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赵亚军睡不着了,起来准备烧炕做饭,披他那件干活穿的迷彩色的破军大衣,缩着脖儿打开了房门。太阳刚从山背面冒出头,一缕金黄色的晨光,透过他家门前交叠的两颗榆树的树缝,精准的照射在他脸,循光望去无数的微尘在光路里飞来飞去。赵亚军不觉地干咳了几嗓,吐了口痰,骂骂咧咧的说:
”活了四十八年,没见过这么怪的冬天,真他娘的邪了门了。”
赵亚军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往常的东北,入冬起变成白雪皑皑的世界,温度都是零下二三十度,但今年(2018)却是怪异非常,稀稀拉拉下过两场小雪,风一吹都四散消融了,温度也是仅有零下二三度,实实在在的暖冬,有经验的农民都知道这不算好事,没有雪开春地面干燥,种地都成问题。
赵亚军和妻子隋东敏有个女儿,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工作,也仅能“自给自足”,除了过年以外,都是老两口在井口村生活。井口村不大才二十多户人家,分前后两条街,从村头走到村尾不到十分钟。
赵亚军家养了一条狗和两头牛,前一天他家的狗死了,大家都说是吃到了吴老四家下的耗子药了,狗是看家护院的,特别是养牛人家,必须有狗。赵亚军打算待会吃完饭再去镇里抓一条大狗回来,想着想着走到了柴火堆旁,一弯腰扛起一捆准备拿回屋子里烧。
他转身要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赵亚军家的牛圈在柴火堆旁,在以往自己家的牛听见主人来了,早哞哞叫起来了。
“好像不太对劲”,赵亚军心头一紧,颤颤巍巍地往牛圈挪步,太阳此时已经整个露出来了,光线把牛圈照得透亮,走到门口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肩头柴火太重,还是心里不好的预感的缘故,他的额头开始蒸腾出白气,有些气短,他深呼一口气,慢慢倾斜着头朝牛圈里望去......
“哗啦”赵亚军瘫坐在地,肩头的柴火散落一地。
两头牛被杀死了,并分别解下了两条后腿肉,白森森的骨头露出来异常恐怖。
愣了一阵,赵亚军狼狈的爬起来,由于没有雪的缘故他的衣服裤子满是灰土,他又哪里顾得这些,哀嚎着往屋里跑。
四十六岁的隋东敏睡梦听见丈夫的哭声,猛地惊醒,心头顿时一紧,顾不得穿衣服,裹着被子跑了出去,正与从院子里往回跑的赵亚军在房门口撞了个满怀,被子滑落下去她也顾不得许多,抓住丈夫问:
“老赵,一大早的你这是怎么了?”
“牛...牛...都死了!”赵亚军闭着眼睛说。
“咋死的啊,俩都死了?”隋东敏说。
赵亚军猛地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幽幽地说:
“都死了,一个没剩,和大黄一样,被人解了后腿的肉......”
“这该不会...该不会...”隋东敏自顾自的喃喃道,此时她的脸少了些悲伤,取而代之的是害怕,是惶恐的神情。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屋里墙的石英钟秒针有节奏的响着。
“嘀嗒嘀嗒嘀嗒...”
像极了一颗定时丨炸丨弹的死亡倒计时。
该死的年儿哟,为啥不下雪,雪能盖住一切,漫天飞舞的尘土,致人感冒的病毒,惊悚的恶意,没有了雪,这些污秽都飘散在空气了,随着呼吸进入肚子里,钻进脑子里......
“嘀嗒嘀嗒嘀嗒”
“轰......”
