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5-09 19:34:44
　　第一章 三国两墓处
　　东汉末年，三分天下，盛世衰微，乱世初乍。
　　凡有乱世，必定有倾颓，有颠覆，有流离，有天灾人祸。
　　天欲哭，人却要趁乱发家致富，这种没王道的时候有一个行当会特别地兴盛，那就是盗墓。
　　人说乱世里的枭雄都会发死人财，此事真假不知，不过九峰山一带的村民都说最近来了好几拨人，有的一身褴褛一看便知道是撞大运求条活路的，有的看似寻常却眉眼精锐一身的土腥味十有八九是祖传的手艺人，还有的装备精良满脸肃杀齐齐整整的，想来就是那种枭雄手下的发财部队。
　　这一日一队乌衣短打的汉子结队来到了山脚下的骨烂村，一拨安营扎寨，一拨四处打探，还有一拨轻装夜行进了山。
　　骨烂村村如其名，最早是一片荒芜焦土，楚霸王起兵以后逐渐有人迁入，从前就是捞山里的白骨钱财过活的。这年景里手上有些本事的早就离村去跑江湖，村里已经烂屋破瓦毫无人气，这几十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来到村里连个活物都没找到，好在出门探路的探子回来报，说不远的山道旁有一家小棚，卖些饼食锅物。
　　头领一听大喜过望，连忙捂着咕噜噜的肚子带着兄弟们找到了那棚子。
　　说是棚子其实有些太过贬损，好歹是一件猎屋，院子用荆棘编织，打扫得干干净净，套着前后两个大屋，前面那个屋子一脚一位穿着束腰蓝衫，打扮得干净利索的男子正坐在一口铜锅旁，偶尔往锅里投些食材，随着咕咚咕咚的落水声，汤水弥散出肉蔬味道，翻滚的白沫里依稀能看见连肉的棒骨上沾着不知名的叶草，有一种格外馋人的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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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队人本就饥肠辘辘，哪里还能耐得住这等美味。这样的境况里别说是佳肴，他们这样跑腿卖命的能吃一口肉食都已经是极乐。更可厌的是，偏巧这功夫一个铁黑刺儿头的粗使小子端了两大碗浆汤，那分明就是上好的菰浆，米汤清亮，里面放着一些孩童指尖大小的白色果实，点着三两朵嫩黄花瓣，色泽讨喜，飘着一股酒甜。

