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

作者: 灵石的诗

  日期:2018-08-07 10:54:13
  世间之事本无所谓对错,不过此云彼云而已。——作者自题
  第一部分
  一
  大哥离家出走三天了,仍然不见他的踪影。全家老小提心吊胆,怕他在外面有个好歹。母亲说,这是他的命。
  暑假刚放两天,大哥就把郭家老二打了。大哥跟我们说过,他在这个暑假要收拾郭家老二。大哥但凡动了念头,总会付诸行动,他是早憋着要给郭家老二一次厉害了。仗着郭家老大在镇上大孩子中的霸王地位,小三岁的郭家老二也想给自己立面旗帜,夺取我大哥在初三年级里早已拥有的稳固江山。刚开始郭家老二只笼络了几个弱兵,大哥并不在意,等大哥的一个铁杆随从冬子也变得有些摇摆不定,后来终于投靠到郭老二那边时,大哥就再也忍不住了,暑假前刚刚狠狠地给了不忠诚的冬子一顿拳脚,没过几天又借一个叫做“狗急跳墙”的野蛮游戏把郭家老二也打了。

  郭家老二郭进嚎哭着找上门来,母亲一看见那张抹得到处是血的脸就吓坏了,还来不及询问清楚,老大郭天已带着老三郭荣、老四郭志、老五郭凯郭家全部兄弟闻讯奔来,个个手持棍棒、砖块,堵住我们家的院门,气势汹汹喊骂着让大哥出来。无论母亲怎么赔罪,说那该死的只要回家,一定打他个半死,说郭主任那是一个多么好的人,镇上人人都夸他好,昨天在路上碰见还说了几句话呢,这下真是对不住郭主任,现在要紧的是赶快陪郭进去医院看看,要是打坏了哪里,可别耽误了。但郭家兄弟全然不听。矮墙之外早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黑压压一片仿佛都是郭家的兄弟。这苏溪镇上,但凡郭家兄弟扬威示霸,向来无人敢管,倒是成了大家看热闹的最好机会和事后闲扯的极好话题。

  我还只小学二年级的年龄,吓得躲在院子里的一棵槐树背后不敢出声,三哥抄着捅炉用的铁火棍从屋里跑出来时,我叫了他一声,觉得有了保护,就往他跟前跑。祖母颤颤巍巍追着三哥出来,喊着,“不要啊,不要!快把火棍放下”,看见了我,更是急了,大喊:“老七,回来!这真是要出人命了!”
  “关建强,没你屁事,你他妈的让你家老大出来,我大哥找他算帐!”郭家老四郭志指着三哥喊。他跟三哥同班,上初一,本是关系不错的伙伴。
  “瞎你眼!找我大哥算帐,就是找……”
  三哥话没说完,早挨了母亲狠狠一耳光,“你才瞎了眼!还不赶快给我回去!那该死的都把人家打成这样了,你还敢在这说理!”母亲厉声说,夺了三哥手中的火棍,往后扔出老远。

  挨了母亲的打,三哥火气反而大了。“那小子该打,我大哥早就说要治他!”三哥扭头就去找那根扔出去的铁棍,一边指着郭家老二郭进大骂。在我们兄弟七人中,三哥的脾气最是暴躁倔强,同时也最不惧危险。
  这郭家老大凶残霸道自是无疑,但他同时也是个极狡猾之人。换了别的人家,他早带着兄弟冲进院门搜人了,郭家的人哪能容许被别人欺负,甚至还打出了血,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但这次遇上我们关家,他虽然照旧是荡平一切般的气势汹汹,却早暗藏了些收敛,堵在院门口凶喊,像是转眼就要冲进门去,却始终站着未动,还身体紧紧拦住早想闯门入室的老三郭荣,不许他靠前。以郭家老大在整个苏溪镇的威风,他自是看不上我大哥那种低他两级的小字辈的耍横,但与虽未成气候却赫然成堆的关家七子结仇,他似乎一开始就觉得有点心虚,仿佛预见到了以后的利害。

