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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死隐身特工绝密潜伏档案——命运之轮
作者:
荀鹿
日期:2018-08-09 22:11:19
第一卷 / 谍 . 血 . 哈尔滨
第一章
(一)
早上5点30分,闹钟冷不丁鬼哭狼嚎地叫起来,把老戴惊醒了。
老戴从床上激灵一下跳下来,光着脚站在地上,傻呵呵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脚底板上传来嗖嗖的凉气,他才意识到。
老戴蹑手蹑脚地慢慢爬回到床上,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人。
他像只虫子一样钻回被窝里,左滚一下,右滚一下,让厚重的棉被把身体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这会让他感到安全一点儿。
房间里黑魆魆的,沉重的棉布窗帘覆盖了窗户,遮住了清冷的月光,只在火炉烟筒伸出去的小气窗的缝隙之间,偷偷漏进一点儿寒凉。
窗外依稀有左邻右舍起床,洗漱,走动的声音,这个早上渐渐有了些活人气息。
老戴重新蜷缩在被窝里,丝丝缕缕地闻到一缕血腥气。
哪儿来的血腥气?
老戴浑浑噩噩地似乎是梦魇住了,四肢僵硬,像是被钉死在了床板上。
他死命地挣扎,却纹丝不动,那股血腥气却越发浓烈,好像飘散在枕头上,被子上,床板缝里,洗脸盆里,马桶里……
“我是不是杀人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跳出来,在他的脑子里蹦了两个来回,又一下子撞得粉碎。
老戴冷不丁地从梦魇中惊醒。
他伸腿拉胯钻出被窝,努起鼻子四下里嗅着气息,然后突然翻起了枕头。
枕头下面,压着一条毛线围脖。
那是一条针织的毛线围脖,宽松,厚重,围在脖子上又严实又暖和。
老戴睡觉之前,习惯性的把围脖摘下来,小心地折叠起来,压在枕头下面。
这样不但可以让围脖保持温度,还可以垫起枕头的高度。
每一天都是这样,但是今天很明显有一点不同。
老戴把围脖凑到口鼻边上,使劲地闻了闻,那股血腥气猛地窜了出来,呛得他一阵干呕。
缓了一缓,他又仔细的看了一眼,暗淡的光线中,围脖上有一片很明显的黑褐色的污渍,是风干了血迹。
老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放了下心——没错,自己确实是杀了人了!
转而,他又苦笑了一下,已经很多年没有亲手杀过人了,手法竟似有点儿生疏了。
日期:2018-08-09 22:12:10
(二)
老戴从梦魇中惊醒的时候,艾东却正沉溺在数十年如一日的噩梦中,无法自拔。
梦里的天色像末日一样青黑阴沉,无边无际的细雨绵绵密密,冷风一刀一刀的割过。
阴冷,潮湿,绝望。
艾东能够清晰的看见年幼的自己站在川田浪吉家的庭院里,浑身湿透,像一只被吓傻的小鸟崽一样,无依无靠。
艾东很想走过去,在那个小孩子的脑袋上抚摸一样,说一声:别害怕,所有的噩梦都会过去……
但是他却没有丝毫力气能迈出那一步——三十多年了,这一步从来都没有迈出过。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幼的自己,瞪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无比惊恐地注视着川田浪吉的“寝间”。
寝间的“引户”(日式房间的拉门)没有关紧,空敞的半扇空间里传出来狰狞的嘶吼和剧烈的呻*。
他完全不明白那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但是他心里明白,那一定很恐怖,很悲伤。
忽然,那些声音停止了。
连风也停了,雨也停了。一切都凝固了。
猝不及防的,引户被人从里面一脚踢开,整扇门直挺挺的脱落扑到,差点儿砸到艾东的身上。
一个穿着和服的少女从寝间里冲了出来,越过狭窄的门廊台阶,重重地跌倒在艾东面前。
她的和服被很明显的暴力撕开,衣襟和肩幅零碎散落,露出的嫩白丨乳丨房和胸膛上,有残存的血迹。
她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
做梦的艾东和梦里的艾东想要去扶起那个少女,但是两个艾东都变得干枯僵硬,无法移动。
艾东残忍地闭紧了眼睛。
接下来,就要喷洒满脸的鲜血了……艾东想。
没办法,这个梦境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梦里,那个少女慢慢的抬起头,她的手里握着一把精光闪亮的短刀。
血光迸现!
