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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国
作者:
荀鹿
日期:2018-12-03 09:39:06
引子
大明崇祯十六年腊月二十三日,李自成起义军攻破北京城。
崇祯皇帝朱由检殉国身死,自缢于煤山。
其他朱明皇室仓皇南渡,在金陵建政,史称“南明”。
闯王李自成在北京建政,国号“大顺”,改“北京”为“神京”。
李自成稳定中原之后,率部南下,意图渡过长江,一举歼灭南明,一统天下。
不料此时,东北的满清八旗军在多尔衮率领下,挥师南侵,意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自成南北两线作战,无奈之下分兵拒敌。
大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投降大顺之后,被李自成封为镇北将军。吴三桂率部与清军八旗死战,终于拒敌于山海关外,稳定了北境。
清军八旗山海关一战,精锐尽挫。而吴三桂的铁甲精兵也遭到重创。双方无力再驱驰进攻,只好缔结城下之盟,罢兵言和。
而南明朝廷,则在兵部尚书史可法的率领下,以残军旧部迎战李自成,在长江一战,双方势均力敌。李自成久攻不下,无奈撤兵。而南明也无力追击,双方只得划江而治。
至此,大清,大顺,南明,各有攻守,各擅胜场,各自之间均不能一战灭国,遂成胶着之势。
大清虎踞东北,占有黑龙江,吉林,辽宁,与蒙古各部。与大顺朝划定以山海关为界。
大顺朝占有河南河北山东安徽山西陕西甘肃以及青海之一部分,龙蟠中原,西控青海,南抵长江,与南明王朝划江分野。
南明王朝则占据江南天下,直到云贵高原及西藏。
就这样,新三国时代僵持了六十年。
李自成攻陷北京后,登基称帝,年号曰“仁武”。重修历法,原大明崇祯十七年即为大顺仁武元年。
仁武皇帝李自成在位十二年,殡天之际,传位与第四子李岳。
李岳即位,年号“永靖”。时年仅十一岁,因年纪幼小,加之建国不久,唯恐主少国疑,便由高太后垂帘听政,直到永靖皇帝十八岁时,大政奉还。
当今之时,正是大顺永靖四十八年。
跟中国历史上大多数朝代的第二代君主一样,永靖皇帝文韬武略,雄姿英发。
但是,也同历史上所有的英明君主一样,在永靖皇帝的晚年,不可避免地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继承人。
永靖皇帝渐渐老去了,已经快六十岁了。那些觊觎神器的儿子们,也渐渐生出了野心。
而恰逢此时,东北边境战事又起,经过数十年沉闷的和平之后,八旗清军又向大顺朝发起了试探性进攻。
永靖皇帝的六个儿子,都卷入了这场夺嫡之争,每一位皇子身后,都隐藏着一个深谋远虑的幕僚。这场斗争,不但是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幕僚之间的针锋相对,更牵涉到满清,大顺,南明三国之间的争霸局势。
所有事情,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永靖皇帝的帝王心术之中,只看他如何纵横捭阖?
故事由此开始……
日期:2018-12-03 09:42:53
卷一 雪漫神京
第一章/ 六十年前破神京
那一夜朔风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厉鬼向着神京城内紫禁神都天和大殿的方向连绵不绝地狂怒嘶吼,直到亥时三刻才缓缓沉寂。
其后,有见多识广的老人家断言说,那一夜正是大明溃亡,本朝定鼎六十甲子的轮回之夜,所以佛祖垂怜前朝那些亡殁于神京围城之战的亡灵们,许以他们一夜的自由,暂时脱离阿鼻地狱,回到他们前世战死的地方痛哭泣拜。
但是,尘世上的人们似乎都已经忘却了那一夜。
所以,即便狂风如刀,一片片割碎了天下的子丑寅卯,神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勾栏酒肆依旧偎红倚翠,软玉温香,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而且,似乎这一夜的生意比往日都要兴旺上三五分,那些客人们也都特别兴致高涨,似乎每人都理直气壮,也不怕违逆了神京禁卫的宵禁之令。
神武门大街——民间称为“前门大街”,旷阔笔直地穿过半座神京城 ,整条大街左右两侧隔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大大小小的酒楼娼馆。
