,“各位老少爷们儿,大妈大婶儿,请安静一下,俺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人群只是瞬间安静了几秒钟,接着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山村民风彪悍质朴,到也没多少人把这个村支书看成多大的一个官儿,一个嗓门极大的年妇女拉长脖子大声吼道“张书记,这大喜事儿俺们都知道,你还宣布个啥呀,赶紧好酒好菜了先。”
张志明笑哈哈的看着那妇女:“王家婆娘,你那大嗓门老子手里的话筒还好使,干脆咱把村里的户外广播都撤了,村里以后有啥政策宣传,你跑到鹞子山顶去吆喝行,还给村里省点费用,也算是为村里做点贡献”。
人群顿时一片哄笑,山里人都是直肠子,没有什么弯弯绕,想到什么敢说什么,没有怕得罪人的顾虑,顿时有不少村民起哄附和。特别是那些四十来岁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儿的老光棍,起哄得更是起劲。
那年妇女双手叉腰,甩着箩筐大的屁股笑着说道:“没问题,只要你给钱,别说给村里吼几声广播,是陪张书记睡一晚都成。”
此话一出,一片轰然大笑,几个老光棍顿时兴奋了起来,吃不着猪肉,打打嘴炮也算是隔靴搔痒,望梅止渴。
“大妹子,你那大箩筐屁股,别把张书记腰给坐折了”
另一人又嘻嘻哈哈道:“俺的腰结实,大妹子,要不俺让你坐个够”。
年妇女的男人是远近出了名的耙耳朵,面对自家媳妇儿跟人打情骂俏早已习以为常,不但没有丝毫生气,反倒是乐呵呵的在那里傻笑。
年妇女反手是一耳光,“你这白天不硬气,晚硬不起的软蛋儿货,老娘被那几个挨千刀的老光棍调戏,你乐呵个啥玩意儿。”
清脆的耳光声更是引来哄堂大笑。
村支部书记张志明今年五十多岁,虽然当了二十多年的村支书,但骨子里也是个土生土长的粗糙老爷们儿,从来不知道眼泪是啥味儿,但此时却有种从没遇到过的莫名感触,心里明明高兴得很,但眼眶却忍不住发红。多少年了,马嘴村已经太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清了清嗓子,张志明对着话筒说道“父老乡亲们,虽然大家都知道俺们马嘴村出了一桩天大的喜事儿,但那些躺在山坳里的先辈们还不知道,马嘴村这方圆十几座大山的山神土地还不知道,俺今天在这里是要大声的告诉马嘴村的列祖列宗,告诉村里的一草一木,俺们马嘴村有史以来出了第一位大学生,飞出了只金凤凰。”
台下的村民受到张志明情绪的感染,一个个不再喧哗打趣,在张志明说话间隙,一个个都使出吃奶的力气鼓掌,顿时掌声响彻山林,久久回荡。
张志明朝人群压了压右手,接着说道:“以前老支书在世的时候,常跟俺讲,曾经有一位修行的老和尚路过俺们村,说俺们村聚天地之精华,凝山川之灵气,早晚会出一个大造化之人,会给俺们村带来天大的福气,本来我还以为老支书老糊涂了瞎胡诌,现在看来,那位大师还真是个得道高僧,一语成谶。白木匠家的闺女白灵,正应验了那位高僧的预言。”
台下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白灵这闺女俺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从小聪明伶俐,俺早看出她不是深山老林能留得住的人,这次她不仅是考了大学,更是俺们县的状元,知道啥叫状元不?是全县第一名,你们知道俺们县有多少个村不?五百多个村,这下俺们把全县的五百多个村都下去了,周围那些村子这些年一直瞧不起俺们村,连闺女都不让嫁过来,这次俺们出了个状元,看那些犊子还敢不敢瞧不起俺们村。”
听了张志明的话,篮球场的村民立刻躁动了起来,对于这些大多数人都没出过马嘴村的人来说,感觉马嘴村已经很大了,更别说县了,一个个都神情激动,像是自家闺女考了那传说的大学一样。
“以前俺跟张村长去镇里开会,隔壁村的马大瘸子老是喜欢拉着俺跟俺吹他们村今年又娶了几个媳妇儿,又生了几个娃,那得意的样子,每次看见,老子都想拿棒槌呼在他那张欠艹的脸。嘿嘿,现在不一样了,前两天俺去镇里开会,镇的书记镇长在大会当着几十个村的支书村长表扬了俺们马嘴村,说咱们马嘴村给镇争了光,是所有村学习的榜样。开完会,以前老是屁事儿没有拉着我吹牛逼的马大瘸子一溜烟儿的想跑,那哪成啊,老子受了他这么多年窝囊气,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哪能让他跑掉,俺追去一把抓住马大瘸子‘哟,马书记,跑啥呢?又回去生娃?你他妈生那么多娃有鸟用,能考大学吗?能考咱们县第一名吗?’”