  但三哥的话终于还是把郭家老大激怒了。敢治郭家兄弟,这是他从未听到过言语,晓得今天要不给关家一点颜色看,郭家老大的厉害以后断没人信了!
  一把推开母亲,“腾”地郭家老大就闯进了院子,上前一把抓住三哥的领口。
  马上,三哥的脸就憋得通红,气都要喘不上来。郭家老大比三哥大了六岁,个子高出一头。三哥哪里是他对手,但三哥丝毫未显畏惧,奋力挣脱着。祖母和母亲拉着郭天的胳膊,哭着拼命跟他说好话。
  “刚才的话,你给老子再说一遍”,郭天瞪着眼凶狠地说,几乎贴住三哥的脸。
  “大哥,揍他!”郭家老五郭凯喊叫。

  “老三,你敢再说一句话,我就打死你!”母亲哭着喊,去捂三哥的嘴,但被郭天一把推开。
  “你说!你给老子再说一遍!”郭天近乎扯着嗓门凶喊,声音大得吓人。
  那是我感觉到的最为可怕的一刻,我知道三哥是一定会再说一遍的,他从不为任何恐吓所吓倒。
  “郭老二,你小子就是该打!”
  郭天照三哥的脸立时就是左右狠狠两个耳光,三哥趔趄倒地,鼻子立刻就冒出了血。郭家老二、老三、老五一拥而上,在三哥身上一顿左踢右踹。院外围观的人不知是助威还是不平,顿时嚷声一片。那郭家老四虽未动手,却也在一旁大声叫喊:“看看是谁该打!”

  祖母和母亲两个只是拉着郭家老大的手央求,眼看不起作用,听到三哥虽被打得满地翻滚,嘴里却还在逞强,“妈的,郭老二,你小子……你们等死吧……老子一定要报仇……”母亲奋力向郭家兄弟扑去。但是她根本无法阻止那种野蛮的力量,也一步接近不了她的儿子。
  “你们要不就打死他,看看谁能好过!”母亲声嘶力竭地喊,悲哀之中烧出了怒火。“大虎,你现在死哪去了,你惹了祸,让你弟弟挨人家打……”
  不比我的哥哥们,我生来就是一个胆小的孩子,这种凶恶的场面何曾见过,祖母把我喊回屋子,我一会儿隔着玻璃窗往外看,一会儿又吓得把身子低下,恐惧地听着外面的凶叫和哭喊。我盼望大哥、二哥、四哥、五哥他们立刻出现,埋怨大哥竟然跟我一样的胆小,是他打了郭家老二,可他自己却跑了,让三哥一人代他受过。我几次想跑出去寻大哥,但每次都被那郭家兄弟制造出的满院子的凶气吓住了脚步,再者我也不知道跑出去找回大哥是不是又是给母亲闯祸。我心里是最怕母亲的。但是这回,当听见母亲“大虎,你死哪去了”的哭喊时,我“嗖”地就蹿出了屋门,直奔院外。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头嗡嗡变大,一时间突然勇气汹涌。

  看见我跑了出去,郭家老大不知怎么突然命令他的兄弟们收手。
  “打这小子没用,我们走!回头再给关老大厉害!”郭天手一挥,拽了仍然满脸血污的老二郭进一把,扭头便走,一路恨恨有声。众人霎时给郭家兄弟让出一条行道。老四郭志走在最后,临出院门,回过头来,扔下几句给一边四下找什么打人的东西一边挣扎着要站立起来的三哥——“以后老子再没你这个朋友!老子这次可没动手,你要是关老大,老子就上了”,说罢扬长而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快!快看!关老大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时都转到同一个方向,只见大哥在前,随后跟着二哥、四哥、五哥、六哥,手里拿着俱是木棒、石块,滚浪般杀奔而来。大哥知道郭家兄弟要找他报复,打了郭进后就径直往河边跑找自家的兄弟去了,他知道他们几个都在那里游泳。
  “郭老大,老子在这儿!”看见郭天,大哥大声喊喝。此时他还不知道三哥已遭了恶打。

