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盖栋,1986年生人,从我出生那天开始算,到我动手写下这本书的第一个字,前前后后共计三十二年半,对于我来说,能活这么久已经是莫大的成就了,因为按照我的先天命格来算,这一生阳寿原本不会超过五年。
这样的命格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但也给我带来了数不尽的机缘,如果不是因为它,四岁那年,就不会有人特地为我续命,六岁那年,我也不会遇见师父。
我身上的这道命格,原本被称作“假尸脱生”,但很多人觉得这名字晦气,又将其称之为“落地童子命”,据说从老子写下《道德经》算起,至今2500多年,我是唯一一个具备这种特殊命格的人,至于是这种说法到底有几成真假,却也无证可考。
也有传言称,但凡落地童子,要么五岁夭折,要么得天机造化,超脱阴阳轮回。
我确实没有在五岁那年早夭,但也不敢说自己得了什么天机造化,反正我自己认为,到现在为止,我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也要吃饭,也要赚钱养家,偶尔也会有些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
若真要说差别的话,我觉得最大的差别,应该就是这三十多年来的人生经历了吧。
在有些人眼里,我是一个行走在世界各地的术士,也有人认为,我是个生活在市井之中的隐士,甚至有人以为我是个什么,世外高人。但在我自己眼里,我就是一个手艺人,靠手艺驱邪除恶,靠手艺为自己续命,靠手艺养活自己,仅此而已。
这些年来,我走遍了国内的深山秘境,也走遍了国外的阴川鬼地,已不记得自己在鬼门关走过多少遭,更不记得自己镇过多少恶鬼,杀过多少邪神,天天深处在凶险中的时候,总盼着有一天能结束这样的日子,可真当突然闲下来的时候,又会变得无所适从。
我是从2017年年底突然闲下来的,过了一段百无聊赖的日子,实在闲得发慌,于是就有了要写这本书的打算,可几次动笔,却都因为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不了了之。
直到2019年的元旦,我才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机缘之下,再次启动电脑,打开了这份在桌面上搁置了一年多的老文档。
我的事,还是要从1986年那场暑煞开始讲起。
那是1986年的阴历6月中旬,才刚入三伏,热浪就以劈头盖脸之势涌进了黄土坡深处。
按说碰上这么个时令,热也是正常的,可那一年的伏热,却热得相当邪性。
我爷爷说,他在黄土坡上生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惯了深沟大壑里的怪事,可每每回想起那一年的暑煞,心里头还是一阵阵地发紧。
热浪刚进村的当天夜里,村西头的坝子河就在一夜之间没了水,这条河两百多年没断过流,可那天夜里,却连水带泥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有人在河里放了一把猛火,不但蒸干了河水,还把整条河道烤成了一条只见黄土不见湿泥的干土沟子。
坝子河这么一干,村子失去了抵抗热浪的最后一道屏障,霎时间成了火炉。
据我爷爷回忆,那段时间,就连屋檐底下的阴凉地里都憋着热气,人躲进去,不光感觉不到半点凉意,喉咙也像是被人卡住了似的,想换口气都难。最热的时候,村口的界碑也吃不住热,崩开了一道半指宽的口子。
身上裹着衣服,热气就顺着衣服间的缝隙钻进人的毛孔里,再顺着毛孔冲进五脏六腑,弄得人呼出来的气都是燥的。可要是光了膀子,又感觉浑身上下好像爬满了烫红的蚂蚁,又疼又痒。
只有到了晚上,情况才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太久,第二天天还没亮,那股子邪热就重新杀回来了。
这么个折腾法,神仙都受不了,更何况人呢?于是就有人提议,真不行大家一起搬出村子,到黄土坡外面去避一避,等到三伏过去了,再搬回来。
每当有人说这话的时候,我爷爷只是用力皱一下眉头,可一句话都不多说。他是村子里辈分最高的人,只要他不表态,别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其实我爷爷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年的邪热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也想走啊,但又不能走,一旦全村人都离开了村子,那可是要出大乱的。
没办法,既然不能走,那就只能继续熬了。
这一熬,就熬了整整一个月,一直到阴历七月中旬,村里闹出了人命——住在村西头的憨娃子死了。