赵亚军的脑子里,经历了一次大爆炸,那些无人知晓的恐惧,那些藏在睡眠的梦魇,都被炸了出来。
1982年刚入冬的一天,吃过下午饭后,28岁的井口村生产队队长丁勇通知赵亚军召集村民来大队部开会。
东北这边的农村,冬天大都是两顿饭,叫午饭和下午饭,下午饭吃完大概是六点钟,冬天白昼短,这个点儿也快黑天了。
乡里要求年底前完成农村土地从生产队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改革。纵然丁勇是村里过几年学的精壮青年,且乡里也宣讲过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好处,但包括丁勇在内的一小部分习惯了吃大锅饭的人,此刻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此时的赵亚军刚13岁,小学五年级。前两个月,父亲干活不慎摔断了腿,一直在家休养,再加自己不爱学习,索性辍学顶替父亲成为了劳动力,这种事在那个年代实属平常。因为他年纪小,丁勇常吩咐他做一些跑腿之事,生怕他身板子薄,干活累坏了身子,渐渐地,他常以队长助手自居,颇感自豪,村里长辈也都全当看个乐呵,赵亚军浑浑噩噩的混着日子,倒也算滋润。
井口村很小,再加孙亚军腿脚利索嗓门亮,边跑边喊:
“丁队长叫大伙去大队开会咯!”一柱香工夫,前街后街跑了两个来回。
小伙子火气旺,再加入冬时节,套的棉衣裤太厚重,只这两圈,却也是涨红了脸,鼻尖渗出了点点汗珠。
不多时村民们三五成群,不紧不慢的都到齐了,大家一坐下来有聊不完的家长里短,一时间本来安静无的大队部热闹了起来。
丁勇在里屋隔着门玻璃见大伙都到齐了,弯腰拿起地的暖壶,倒了茶缸热水,然后故意清了清嗓子,推开里屋门,走了出来,面朝村民,一屁股坐到了讲台,左腿随意的搭在右腿,身向右微倾,右手绷直了支撑在桌面。
正在聊的开心的村民们听见丁勇出来了,也不再交谈了,屋子瞬间恢复了安静,只有几个嗑瓜子的声音仍未停止,在此时显得格外响亮。
“这个,啊!根据乡里的要求,咱们今年是集体生产的最后一年了,别的省早实施了。以后咱们的地啊,归大伙承包,多劳多得,不劳不得,我觉得吧,这个政策非常的不错,希望大伙多多配合乡里工作,年后乡里来人给咱们签承包书......”丁勇道。
“等会儿队长,这个分地是好事,咱也知道,但这是咋个分法啊,谁多谁少啊,另外磨盘岭子那块地可别分给我啊,那都是老沙子地能长出啥啊...”李坤媳妇道。
李坤媳妇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儿,谁曾想嫁给了李坤这个老实人,人家都是男主外,这李坤家大事小情都这个媳妇张罗,她也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男人堆里争强好胜,大家也都让着她,在占便宜这方面,她没落后过。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议论了起来。
“是啊,这地咋分啊,水坝里那地不都得让他自己家划走啊,给我磨盘岭子我也不要......”
“大长陇那地方牛车都走不了,一开春这化的太泞,牛一过去陷里半条腿,还得靠人拽,这破地我可不要...”
一时间大队部乱作一团,大家或大声讨论,或小声嘀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丁勇坐在前面看着大伙激烈的讨论,只得苦笑,身为农民他怎会不知道,他们担心的问题,自己也何尝会不担心呢?
“大家不用担心,乡里说按人口给咱分,家里几口人几口地,但二孩可没有地啊,不鼓励要二孩啊。地这方面问题呢,大家也不用担心,乡里来技术员给咱们地分等级,给咱们均分,放心吧大伙!”丁勇道。
“那都像你家这样好了,头胎是个大小子,像俺们家这样的,第三个才是小子,那俺不吃亏了吗!”村民吴老四道。
“谁让你家媳妇不争气,生了仨才要个小子,自己养吧!”村民刘三起哄说。
“你还说俺咧,你家连个崽都不下,可省钱了,不用养娃”吴老四回击。
“你......”刘三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顿时大伙哄堂大笑,刚才紧张的气氛也都缓解了不少,丁勇顿时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民兵连长冯春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队长,咱们公社给的羊羔子,又他娘的没了一只,地都是血,再这么下去,今年咋给大伙分肉了!”冯春是个22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说到这气的直跺脚。
“知道是啥偷的不?”丁勇眉头紧锁。
“好像是狼,大伙最近总听见狼叫。”赵亚军插嘴道。
丁勇看了一眼赵亚军,点头表示同意。
赵亚军顿时双眼放光,挺直了腰板。
“这只是咱们村最大的羊了......”冯春不甘的说。
“叼走多久了,知道吗?”丁勇焦急的问。
“应该不久,我摸着血是热的”说完冯春举左手,手指尖果然有红色血迹,竟然还没凝固。
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吃不细粮,不逢年不过节的,家里的主食基本是玉米面饼,金黄色吃到嘴里很硬,还直掉渣。赶逢年过节的生产队发点面粉和肉,大伙乐呵的拿到家里包顿肉馅饺子,这是一年最有盼头的事了。
“怕是要下大雪了,狼崽子们下来讨饭吃咯,这帮畜牲盯啥没好,瞧着吧,剩下那一个小羊羔子,马也保不住咯...”