其中最大,最豪华的一家叫做“玉堂春”,而最雅致,最有情调的一家,叫做“恣意怜”。
“玉堂春”和“恣意怜”相隔着神武门大街,面对面坐落着,形格和气质却全完全不同。
玉堂春恢弘豪阔,金碧辉煌,红楼十丈,佳丽如云。
这里有整个神京最好的西域葡萄美酒,整坛整坛的透着勾魂摄魄的醇香,每一坛都是用朝廷驻扎甘陇大军的虎贲营千里加急从雪山脚下运回神都的。据说拆开封箱的时候,印在坛口封泥上的西域姑娘的指纹都还没有融化掉。
神京城中每一个豪商大贾,都以能在玉堂春摆上一桌酒宴为难得的荣耀,能在酒宴上开上一坛西域葡萄酒,那更是经久不衰的炫耀谈资了。
除了美酒,玉堂春里最勾人的就是来自天下各国的美人了。
暹罗娇娃,百济佳丽,东瀛神女,波斯绝色……凡是这个世界上的男人能都想象到的女人,玉堂春里都可以找得到。
当然,玉堂春的消费也绝对不是任何人都能想象,坊间曾有嫉妒的谣传说,每到冬天,玉堂春里烧的炭火都是黄金碎屑。
现在正是冬天。
房间内也正烧着一盆炭火。
炭火当然不会是黄金碎屑,只不过,玉堂春的烧炭确实都是从山海关以北的深山里砍伐的千年以上的红松混合着中原腹地挖掘出来的最优质的乌煤焦炼而成的。
炭火轻轻燃烧的时候,挥发出清幽的松脂的香气,火焰却是紫铜色的光芒。
室内温润如春,但是依然隐约传来外面嘶吼的风声,也有大厅里花天酒地的客人们划拳斗酒,呼卢喝雉的嘈杂吵闹。
火盆放置在房间的地板上,火盆周围凌乱地铺垫着各种锦色斑斓的虎狐皮毛。
一个年轻的男子赤身裸体,安静地裹在锦裘之中,酣然入睡,鼻息恬淡,微不可闻。
就算他只是懒散地睡着,猩红暧昧的纱罩灯下,依然可以清晰渲染出他白皙的肌肤,勾画出他清冷的风骨。
他散乱着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庞,露出的半边脸上,依稀可见长眉斜飞,锋芒入鬓,睫毛修长,宛如少女。
不可否认,这是一张能令世界上大多数女性怦然心动的一张脸。
蓦然间,一条人影倏忽飘过,衣带凌风掠起,撩动炭盆中的火焰慌乱地突突跳动,恰如这时节变乱不安的世道人心。
熟睡的美少年蓦然惊醒,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没有大动作,既不抬头也不睁眼,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几时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有点神京口音夹杂着一点陕西味道,既绵软又筋道。
那飘忽过来的人影,是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女子,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是美艳得像一条成了精的娇媚狐狸。
狐狸精般的美少丨妇丨在美少年的身边蹲下,先是伸出手来在他脸上温柔地抚摸着,却没有回答。
美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清澈里隐藏着一点幽蓝,这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个纯血的汉人。
“我问,几时了?”美少年有些焦躁地嘟囔了一句。
美少丨妇丨风情万种地媚笑:“亥时三刻了,我的爷。”
少年微微有些惊讶,似乎是自责睡得太久,但是语言动作上并不焦急。他慵懒地从狐狸皮毛中挺直身子,抻了个懒腰,展示了一下光滑矫健的肌肉。
“我得回去了。”少年说:“怎么外面还这么吵?”
“可不是么?我的爷,难道你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美少年一怔,转而恍然大悟的一笑:“我倒忘了,今天是神京破城之战六十年,大明崇祯皇帝的死忌,唉……”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人,都在向父皇表忠心呢。”
“难为你小小年纪,也懂这些世道人心?”美少丨妇丨一边拿起梳子给美少年梳头挽髻,一边笑着问道。
“这有什么不懂的?”少年反问:“生在帝王之家,揣摩人心是躲不开的功课……这些人啊,在今夜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只不过是让父皇看到:我心里可没记挂着大明朝啊,他妈的崇祯皇帝的忌日,我还在喝花酒玩姑娘呢!”
“难道他们明天不用上朝么?”美少丨妇丨狐疑地问。
“上朝,有什么要紧?”少年道:“最多跟内侍官告个假,就说昨晚上在玉堂春喝花酒喝吐了。内侍官报到父皇那儿,没准父皇心里还高兴呢?”
