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淋到雨的男女要结婚

作者: 花源

  九月艳阳照着这座午休中的乡村小学,安静的阳光被高大的水杉剪碎,终究没有穿过走廊,探进屋子里。屋子极大,竖五横四地放着二十张黑面的木质办公桌椅,这是这所小学的教师办公室。有老师在训斥学生,声音并不比蝉鸣大。
  身边更小声的窃窃私语听不清内容更叫人烦躁,是庆幸这个特困生不在自己班上;是笑他堂堂一个大学生,下放到了这乡镇小学不算,连日常工作也做不好;还是嘲讽他自命清高却只能在这里虎落平阳,拿小孩子撒气?不管是什么,都让这年轻教师焦躁极了。
  站在办公桌前,高高垒砌的书本资料衬得瘦小的她更加孱弱。这是班主任最激烈的一次催讨学费,他拿笔不停地点着桌面,再抬眼看自己,一会儿吸气一会儿扶额,嘴巴不停地开合。可是她无能为力,她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能拿出钱来,除了说“很快”外只能沉默。
  他双臂伏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眼前的学生,一种无力感从心底升腾而起,为什么她要这样为难自己,区区一百多块的学费为什么拿不出来!这种感觉很快发展为第二轮怒气,就要发作的时候,一直低头不语的孩子抽了下鼻子,下一秒一双浅棕的眸子盈满水汽迎上他的。
  那如鹿般的眼睛里没有怨气,没有仇恨,只有委屈,还有那让泪水迟迟不滴落的执拗。“哈。”年轻教师怒极反笑,连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不庄重,“跟我哭是没用的,要哭,跟你爸妈去哭。”
  女孩眼前是张清瘦白皙的脸,浅色的唇角挂着她不懂的笑意,隔着泪水扭曲成即将破碎的样子。她的心那么小,什么都装不下了,别人都在午休她连午饭都没有吃一直站到现在。别人都可以早早交学费,她连向家里多问一句都会害怕。
  开学已经两个星期了,她每天提心吊胆,担心被学校赶回家,而回到家里妈妈那憔悴而怜爱的样子使她什么都不忍多说。她夹在中间独自承受。

  够了,受不了了,随它去吧!最后一根弦被崩断了,眼泪流在幼嫩的脸颊上,啪嗒掉在黑色的桌面开出花朵,一朵两朵……
  “可是老师,我又有什么错呢?”
  下午开课的摇铃声惊醒一直发呆的唐建宇,他重新清点了一下手里花花绿绿的钱,确认了数额起身向财务室走去。
  五年级一班的教室在新建的二层教学楼的第二层,楼梯口左转第一间。下午第一节是石娇娇最喜欢的科目,她拿出美术课本,崭新的书没有一点折翘,她却抚了又抚。脸上已是毫无芥蒂的明朗笑意,微红的眼睛弯成勾月的样子。真好,今天又过去了。
  石娇娇的国庆节一点也不轻松,不是做不完的家务事,也不是外地工作的爸爸不能回家的失望,而是学费依然没有着落。虽然此后班主任只是特别敷衍地催过一次,但在她心里这仍然是最重的负担。
  假期最后一天,妈妈破天荒的早下班,煮了颇丰盛的一顿晚餐,桌子上笑眯眯地把钱压在石娇娇手里,“好孩子,学费终于有了。”那钱好重好重,衬得心好轻好轻,似乎要飞出去。饭后,母女俩出门散步,石娇娇第一次数清从学校到家里隔着十三盏路灯。
  没有一个小学生比石娇娇还爱学校,爱到每时每刻都害怕自己再也不能坐在课桌前。三年级的记忆里,爸爸的表情太过可怜而悲怆,“娇娇,不要读书了。”她坐在家里,听见学校第一节上课铃声响起,明白了什么叫绝望。
  听见门“嘭”一声被踹开,妈妈面孔狰狞,对她吼:“他叫你不读书你就不去了,你能干什么,书都不读你能干什么?滚,滚去学校啊!你妈妈我难道死了么?”……从此以后,只要妈妈站在她身后,所有的难堪她都扛得起。暖黄的灯光下,石娇娇抱紧妈妈的手臂,撒娇似地摇来摇去。

