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

作者: 心潋滟

  当他们后来敢于这么做,起先是偷偷地、后来则是完全公开地相互对视时,他们不禁破涕为笑。他们感到特别自豪。他们第一次出于爱而做了一点事情。
  ——帕特里克聚斯金德《香水》
  并不是只有处丨女丨才会有体香,所谓处子之香,处男同样会有的。这是扑朔迷离,人皆不同,无法言表的一种气味。某百科定义——每个人都能分泌一种激素(Hormone,一般我们直接音译荷尔蒙),形成自己独特的生理气味,通常我们叫做体香。搜索的词条后面还跟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如何辨别处丨女丨”:有从步态上辨别的,还有说看眉毛生长的朝向就可知。都不记得自己的处子之香了吗?那只属于自己的味道,一生只此一味。

  我记得那个味道。那最初的味道。
  那一年,北方的冬天极其寒冷,滴水成冰。十五六岁的我们一起围着学校操场跑操。操场并不大,学生却不少,每个班一组四列纵队。大家摩肩接踵,压着步子跑,速度并不快。寒风朔朔,手放在外边会冻伤。大家都是一边跑一边狠命的搓手。队伍里一个男生忽然高喊“嘿,大家都闻闻,这手背搓热了,是不是有股味道啊,一股鸡屎味儿,哈哈”。此话一出,同学们纷纷闻起手背来,还真是有股味儿。有的嫌味道不够浓郁,搓手搓的更卖力。最初喊话的男生在班里是个另类,学习很好,脾气很差,素来调皮捣蛋打架斗殴,样样都来,只是因为成绩好,又从没闹太出格的祸事,老师们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多说什么。这家伙此刻忽然又淘气起来,一把抓住身旁队列里胡玲的手腕子,闻了上去,旋即做出一份恶心难耐作呕连连的死相。

  “郑烨,你讨厌!”胡玲又惊又气甩开郑桦的手。
  “哇……”

  “嗷……”
  一时间队伍里“妖魔鬼怪”都哄笑怪叫起来。郑桦笑的最邪魅。
  胡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好到形影不离同气连枝的那种。我从后面跑上去迅速插到胡玲身前,这样就和郑烨并排往前跑了。我用眼睛狠狠瞪着他,手指直戳他的鼻尖,就这么一指,郑烨那一脸的坏笑突然就僵住了。一偏头和身边的二胖嘟囔去了。
  都知道郑烨在班里唯一不敢欺负的女生就是我。可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怕我”。

  我是班里的团组织委员,所谓组织委员就是负责出出墙板报,还有帮老师收各种杂费。那次收练习册的费用,全班只有郑烨没有交了。我等了他三天,他天天说忘了。简直是个无赖,脸皮赛城墙啊。要不是职责在身,我秋心唯绝不会站他面前跟他多说一句话。
  第四天,老师直接在课堂上问了“秋心唯,练习册的费用收齐了吗?齐了下课交我办公室去”。
  我站起身回头望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郑烨也在看我。他那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可以告状,老子就是没带钱!
  我一扬头不再看他,大声回答:“老师,收齐了,下课给您。”不就是区区几块钱吗?姑奶奶我替你郑烨交了!
  这一赌气可坏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学期,什么团费呀班费呀,乱七八糟各种费,我都替他交了。郑烨从此不敢正眼看我(怕我张口要债吧)。

  快到期末的时候,我桌上课本里夹了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钱,数了数,差不多就是这个学期我替郑烨交的费用。我微微一笑,这小子还算没有混蛋到家。
  后来这就似乎成了我和郑烨之间的一个默契,一个并无他人知晓的秘密。整个学期的杂费我都先替他交,他到期末总会一并还我。我觉得好笑,反正迟早都要还我,为什么不痛快的按时交呢。不管他了,懒得和他多说话。
  整个的学期中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是他的“债主”,尽可以横眉冷对颐指气使“虐待”他。他开始帮我抄作业,帮我倒垃圾,帮我出墙报……我受之安然,从不给他好脸。
  被闻了手背的胡玲忽然间就像是换了个人,平白的多愁善感起来,回家路上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几次竟然不和我一起走,推说要多写几道题再回家。我发觉那几天郑烨刚好是值日生,也要晚走。我对胡玲身上的变化很诧异,虽然她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她喜欢上了郑烨,可我还是觉得莫名其妙。郑烨有什么好呢?
  郑烨那么黑,整天操场上踢足球就晒得黑里透红了。浓眉毛,单眼皮,当时流行的美男标准是郭富城那样的细皮嫩肉大眼仔啊。除了个子高,身材比例好,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