艾东无比恐惧,他想呼喊,嗓子却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气若游丝。
忽然,一只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艾东一瞬间从梦中惊醒,挺身坐起,冷汗淋漓,气喘吁吁。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穿着干净利索的军装,站在他身边,双手提着一件棉军大衣,似乎是刚想盖在他的身上,却把他惊醒了。
姑娘一时间显得有点儿局促,期期艾艾地问:“怎么了,艾主任?您,做噩梦啦?”
艾东怔了一会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依然是坐在会议室里,刚才是趴在会议桌上睡着了。
会议室只是个狭小的房间,摆着一张长条桌子和几把高高低低款式不同的椅子——这时候是建国初期,哈尔滨市公丨安丨局的条件还不富裕,办公的家什都只是凑合着用。
好在屋子里点着一座火炉子,炉膛里压着柴火和煤渣,烧得热火朝天。
艾东抓起会议桌上的大号搪瓷缸子,灌了两口凉茶水,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
“哦,没事儿……”艾东说:“火炉子烧得太暖和了,一时没挺住,睡过去了。”
“你都熬了好几个通宵了,怎么不找张床好好睡一觉?”姑娘略带责备的说,顺手还是把大衣披在了艾东的肩上。
艾东装作漫不经心的站了起来,大衣滑落,挂在了椅子背上。姑娘也装作没注意到。
艾东走到火炉边,拾起炉钩子,掏了掏炉膛的里的火,喃喃地说了一句:“太热了哈……”
气氛突然有点儿尴尬。
好在有人敲门,急匆匆的响了几声。
艾东和那姑娘都如释重负,异口同声地喊:“请进!”
门开了,一个年轻丨警丨察探头进来:“艾主任,小孟,正好你们都在……”
“怎么了?”艾东问。
在深寒的凌晨急匆匆的找到会议室里的人,一定有不寻常的情况发生。
“接到道外分局东来派出所的报案,杀人案件!”小丨警丨察严肃地说。
艾东,时年38岁。任哈尔滨市政治保卫处(一处)情报室主任。
那个姑娘名叫孟思齐,时年28岁。任哈尔滨市公丨安丨局情报科机要秘书。
这一天是公元1952年12月29日,星期一。
艾东和老戴,同一时间在噩梦中醒来。
日期:2018-08-09 22:13:09
(三)
哈尔滨是解放战争中我党接手的第一个大城市,是名副其实的共和国长子。
1946年4月28日,苏联红军撤离哈尔滨,东北民主联军和平进驻,哈尔滨从此解放。
**哈尔滨市委派18名干部接管国民党丨警丨察局,组建哈尔滨市政府公丨安丨局。同年4月30日,哈尔滨市公丨安丨局正式成立,地址设在道外区南马路48号。
市公丨安丨局成立初期内设督察处、秘书室、警务科、治安科、司法科、外事科、侦缉大队、丨警丨察总队、消防丨警丨察总队、丨警丨察训练所,辖东傅家、西傅家、道里、新阳、顾乡、南岗、马家、太平、香坊、松浦10个公丨安丨分局。
至1949年11月,中央人民政府公丨安丨部正式成立,按照公丨安丨部统一规划,哈尔滨市公丨安丨局重新编制为六处一室:政治保卫处(一处)、经济保卫处(二处)、治安刑侦处(三处)、边防保卫处(四处)、武装保卫处(五处)、人事处(六处)和行政办公室。
艾东主管的情报室,是隶属于政治保卫处(一处)不对外公开的机构。
当时新中国建立刚刚三年,正值朝鲜战场鏖战正酣,哈尔滨作为远东地区的国际化大城市,又靠近朝鲜战场,遂成为了各路人马的明争暗斗之地。
国民党溃退之际潜伏的特务,日本投降时遗留的内线,苏联红军的情报组织,美国中央情报局远东机构,南朝鲜的情报贩子,北朝鲜的军队特工,甚至还有以色列的犹太人……都在这个城市里逡巡着,窥探着,伺机待发,蠢蠢欲动。
鉴于当时哈尔滨的情报斗争的错综复杂的具体状况,由***总理亲自协调,经公丨安丨部部长罗瑞卿和军事情报最高负责人李克农联合部署,在哈尔滨市、长春市,沈阳市,大连市,旅顺市等东北重要城市的公丨安丨局系统中设置了“情报室”。
但实际上,公丨安丨局情报室的最高的管理机构依然是中央军委联络部,设置在地方公丨安丨局,只不过是借个地方办公而已。
“情报室”的职能是在应对 的复杂国际形势中,判断甄别地方治安案件中可能与潜伏敌特有关的信息,并负责与军事情报机构之间移交案件与跟踪沟通;以及采取适当方式具体处理可能存在的涉及敌特的案件。
通俗地说,“情报室”的功能,更像是地方公丨安丨局与军队情报部之间的联络办公室。
在建国之后的若干年里,这种地方公丨安丨设置情报室的经验逐渐在全国各地推广,直到1955年,中央调查部正式成立之后,又重新统一规划了全国情报工作的架构和职能。