  语文课结束,石娇娇叫住班主任,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发抖,“唐老师,我跟你去交学费。”马上是课间操时间,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正合唐建宇心意,他不想别人知道自己帮学生垫学费的事情。
  钱是一把零碎,唐建宇看着孩子认真数钱的脸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悄悄把离他最近的一块硬币压在手指下。“一百八十二,老师。”石娇娇毫不知情地笑着把钱推向老师。“我点点。”唐建宇不动声色把硬币握在手里,假模假式的点起来,“好像少一块。”
  石娇娇把眼睛瞪到不能更大,整个脸腾地一下红到脖子,小声地嗫嚅:“不可能,不可能。”目光不停地来回寻找。这反应倒吓了唐建宇一跳,赶紧摊开手说,“不急不急,在这里呢。”小女孩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教师,最终垂下眼帘淡淡说道:“那老师我去上操了。”
  “娇娇,明天劳动课煮茶叶蛋,我奶奶家鸡蛋多,你的两个我帮你带。”陈丽胡乱把书塞进书包,对石娇娇说。两人的妈妈同在这里最大的服装厂里做女工,都是外地人,又都住在厂里宿舍院子里。“真的,丽丽,那真太谢谢了。我……”石娇娇还没说完,就听见教室门口又有人叫她。两人一起望过去,是班长和其他几个一起玩的女孩子。
  “快点,去我家做作业,一起看《还珠格格》。”班长是个圆脸的女孩,扬着眉毛骄傲地看着陈丽。石娇娇匆忙走到班长她们面前,回头看看陈丽,陈丽瘪瘪嘴,“去吧,晚上我去你家玩。”
  石娇娇走在人群里一言不发,听着班长的胖表妹发牢骚,“你怎么跟这种外地差生一起玩!也难怪,你们住一个破院子。”石娇娇深吸一口气,看看班长,然后对胖表妹说:“数学作业我早就做好了。”“真的?借我抄。”“到班长家第一个给你。”
  班长家有大院子,干净的地板,彩色的屏幕里放着有线电视才能收到的最流行的节目……这些只有成为她的朋友才有可能分享。要交最好的朋友是在太困难了!石娇娇得画出最漂亮的画,做多一份值日生,考最好的成绩让本地女孩子赶不上,才能吸引她们的注意进入她们的小组织,让她们忽视自己家境的困窘。
  记得去年暑假,六个女孩子一起出钱在香烛店买了长长的紫红色香,辗转到班长的乡下老家结拜。石娇娇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磕头磕在一颗细石上的痛,她捂着额头,余光看见胖表妹晃着胖腿,捂嘴偷笑。
  唐建宇一直被深深的负罪感纠缠,他后悔捉弄认真的好孩子。石娇娇这段时间情绪非常低落,在他课上再也没有举手发言,班干部会议沉默的坐在一边,出黑板报也漫不经心……唐建宇由于过度的自责找不到理由开脱而钻起了牛角尖,他觉得石娇娇在无声地抗议,用消极的表现报复自己。
  秋季运动会动员讲话后要周末大扫除,唐建宇在讲台上故意板着脸不说话,让学生们从对运动会的期待中安静下来,他好安排任务。“石娇娇,你负责擦全班桌椅。”安排到最后,最重的任务落在最沉默的孩子身上。唐建宇心里不否认自己是故意的,他不会一直容忍小孩子挑衅自己。
  晚上七点天已经黑透了,整个校园黑洞洞的,唯有教学楼二层还有间教室亮着。唐建宇站在室外,隔着玻璃看见石娇娇已经擦到最后一排,小女孩蹲在桌角,不时熟练地清洗抹布,表情一丝不苟。讲台上,陈丽手舞足蹈,叽叽喳喳不知道说着什么。那些她放学都要等着一起走的好姐妹,没有一个留下来帮她。
  职工大院经常停电,石娇娇跟陈丽在昏暗的蜡烛光里做作业。石娇娇合上作业本,口气坚决:“丽丽,你不能抄我的,这样你自己永远考不出。”陈丽嬉笑着一把抢过来,笑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读书,再留级我就不想念了,再也不怕考试咯。”
  服装厂又赶货,妈妈们可能会加通宵的班。两个女孩在夜里互相为伴,“娇娇,你最近好像很不开心。”“我爸爸又不能回来,国庆节就答应回来,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你爸爸肯定跟我爸一样,过年就回来了,你不要着急。”“对对,一定是要等到过年回来。”
  到了过年石娇娇的爸爸也没有回家,只有打到传达室的一通电话,说加班的话老板多给钱就不回来了。年夜饭时妈妈跟石娇娇说没有爸爸也没关系,她塞了满嘴的饭,大声地对妈妈说:“嗯”。睡到床上后石娇娇没有忍住,埋在枕头里哭得吃吃作响,她没办法当着妈妈的面表达自己有多想爸爸。
  下了两天的大雪在入夜后慢慢停了,石娇娇跟妈妈一起在家里唯一一个大塑料盆里泡脚,这时响起了粗暴的敲门声,门并没有锁,两个高大的男人携着一股寒气径直走进屋里。母女二人忙穿好鞋子起身,妈妈问:“什么事呀?”
  “没什么事,就是通知你们,我马上就是这片的保安队长,以后你们要交房租,水电费也交给我。”稍高的男人说。石娇娇母亲立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怎么可能,我是厂里职工住在这里天经地义的,厂里没说话,我不可能给。”保安队长一声冷笑,“我说要给就得给”随后一脚踢在没来得及倒掉水的塑料盆上, 盆立刻豁开一块,水流了一地。两人没想到盆会坏,一时也愣住了。
  妈妈吓得一缩,紧接着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一直躲在后面的石娇娇抱住妈妈,轻轻说:“妈妈,不过是个破盆”。然后走出来,在闯入者眼皮子底下拎起盆,水倾盆而出。她看看妈妈,走到门口,拼尽全力把盆摔出去!劣质的塑料碰到坚冰般的地面瞬间四分五裂,在静谧的雪夜发出令人惊心的响声。
  她喘着粗气回到屋里,挡在母亲面前,紧紧攥着小拳头,狠狠地盯着保安队长直至他们无言离去。那夜洗脚水的冰凉从脚底一直沁到头顶,石娇娇永生不会忘记。
  新年之后春寒料峭,唐建宇为孩子们新年第一次出操整队,这是他最顺利的一次开学,没有学生退学也没有拖欠学费。作为小学班主任,他越来越得心应手。早操的时候,体育老师来跟唐建宇敲定了他们班去参加县里小学生跳绳和毽球比赛的预选人员。
  唐建宇看着自己的学生伸展跳跃,满心欢喜。他觉着自己的班级好极了,平均分永远最高,调皮的又对体育在行。