村民们一阵哈哈大笑,“张书记说得好,真他娘的解气。”
白富贵站在人群,脸露出了无自豪的微笑,白富贵这些年过得并不好,虽然是村里唯一的木匠,但山野村民家里一张桌子一根凳子都可以用几辈人,特别是最近十几年,村里走出去的人越来越多,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村里都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娶过新媳妇儿,哪还有什么活儿给他做,他家世代木匠,做木匠有一手绝活儿,但打猎显得有些稀松平常,没了活计,打猎又不在行,这些年过得是又清贫又憋屈,连自家婆娘都时常拿脸色给自己看,记得有一次心烦意乱多喝了两杯酒,腹心邪火难耐,急吼吼的脱掉裤子往自家婆娘身拱,正临破门之际,却被一脚踹到了床下,床传来婆娘的怒骂‘有本事出去把钱挣回来,在娘们儿肚皮折腾个球。’这些年要不是靠邻里之间的接济,别说供女儿高考大学,连自己都养不活。憋屈了这么多年,看着村民们投来的羡慕的目光,白富贵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样了。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一定要把自家婆娘折腾个够,把这些年受的窝囊气全都发泄出去。
山坡顶,男子看着眼皮底下的一切,脸毫无表情。羊角辫丫头吸了吸鼻涕,目不转睛的看着村委会门前的人群,淡淡的问道:“张书记说的大学是不是俺们村的小学大很多,也漂亮很多。”
男子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张志明笑着朝白富贵方向点了点头,“俺说这么多,是想告诉大家,白木匠家的闺女白灵这次真给俺们马嘴村长脸了,我不多说了,现在有请俺们马嘴村飞出的金凤凰白灵台给大家讲几句。”
平时谨小慎微,走路都会略微低着头的白灵,今天腰杆儿挺得特别直,脸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以前家里穷,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学校,白灵都会觉得人低人一等,现在看见全村的人为了自己聚集在这里,看见全村的人都为了自己而感到骄傲,这种景象做梦都没想到过。
在县城里了三年高,早已不同于在山沟沟里刨土的寻常村姑,一身紧身牛仔裤,雪白的体恤,更像是城里书香门第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接过张志明手里的话筒,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群人,毕竟是一个才高毕业的女孩儿,心里多少有些发憷,张志明朝她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
白灵站在台央,深深的给台下鞠了一个躬。台下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白富贵媳妇儿此刻脸挂着的是微笑,但同时也挂满了眼泪。白富贵刚想训斥几句自家婆娘没出息,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也不争气的流出了两滴。
白灵的声音很好听,像百灵鸟的叫声,金声雨润,清脆悦耳。
“感谢爸爸妈妈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感谢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这些年对我家的照顾,感谢村支两委对我学业的资助,没有你们的帮助没有我白灵的今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在这里起誓,一旦我大学毕业事业有成,我必尽我之所能回报马嘴村。”
“好好好”群情激动的村民拍红了双手,吼嘶了喉咙。