其后的若干年,中央调查部几经辗转调整,于1983年正式并入国家安全部。
不过,那都是距离我们这个故事很遥远的事情了。
日期:2018-08-09 22:13:47
(四)
这个凌晨突然发生的杀人案,让艾东感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
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道外北二道街的胡同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下了一夜的细雪,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冰雪掩埋,看起来就像靠着墙根儿堆起的一个大个儿雪人。
尸体是早上五点半左右,被掏厕所的臭春发现的。
道外这一片儿都是些“圈楼”和低矮的平房,没有卫生间,平时白天居民们要拉屎撒尿,只能到室外的公共厕所。
如果是晚上,尤其是深寒的冬天的晚上,居民们一般都是把屎尿拉在自己屋子里的泔水桶里,第二天一早上再提着泔水桶倒进公厕的粪坑之中。
那些公共厕所大都建在街边巷尾,没有什么人愿意在隆冬的深夜里,走上两条街跑到黑咕隆咚的公共厕所去撒个尿。
所以,到了冬天的晚上,这些犄角旮旯就成了少有人行的黑暗偏僻之地。
在这里杀人抛尸,似乎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臭春是道外这一片儿的掏粪工。
每到冬天,趁着粪坑里的屎尿冻成冰坨子,他要把每一间公厕的粪坑清理干净,把那些杠杠硬的粪柱尿冰一块一块的敲开,掏出,装到一挂驴车上,趁着黎明之前夜色朦胧,赶到松花江边上。
江边上有从松花江北岸农村专门赶来等着的农民,他们在天亮之前赶着驴车或者爬犁走过冰封的江面,等着把这些粪尿拉走,回到村里找块地方存下,隔年开春沤成肥料,用来做庄稼地里的农家肥。
臭春干得很起劲,不到三个小时,已经把一间公厕的粪坑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座公厕的规模比较小,收拾出来的东西显得那么零碎单薄。
臭春觉得一身干劲没有发挥到淋漓尽致,心头未免有一点儿失落,所以他决定趁着时间还早,再去掏一间公厕。
所以当臭春赶着他的粪车来到北二道街尽头,一不小心车轱辘轧到了这个家伙。
咯噔一下,把拉车的驴吓了一个哆嗦,很悬疑惊悚地嚎叫了两声。
这晚上一直在下着轻碎的细雪,没有月光。臭春依稀看到,靠着墙根倒着一个雪人。
臭春吓了一跳,意识到有点儿不好。
他跳下车来,顺手抓起驴驾辕上挂着的煤油灯,凑过去看了一眼——没错,像是个死人。
臭春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道外东来派出所。
日期:2018-08-09 22:15:28
(五)
老戴的住宅,是在道外靖宇街和景阳街交叉路口的一座“圈楼”,临近水都电影院。
哈尔滨的“圈楼”通常是一栋三层或四层的正方形楼体,四栋楼围成一个圈儿。从二楼以上,每一层都有一圈向外延展的露天走廊。中间是一个大院子,有一个大门开着。
圈楼建筑通常都是俄罗斯特色的巴洛克风格,外墙立面雕梁画柱,缤纷精致,房檐窗框等处都有各种形状的浮雕——葡萄,石榴,龙凤,蝙蝠、瑞鹿和仙鹤。西洋式的建筑加上中国味的浮雕,土洋结合。
圈楼的居住功能有点儿类似老北京的大杂院,一层楼四面能住下二十几户,三四层楼的住户就至少有七八十家,都是些普通市民阶层——看店的掌柜,上班的工人,走街串巷的小贩,开公交车的司机,从部队上退下来安置的老兵,也有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等等各色人家。
让我们倒叙一下——就在北二道街公厕杀人案发生之前的三个小时,下午约莫三四点钟的时候,老戴正在火炉上烤着两个豆包,准备吃晚饭。
有人敲老戴的房门。
老戴推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吕二嫂。
老戴住在圈楼东侧二楼正中间儿的一户房子,他的地板下面就是大门洞子。
吕二嫂就是住在老戴对面的那一侧的对门邻居。
老戴是个单身的老爷们儿,东北人俗话叫“老跑腿子”。吕二嫂是个五十来岁的寡妇。孤男孤女不便于共处一室,此时便只好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着说话儿。
吕二嫂说:“老戴呀,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你给个准话呗!”