  石娇娇新学期没有一件坏事,寒假日记被评了全校一等奖;胖表妹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说跟自己是六姐妹中第一好;第一次作国旗下讲话。但是她一直惴惴不安,有件事情一直没有爆发出来,她时时记得雪夜里凶神恶煞的保安队长。
  桃花开出第一朵的时候,那个保安队长出不出现都无所谓了,石娇娇什么都不怕,她的爸爸回来了。尽管因为他没有带什么钱回来,夫妻二人又是一顿大吵。但是他再也不走了,托人谋得了服装厂后勤采办的差事。
  爸爸给她买了一辆蓝色的自行车,说是以后初中要去镇上读,先练练手。妈妈觉得买得太贵,心疼的直骂人。妈妈可靠而隐忍,爸爸懒散浪漫。二人打打骂骂相与,最终还是嬉笑相持。
  清明节要去邻乡给革命烈士扫墓,唐建宇有点紧张,因为学校允许五六年级的学生骑车去,骑车可比走路难管理多了。出发前,唐建宇跨着自己的宝贝山地车,单脚撑地,三番五次强调纪律与安全,嚷得两颊发红。

  学生们一出了学校心里别提多轻松了,哪里还有敬畏之心,立刻有大胆的回道:“老师,你今天太帅啦!”“帅呆啦,酷毙啦!”接着就是哄堂大笑,唐建宇登时有点害羞,只好假装严肃,重重喝止嬉闹,准备出发!
  车队里不时发出笑声,唐建宇骑到六姐妹身边,打算叫她们安静点。谁知他一去,女孩子们笑得更加肆意。哎,半大小孩最难管,他只好摇摇头落到队伍最后看护着。石娇娇好奇地问老三:“班长脸怎么这么红。”胖表妹挤眉弄眼,老四老二哈哈大笑,就她跟老六不得要领。
  办公桌上的四张画,一看就是出自一人之手,却署着四个不同的名字。唐建宇揉揉太阳穴,一言不发。美术老师显然感觉被羞辱,怒道:“太不像话了。必须给个交代。”“这四个学生你找了么?”“找了,没一个承认,画画的都不承认,说什么说!”“小孩子,敲打敲打就算了,下不为例。”“你就这么做班主任的!”美术老师气结无语,转身就走。
  唐建宇看着石娇娇的画,想起期中考试后一节订正课,那课正好最后一节,他就说谁先订正好谁先回家。石娇娇第一个出了教室,并不离去,呆呆地等。唐建宇觉得小孩子好傻,就出门叫住她:“还不回去。”“我等班长她们。”“你回去要走十五分钟,她回去只要走五分钟。”“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他忽然同情起不分好歹的傻女孩,轻声道:“不是你认为的好朋友就是真朋友。”石娇娇用出奇迷茫的眼神看着他。他明白了自己才是真傻,对牛弹琴。
  唐建宇把画收进抽屉,美术老师对于作弊的警戒已经足够了,而关于学生的友情如何开交,他觉得十二岁的少女们可以自行解决,没有人能巨细无遗教诲一生。