羊角辫女孩儿瘪了瘪嘴,“她好像忘了感谢你。”黄色土狗汪汪的叫了两声,貌似也附和小女孩儿的说法。
男子依旧面无表情,“爷爷常说,付出的时候如果是快乐的,那去享受那份快乐,如果抱着要回报的想法,这种快乐感会大打折扣。有时候过程结果来得更重要。”
羊角辫女孩儿双手托着下巴,摇了摇头:“听不懂,俺只知道拿着猎丨枪丨进山是为了打野狍子,打不到野狍子至少也得逮只野鸡回来,要不进山干嘛。”
男子苦笑着摸了摸女孩儿的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知道了。”
羊角辫女孩儿气呼呼的一把拍开男子的手,“俺都十四岁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俺小了,去年俺能一个人进山打野猪了。”
男子笑了笑叹了口气:“你那也叫打野猪,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现在都成野猪粪了。”
羊角辫女孩儿哼了一声,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学着男子的口吻叹了口气,“哎,白富贵那势利眼真跑去你家退婚了。”
男子平静的点了点头。
“你同意了?”
男子又点了点头。
女孩儿摆出一副大人的口吻,没好气的说道:“切,瞧你那熊样儿,亏你还能单独进山猎杀一头大黑熊,一个白富贵都拿不下。”
男子苦笑一声“如果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意见,俺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羊角辫女孩儿愣了一下。
“难道这也是她的意思?”
男子微微的点了点头。
“你们谈过?”
“昨天我去了趟她家。”
“她说啥?”
“她对俺说‘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啥玩意儿?”
“是说井里的青蛙不配谈海,夏天的虫没资格谈冰”
“啥意思?”
男子苦笑一声“意思是叫俺别瞎BB”
“啥?”羊角辫女孩儿一下蹿起老高。
“她真这么说?”
男子点了点头。
羊角辫女孩儿立刻化身为一只护小鸡的老母鸡,气得满脸通红,拔脚往山下走。
男子一把抓住女孩儿的胳膊“你要干啥?”
“俺去撕烂她的嘴巴。”
男子脸色冰冷,女孩儿平时很少看见男子这副表情,别看平时在他身边撒娇淘气,但每次一看见男子真的生气的样子,心里直打鼓,这个十二岁敢一个人独闯深山狩猎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儿,最怕眼前男子这副表情。
羊角辫女孩儿一屁股坐在地,满腹委屈。
“难道这么算了?”
“俺跟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女孩儿看着这个一直疼爱自己的邻家大哥哥,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脸也会出现那种叫无奈的表情。
男子收起了冰冷的表情,紧挨着羊角辫女孩儿坐下,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
“山民哥,这些年俺们村打光棍的人越来越多,你是不是害怕以后找不到媳妇儿?”
男子微笑着敲了一下女孩儿的脑门儿,“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羊角辫女孩儿不服气的说道:“俺当然懂,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长大了娶媳妇儿,我长大了会变成别人的媳妇儿。”
男子被女孩儿的话逗得微微一笑,掐断身边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心里的阴霾也少了些许。
“山民哥,你不用担心以后会打光棍。”
“哦?为什么?”