  关家兄弟和郭家兄弟立时各站一排,凶目而对。恶战一触即发。
  许多年之后,提起关家七子,人们津津乐道的仍是这“关家七虎”从此扬名立威的最精彩的一刻——瞧那关家子弟,个个凶狠,虎狼般一字排开,谁见了能不怕啊!名字也起得响亮,老大关建中,老二关建国,老三关建强,老四关建盛,老五关建要,老六关建和,老七关建平,后面一字组成“中国强盛要和平”,好是威武气魄!他郭家再厉害,也不过五子,老二还是个外强中干的软蛋,这算是刁的遇上蛮的,蛮的遇上不要命的了!

  日期:2018-08-07 11:01:23
  二
  母亲拼死拽着三哥不让他出去,知道若是让其他兄弟看见三哥满脸黑血浑身污垢的样子,这天无论如何是要彻底塌下来了。

  “大哥!二哥!宰了郭老大!活宰了他!”三哥一时挣不脱母亲,便直起脖梗嘶吼。他眼睛都红了,兄弟们都在外面,那种渴望参战复仇的异乎寻常的亢奋使他忘记了身上所有的伤痛。
  院外大哥闻声,便知那郭家兄弟已然行凶,自家老三必定吃了大亏。
  “上!”没见一丝犹豫,大哥一声大喊,挥起棍棒就朝郭家老大劈去。恶战瞬间骤起。
  于一片凶声恶喊之中,三哥早甩脱惊恐万状的母亲,一时找不到那根他一头认准的捅炉用的铁棍,便赤手空拳疯狂冲向院外,蛮牛一般径直扑向郭家老大。
  那郭家老大郭天虽一人对付大哥二哥两个,却丝毫不处下风,果然是打杀出来的凶悍人物,眼见三哥扑来,抡起手中小孩腕子般粗的棍子就是狠狠的一下,棍子打在三哥头上,发出一声闷响,众人心一下都提了起来,但三哥竟毫无感觉似的奋力拦腰抱住郭家老大。这郭家老大立时就施展不开,那边大哥二哥的棍子早劈头盖脸打将过来,一时间关家兄弟就占了上风。
  见自家大哥左右抵挡,只顾招架,没了还手,身上早挨了不知多少闷棍,老二郭进顿时吓得手软,挥舞着手中的砖头,嘴里嚎叫着,脚下却不知不觉地在往后退,猛然间绊到了地上半截砖头,竟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举着砖块追过来的我的六哥被郭家老二冷不丁一绊,重重扑在他身上,手上的砖头早脱了手,六哥就势骑在郭家老二腰上,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一通狠拳雨点般打上去,郭家老二初时还挣扎着想把六哥掀下去,不知怎么突然白眼一翻,腿一蹬,一动不动死人般僵挺在地上,后来才知是装的,耍出一种出了人命的把戏不知是为了吓唬谁。六哥愣了一下神,从郭家老二身上跳起来就去找别的对手。此时郭家老三老四老五气势也渐狼狈,起初以三对二对付不要命一般疯打的四哥五哥还勉强支撑,见六哥又追上来,呼地一下散开,撒腿就往人群中跑,四哥五哥六哥吼叫着追打进人群,人群顿时惊乱。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公丨安丨来了!”
  就见镇上派出所所长带七八个公丨安丨,火急火燎跑了过来,大吼:“都给我住手!”直奔殴斗的核心,不由分说,扭住我大哥二哥的胳膊往后一反,拿出铐子,咔嚓一下干净麻利地就铐上了。三哥还是箍着郭家老大不放,两个公丨安丨过来,好容易分开他两只胳膊,正要铐上,谁知他如一滩泥般软了下去,脑袋血葫芦一般,根本看不清眉眼了。郭家老大脸上淤青了好几处,乍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有点发傻的样子。只见他一身旧军装的前面,从腰部开始,直到裤腿,殷红殷红的,已被三哥的鲜血浸得透湿。