老孙头边说边捻弄手里的烟袋锅子,压实后左手颤巍巍的从兜里掏出一盒延边火柴,划着了放到稍微倾斜的烟袋锅口处,嘴用力的嘬了几口,老爷子七十多了,牙剩不几颗了,一用力吸,两侧的皱皱巴巴的脸好像都贴到一起去了。
他眯着眼睛狠狠的抽了一口手里的烟袋锅子,却不见他吐出烟来,好像是把那烟直接消化了,又小声的说道:
“想当年也是这个时候,俺家七岁的建军这样没了,啥都没了,待俺们发现时,大雪已经开始下了,沿着血印追了百十来米,啥都看不见了...”
老孙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张了张嘴巴,慢慢低下了头,说了那么多遍,可能自己都说腻了吧......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了,没人再说话,嗑瓜子的声音都没了,大家伙齐刷刷的盯着丁勇。
丁勇移步走到窗前,窗外已经渐黑,开始有零星雪花顺风拍打到自己面前的玻璃,窗户吱呀作响,丁勇感觉寒风顺着窗户缝往屋里爬,钻进他的袖口里,沿着胳膊爬满全身......
“冯春,组织几个人,咱们沿路摸摸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狼崽子,不把它制住,恐怕以后大伙都不敢让孩子学了。”
丁勇想到了自己家的小满仓,今年也七毛岁了,自己和媳妇凤英忙着生产队的事,小满仓天天跟着村里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们一起步行去三里地之外的小学去学前班,心里也是有些后怕。
“不管有几只,一定要赶走它们,否则孩子们......”丁勇想着。
“那个,让俺家李坤也跟着去吧,他胆子小,瞅他来气,正好让他跟着练练胆儿”李坤媳妇说完,涨红着脸瞄了一眼村里的屠户张发,张发留着一脸络腮胡子,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儿,大嗓门子一开口,坐在他旁边的人都觉得震得慌,村里杀猪宰牛的活儿都他干,生产队里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张发跟她对视了下又若无其事的望向别处,这一切丁勇都看在眼里,其实村子里大伙早风传他俩关系不一般,丁勇一看,这句话也绝非空穴来风。
他想着依李坤媳妇这性格,但凡是她决定了,自己要是硬拧着不让人家去,恐怕李坤今晚是又得被欺负,他想了一下,便有了一计,随即说道:
“张发你会剔肉,你从家带把剔肉刀,咱把狼宰了回来给大伙分狼肉吃。”
“这......”张发心里清楚,既然队长开口了,这涉及到集体利益的事,自己膀大腰圆的怎么好意思不去。“行吧,那我回家准备准备。”
说完,张发急匆匆离开了大队部。
“我也回去告诉我家李坤准备准备......”李坤媳妇扭着屁股快步走了出去。
村部的人生怕自己被丁勇点名也都作鸟兽散,只剩下老孙头和赵亚军坐着没走。
“小勇,你随我来,我给你个家伙防身。”老孙头带着丁勇,赵亚军跟在后面,这爷孙三人来到了老孙头家。老孙头脱鞋爬炕,在炕柜里翻来翻去,不多时拿出个半米多长的黑布包着的个物件儿。
“早些年部队和派出所下来收猎丨枪丨,咱有证啊,我没交,寻思着啥时候把建军的仇给报了。但自打从那以后这狼不来了,如今我岁数大了,走不动了,建军的仇,求你帮我报了!”说到这老孙头老泪纵横,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不知是自责还是心疼。
“这还有早年我买的行军帐篷,你都拿去,一定要帮我杀了这帮畜牲!”
丁勇接过这杆猎丨枪丨和仅有的两发子丨弹丨,他知道这玩意只能贴着脸打,离远了对狼没法造成致命伤,倒是这帐篷真的不错,今晚这天气,保不齐真得用到这玩意儿。
他刚要说点啥,忽听得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听正是冯春的声音,心想着该出发了,便急匆匆的走了,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老孙头。
一个晃神丁勇感觉他在笑,干瘪的嘴唇似乎陷入了嘴巴里,满脸的褶子更加明显了,看不到眼睛甚至没有了五官只剩下嘴巴处的一个微张的黑洞。
可怕极了......