我也不知道这个憨娃子具体叫什么,因为爷爷每次提到他的时候,都只提这么一个绰号,从来不说他的真名,这似乎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忌讳。
憨娃子的家正好就在坝子河旁边,而他的尸体也是在河道中被发现的,村里人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头顶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整个身子死死蜷缩在一起,像是抱着什么东西。
几个胆大的汉子合力将憨娃子的手脚掰开,才发现他抱在怀里的东西是一块冰凉的河底石,石面上竟也结了层冰晶,这么热的天,不管是憨娃子脑袋上的霜,还是石头上的冰晶,都没有融化的迹象。
憨娃子的躯干被强行掰开,之前埋在胸口的脸也露了出来,只见他眉毛上扬,眼角却向下弯着,像是在笑,可嘴角也是一副用力向下咧的样子,人只有在痛哭的时候,才会这么咧嘴。
看到憨娃子这张似笑似哭,半阴不阳的脸,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只有我爷爷端着旱烟凑了过去,他扒开憨娃子的嘴仔细看了两眼,而后便闷闷地抬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老二家的媳妇儿……这是要生啊。”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人不多,但我大伯离得最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跑回家扎了三个草人,又趁着天还没大亮,将草人拉到村口的界碑下,烧了个干干净净。
草人被大火吞噬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见亮,之后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天色还没等完全亮透,我就出生了。
说来也怪,憨娃子这么一死,我这么一落地,闹腾了一个多月的伏热就消了,就连断流的坝子河都回了水,只不过以前的坝子河是条小清河,如今的坝子河里,流淌得却是掺满泥沙的黄汤。
若是放在以往,谁家有孩子出生,村子里的人肯定要登门贺喜,顺便讨上两个红鸡蛋,可我爷爷没给他们这个机会,第二天就将我抱到了冢山。
早在坝子河干透的第二天早上,我爷爷就带上大伯和三叔、四叔,在干枯的河道上架起了木桥,并在河对岸的冢山上栽了一棵槐树苗。在我出生的前几天,他们又在冢山的背阴面建了一座茅屋。
这座冢山,就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早期的茅屋是什么样子,我其实并不清楚,因为从我记事开始,爷爷口中的茅屋就变成了一座两居室的石房,房子外面还有一个用篱笆墙围成的院子。我第一次见到坝子河的时候,架在河上的木桥也早就换成了石桥。
而在见到坝子河之前,我就一直住在山的阴面,不知道山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冢山上的土不能随便乱挖,也知道村里养的鸡从来不敢到这座山上来觅食。
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有爷爷和我住在一起,家里的叔伯们每隔两个月来看我们一次,其中二叔和云婶子最疼我,每次云婶子来的时候,总是一抱起我就很久不愿撒开。
不过二叔和云婶子来冢山看我,也是我四岁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每次都是大伯独自一人来给我们送粮食,其他的叔叔婶子并不到山上来。
之所以只让大伯一个人来,是因为他这人有个优点,嘴巴严实,爷爷不让他说的话,他从来不遛嘴。
四岁之前,我的体质极差,智力看起来也要比同龄人低很多,正常的孩子一岁左右就有七八十厘米的身高,可我到了三岁半还没达到这个高度,正常的孩子一岁多就能说出简单的词汇了,可我到了三岁半还傻呵呵的,一个字不会说,只知道笑。
那时候大伯到冢山给我和爷爷送干粮的时候,常常会忍不住嘀咕一句:“这孩子,可别是个憨子。”
每次听他这么说,我爷爷都是一身的火气:“尽在那放熊屁!你别看咱家栋子不会说话,他心里头可明白着呢。不信你看他这双眼,多精神呐,他要是个憨子,眼珠子咋能这么亮?”
完了老爷子还要补上一句:“栋子的事儿,可别告诉老二!”
可能是受到了爷爷的感召,4岁那年的春天,我突然指着冢山顶上的槐树说:“爷爷,树上开花了。”
当时老爷子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还随口应了句:“嗯,槐花么,就是四五月份开的。”
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才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盯着我:“你咋会说话了?”