“不会的。当今皇上经天纬地,雄才伟略。这点小把戏,骗不了他老人家的。”
说话间,她已经为少年整理好的发髻,穿好了内衣。
“雄才伟略是一回事,拍马屁是另一回事。”少年站起来,一边把一套深紫色的武士劲装穿起,一边说:“有时候,父皇也很喜欢有人拍拍马屁,尤其是这种不露痕迹的。”
“不要说这种混账话!”美少丨妇丨起身,伸手轻轻掩住了少年的口:“他是你父亲,更是皇帝,别招惹是非!”
少年一把握住她的手,温柔窃笑:“此地只有只跟我,你不说,谁会知道我说了混账话?”
美少丨妇丨微微用力挣扎,把手抽出来:“正经点儿,你该走了,承郡王!”
少年微微留恋,但转而决绝地说:“好,走了!”
他转身欲去,美少丨妇丨却忽然有不舍:“下次,你什么时候来?”
“等我封了亲王,来找你喝喜酒。”少年慢悠悠地走向门口。
“若你真的封了亲王,就不用来了……”美少丨妇丨婉转幽怨地说。
少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阵狂风卷着乱雪扑了进来,原本温热绵软的密室里忽然阴寒肃杀。
狂风扑灭了蜡烛,美少丨妇丨隐身在幽深的黑暗里,蓦然宛如女鬼。
那个走出去的美少年,正是当今大顺天子元靖皇帝之第五子,承郡王,李汐。
那个美少丨妇丨,就是玉堂春的老板。她的名字,就叫做玉堂春。
玉堂春和李汐之间,有一个秘密……
李汐走出玉堂春的密室,出口处是一条细瘦蜿蜒的小路。
路上无人,但依稀还能听到玉堂春高楼内的呼喝喧哗。
李汐沿着小路,迎着风雪走了一小段,来到一处小角门。
小角门前,站着一个人。
在奇寒的深夜里,这个人只穿着一件粗麻青衣。他的头发蓬乱,胡子潦草,身上还发散着酒气和呕吐物的味道。但是却像一根标枪似的纹丝不动站在雪地里。
他的脚下,有一堆刚刚燃尽的火簇,就算被飞雪覆盖,也能一眼看得出他刚刚在此地烧过纸钱。
李汐站住了。
“你在干嘛?”李汐问。
“我再等你。”青衣人答。
“等我之外呢?”
“喝酒。”
“除了喝酒呢?”
“嗯,我还随便观摩了一下两个酒客和一个姑娘在雪地里玩‘看谁脱衣脱得快’的游戏。”
李汐闷了一下。
“最后呢?”
“最后?我少了一点纸钱。”青衣人说。
“烧纸?给谁?”
“给围城身死的大明天子崇祯皇帝。”
李汐的眼睛眯了起来,忽然暴露出一股杀气。
“你知不知道,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就是死罪!”李汐忽然从袖筒里拔出一枚闪烁着精光的短剑,指向青衣人:“谁给你的胆子?”
“酒!”青衣人说。
李汐忽然笑了。
“你他妈的,每次都要玩些花样。”李汐藏起短剑,走到青衣人身边,亲切的拍拍他的肩膀。
青衣人打了个酒嗝,喷出一口腥臭的酒气。李汐却不以为意。
“呵呵,没办法啊。”青衣人扭头盯着玉堂春高楼上的烛影摇曳弦歌声微:“人家他妈的都在喝花酒表忠心,我,穷得一屁股债,除了两枚卵子叮当响,剩下哪儿都不响,只好玩个逆反的花样么!”
“嗯,人家都在显摆忘却了大明,你却在这里祭奠大明。让我一看,嗬!这家伙有情有义有担当啊,坦率真诚不虚伪啊。”李汐笑道:“所以我必须对你高看一眼。你赤胆忠心,我心怀宽广,咱俩互相吹捧,却不露痕迹。是这意思吧?”。
“没错,就是这意思。”青衣人笑嘻嘻地说:“拍马屁的三种境界:最低境界是顺着拍,这种人太多了,玩的都是毫无智慧的小把戏。中层境界是侧着拍,就比如高楼之上喝花酒玩姑娘的这群人。上层境界……”
青衣人忽然一脚踢出去,把那堆纸灰卷得漫天飞散:“上层境界,是反着拍。帝王心术,亲贤臣,远小人。那些明摆着溜须谄媚的小人固然要提防,但是那些貌似耿直忠厚的家伙,更要提防。”
“大奸似忠,大伪似真……”李汐忽然神情肃穆,双手抱拳,长揖到底:“师傅教诲,弟子谨记了。”
青衣人伸手扶起了他:“我不是你的师傅,我只是你的侍卫,仅此而已……咱们走吧!”