老戴装糊涂:“那事儿?哪事儿啊?”
吕二嫂呵呵冷笑:“装聋是吧?想不起来了是吧?那也行,你让我进屋,我细细地跟你再说一遍。”
说着就要往老戴的屋里闯。
老戴慌忙倚住门框,抻开胳膊拦住她:“别,别,我屋里……那个,昨晚的尿桶还没倒呢。”
吕二嫂得了胜,洋洋得意:“嗯呢,我就冲你的尿桶的面子,今儿不进你屋里,不过你得给我个准话儿!”
老戴眯起眼睛使劲想了想,苦笑:“成,我去还不行么?”
吕二嫂这才心满意足地从碎花布大棉袄里头掏出一张深绿色的纸条,递给老戴:“拿住喽,今晚上电影票,我好不容易求小白给你留出来两张。”
小白也是圈楼里的邻居,住在吕二嫂楼上,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在水都电影院当卖票员。
老戴不好意思地接过票子看了看,是水都电影院晚上六点半的电影,10排8号的座位。
吕二嫂说:“你的是8号座,对方是9号座。你早点儿进场,提前跟人家女方见个面儿,东拉西扯的唠两句嗑,套套近乎呗!”
老戴有点儿茫然地问:“今儿是什么电影啊?”
吕二嫂说:“反特故事片,《一贯害人道》,可好看了!”
反特?老戴的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惶恐。
日期:2018-08-09 22:16:00
吕二嫂接着说:“这要不是小白在电影院,咱们走个后门,那可根本买不着!”
老戴说:“那是那是,你费心了!这怪不好意思的,票钱,我明儿取钱给你!两张票怎么的也得三千块吧?”
吕二嫂呵呵笑着:“算啦!这两张票算我的,到时候你跟人家好事成了,就当我随份子了!”
老戴低低的应了一声:“但愿,但愿!”
吕二嫂转身走了,边走边说:“老戴你可好好的,我等着喝你的喜酒咧!”
老戴看着吕二嫂忙忙活活的走过长廊,转角,再转,走过对面的长廊。
一转圈的走廊都是焊接的铁架子铺的木板,年深日久,早已系稀酥糟烂,一脚踩上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
吕二嫂走到自己房门前,又扭头看了一眼老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老戴,你得给这个媒人长点脸,我等你喝你的喜酒哪!”
老戴也大声说:“得咧,我谢谢你啦!”
吕二嫂满意的推门进了家。
老戴知道,吕二嫂最后的这两句话,完全不是为了嘱咐他,而是说给上上下下左邻右舍听的。
在这座景阳街45号的圈楼里,只有他老戴一个老光棍和吕二嫂一个寡妇。
老戴在这里住了七年了,邻里间的流言蜚语也隐隐约约听过几句。
吕二嫂的夫家是开火车的,伪满的时候,借着开火车的机会给山里的抗联送过物资,1941年被叛徒出卖,让日本宪兵队抓去,生死不明。
有人说,老吕被日本人枪毙了。也有人说,老吕是被送到平房的关东军细菌部队给做了活体实验了。
总之,吕二嫂没了丈夫,成了一个名义上的寡妇。
十来年了,吕二嫂看不出一点儿悲伤,她独自把儿子抚养长大,没让儿子受过一点委屈。
她自己开了个裁缝店,接点儿缝缝补补做成衣的活计,养活自己和儿子。
她天天穿得溜光水滑,尽管衣服都不是新的,但是收拾得干净又整洁,看着就像个体面人。
她的年纪还不算老,收拾一下眉梢眼角的皱纹,扑上点儿脂粉,就像个四十出头的小寡妇。
她为了证明自己对于可能死了的老吕的忠贞不二,拒绝了无数的保媒拉线的好事之徒。
直到圈楼的邻里之间风言风语地传出她和老戴如何如何,吕二嫂觉得自己的尊严和荣誉遭到了诽谤,但是她大度隐忍,不动声色,开始给老戴张罗着相亲。
她以此表明自己跟老戴之间纯属君子之交,江湖道义,远亲不如近邻,但是绝无龌龊之事。
所以,她三番几次的找到老戴,两人站在走廊之中,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商量相亲事宜。
老戴心照不宣的配合着吕二嫂的戏码——所以,这个晚上,他要去相亲看电影。
日期:2018-08-09 22:16:55
(六)
老戴关上门,拉亮电灯。
哈尔滨的冬天黑得太早,下午四点钟就已经红日西沉,夜幕低垂。
炉盖子上的两个豆包都已经烤成了半边黑疙瘩。