  被母亲死命抱住,目睹这场自此在关郭两家埋下仇恨种子的惨烈打斗,我永远记住了过去从不曾见过的我的哥哥们那一张张可怕的充满杀气的野性面目,许多年后,在那些交织着过多悲哀和凄凉的夜晚的梦中,我无数次看见大哥那刚强的脸颊和血红的眼睛,我六哥那稚气未脱的愤怒的嘴角,而每每让我惊醒的,就是那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我的三哥。

  那一刹那,骚动的人群突然死静一片,我听见抱住我的母亲从胸腔深处发出了一声哀嚎,放开我连滚带爬地向三哥扑去,派出所所长大喊:“人呢?人呢?来个人背上,送医院!赶快送医院!”
  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扛起三哥就跑,正是郭家父亲——水泥厂办公室主任郭学耕。他在厂子里听到报信,骑辆自行车便立刻赶来,正碰上这让他魂飞魄散的场面。被反铐着的大哥二哥追着郭学耕就跑,早被公丨安丨死死拉住,大哥扭动着身子,远远看着三哥耷拉在郭学耕肩膀边,一路滴答着血的脑袋,朝郭家老大发出了困兽一样的嚎叫:“郭天,等着,你他妈的全家都要给老子偿命!”
  父亲得信,紧急找人替了自己在车站的调度当班,疯跑过来,要把三哥从郭学耕手里接过来,郭学耕也不理赖,只管快跑。母亲踉踉跄跄在后面追,摔倒在地。
  “还不把郭天给拷上!”郭学耕扭头朝追上来的派出所所长大喊,“听见没有?你不拷,我让我们保卫科的人拷!”

  “那当然得拷!必须拷上!”派出所所长赶紧回应,急跑回去冲手下喊叫,“把郭家老大铐上,郭家其他兄弟,也都给我带走!”一边喊,一边把倒在地上的母亲使劲拉拽起来。
  那押人的情景是一片吓人的肃杀,派出所所长夹着我大哥的一条胳膊走在最前,后面便是两队分明的关郭两家兄弟,除了人群于两旁涌动追随急踩出的嚓嚓脚步声,任是听不到一丝喧嚷,像是怕沾上干系也被铐走似的,无论大人小孩,脸上都带着几分悚然。这派出所的人,平日里大摇大摆,悠然自若,但要抓个什么犯事的人,不由分说,凶吼怒叫间早一顿拳脚上去,但这回碰上关郭两家兄弟,眼见个个是气冲斗牛不知畏惧的顽劣小子,晓得这是本镇最人多势众让人胆寒的家族,因此虽是铐了,却不免心有余悸,竟无一人扬威动粗,冒那招惹是非的傻气。那派出所所长与当水泥厂办公室主任的郭家父亲有上好的交情,此时面色严峻,自然是想替郭家出气,但不知关家老三伤情怎样是死是活,一路上也压住性子,只管急走,一言不发,把关郭两家兄弟押回派出所,便立即去了医院。

  这天整个苏溪镇都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血腥和死亡的空气,医院和派出所门口人群聚集不散,惶惶传递着似准非实的消息,怦怦心跳间揣着不知怎样的希望。
  日期:2018-08-07 11:01:56
  三