  况且郑烨这个混蛋哪一天不在班里校外捣乱呢?他把女生的眼镜放在日光灯管的灯架上,逼着人家女孩子站在课桌上去拿,方便他和一帮子男生趴在桌子上歪头看人家女生的裙底。一言不合他就逼着一个男生脱了鞋其他人摁着,他狂挠人家的脚心,那个男生笑的眼泪哗哗的,边笑边嗷嗷叫的那个声音惨不忍闻。
  郑烨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啊。打架最是拿手,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殴,都没听说他吃过亏。就这么一个混混。把胡玲迷得好似吃了迷魂*一样的。胡玲整天跟我说,郑烨的丹凤眼迷死人,郑烨的肌肉散发着古铜色的光芒…….这是眼瞎了吧。
  难道真是常言说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胡玲“疯了”。我是管不了也劝不住,由她去吧。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根本没什么缘由。
  那天胡玲跟我哭的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心里的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她泪水涟涟的边哭边把她写给郑烨的情书拿给我看,说她熬了一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写完,结果郑烨看都没看,直接还给她了。

  “他,他……他说他嫌我学习不好,他还说,哇,说我的龅牙就像兔子精……呜呜……”。胡玲委屈的要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唯。”胡玲就这样哭了很久了,哭的我心烦意乱。
  我刷地一把拿过胡玲的情书,咬牙说:“你等着,我去给他,看他到底要怎么样,问问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胡玲是个相当好看的女孩子,鼻梁高高的,眼睛水汪汪的,除了牙齿不够整齐之外,没什么好挑剔。喜欢一个人和学习成绩有毛关系?郑烨,你个混蛋!
  啪——我把我的课本连带里面夹着的胡玲的情书一并摔在郑烨的课桌上。那叫一个脆响,震得郑烨猛地抬头,他个子很高即使他坐着我站着,这么一挺身抬头,我和他的脸忽然地就近在咫尺。我眼睛瞪得很大,横眉冷对,咬牙切齿,表情狰狞,这一切都是从郑烨黑漆漆的眸子里看到的。我愣了两秒。哦对,这么近开骂,不是太得劲,我后退半步。
  “郑烨,你凭什么欺负胡玲啊,人家喜欢你有错吗?天天让胡玲替你打扫卫生,你也太不地道了!就是想拒绝,你好好跟人家说啊,礼貌是什么懂吗?”

  我其实不太会骂人,脏字也就在心里打打滚而已。
  这个时候班里没别人,郑烨总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人,他拿着钥匙负责早上和中午开教室的门。
  他低了头,把胡玲的信收了起来,抬眼看我。那表情有点奇怪,紧咬着嘴唇,眼神摇曳不定,看不出是喜是怒,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他慢慢的起身,离我进了一步,我只能仰望他,可是依旧鼓着腮帮子,气势上不能输。
  “关你什么事啊?”郑烨嬉皮笑脸,眼睛眯起来,盯向我的眼。
  哦,是啊,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跳出来和他叫?眨眨眼看着郑烨,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女孩子都有喜欢人的权利,喜欢是没有对错的,你应该知道尊重!”我仰着头,目光坚定的面对着他。
  最近我在读《简爱》,我差一点就把里面的对白背出来“你以为我穷,低微,不漂亮,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 我和你一样有灵魂,有一颗完整的心!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姿色和充足的财富,我会使你难以离开我就如同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现在不是依据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通过血肉之躯同你说话,而是我的灵魂同你的灵魂在对话,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 本来就如此!”