　　肉锅浓郁，浆汤清甜，一队人早就按耐不住团团坐了，把一间屋子挤得密不透风。那探子口吃便给，上前问那蓝衫青年：“这是何物？”
　　蓝衫青年生了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横眼一看，轻笑一声回答：“此物唤做咕咚锅，全凭一锅好汤，是用彘骨、驼蹄、鸡拱等久熬不熄而成。吃的时候往汤里放些顺手的食材，入汤咕咚一声，因而得名咕咚锅。至于这浆，名为芡米浆，寻常的吴地小吃而已。”
　　那领头面露不耐，探子好看脸色，连忙吩咐青年每人来一碗。青年敲了敲那铜锅，唤来两三个粗实小子，也没说价钱就纷纷盛了下去。
　　领头早已习惯无银而获，唏哩呼噜吃喝着，一口肉骨一口米浆，咸鲜饱腹，清甜解腻，相得益彰。一群人每人都尽力灌着肚肠，直吃得眼神涣散，汤水没到咽喉才罢手。那领头二话没说，起身就走，身后的汉子们也都呼啦啦跟上去，唯有那探子回头看了蓝衫青年一眼，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嘴上却有说不出什么古怪来。
　　蓝衫青年眯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忽而有人唤他：“九思！你来一下！”才堪堪起身，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说话间抬头望了望夜雾沉沉的天色，他突然一笑点了点头，“如此倒是，也该来了，不枉我特地在这里委屈就等着接她，也不能白撞我的船。”
　　再说那一群汉子这一餐之后，又在骨烂村盘桓了数日，每日都来那咕咚锅处吃白食，那探子脸嫩，到底还是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若是事成再来谢。”蓝衫青年不置可否，只是投食入汤，使唤几个年纪差不离的粗使小子端汤上菜。
　　这一早天气古怪，烈日灼空晃得人眼瞎。领头却说这是阳气十足之像，正好办事，于是收拾停当抬着撞木卷着软梯朝着山里他们勘定的一处古墓赶去。
　　此处古墓乃是战国竹简记载的女性贵族成员的古墓，据说这位贵族身有异能，但犯下重罪，墓中搜集了不少珍奇异宝来压服她，就怕她诈尸报仇。
　　这一队人都是精锐，手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死人钱财，经验丰富，对此等行事并无顾忌，加上前几天反复探查拼着几条人命到底将墓道打通，破了九个假墓室的迷魂阵，待到日偏南向西之时已经抵达那最大的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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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墓室里虽并无棺椁，却有无数珍宝，直教人眼花缭乱，不知道该拿哪一样才好。一行人眼光灼灼，恨不得把自己的皮剥了包裹这些珍奇。可领头的却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
　　这主墓室之下，竟然还有一个墓室，墓室与主墓室相连，用的是从未见过的青铜罩，罩上铭刻着从未见过的图案文字。
　　这伙盗墓贼里，有一个相士，十分了得，判断出这主墓室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的奥妙，必定在它下面相连的青铜罩里。
　　九个用来迷惑人的墓室还不够，还要再重重疑云之后，再布置最后一道机关。这些盗墓贼也都是见识不俗之人，却谁也没见识过这么诡异又隆重的古墓。
　　队里专司堪舆的相士道：“此乃古籍之中所记载的百鸟朝凤墓，百鸟做九鸟为数，分别是鸾、雉、燕、雀、鸠、枭、鸥、鹤、鸢九种。这九种疑墓你们已经蹚过。剩下的便是最后的一凤。凤凰凤凰，有凤必定有凰，这种墓室必定成对，其墓主必定是某位重要的女眷，甚至一国之后——只怕这下面的百鸟朝凤穴势另有玄机。也许内藏乾坤，有国器重宝！”
　　那头领一听心思大动，他最初做此等勾当只是为了活命，可如今效命于校尉，早就成了野心勃勃之人。此时天下三分，群雄四起，若能取得什么国器法宝，岂不是亦可效仿那草鞋王叔，另立山头？
　　唯独探子发憷，嘀咕着也得了这么多宝贝，何必冒险。
　　那相士看出头领的意思，极力怂恿。这些亡命之徒哪个不是见利起意，知道下面更有洞天，说不定还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再也忍不得，齐声苦劝那头领。头领一番热血之言过后，便不得二话，带头往那青铜罩处寻了去。
　　青铜罩果然是内有玄机，机括滑动露出内里摆放的华美棺椁。
　　升棺才能发财，那棺椁被重重开启，露出堆满珠宝珍奇的内棺来，众盗墓贼一见这些珠光宝气，对那相士更是信服万分。
　　这内馆果然如相士所言，只有陪葬珠宝和金饰玉俑等物，并没有尸骸。而将那背藏毒箭的玉俑拼死挪开之后，内棺里也果然露出一条通路，内壁涂着莹莹之物，在内棺之下闪着诡异绿光，衬得那些珠玉也有一丝说不清的魔魅。

　　那盗墓贼里最瘦小灵活的一个先探身试了试，发现若要下去，便不能携有火石等物，因为这内壁满是磷光，若是不当心有个火星儿，恐怕不把大家伙儿全数烧死是不算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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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这些盗墓贼在暗里做活十分习惯，借着莹莹磷光，也不耽误动作，几个人带着牛筋和那相士一同下去，这一踩到实地，就懵住了。
　　探子年纪小撑不住气，更是脱口而出：“这，这是仙女还是人？”
　　第二章 深山现牡丹
　　这青铜罩里，果然有具尸骸。
　　有一间庙宇正殿大小的青铜罩之中，天顶墙壁和地面都刻着各种纹样图案，所有的纹样如河流汇聚在青铜罩同样，而那青铜罩中央却并不是棺材，而是一座玉质腾柱，有近两人之高，莹莹之光照着，那玉色似翡翠般水润欲滴，里面裹着一位素衣长袍的年轻女子，影影绰绰之中，可以见到那女子容颜如生，有十分美色，尤其是颈窝处一片胎记，本该是美中残缺，却因为这片胎记的形状十分像是牡丹花而反衬得这女尸更妩媚殊艳。

　　“是玉胎！”为首的盗墓贼兴奋大喊，众盗墓贼都热血上涌，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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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玉胎，是汇聚天地精华之玉。以此玉内含口中，便可保尸身不坏，永为今身。一块儿含玉尚且如此，何况这整整一块儿玉棺？
　　“发达了！”头领狂笑不已，“玉内生胎！这是天地所钟！王权富贵皆入我手！”
　　“这女子栩栩如生，兴许还真是个女尸？”探子好奇地从人群里探头。
　　那相士也是满脸兴奋：“既然这玉内尚有女尸，便说明这玉胎也是人为所筑。既是人力，又如何打不开？届时若并非玉胎而是女尸，那也是炼丹的好材料！这玉更可作为玉棺，是无价之宝！何必管一具区区女尸是腐是朽？”