羊角辫女孩儿歪着头,一本正经的说道:“等俺长大了,如果你还没娶到媳妇儿,俺做你媳妇儿。”
升学宴在村委会的操持下大办了三天三夜,白灵临走的时候,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前去送行,村民们还自发筹集了两千一百三十八块五毛钱给白灵当路费,一些实在出不起钱的村民把自家平时一个一个积累下来准备拿到镇卖的鸡蛋送给白灵。临行前,村民们争先恐后的拉着白灵的手遵遵嘱咐,那样子自家亲闺女还亲。白富贵家媳妇儿抱着白灵眼泪止不住的流,白富贵站在旁边,脸笑容灿烂,眼里泪花儿打转。白灵跪在村大门牌坊下磕了三个响头,说以后要是出息了一定会报答乡亲父老。
平时一毛难拔的李大发李大村长这次一改往日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硬是拿出了一小半村里本不多集体资金,做足了派头,两辆村里的拖拉机一齐阵,一路唢呐鞭炮齐响,据说鞭炮声沿着山道一直响到镇,足足响了几十里地。
借用村长李大发的口头禅来说,‘你以为放的是鞭炮啊,这他娘放的可都是钱啊。’不过这一次这位平时花一毛钱心疼得像死了爹娘的李大村长脸没有一点愁容,反而是笑呵呵一巴掌拍在支书张志明的肩头,‘这钱花得真他娘的高兴’。
白灵走的时候,陆山民没有去送行,只是远远的站在一座小山坡,旁边蹲着一个鼻涕挂到嘴边的小女孩儿,脚下趴着一只大黄狗。白灵大学的地方在东海,听村里人说,那是华夏国最大的最繁华的城市,白灵这一走,用村长李大发的话说,从此她是城里人了,这本是件让整个马嘴村人都感到骄傲的事情,但陆山民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马嘴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那场盛大的升学宴像漆黑夜空突然乍现的一道闪电,瞬间闪亮过后,消失不见。除了白富贵人前人后腰杆更直了,他家媳妇儿脸色更加红润了之外,村里没有产生任何的变化。
陆荀并不是马嘴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六十年代闹大饥荒,读过几本书的他又被打为臭老九,根本没法养活自己,走投无路之下逃进了深山,饿晕在山里,进山狩猎的村民在黑熊沟附近发现了他,这才捡回一条命,后来住在了马嘴村,娶了个本村的女人还生了儿子,山外也没什么亲人,再加早已习惯了山村的生活,也断了回去的心思。
陆荀是个弱的书生,不懂打猎,但幸好也读了几本书,那个年代别说普通村民,连村里的支书村长都不识字,那个时候还没有镇只有乡,支书村长到乡里开会全靠耳朵听,脑袋记。陆荀来了之后,靠教村里孩子认认字,给村民写写对联过活,倒也饿不死。现在村里大部分能认字的人都是陆荀的学生,连支书张志明,村长李大发也是。尽管现在村里早已经有了小学,没了教书的营生,但以陆荀这些年在马嘴村的声望,倒也不愁吃喝,更何况自己的孙子那可是村里鼎鼎大名的狩猎能手,在前两年,自家孙子一人进山扛了头成年的熊瞎子回来,更是在马嘴村名声大噪,现在隐隐已经是马嘴村第一猎手。
山间小道,陆山民肩头扛着一只两百来斤重的野猪,羊角辫女孩儿扛着一只野狍子屁颠屁颠的跟在身后,一只大黄狗欢快的在丛林奔腾跳跃。
“山民哥,俺不想去学了。”
陆山民皱了皱眉头“为什么?是不是那老神棍不让你读书了?他不供你学,俺供。”
“跟道一爷爷没关系,是俺自己不想了。”
羊角辫女孩儿也不是本地人,在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个生人的马嘴村,陆山民对与羊角辫女孩儿的第一次见面,记忆犹新。那是在八年前,自己正坐在院子里数天飞过的大雁,刚数到一百只的时候,一个身穿破烂道袍,头发乱得像个鸡窝的老道士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走进了院子。开口道:“小兄弟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得了,一朝得势,必定飞龙在天。”男孩儿没有理会他,依旧认真的数着天的大雁。
见男孩儿没有理会自己,老道士笑呵呵的接着说道:“我看你骨有九起,头角峥嵘,两眉双飞入鬓,两觀斜插天苍,不仅大富大贵,并且还桃花成林。”
男孩儿终于忍不住回头,但不是老道士意料之的眉开眼笑,反而是怒目相对。