  三哥没死,头上缝了九针。
  消息从医院传出来时,很多人都不相信,但那将信将疑的话又不肯明着说出来。终于看见郭家父亲和派出所王所长两个从里面走出来,大家眼睛紧盯两个人的脸,知道答案就在上面写着。
  “散吧散吧,都回家吧,干什么?你们守在这里盼着人死是不是!”派出所所长刚出大门就是一通喊喝,不耐烦的脸上显出几许带着威严的疲倦。他这话一说,大家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九分,一会儿工夫,人群陆续散去大半。
  父亲背着三哥从医院里出来时,天色已然昏暗。本是夏日黄昏清爽的凉风,吹在人身上让人舒服,但抓着母亲的手紧随父亲后面,那风竟吹得我浑身一阵阵发冷。
  “没事的,没事的,”母亲沿路低声哭泣,有人上前询问,只是这样两句应答。刚才在医院,郭家母亲拉着母亲抖动的手,忍不住陪着母亲流泪,母亲嘴里也反复就这几字。关家老三和郭家老四同一天出生,当时两家母亲住在水泥厂医院的同一间产房,因此彼此很早就熟识。
  想着平日里热热闹闹的一帮兄弟,这时候却仅剩了两个,一个被父亲背着,一个被母亲牵着,我心里愈发觉得孤单得可怕。三哥那贴在父亲肩上裹满绷带的头我几乎是不敢看的,仿佛一看就会惊动了他,然后他就会问我别的兄弟现在在哪似的。我心里惦记但是又害怕想象的正是被抓到派出所此时不知怎样的我的哥哥们。平常玩那些互相争夺的小孩游戏时,经常会有人冷不丁大叫一声“公丨安丨来了”吓唬大家,搞得大伙禁不住都猛然回头,立时散开,那人却在一边偷笑。然而公丨安丨今天是真的来了,带走了我的哥哥们,任是怎样努力着不让畏惧在心里边跳荡,我知道正如这天色的暗淡会向黑暗延伸,对关家的不幸我将只能看着它来临。

  远远就看见了孤零零站在院门口的我的祖母。虽然邻居的人已经告诉她三哥保住了性命,但未见自家人回来一个,她终是不敢相信,就一直站在门口焦急张望等着人回来。

  祖母急急迈着她小脚老人的碎步迎上去,见了三哥的样子,立时就瘫软了身子,哭着说:“三虎,你这不要命的,你早晚要让人家打死……”
  进了屋,母亲也哭出声来,接了刚才祖母的话,声音却是憋了很久的怒气:“全让人家打死算了,跟人家水泥厂郭家斗,不知道天高地厚。是该死的老大惹的祸,那个该挨刀的……”
  父亲不语,扶三哥躺下后,拿个凳子坐下来,长长地叹口气,这才终于有工夫感觉到疲惫。良久,父亲跟母亲说:“老三都让人家打成这样了,就别再总说自家孩子的不是,理该争还是要争,几个都还在派出所铐着……”
  “该铐!瞧一个个凶神恶煞,我尽养了些不要命的鬼,以后还不知道会闯什么祸!你说,你老实巴交,哪个像了你,也就老七是个胆小的。你说今天,这老三我就怎么也管不住他,让人打死才好!”母亲越说越怒,三哥今天若不是死里逃生伤成那副样子,她早就上去给他一顿恶揍了。

  左邻右舍突然间来了十几个,一边叹息,一边解劝。过了一会儿,车站站长急急登门进来,父亲慌忙迎接,屋子里立刻鸦雀无声,只听站长说话。站长跟父亲问了三哥伤情,走过去看了看三哥,把父亲拉出门外,小声说了几句,两人便一前一后快步出了院子。
  派出所有两排整齐的平房,院子很大。关郭两家兄弟各家分开,被勒令于房檐之下面墙站立。
  大哥不知三哥死活,眼前老闪着三哥满面是血头耷在郭家父亲肩上的样子,心里一阵阵慌乱,对着墙壁几次嘶喊,发誓若是三哥没了性命,他一定要把郭家老大老二全给杀了,这事他将一人去做,再不连累其他兄弟。兄弟几个听大哥嘶喊,也早在心里生了恐惧,知道这场祸是真闯大了,竟害了自家兄弟。都盼望着早点知道三哥的消息,但又都害怕听见的是凶信。
  但是等派出所所长从医院回来,一进院门就平淡地跟部下甩出几句,说那小子没事,不过头上缝了几针,这话早被大哥他们听到时,关家兄弟相互对视,脸上立刻乌云散去,显出十足的不驯和憎恶来。