  天气越发炎热,服装厂开始发冷饮券,石娇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爸爸居然管着这些冷饮券。雪糕好吃但石娇娇从不贪多,她不喜欢太冷的感觉。陈丽乐坏了,叔叔长叔叔短叫出了对自己亲爹的热情。石娇娇特别喜欢陈丽耍赖撒娇的样子,说不出的暖洋洋的感觉。
  “我爸爸说服装厂小花园的月季开了,可好看!还有玫瑰。他有钥匙,星期五放学早,可以去小花园玩。”石娇娇给五姐妹发完冷饮券,又对她们发出邀请。胖表妹第一个欢呼,最漂亮的老四也点点头,算是全员通过。
  石爸爸所言非虚,小花园的月季开得美极了,粉红、大红,红边、黄边各色各样,完完全全俘获了少女们的心。来之前班长忽然说她家长要求早点回去,所以不打算去小花园时,石娇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会导致大家都不去。结果回家的只有班长一个人。
  得意容易忘形,石娇娇不懂得什么叫时机成熟,步步为营。她只是不想再被人压一头了,所以看大家在花朵间穿梭,欢声笑语,就以为这些可以打败大院子,打败“三条杠”,打败从优渥家庭养出的众星拱月气场。
  “其实班长不在,我们玩得更自在呢,对吧?”石娇娇这话不经意说出来,小花园里一时只有蜜蜂的翅膀“嗡嗡”作响。胖表妹和老四立刻表示要回去了,平时最要好的老六还有点留恋,因为跟胖表妹是邻居只能一起被叫走。石娇娇泄气地跟大家告完别,只顾难过。

  少女的仇恨来得鲜明而迅猛,石娇娇抬头看着班长及后面的四位就知道在劫难逃。“你不想跟我玩我不勉强,欠我的还我,从此绝交。”圆脸姑娘气势汹汹。石娇娇说:“你说吧。”班长张口悉数报来,“结拜时候,我给你的水晶灯上的玻璃棒两根;一套十二色的画笔;还有,借你看的几本故事书上弄脏了,大斑点五毛,小斑点一毛,我昨天算过了,一共四块七毛。”
  石娇娇垂下眼帘,只说一个字,“好。”
  一个星期很快就要过去,石娇娇所欠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她一筹莫展地托腮坐在家门口,开始害怕周一怎么交代。陈丽蹲在她面前,“怎么了?”石娇娇眼皮都没抬回说:“欠班长东西还不出。”“你不是他们二老大么?闹翻啦?”“嗯。”
  陈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什么大仇得报似得痛快。“你什么都不欠,就不还,看他们怎么样!”石娇娇这才愣愣地抬头看陈丽,心思飞转,玻璃棒不小心摔碎了再也找不出一模一样的;十二色的画笔大部分是为她们画画而不出水了;书她一向视如珍宝,真想不出有什么斑点……想着想着心一横,就等着周一上学。
  初夏的晚霞如织如锦,这大概是石娇娇人生唯一一次约操场。她们倚靠着一座水泥乒乓球台,陈丽远远地看着,石娇娇并不知道。班长率先开口:“东西都准备好了?”,胖表妹紧跟着问:“准备好了没有?”
  石娇娇歪歪头,她的声音本来就清亮,干净利落,“没有。”老四冷笑起来,嘴角一个酒窝,“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是不是还不起!”石娇娇垂下眼帘,叹口气,“反正不还,你们能怎么样?”大家一怔,万万没想到石娇娇是这样的态度,反而不会应对了。班长结巴起来,“你,你,你耍无赖,不可以的。”“总之不还。”“你这样子我们再也不能和好了!”