他的口气之中,忽然微微露出一丝苍凉感伤。
神武门大街,李汐与青衣人各骑一匹健马疾驰。
这时风雪已经减小,远远地望见承天门城楼上稀疏的灯火微光,李汐忽然纵声问道:“师傅,你说,想当年神京围城之战那一天,也是这般场景么?”
青衣人纵马从李汐身后飞驰超前,擦肩之际,冷冷地说:“那时我还没出生,我不知道。”
日期:2018-12-03 09:46:32
第二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跟深宅大院雕梁画栋的独栋高楼的“玉堂春”不同,“恣意怜”是由若干间精致婉约,鳞次栉比,充满了江南文化气息的小阁楼组成的园林。
每一间小阁楼,距离不远不近,体量不高不低,疏离与触摸都恰到好处。
如果说,玉堂春是神京城里大呼小叫觥筹交错一掷千金的土豪,那恣意怜就是江南竹林里坐听风声孤影抚琴对月举杯的才子。
玉堂春玩的是豪气,恣意怜玩的是雅趣——只是,有些时候,雅趣比豪情更奢侈,更浪费。
但是有些人觉不在乎这点儿花销——就比如李沣和李沐,他们也是皇帝的儿子。
李汐是永靖皇帝的第五个儿子,朝野之间传说,他是永靖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当皇帝百年之后,一定是皇五子承郡王李汐接续大统。
甚至有人说,永靖皇帝册封给李汐“承郡王”的“承”字,就明白地暗示了指定继承人的意图。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但是,也有少数人不大同意。
在为数不多的不同意这种看法的人之中,有两个人的意见没有人敢忽视——这两人,一个是李沣,另一个,是李沐。
李沣,是永靖皇帝的四子,也就是李汐的四哥。册封为“景郡王”。
李沐,是永靖皇帝第六子,也就是李汐的六弟。册封为“平郡王”。
郡王,是大顺李氏皇族子孙的生辰封号,每一个皇子自出生开始,就已经是郡王。
直到他们年满十八岁之后,可以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的意思是,是晋封为“亲王”。更进一步,也许就是“太子”。
“我们都是皇帝老爷子的亲生儿子……”平郡王李沐轻轻摇着手中的酒杯,不屑地说:“凭什么老五就一准是太子了?”
李沐和李汐同岁,今年十七,马上就年满十八了。
他长得不似李汐那般俊美,有点少年老成的样子,皮肤黧黑,浓眉大眼,身量高大,孔武魁伟,看起来像是市井评书中所说的朴刀赶棒的好汉。
他穿着一身银色的貂裘,更衬托着脸膛黝黑。
他手里捏着的是一只苍翠的绿犀杯,杯子里盛的是浓艳的葡萄酒。
他所在的地方,正是“玉堂春”的对面的“恣意怜”的一间暖阁里。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漆黑色精致的小食桌
他的四哥,景郡王李沣,正懒洋洋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手脚撑得直挺挺的。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莨绸,披散着长发,摊在地板上,像一个正在褪色的水墨“大”字。
李沣的样貌不如李汐俊美,也不似李沐魁伟,他眉峰修长,高鼻深目,嘴唇细如刀锋,有一点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嘿,四哥,我跟你说话哪!”平郡王李沐将葡萄酒一饮而尽,嘟囔着。
景郡王李沣不为所动,闭目沉思。
“死鬼,不跟你玩了!”李沐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面上,起身欲行。
李沣忽然神州拽住了李沐的脚踝,把李沐吓了一跳。
“我听说,咱们的爹最近在筹划一件事……一件大事!”李沣攀着李沐的脚踝,小腿,大腿,慢慢地爬起来。
他的动作迟缓,僵硬,看起来有点诡异。
李沐一脚踢开了李沣的胳膊:“滚开,有话好好说,不要装鬼吓我!”
李沣忽然哈哈大笑,轻轻一跃腾身而起,随即一个转身盘坐在食桌前,抓起酒壶倒了一杯。
李沐也回到对面的位置坐下:“能不能不这么见天儿的装神弄鬼?”