  所长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处洗了个头,进了屋子,过了好一阵才出来,已是一脸的精神,但额头左边一处难看的疤痕却更加显眼,让人的视线无法躲避。他从兜里摸出颗烟,浑身上下摸找火柴。“妈的!”他嘴里忍不住骂了一句,终于摸见,气呼呼点上烟,这才走近关郭两家兄弟。
  “郭家老大,你年纪最大,你先说,这架是怎么打起来的?谁先动的手?”
  “当然是关大虎,那小子……”
  “放屁!是你们先动手的!妈的,几个打我三哥一个!”六哥大喊。
  六哥这一喊,两边立时互相叫骂,嚷作一团。郭家那边老五郭凯最是火冲。
  “闭嘴!谁让你小子说话!”所长冲六哥怒喝。
  “老六,你别说话,先让郭老大把屁放了!”大哥声音不大,却透着十足的蔑视。大哥心里说:小子,这回打了,老子以后就再不怕你,不信哪天再打一次!
  “妈的,在派出所小子嘴还敢不干净!王叔,我知道在苏溪镇人家都说我厉害,可我是个讲理的人,这你应该知道!关家老大先打了我家老二,鼻子嘴巴都出血了,妈的他打完就跑了,你说,跑了算什么!”
  王所长一边听,一边点点头,眯缝起眼睛,扫了那边大哥一眼。
  “说说,他为什么要打你家老二?”
  “我也正想知道,所以去找关老大问个清楚,王叔你不信问问别人,看热闹的人多了!我叫关老大出来,哼!他妈的关老三倒蹦出来了,你知道小子手里拿的什么,铁火棍!妈的,老子还没见过这么敢跟老子玩命的!一个他妈的小屁孩!”
  “拿根铁棍,小子就以为能吓唬住谁!自己找死!”郭家老五郭凯恶狠狠说道。

  “关老三真想拿铁棍打我大哥,所以大哥才打了他!”老四郭志也马上说话。
  “好了,你们先不说了,我去问那边。”王所长说,将手中抽剩的烟头拿中指远远一弹,两只胳膊往胸前交叉一抱,朝大哥那边走去。
  “那边刚才说的,听见了?”
  无人应答。
  “关家老大,问你呢!”
  “没听见!”大哥干脆回应,昂起脑袋,依然是那种蔑视的腔调。
  “什么?你小子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吗,还这么狂!”王所长立时怒了。

  “谁狂了?没听见就是没听见!老子听不懂屁话!”
  “小子!”王所长真想立刻就扇大哥一个嘴巴,但他终于还是忍住。“好吧,你说,是不是你先打的郭家老二,为什么打人家?”
  “我没打他!”
  “什么?没打?”王所长凑近大哥,手指着大哥,“你再说一句!”
  那边郭家老大不等王所长发怒,立刻叫喊,“关老大,你小子他妈的敢做不敢当!”
  “哼!老子当然敢作敢当!一起玩玩就算打吗?郭老二耍赖,还撕了别人的衣服,老子教训教训他,还不应该!”大哥说,想起了郭家老二被他打的那副熊相,居然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妈的!你他妈胡说八道!”郭天大骂。

  “妈的!”跟在郭家老大后面,老五郭凯也忿忿骂出这相同的一句。
  差不多同时,那王所长嘴里竟也不由得想蹦出这两字,只是郭家兄弟抢先说了,他只好咬住嘴唇,从鼻子里长长呼出一股怒气。
  王所长不再审问,朝着关家兄弟喝了声“老实给我站着”,径直回了他的屋子。没打出人命,本来看着郭家父亲的面子,他只想教训教训这群顽劣,各家老实认错后就放人算了,这一大帮人在这个小院子里圈他们一夜,他想起来就头疼,那样的话他今晚是别想睡好觉了。关键是他已经答应了郭家父亲天黑之前就把他的儿子们都放回去。但是他没想到这些家伙都抓进派出所了还一个个如此不知好歹,尤其那关家老大,好象他这派出所所长都不在他眼里。他心里盘算着怎么办才好,很快就想出放了别人只把关家老大关一夜的主意,觉得这样既给郭家出了气,又维护了自己的威严。“是他挑的事,也该被关上一夜,何况这么嚣张!”打定了主意,他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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