  这套对白真不适合拿来和混混吵架,所以我说了个通俗简易版。即使这样我也担心郑烨根本听不懂我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对不起”郑烨说。
  我有点蒙:“什么意思,道歉啊。你该去和胡玲道歉。”
  “这个对不起是给你的,对不起,让你不开心。”郑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非常认真,我努力的想要寻找一丝丝戏谑的意味,竟然没有!
  郑烨转身就出了教室。

  哎,这个混蛋,我还没骂够呢,他就没事人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后面几天只要是在教室里和郑烨对上脸,我都一脸霜。
  胡玲忽然就好了,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还是一同放学一同欢笑,只是我总觉得胡玲变了,变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她不再和我提郑烨了,一个字都不提。偶尔有的时候,我口无遮拦滔滔不绝的和她聊天,她会看着我发呆。我说着说着就怀疑起来,她根本就没听我说话,她想什么呢?
  我很快就知道答案了,不,或许我是最晚一个知道的。
  那天课堂上老师讲的什么课,我完全不知道,因为同桌赵翔给我传过来的一个纸条。我近视的厉害,老师照顾我坐第一排的,打开纸条一看,居然是坐最后一排的郑烨写来的。我侧了身往后面看了看,天哪,这是多么漫长的传输路线,整整七排,所有左侧的男生都意味深长的看着我,郑烨那个家伙倒是低着头,眼皮都不抬,一副奋笔疾书刻苦学习样子。
  见了鬼了,写的什么?我好奇的拆开纸条。是一首诗,诗名很特别《鹰目》,作者:郑烨。纸条最后写了一行小字:初次写诗,请秋心唯指正。

  都知道我博览群书,文章也一向写得好,可这么谦虚的拿作品来让本姑娘指正的事还是头一遭啊,我心里颇得意颇欢喜。指正是一定要好好指正的,当下我抬起笔毫不客气的圈圈画画起来。改着改着就改不下去了。发觉郑烨的文笔根本就不在我之下。整首诗立意新颖,志趣高远,表达完整,情感细腻中不失豪迈气魄。这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郑烨,那个多多少少有些混蛋的郑烨。
  隔三差五的,我常能收到郑烨传过来的纸条,大多都是他的原创诗歌。一首又一首,我起初是惊讶,进而是惊艳,后来竟折服于郑烨的才华。偶尔我也会应和他一首,纸条就这么一排一排的传过来再传过去。某天,他传了一首徐志摩的诗给我,郑烨誊抄的很用心字迹飘逸秀美。
  偶然
  徐志摩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那纸条上似乎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我一时看呆了,半晌没回过神来。以至于化学老师的提问都没答上来,脸红脖子粗的,被老师罚站了10分钟。这样的事在我秋心唯身上可是头一遭。
  下课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看着他,想用目光问问他,给我这首诗是什么意思。谁知那个家伙根本不看我,和别的男生勾肩搭背的玩去了。

  这段时间里,郑烨惯常的打架斗殴明显的减少了,他没空打,课间都在埋头写诗。也不再和别的女生恶作剧把人气哭了。我想着大约是因为文学的力量在召唤,让一个混蛋向了善,这也算是我秋心唯助人为乐帮助后进同学了吧。那时候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直到后面出了事。
  郑烨这一天没来上学,后面三天也不见踪影。
  第五天班主任刘老师说:“郑烨同学病了,请了长假,这个周末班干部去给他补补课吧,谁愿意去?”
  我呼的一下举起手,举得太快了,老师同学全体看向我,胡玲的眼神飘忽不定的。
  奇怪的是刘老师并没理睬我,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问:“谁还有时间啊?”
  班长赵翔站起来说:“刘老师,我去”
  我瞅瞅我身边这个赵翔同桌,莫名惊诧,这个平常自私自利的小气鬼,除了考试成绩万事不关心的教师子弟,从没见他主动的帮助过任何同学啊?为何对郑烨忽然这么热心?要不是他妈是我们的化学老师,赵翔怎么能当上班长。
  刘老师对赵翔说:“你周日上午去给郑烨送卷子吧。”
  我是跟着赵翔一路到了郑烨家的,又在外面等了好一阵子,看到赵翔走了,才去敲门。我可不想让这个赵翔看到了回去和他的老师妈妈嚼舌根。
  郑烨的家算是地处闹市,周边就是最大的蔬菜水果海鲜批发市场,人来人往嘈嘈杂杂,总有一阵阵涌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我没想到菜市场后面的棚户区就是郑烨的家,很多贩卖蔬菜海鲜水果的商户就住在这里,房间大多矮小潮湿。
  开门的是郑烨。他脸色苍白立于门边,身后黑漆漆的。他看到我就傻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白得可怕,毫无血色,这让他的眉目显得愈加浓黑,他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站在门边看着我,不说话,也没有让我进去的动作。