　　听得相士一番巧舌如簧，这群盗墓贼果然一番九牛二虎之力，终究是找到了玉胎的机关，将那玉胎展开，露出了里面的那具容色动人的女尸来。
　　众人群情激动，将那女尸团团围住，不知该如何动作。
　　相士与头领都凑近了那女尸，只见这女尸全无半点死气仿佛熟睡一般，近看更显得姿容绝色，胎记如牡丹盛放，见之忘俗。
　　莫说是头领，便是那号称修身养性的相士也露出垂涎之色，目光不由得顺着那牡丹胎记，缓缓移向了女尸的披帛环佩，去窥探薄如烟尘的裙踞下那隐隐发光的躯体，那怎地如此奇异美妙，柔光粉致……
　　探子胆怯地嘀咕：“这，这样的仙女，我们还是不要惊动了吧……”
　　头领冷哼一声：“什么仙女，落在我的手里就归我处置！我要她动她就要动！”正说着，一声惊呼传来。
　　头领猛地转头看，却见自己的从弟指着那女尸，满面惊容。
　　那女尸竟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不仅如此，那女尸的身后还有氤氲雾气腾起，尾巴似地缓缓摆动，粗粗一数有八九条之多，莫非——
　　“涂山女娇！这是女娇的九尾墓啊！什么百鸟朝凤！我们被那连环阵和花鸟纹骗了！”相士大惊失色。
　　“那是啥？”头领瞥了一眼那女尸，并不如何将这孤身一人的美人放在眼里。
　　“是涂山氏九尾妖狐狐女之墓！我们惊动了九尾妖狐的休眠必死无疑了啊！”相士唾沫横飞，掉头就跑。

　　女尸身后的尾巴雾气突然活了起来，其中一道朝着那相士追了上去穿心而过，那相士毫无意外地扑倒在地，顷刻之间化为一具焦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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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吓得抱头鼠窜，可惜入口处那烧死了相士的烟尾拦住了去路，这青铜罩就这么大地方，除了满天满地的纹样，就只有中央这个玉质腾柱而已，又能往哪里躲？
　　不消几刻，青铜罩内便焦尸满地，而那几道烟尾盘桓片刻，终究也随着外来的气流消散而去。
　　女尸满脸愕然，倒像是也被这些雾气吓了一跳，不过当她转头看见那玉质腾柱的时候，却换了满目哀愁。
　　“这可不是什么女娇之墓，这是仿制的巫山玉门璋，后世化其形精造为华表。璋为玉刃，亦为玉礼，和西洋古国的埃及尖方碑、多立克神柱等古物同功同效，是通路法阵的阵眼。”那牡丹女尸伸手摸了摸那玉质腾柱，无限感慨，“从前我就靠它们四处游玩，没想到今日逃命，还能在此处见到。”
　　玉质腾柱后人影战战兢兢，半口气也不敢喘。
　　“神独亨而未结兮，魂茕茕以无端。我是不是该去找个宋家人？”牡丹女尸低头沉吟片刻，转头对着那人影，“那边那位，此时年号为何？”
　　“建，建安五年……仙女饶命啊！”那人影瘫软在地。

　　“建安五年？刘协，这怎么可能？”那牡丹女尸眉头紧锁，“难不成是因为刚才撞上了那一团楼船影子，没去成？”
　　那人影不敢应答，不停地磕着头：“仙女饶命啊！我们只是些听命行事的！绝不是有意要惊扰仙女！”
　　“奉旨盗墓？这话可笑，若非你们有意，又如何在此？”
　　“我……我们只是为了活命啊……”
　　“最初是为了活命，现在可未必了吧？”牡丹女尸哼了一声，但看见那人影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容貌清秀瘦怯，眼白脸黄，显然是从未饱食的小喽啰，于是只能叹一口气，顺手摸出一个首尾相衔的幼龙环佩禁步丢给那人影，“罢了，若没有你们，我也不能轻易出来。这子龙佩就当是我谢你的。”