老道士笑容尴尬的停留在脸,要是在以往,自己对人说出这一番话,无人例外都会喜眉梢称自己一声活神仙,怎么面对一个小屁孩儿反倒没用了,“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对你麻痹,老子好不容易数了百只大雁,现在又得从头数。”
老道士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早已是个见风使舵的高手,赶紧陪笑的说道:“对不住对不住。”
男孩儿并没有此摆休,抓起屁股下当板凳坐的木桩砸像老道士。
老道士见势不对,蹦起老高,双手牵起道袍跑。
旁边一直不声不响的小女孩儿不但没有被男孩儿的粗暴举动吓到,反而咯咯的蒙着嘴笑个不停。那个时候的羊角辫女孩儿还没有梳起羊角辫,也没有鼻涕从鼻孔直挂嘴角,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长得粉雕玉琢,皮肤白里透红,一看不像大山里的孩子。那个时候,陆山民断定那道士是一个骗子,小女孩儿是被他拐骗进山里的。
“山民哥。”
羊角辫女孩儿的叫声打断了陆山民的回忆。叹息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
“你是怕学以后我会孤单。”
小女孩儿点了点头“三年前大黑头去当了兵,今年白灵又去了大学,俺要是再去镇里初,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陆山民微笑着看着羊角辫丫头,眼神满是溺爱。“你周末可以回来嘛,更何况俺还有小黄陪我,还有爷爷在家里。”
小女孩儿噘着嘴说道:“小黄又不会陪你聊天,陆爷爷一天只知道练字抽旱烟,还有是看那些翻了几十遍,都快散架的破书。”
“那不是还有老神棍和老黄嘛”
小女孩儿一脸不屑的表情,“老黄只知道拿你‘擀面下饺子’,连笑都不会。你跟道一爷爷每次说不到两句会操家伙打架,也不知道道一爷爷怎么想的,这么大把年纪了,为老不尊。”
刚走到山坳,听见老道士的吆喝声,“哎哟,饿死贫道了,小妮子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亏得我佛慈悲,呃,不对,亏得道爷我宅心仁厚收养了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还供你学,你到现在都还不回来给我做饭,简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天理难容啊!”
陆山民厌恶的看着山坳里那座土坯房子,心里暗骂死不要脸的老神棍。
羊角辫丫头气呼呼的喊道:“来啦。”
陆山民的家住在土坯房的东面,每次山打猎都会经过这里。
经过羊角辫女孩儿家门口,老道士正蹲在门槛一只手扶着旱烟袋吧唧个不停,另一只手使劲儿扣着满是黑泥的脚丫子,哪有半点饿得要死的样子。
陆山民投去狠狠的目光,老道士嘿嘿的讪笑。
从背篼里拿出两只野鸡递给羊角辫女孩儿,女孩儿摇了摇头,“这是要拿去镇卖的。”
“以前是想多卖点钱给白灵交学费,现在用不着了。”
老道士坐在门槛连忙说道“小妮子,收下吧,这几天我总感觉浑身无力,老黄说我是营养不良,要多补补。”
羊角辫丫头没有理会老道士,点了点头,接过两只野鸡。
陆山民从小跟爷爷相依为命,在他的意识,这像松鼠喜欢吃松子儿,袍子喜欢啃果酱一样天经地义。直到稍微长大一些才意识到原来人还有父母,陆山民问过一次陆荀,爷爷只说父母在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出车祸死了,陆山民很是疑惑,整个马嘴村村委会有两台拖拉机,那龟爬一样的速度也能撞死人。后来也问过一些村里的人,原来自己的父亲叫陆大嘴,诨名源于他一顿可以吃十来斤野猪肉,听村里老人说父亲十几岁的时候长得虎背熊腰,能进山打熊瞎子,是同辈人的第一猎手。后来下了山,是第一个走出马嘴村的人,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听到过任何他的消息,至于自己的母亲,村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是谁,只听说应该不是山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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