丁勇带着赵亚军来到前道和冯春、张发和李坤汇合,还没到近前,听得冯春嘀咕:
“没一个肯来的,都他奶奶的装孙子,待俺们回来,不给他们分肉吃。”
丁勇苦笑着摇摇头,说道:
“你们都带了啥来?”
“我除了手电筒以外,啥都没带,一直喊人来着。”冯春说。
“一把刀,一包火柴,狼怕火,俺他娘的可不想被这帮畜牲叼走了。”瞟了一眼李坤,张发说道。
“一根绳子,没了......”李坤说。
“绳子有啥用,娘们唧唧的,玩跳绳啊?”张发嗔道。
“行了,少说两句,咱们抓紧去羊圈瞅瞅,顺便找点防身的东西,走吧。”丁勇说。
“那我咋办?”,此时赵亚军开口说道。
“你太小了,回家呆着去。”丁勇说。
“不,我跟大伙去,我能给你们探路,我体力好......”赵亚军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丁勇叫停。
“你现在去趟我家,替我给你婶跟你弟弟带个话,说我们去找羊,我们去去回,这是任务,你一定要完成。”丁勇的语气不容反驳。
“好吧”赵亚军说:“那你们小心一些。”
四人没再说话径直向大队部羊圈方向走去。
赵亚军飞奔着跑向丁勇家,村子实在是太小了,很快跑到了丁勇家。凤英正给满仓讲故事,正准备入睡的满仓听见哥哥来了,也坐了起来。
“老婶,我叔让我告诉你他出去找羊,很快回来”赵亚军说。
“又丢羊了,你叔自己去的吗?”凤英问道。
“不,还有冯连长他们,好几个呢,老婶不用担心,我这也去了。”
凤英见赵亚军着急走,也没再问其他的了,只是嘱咐下他注意安全,赵亚军在屋地角落的生瓜子袋子里抓了一把后,便飞也似地跑走了。
每次来都会蹭点东西吃,凤英早见怪不怪了,她望向窗外,雪越下越大了,无数的白点在窗前旋转,撞击,再旋转......
风吹得院子里扣鸡架的塑料布,哗哗作响......
一定是场大雪,好多年难遇的大雪吧。
“妈妈我困了,我们别等爸爸了,睡醒了爸爸回来了”满仓说。
谁能想到,这一别丁勇再也没回来过......
真的是一场漫天大雪,所有的真相,所有的罪恶都被遮盖了。
真的是好大的雪。
从丁勇山去找狼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五天多了,这几天大雪没有一刻停歇过,窗外此刻只有大颗的雪花以及呼啸的寒风,让视线之内的世界一片混沌。
这天午,凤英焦急的在窗前张望,已经确信无疑的是这一行五人定是被雪困在山了。满仓学校因为雪大停课了,孩子也担心自己的爸爸,晚睡不着,此刻熬不住终于算是睡着了。
这么大的雪,已经见不到人影在街走动了,井口村此刻仿佛是被含在了怪物口一般,被大雪围困着,毫无生机。
丁勇家在东侧村口第一家,坐北朝南,村一条小路通向南山,据说他们一行人是去了南山方向,凤英在家盯着目之所及的山路,真希望自己的丈夫能赶快回来。
从下午开始,雪总算是小了许多,凤英一直这样站着,渐渐的天儿已经黑到看不到窗外的一切了,她回头看了看墙的挂钟,九点一刻。
这时凤英忽听得有人拉动她家大门的划拴,往常丁勇在家时,睡觉之前会给划拴锁。但自从他走后凤英不敢锁院门,担心他半夜回来进不得院子......
“近了。”凤英心里一阵狂喜,越来越近的,鞋子踩到雪里的声音。“太好了,一定是满仓爸回来了!”。
“嫂子,快开门!”
凤英听得出来这是冯春的声音,随即飞快的跑向外屋走廊,打开了房门。
张发在最前面,块头很大,挡住了后面的人,凤英朝后看了一眼,啥都看不见。张发脸色惨白,颧骨处却是冻的通红,络腮胡子挂满了小冰碴,整个人佝偻的站在门口,有些发抖。
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痛苦......
为什么没听见满仓爸的声音......