老戴把两个豆包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扣掉考糊了半边黑皮,就着一碟咸黄瓜,一壶热茶吃了个半饱。
七年了,老戴已经习惯了这种饮食,这股味道,尽管他在梦中还曾经回忆起南京的鸭子,重庆的火锅,上海的西餐,但是他的舌头已经忘记那些味觉,梦中所见的,只不过是一些幻象而已。
老戴噎着嗓子眼儿,咽下最后一块豆包,灌了一口茶水,心想: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
相亲,还得去相亲!
老戴提醒自己。作为一个正常人,如果有人给你保媒,你就一定要去相亲,如果你不去,你就变成了一个孤僻的,不合群的家伙。
这样的家伙是会引起关注的,你邻居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议论你,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家长里短嚼舌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一根导火线,或者一根绞索绳。
所以,你必须要保持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不能有任何特异之处——老戴每天都要提醒自己两遍,早晨醒来一遍,晚上临睡一遍。
老戴发了一会儿呆,慢慢地站起身来,打开简陋的一架衣柜,翻出一套八成新的中山装,一顶水獭毛的棉帽子,慢悠悠地穿戴好。
看了看时间还足够,又烧了一壶开水,洗了一把脸。
临出门之前,他把毛线围脖仔细地缠在脖子上,在镜子前面照了两眼,觉得还不错,像个相亲的好样子。
看了一会儿,觉得似乎少了点儿什么,想了一下,他又从床边的小书桌上捡起一只钢笔,周正的插在了左胸口袋里,露出半截明晃晃的钢笔帽,这样才像个有身份的知识分子。
老戴出了门,上了锁,慢吞吞地下楼。
他要让更多的邻居看到,他出门了,去相亲了,是吕二嫂给他介绍的对象。
水都电影院就在老戴住的圈楼边上,步行大概三五分钟就到了。
老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不到六点钟,时间还有点早。
他决定拐到靖宇街上去溜达溜达。
很多时候,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都是由一个不经意的决定造成的。
靖宇街,是哈尔滨道外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以前叫做正阳大街。抗争胜利,共产等人民政府接管之后,为了纪念坑日英雄杨靖宇将军,将其更名为靖宇街。
老戴沿着靖宇街朝里走——靖宇街和景阳街成T字形格局,靖宇街的尽头是横着的景阳街,从两条街交叉口的位置进去,以靖宇街为脊柱,南北两侧呈鱼刺状对称排列着十余条街道,在靖宇街北侧的叫做北头道街,北二道街,北三道街……在南侧的就称为南头倒街,南二道街,以此类推,直到二十道街。
老鼎丰,正阳楼,世一堂,同记商场,东来顺……哈尔滨数的出来的老字号几乎都在靖宇街上有门面。
这一天是1952年12月28日,礼拜天。
还有三天就到新年了,东北人的说法是“阳历年”,跟阴历的春节相对照。
靖宇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其中不乏苏联人,朝鲜人。
各家铺子都开着明晃晃的灯,照着橱窗里的各色货物都透着那么喜庆。
哈尔滨解放已经有七年了,城市管理已经趋于平稳,市民生活渐渐安居乐业。
老戴慢悠悠地闲逛,在心里盘算着时间,他打算走到七道街附近的时候就扭头往回走,时间大概刚刚好。
街边上刚好有一个买炒货的,新出锅的五香瓜子,花生,栗子装满了好几笸箩,香喷喷地散发着热乎劲儿,勾搭着过往行人的食欲。
老戴忽然想到,既然去相亲,不买点儿东西总是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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