　　那人影目送牡丹女尸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呆愣许久才回过神来，伏在地上大喊：“赵二跪谢仙女饶命之恩！”说着又看见那地上的环佩禁步，自言自语起来，“子龙佩……子龙！多谢仙女点化之恩！子龙若有显达之日，必定为仙女筑祠！”
　　“那就不必了，你好生去寻个正经身份，不要再做这等阴损事情就罢了。”牡丹女尸摆摆手，那人影还在磕头发誓，可佳人离去已经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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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乱七八糟的誓言传不出那青铜罩，牡丹女尸自然无法应答，她走出那古墓时正是拂晓，日光晴明笼在她身上，让她不由得皱了眉头，撸起袖子来查看着自己的手臂。
　　刚才墓内提刀破障的一双手臂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可一走出墓穴见到了外面的山水，那些光芒便全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星光之下若隐若现的奇异纹路，那纹路似乎与牡丹胎记相连，仔细瞧瞧是由许多极其细小的银光铭文组成。
　　“这是金言，别说法术了，连我的内家功夫都给禁制了，难怪能把我送出来……”牡丹女尸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把眼睛里的水光憋了回去，顺着那伙盗墓贼上山的痕迹走了下去。

　　这一路山中生猛禽兽都噤若寒蝉，偶有当路遇见的豺狼之流见到牡丹女尸都转头就跑，鼠兔之类远远地躲在草丛里纹丝不动，倒是有些鸟雀好奇，吱吱喳喳地似乎在引路，这一引便把牡丹女尸引到了骨烂村猎屋。
　　猎屋尚在，食物香气依旧诱人。只是今日的诱人变成了甜津津香喷喷的味道，牡丹女尸皱了皱鼻子，不由得赞叹：“这杏仁味清，生姜味辛，白蜜味甘，三者都被吊出鲜明特色，那这香气应当是花卉，味道微苦可入药的花卉，性平苦淡的……”
　　“百花深处巾衫旧，为等伊人谢牡丹，当然是牡丹花了。”柴扉开处，蓝衫青年懒洋洋地弹了弹指甲，一语双关。
　　这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姿容绝色的青年，还带着这一身百花汤的香气，若说没鬼怪，那是任凭谁也不会信的。
　　这般浅薄的道理，牡丹女尸这样涉世未深的年轻女郎懂得，那些久经奇险峻的盗墓贼却是不懂——也并非不懂，只是早就忘了初心，被富贵迷眼而已。
　　蓝衫青年瞧着牡丹女尸脸上的警惕，不由得嘲讽地翘了翘嘴唇，随手抚平了袖上的褶皱。

　　牡丹女尸一眼看见那动作，不由得失声惊呼：“星月鹤氅！”
　　那件在盗墓贼眼中不过是寻常粗布的蓝衫此时落在牡丹女尸眼中，却是星华灼灼，月华皎皎，流光溢彩之间光斑变幻，忽蓝忽青，忽丹忽紫。
　　“帝姬果然是识货的。”蓝衫青年动了动眉毛，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这个翻掌朝上的动作在牡丹女尸看来便是一份佐证，她想想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提高警惕，压着自己的惊诧勉强笑了笑：“原来是同乡。”
　　“你看看，我这么一试你便承认了，我若是个骗子，你岂不是就上当了。上当这件事情有一就有二，一步一步的不就落进陷阱里了？”那青年勾唇一笑，鹤氅光晕流过，照得他瞬间眉目冶艳，令人移魂。

　　日期：2018-05-09 19:38:36
　　牡丹女尸死死盯着那青年的一举一动，面露疑惑。
　　那青年一只手提起鹤氅，一步错后，膝盖弯曲，另一只手放在心口，低下头来：“欢迎光临静夜宵，重光帝姬。”
　　那姿态仿佛是华美宫中，巴洛克风格的舞厅里，浓艳的波斯地毯上的一舞邀约——那可不是此处的人该有的礼。
　　牡丹女尸像是悟了什么，然后——二话没说转头就跑。
　　青年一脸愕然，半晌之后才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脸泪痕，摇头跺脚。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牡丹女尸已经能瞧见不远处的市镇。只是那市镇十分古怪，笼在一片夜雾里，若是细细看去，夜雾之中还有点点星月之光。

　　牡丹女尸随着赶集的人群挤到街上，找了个棚子角落停了下来，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吩咐旁边忙活着卖饮的人影：“拿一碗水来喝。”
　　那人影抬起头来，递过一碗汤水：“这古方所制百花汤，正是顺肺清火通经络。”
　　杏仁生姜白蜜汤水里一朵小小的牡丹花苞微微张开花瓣，味道清而微苦，辛中又有甘甜。
　　牡丹女尸接过那碗百花汤，顺着那奇异的夜雾看去，雾中人影绰绰声音吵杂，正是一座市镇的旬日集市该有的模样。然而牡丹女尸却心有疑虑，她忍不住上前几步拂袖去驱散那夜雾——雾里空空荡荡，只余荒郊野岭和骨烂村那些摇摇欲坠的残房。
　　断壁之下蓝衫青年翘着嘴角看着她——她跑了那么久竟然没跑出去二里地！