“快进来,快进屋!”凤英犹豫了一下,又赶紧招呼大伙进屋坐,她侧身让开一条路,大伙低着头进来了。
张发
冯春
赵亚军
李坤
没了。
凤英扒门往外张望,雪渐势微,估计马晴了,却没见到一丝人影。
“弟妹啊,那个,有个事......“张发站在里屋,屋里烧得很热,他的脸色逐渐转好。
他好像忘词了,不断地低头搓着双手。
凤英心里升腾起来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哥,你...你快说,我怎么没见到我家丁勇,是不是......”
“我叔他不见了,我们山那天他不见了,这几天,我们...我们找遍了整个山,我叔一点踪迹都没有,找不见了!”赵亚军抢着说。
“我听不太懂,丁勇是跟你们走散了,还是咋的了,到底发生了啥,好端端一个人怎么没了?”凤英故作坚定的问。
“大嫂,你听我来说吧,”冯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那天我们寻着狼脚印,了南山,走的时候雪还不大,我们沿脚印追了很久,谁知雪越下越大,天也黑了,当我们再也寻不到脚印时,猛抬头发现我们已经迷路了”
“我们想原路返回,发现连我们的脚印也全都覆盖了,雪太大了,看不到前方的路,狂风席卷着雪花,我们呼吸都很困难,丁队长让我们手拉着手寻找遮风的地方,搭起帐篷。”冯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们跟在队长后面,手拉手摸索着走了没多远,摸到了几棵树,我们支起了行军帐篷,又折了些树枝,生了堆火,队长拿起一杆猎丨枪丨让我们先休息,他守着,我们相继睡去,谁料第二天一睁眼,丁队长不见了......”
一旁的张发急忙接话道:
“起初俺们没觉得这是多严重,以为队长捡柴去了,但等到午,雪越来越大,天感觉都变了色儿了,灰咕隆咚一片,俺们估摸着可能队长是出去后迷路了,俺们备了些柴火,让赵亚军看着加柴。”
“俺们把绳子系在腰间,三个人出去寻队长,走出去一看啊,太恐怖了,啥都看不见,我们仨这么近的距离也仅能看到彼此的影,俺带头,俺们不敢走太远,看不到帐篷的火光不再前进了。”
“俺们喊着队长的名字,风太大了,招呼不知道能不能起到作用,每天都是如此,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哟。”
“后来雪势终于小了,晚俺们出去找吃的,天终于出现了星星,于是俺们找到了方向,竟走了出来......”
后面大家七嘴八舌的还在说着,但凤英已经再也听不进去更多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你在我的梦里,放了一只魔鬼。
我要让你在白昼里,看见梦魇......
我在噩梦的尽头等着你。
“喂,你傻了吗?”
赵亚军突然感觉左臂刺痛,原来是见他痴呆在原地,妻子情急之下狠狠掐了他一把。
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勾起了他那漫长的回忆。
“要不然......咱报警?”赵亚军妻子问道。
“别,别,再看看......”赵亚军心里清楚,这事儿不能报警,他心里更清楚的是:
牛为什么只没了后腿。
丢了魂儿的赵亚军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颗接一颗的抽烟,只见他时而蜷缩在炕头一言不发,时而直挺挺的站在窗前像念咒语般自己嘀咕着什么。
隋东敏是外来户,她倒是听说过丁勇的事,也知道丁勇失踪的那天自己的丈夫跟着去了,但赵亚军却从未跟她聊起过这件事,她好问过一次,丈夫只道是当时自己小,记不清了。
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屋里怪异的气氛,是丈夫的电话响了。
“喂...”
随之而来的是丈夫的沉默,但她分明看见丈夫的眼闪过一丝恐惧,然后是冷汗直流。
“嗯,好,好。”
究竟是谁打来的电话?
“好,我这去买票,好的!”
赵亚军挂了电话,回头看向隋东敏,说道:
“给我拿一千块钱,我出趟门,啥时候回来不一定。”
不容商量的语气。
赵亚军平常是很惧内的,隋东敏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儿了,眼前的男人,已经像热锅的蚂蚁般惊慌失措了。
换完了衣服拿着钱,赵亚军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
“死牛咋办......”隋东敏问。
“等我回来再说吧。”
这是赵亚军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只能选择离开,因为他心里清楚,有些事不解决,下一个缺条腿的一定是自己了。
没有道别,并不意味着一定还会见面。
赵亚军辗转来到县城,买了去往富延的火车票,他要赴一场至要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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