我只是冲着他笑,他也咧开了嘴,远远地冲我笑,笑得比我还傻。
从开口说话的那天开始,我眼里的光彩就渐渐暗了下去,时至今日,它竟变成了一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我正式开口说话之前,爷爷常常给我讲一些村子里的往事,不过由于那时候的我心智未开,几乎记不住他说的话,只记得他说过,我们家祖上本来姓楼,迁到这个村子以后才改姓盖,这个村子本来叫做“棺”庄,棺材的棺,直到几十年前才改成了“官”庄。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大伯来给我们送粮食,我爷爷还自言自语地在那里嘀咕:“不管出现啥情况,村里的人都不能迁出去,咱们为啥留在这种鬼地方?还不就是因为,要是活人都走了,冢山底下的东西就压不住了嘛!”
这件事之所以给我的印象很深,是因为那天大伯带来了我最喜欢的酥糖饼子,而爷爷恰恰又是一边帮我泡饼子一边说出了这番话。
由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加上那时候的我年纪尚小,所以并不觉得爷爷说的这些话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我开口说话以后,爷爷就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这些,从那时起,他嘴里最常念叨的两个字,就是“改命”,也不知道这两个字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每次念叨起来的时候,他都是满脸的愁容。
爷爷整宿整宿地念叨那些东西,几乎都不怎么理我了,但好在那时二叔和云婶子隔上两三天就来看我一次,他们来的时候我自然开心无比,他们不来的时候,我也是满心欢喜地盼着他们来,倒也丝毫感觉不到寂寞。
这样的情况,一直从春天持续到了冬天。
冬至那天,大伯和大娘早早带着面粉来到冢山,为中午的饺子宴提前做些准备。
大伯和大娘进屋的时候,爷爷只是坐在屋门口闷闷地抽着旱烟,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山头,完全没看到有人进来似的。
以往大伯来的时候总会和爷爷攀扯好一阵子,今天也像是没了说话的兴致,一语不发地进了屋。
当时我就蹲在院子里,用一把小铲子一下一下铲着地上的土,可视线却一直落在屋门口。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我变得特别喜欢观察家里的大人,就算看到他们叹个气,动动眼皮,心里也很满足。直到大一些以后我才知道,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习惯,是因为我长了一双和别人不同的眼睛。
临近中午,二叔和云婶子也来了,我赶紧扔了铲子,跑到云婶子跟前讨零食吃。
云婶子的兜里总是揣着一些香甜的小零食,有时候是用糖炒干的米粒,有时候是烤熟的玉米或者烤地瓜,尽管翻来覆去就是这几样东西,但每次都能满足我的胃口。
以前二叔和云婶子来看我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好看的笑容,今天虽然也带着笑意,可在他们的笑容中,我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云婶子摸出一个烤玉米给我,而后就抱起我来,快步进了屋。
她走得又快又急,好像不这样做,我就会被一阵大风刮走似的。
二叔刚一进门,就急慌慌地冲我爷爷嚷了起来:“就靠咱家剩下的那点儿东西,能给娃娃改命吗?”
爷爷先是闷闷地吞出一大口烟雾,接着眼睛一斜:“你嚷个甚!”
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后来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平日里二叔很怕我爷爷,只要爷爷一瞪眼他就怂了,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二叔身上多了一股子平日里没有的火气,当即梗起了脖子,继续嚷道:“要是改不了可咋办嘛,这么小的娃娃,可受不起那么大的罪啊!”
爷爷又是长吐一口云烟,但也不多说话,只是将手探进身旁的橱子里,从里面摸出了一个青花白底的包袱。
二叔看着那个包袱,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爷爷用烟杆敲了两下桌子,开口道:“祖宗留下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咱们没那个道行,用不用得起都不好说,更别说给娃娃改命了。明天你就带着这两个白玉和尚出去,找个道行高的人来给娃娃改命,这眼瞅着马上就要进风季,到时候黄沙封了村,神仙都进不来,你要想早点给娃娃改命,就快去快回。”
说话时候,爷爷的视线一直没从包袱上挪开,二叔的视线则一直在我和包袱之间游离。
在小片刻的沉默之后,二叔才开口:“这一对白玉和尚,可是咱家的……”
没等他说完,爷爷就挥着烟杆打断道:“哎呀,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反正咱也不会用,留着它干啥?你拿它去救娃娃,莫啰嗦!”