  “干嘛啊,人家千里迢迢来看病号,不欢迎啊”我一向和他说话都不怎么客气,习惯了,知道他病着,口气也还是改不过来。
  可他还是没有动,漆黑的眸子深深的看着我,看不出是欢迎还是不欢迎我。
  我忽然就生气了,觉得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又平白的等了一个上午简直是傻气死了。剁了一脚转身就走。
  下一秒我的一条胳膊忽然被抓住,紧接着一股大力就把我往后拽,直拉进了身后的门里,随后我的眼前就一黑。并不是我晕了,而是屋子里太昏暗了,外面阳光刺眼,咋一进屋里,我的眼睛适应不过来。
  我使劲眨眼,郑烨就在我的眼前,苍白的脸几乎就贴在我的脸上:“小唯,别走”这话他讲得很轻,可我听的异常的清楚,因为此刻郑烨的唇就伏在我的耳边,他双手环抱着我把我的头抚在他的胸膛。他就是这样拥抱着我!
  不对,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不过是来看望生病的同学啊?我才15岁,啊,郑烨也才15岁,他怎么抱着我呢?他比我高这么多,我的头只到他的胸口啊。他的胸口好烫,里面咚咚咚的是什么声音?好似擂鼓一样。我不漂亮啊,鼻子塌,个子小,脾气暴!胡玲的眼神,胡玲多好看啊,比我好看多了……
  电光火石须臾之间,我脑子乱了,不知道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恍惚之间,我闻到一种香,浓郁的香气,不是花香不是果香,这里不是有水果市场吗?是市场传过来的气味?不,不是的,这气味像是青草的味道,像清早刚刚被割草机修整过得青草,杂糅着露水的青草;不,又不是,像酒,对,是那种我父亲常喝的二十年杏花村陈酿的酒香。可是为什么这香气里还有一种味道,一种甜腥的,血腥味儿!就像是掺和了蜜汁的鲜血。蜜血!哦,这气味……就这么闻着嗅着,怎么回事,我只觉腿软快要站不住,仿佛醉了。

  郑烨抱着我,我一直在他怀里。
  “混蛋,郑烨你混蛋,你干什么!”下一秒我气愤的快要爆炸一般,狂甩着头,把这迷醉人的气味甩脱了,奋力的推开这个环抱着我的少年。
  郑烨被我推的后退了几步,站在那里还有点打晃。“小唯,你别这样,你别,难道你不知道吗?”
  什么?什么?郑烨你说什么?
  我听到他清清楚楚的说:“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怕你… …”
  郑烨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身子向后仰,连连退后,离我远远的。
  “轰!”我一震,心里有什么突然坍塌了,扬起漫天的尘埃。那尘埃升腾起来,越升越高。我明白了,郑烨这个混蛋喜欢的人是我!
  那又怎么样呢?该怎么样呢?慌乱的无所适从,我从没喜欢过什么男生,也没被喜欢过啊。
  下一秒,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习惯骂他了,可是眼前这个家伙摇摇晃晃,虚弱的微笑,一派六畜无害的模样,我的心忽然就软了。从没这样软过。
  这个屋子里只有我和郑烨两个人,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外间一个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个火炉,大约是火炉烟尘的熏烤,物中四壁黑漆漆。里面还有一个小套间。郑烨看着我还是在笑,可是并不再靠近我。
  “我的屋子在里边,我和奶奶住,奶奶出去卖海鲜了。你进里面来坐吧,会,会干净点。”郑烨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里间并不大,最糟糕的是,我这个小个子进去都觉的房顶太低了,很压抑,郑烨这样的高个子,在屋子里有种顶着天花板走路的感觉。
  没办法,我和他都坐在了床上。这个时候孤男寡女的,真不应该坐床上啊,坐下我就后悔了,可再看看,除了床就是书桌了,看样子郑烨每天放学就是坐在床沿趴在书桌上学习的。此刻我总不能坐在书桌上?