李沣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快就要成为大顺国的道宗了,装神弄鬼,是我的课业。”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神里忽然闪现出一点迷茫和哀怨。
李沐也尴尬地陪笑:“对啊,以后你就不能再陪我来喝花酒了……”
“这是咱们的老爹的好计谋!”李沣说。
李沐没有接话,这句话他没法接。只好转移话题。
“四哥,你刚才说,咱们的老爹在谋划一件什么大事?”李沐问。
李沣沉吟了一下:“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可别对其他人说,绝对不能说,听见了么?”
“你放心,我绝对不说。”李沐诚恳地说。
“好吧,咱们兄弟之间,我只告诉你一个……”李沣慢慢地爬过来,凑近李沐的耳畔。
“我听说,父皇正在考虑,把咱们几个兄弟敕封为亲王。”李沣死死地压低声音,仿佛生怕这狭小的密室里有个看不见的幽魂在偷听。
李沐微微一惊,随即兴奋道:“啊,这是好事儿啊!”
“好什么好?”李沣说:“我听说,父皇的意思是,但凡被赐封为亲王,将来就……”
他忽然沉吟了一下。
李沐催促:“就,什么啊?”
“凡是被赐封为亲王的,将来就不会被指定为太子!”李沣慢慢地说。
“啊?”李沐轻声惊叫:“你这是听谁说的?”
“还能是谁?你猜!”
李沐沉思了一下,猜道:“二哥?”
李沣没说话,轻轻点头。
李沐有些愕然,愣了片刻,说道:“二哥,猜测父皇心思,从来没有不准的时候……”
李沣笑笑:“怎么?你想当太子?”
“废话?谁不想啊?”李沐道:“难道你不想……”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李沣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浅浅地呷了一口酒,幽幽说道:“太子?我已经注定没有机会了……我是道宗啊。”
道宗,是大顺朝敕封天下修道之士的统领。开国仁武皇帝李自成即位之后,首封前丞相牛金星为天下道宗,封号“正一圣光阐祖真人”。
牛金星摘去乌纱换道袍,于湖北武当山隆兴宫宇,执掌道统,凡四十三年。
前年永靖四十五年,牛金星以百岁高龄羽化成仙。空下道宗之位无人执掌。
最近以来,朝堂与草野之间,有些流言不胫而走——传说永靖皇帝深思熟虑,打算将自己的第四个儿子景郡王李沣册封为道宗,执掌天下道士,驻跸湖北武当。
景郡王李沣,自幼聪慧,尤其修习道术,炼化丹汞,善谈图谶,在永靖皇帝的十几个儿子中是个异类。
所以,将他册封为天下道宗,也算是投其所好,相得益彰。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李沐有些戏谑地笑笑:“你从小就喜欢当道士,现在父皇敕你去当个真道士,也算是求仁得仁,不亦快哉?”
李沣的眼里泛起一丝苍凉:“其他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么?我小时候玩的那些把戏,你以为是我真心喜欢的,我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不喜欢斗鸡走马,不喜欢奔驰射猎,却偏偏要去装神弄鬼,玩什么金丹符咒,难道我有病吗?”
“我懂!四哥,我懂!”李沐探过身子,拍拍他四哥的肩膀:“这些都是试图讨咱家老爹欢心的小把戏,我岂能不懂?这是你娘的谋划,咱们其他的兄弟都是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唯独你是个粗布素食炼丹讲经的清流,在父皇眼里,立刻就跟我们拉开了距离,不一样了啊!”
李沣苦笑,一饮而尽:“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过也未必一准儿……”李沐又安慰道:“毕竟这只是小道消息,父皇的圣旨没下来,可见他心意未定,或许有更改,也未可知。”
“十有八九……”李沣说:“这个消息,我有准确来源。”
“谁?”李沐问。
李沣没说话。这种极度机密的消息来源,怎么可能随便说出来?
“你连我也信不过?”李沐理直气壮地逼问。
李沣叹了口气:“你猜。你猜中了,我点点头就是了。”
李沐沉思了一下:“还是二哥?”
李沣摇摇头。
“那,是慧太妃?”
李沣又摇摇头。
李沐怔怔地看着李沣,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却又灵机一动,抚掌大笑:“哈,我知道了,是大内侍?”
李沣微微露出一丝苦笑,点点头。
“那你惨了,你惨了!”李沐道:“如果是大内侍透出的消息,那真道士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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