　　牡丹女尸看着那冶艳眉目，放下百花汤，转头又跑。
　　日期：2018-05-09 19:38:57
　　跑出镇上有一条官道，乱世里官道无人修正，一段路已被乱石阻隔，牡丹女尸无法，只得转向山林另辟蹊径，才走了半日功夫，又见到了一处宫阙。
　　那依旧是夜雾光斑里的景象：
　　雕栏玉砌的宫阙庄严肃穆，圣洁无双，与记忆之中一模一样，甚至连那悬崖高台上突兀摆着的一道玉色腾柱都是歪了几分的——那是她和她的兄弟们玩闹弄坏了的。他们的父亲从不过问他们的事情，倒是他们的母亲面含忧愁：“若是觐见的世子、公子们瞧见了，多不尊重。”
　　她记得她孪生的弟弟玄黓表情沉痛地点头：“母后说的是，既如此，索性将此物收回库中，反正平日我们也是用它郊游玩乐。”
　　那时母亲又犹豫起来，一脸溺爱地看着他们：“可是这样，你们便不能随意出门，闷在这玉门宫里怪可怜的……”

　　最后这歪了的玉门璋就还是这么随随便便地歪在了那里，经年不变。可彼时一同开启法阵，经过这玉门璋四处游玩的他们却都已经不在，只留他们最小的弟弟为人傀儡，不得自由。
　　牡丹女尸瞪大眼睛，想要让清风吹干眼中的泪意，她明知道这只是她的一段记忆，是那夜雾制造出来的海市蜃楼，可这幻象还是灼痛了她的心脏——这世间连日月星辰都并非亘古永存，还有什么值得百转千回寸断肝肠？
　　脚步声将牡丹女尸的思绪拉回眼前，那是白玉长阶上的青年手捧百花汤而来，青年笑得勾人魂魄，颠倒常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帝姬何必要跑。”
　　牡丹女尸此时看着那无比熟悉的宫阙之间那星光隐隐的夜雾，突然笑了起来：“也是，凭你这番本事，若和他们是一伙儿的想要取我性命，也就是抬抬手而已，倒是我久未涉世，着相了。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我不是公子，也不是什么上殿华族，我只是个开门做生意的人，帝姬唤我夜九思即可——帝姬既然猜到此地何地，就不必讲究那么多虚礼了，一场虚空大梦哪来的规矩。”那青年一哂。
　　日期：2018-05-09 19:39:10
　　“如此一说，此地果然是云中界……”牡丹女尸环顾四周，面露茫然，“而我撞到的应当就是你的船吧……”
　　“撞了也是缘分。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帝姬不如随我同去共饮百花汤，就算是为撞了我的船赔礼了。”青年说着袖幅一扫，那青山宫阙都不见，唯有骨烂村的猎屋柴扉半掩，美味弥散。
　　“我知道你是谁了——既然没有规矩，你何必叫我帝姬，叫我的绰号鹿玖吧。”牡丹女尸神色间有种恍然大悟的释然。
　　“牡丹别名鹿韭，可你行八，不行九。”青年听了这话面露疑惑。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世间行乐亦如繁华梦境，既然不着四六，还管什么八九？”鹿玖顺着那夜九思的话反问。
　　青年听了这番狡辩，哈哈大笑起来，推开柴门，高声喊道：“锅碗箸匙！新朋来访，还不如端上故酒！”
　　可惜话。音一落，走出来的并不是奉酒的童子，而是一位姿容娇美，风仪绝艳的女郎！
　　日期：2018-05-11 15:05:06
　　第三章 枯骨囚红颜
　　那美人手捧一金石光泽的酒案，上面放着三套小巧的耳杯和一个矮脚豆。酒香清冽近在咫尺也能闻见，而小小一块儿灸鱼也有美妙的果香。
　　酒香是实的，果香也不虚，人也足够美，只是可惜眼中有一重迷茫，显得美人有了几分颓唐无措，少了些夺人眼球的明亮。
　　鹿玖皱了皱鼻子，习惯性地开了口：“这鱼肉有香分八种，其山野平民可得瓜果清甜者，莫过于芦花香鱼，又名秋子鱼。鱼香似甜瓜，最适合脍或者灸。灸鱼最好用盐石，可保存那种果香。”
　　夜九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拽出来一张席子，已然落座，张着手捧出来一盘半透明的鱼脍来：“玖玖果然是识货的妙人！”
　　鹿玖一哂，笑容微涩：“哥哥们各有所长，轮到我就只有吃这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