  “你怎么样了,什么病?好了吗?咳。”我好像从来没这样客气的和他说过话,自己听上去都觉得别扭。屋子里暗,不然我的脸真看上去好似猪肝一样红。
  “我没想到,你会来。”郑烨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忽然发觉,他原来是个非常好看的男生。五官清秀,鼻梁挺阔,眉目含情,嘴唇的形状很特别,嘴角微微向上翘,不笑的时候也好似有三分笑意在唇边。很普通的白衬衫在肩头的部位被肌肉撑的格外饱满,身材的确是极好的。胡玲真不是眼瞎,是我眼瞎。
  这一天,我重新认识了这个叫做郑烨的男生。
  郑烨就是在这个棚户区长大的,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妈妈很快再嫁,远走他乡再没回来过。郑烨对妈妈的记忆非常模糊。他的爸爸在郑烨上小学的时候也出外打工了,一年都不回来一次,常常是两三年见一面住几天就走了,也不见他打工挣了什么钱回来。奶奶和郑烨相依为命,奶奶卖鱼,郑烨帮忙。两个人也都习惯了。卖鲜鱼是很辛苦的买卖,每天凌晨四点左右,鱼贩子会开车运活鱼到市场,郑烨就要帮着奶奶把鱼搬下来运到摊位里的水槽,连鱼带水上百公斤。然而郑烨并不是只帮着奶奶干,他也帮别的商铺搬东西,算是打零工,打完零工再去上学,因为日日早起所以第一个去开教室门的人非他莫属。每隔几个月商家就会给他些酬劳。他从不问奶奶要钱的,他说奶奶挣钱辛苦,老了应该存点养老钱的。他的学费都是自己挣来的。这就是为什么他常常不能按时交学杂费的原因。

  郑烨讲这些的时候,表情淡淡的,好像那是旁人的故事与他无关似的。
  “对不起,我才知道,一直误会了你,觉得你厚脸皮。”我说这话真是发自肺腑。郑烨的生活于我来说完全是天差地别两个世界。我爸爸给我备着一个零钱抽屉,里面每个月都有固定的零花钱放入,方便我买这买那,这也是我为什么能一直替郑烨交费的原因。
  郑烨与我是那么不同人。
  “一目千里,无枝可栖…….”我看着郑烨的眼眸“这是你写的《鹰目》”

  “我知道,你懂。”郑烨的眼里闪烁着火花一样的神采,可为什么我感到冷,那样的荒芜,那么的孤独,极度的无助。
  “呵,我终于明白了,你这个家伙为什么脑子聪明成绩好,还会写诗了。”我笑着说,我必须打破这有些窒息的感觉。
  “为什么?”郑烨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因为你常常吃鱼啊,奶奶卖不完的鱼,可不都让你吃了。鱼很补脑子的啊。”我哈哈大笑,想着天天回来吃炖鱼的郑烨,就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还没落,我整个人被郑烨扑倒在床上了,嘴唇与鼻尖忽然一热,那是郑烨的鼻息,温热而急促。我想起身,想推开他,可是完全动不了,郑烨紧紧的把我压在他身下,他的唇与我的近在纤毫,“小唯,小唯,你真香… …”,郑烨嘴里梦呓一般嗫嚅着,他在吻我吗?这就是接吻吗?不,没有,准确的说,是闻,他在闻我,就像我养的那只名叫“桃花”的小狗,总爱在我的身上嗅来嗅去。
  香……什么香?谁的香气,我的?还是郑烨的?恍惚间,我又闻到刚才的那种气味,那种草香酒香蜜血之香混杂起来的味道。这个味道直冲入我的天灵盖,让我再次醉了。
  郑烨闻着我的唇,我的颈,我的胸……“一枝红艳露凝香”他的嘴里轻声吟出。
  恍惚之间,我想起这是李白的句子,下一句是什么?
  “巫山云雨枉断肠”
  云雨… …云雨?谁要和谁云雨!
  郑烨的手抚在了我的腰上,那双手还要往下。“不,不可以,郑烨!”我大叫一声,挺起了上身,一把抓住郑烨的手腕 。
  “啊!”郑烨一声惨叫,跌下了床沿。

  怎么了?我的手里没凶器啊。刚才明明是你胡来的哦,怎么叫的比我还惨?我心里胡乱的想着,看郑烨在床下痛苦的握着自己的手腕,我赫然发觉,那只左手腕上,鲜血已经渗出,染红了白衬衫的袖口。
  “血!”我惊叫一声捂住了嘴。随即扑了上去。“你怎么了,混蛋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我又开始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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