  石娇娇一僵,没等她开口,老六怯生生地走出来,“不管怎样,我反正跟娇娇好。”老三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说句:“就知道你们主仆一条心。”石娇娇听完老六的话,别人的话再进不了耳朵,她觉得什么都值了,心里豁然开朗,拉着老六头也不回地走了。
  石娇娇太明白女孩子怄气的招式,所以先下手为强。她立刻笼络平时不大结交的其他女同学,教她们跳新式皮筋,有丁点好笑的事情就哈哈哈的拼尽全力大声笑……她知道她们在看,看吧,没了你们我才更快活!不过长此以往,石娇娇即便有再旺盛的精力也会觉得有点疲倦。毕竟怄气从来就不是什么开心事,所以防守战一定不会轻松。
  暑假前领成绩单,石娇娇跟班长又是三好学生,一起领奖状时,班长出乎意料地对石娇娇一笑。接着班主任在讲台上说暑假的注意事项时,石娇娇接到一个纸球,打开一看是胖妹抛来的,一颗水果糖,纸上有字。
  把糖攥着手心里,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这是石娇娇一直在等的一天,她懂得她们的优越她们的好,她一直委曲求全就是想要跟她们做好朋友,就算现在做不成真的好朋友了,重新进入她们小圈子也很好了!
  石娇娇回头,看见班长和胖表妹对她点头,又扫见老三老四,再偷偷看看前面毫不知情的老六,转过头把糖含进嘴里。还没来得吃出是什么口味,就听见胖表妹大声说:“老师,石娇娇上课吃东西!”仿佛有雷劈过自己的身体,女孩真个人都麻痹了。

  石娇娇木木地依唐建宇的话站了起来,那颗糖还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马上就六年级了,还上课吃糖!”唐建宇其实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口气并不重。谁知看向站着的学生时,发现她憋红了脸,泪流满面。
  唐建宇一时不知所措,只能看着石娇娇。看来是伤到了心,小女孩拼命咬着嘴唇,还是阻止不了放声大哭的冲动,忍得狠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别哭,吃糖不是天大的过错,老师不追究。”学生太过可怜的样子使唐建宇一时间只能出言安慰。
  眼泪流得更凶了,石娇娇僵硬地转头看着胖表妹,隔着泪水的世界流动诡谲,人形不辨。她机械地转向班主任,把手里的纸举起来,上面写着:现在吃了这颗糖,我们就和好。下面是胖表妹和班长的署名。
  成年人以为小孩子简单完全是因为他们长大之后就忘记了自己当小孩时的坏模样。小孩子的坏还不受世俗规则约束,在童真的伪装下无比纯粹。譬如胖表妹原以为石娇娇会为了和好瞒下一切,就像以前替她们值日,代她们画画一样。
  这是怎么样一张邪恶的字条,又是怎么样一条智短的毒计。他恍然大悟,带这个班三年来,自己从来不了解这帮孩子,唐建宇的脸颊仿似被谁狠狠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做老师做班主任究竟该教什么?他忽然如同第一次站在教室里,第一次面对学生的脸孔时一样迷茫。
  “呵呵。”班主任冷笑一声,抬眼环视四周,目光最后定在石娇娇脸上,用手指着胖表妹和班长的方向,“你们三个下课来我办公室。”
  对这件事的裁决石娇娇一点点也不在意,她不再喜欢干净的地板,不再羡慕其他女孩子们头上会跳跃的蝴蝶发夹,甚至不想再看小燕子主演的《老房有喜》……这些都不是朋友,拥有这些的就更不是朋友。这个发现是残酷的,也是必然的。
  暑假突然变得不一样。石娇娇不用赶在谁之前早早地完成作业;不用顶着烈日带着廉价的劣质娃娃去班长家,跟她的芭比娃娃做游戏;不用攒钱去商店给姐妹们打问候电话……她学会了用扑克牌玩“跑得快”;去附近的小河里钓龙虾;在被怂恿的情况下去老远的西瓜地里偷东西……
  新认识的朋友塞满她本来就不大的家,石娇娇甚至好奇在这个暑假之前他们都藏在什么地方。他们是不是都住在职工大院她不确定,她只知道他们都是外地人的孩子,跟自己一样家境不好。
  唐建宇本以为学生越大越好管理,事实却恰恰相反。六年级刚开学,班级里一直默默无闻的男学生们,不知道在暑假里经历了怎样的成长,突然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意识,非要选出一位男班长才善罢甘休。
  素为主导的女学生看见男班长的产生,认为自尊心遭受了极大伤害,引起了另一场骚动,男女生之间竟然呈现出水火不容之势。
  “现在你们都坐好,我给你们一节课时间。”唐建宇站在讲台上满面寒霜。他本以为小孩子的劲头很快就会过去,没想到轰轰烈烈斗了这么久,期中考试的成绩像锤子砸在他脑袋上,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事情不解决不行。
  男女班长为主权争得面红耳赤,例如:风纪检查员几男几女,包干区怎么分配……唐建宇不置一词,冷眼看他们打擂台,索性由他们自己吵出个子丑寅卯来。学生们哪里知道,他们争锋相对,却对自己的班主任正面拧起一股旋风,他才是真正下不来台的人。唐建宇气得太阳穴直突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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