二叔盯着包袱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像是突然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似的,一把抓过包袱,饭也顾不上吃,转身就往屋子外面走。
没等他跑出去太远,爷爷就快速凑到门口,冲着院子里喊:“你急个甚,知道该找谁来吗你?”
二叔立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爷爷,却又一直不说话。
爷爷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么去乱坟山找柴先生,要么去玉山找苏爷,要是他们都救不了娃娃,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就没人有这个能耐了。哎呀,想见苏爷一面可不容易,眼瞅着又快到风季了,你就去乱坟山吧,去找柴先生,快去快回。”
二叔匆匆点了点头,而后就飞似的冲出了院子。
我远远望着二叔的背影,就见在暗淡的山影之间,他身上渐渐浮起了一股异样的气息,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割破了手,爷爷一边骂我粗心,一边给我包扎的时候,身上也散发过类似的气息。
也是到了再大一些我才知道,这股气息,就叫做焦急。
确切点儿说,焦急应该是一种情绪,但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一种可见的气息,尤其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类似的气息还能在我眼前显现出各种不同的颜色。
二叔走后,留在家里的人都变得很闷,空气中时时漂浮着一股压抑感,大伯偶尔也会和爷爷聊上两句,但又像是没话找话似的,说得都是一些不疼不痒的话,大娘闷头忙着手里的活,只有爷爷唤她的时候才应和两声,而云婶子则默默地抱着我,一语不发。
正是因为一直待在云婶子怀里,我才没有受到那股沉闷气息的影响,只顾乐呵呵地啃着玉米。云婶子的手很凉,有时候,我还能发觉她的手腕在微微发抖,可即便如此,她的怀抱还是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吃过冬至的饺子,大伯和大娘就匆匆离开了,云婶子留下来陪我玩了一会儿,临近傍晚时也收拾了一下东西,三步一回首地出了院子,爷爷站在门口,不停地晃着烟杆,示意她快些。
爷爷立下了规矩,除了我们爷孙俩,所有到冢山背面来的人都必须在入夜前离开。
直到云婶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爷爷才长出一口大气,可在此之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以前爷爷也会偶尔沉默一下,每次他这个样子的时候,都会皱着眉头闷闷地抽烟,还时不时地看我两眼,叹上一口气。
这一次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半个月,爷爷每日每夜皱着眉头,烟也抽得特别猛,时常能听到他拍着胸口咳嗽,在这半个月里,他也很少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可叹气的次数却比以前多了很多。
半个月后的那天早上,二叔那风风火火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前。
一看到二叔,爷爷便“嚯”的一下从马扎上站了起来,远远冲着院门口吆喝:“怎么样,人请来了吗?”
二叔一脸的喜气:“请来了请来了,柴先生一会儿就到。”
听二叔这么一说,爷爷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又慢慢坐了下来。
二叔一边朝爷爷那边走,嘴上一边说着:“可柴先生说了,他不见娃娃。”
“为啥不见?”
“说是不能沾染不该他沾的缘分。”
“这话是咋说的?那他帮是不帮啊?”
“柴先生说了,帮还是要帮的。”
爷爷稍稍舒了一下眉头,旋即对二叔说:“你带着栋子回屋。”
当时二叔正好走到我身边,二话不说,抱起我就朝屋里走,快进屋门的时候,爷爷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急说一句:“沏壶茶端出来!”
就在这时,山口那边传来一个厚重的声音:“茶就不用了,我办完事立马就走。”
那声音乍听有点生硬,可细细一品,又能发现生硬之中还隐隐藏着一股温和淡然的味道。
听到这个声音,爷爷那皱了半个月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了,在他脸上,还露出了轻松的笑。
二叔可一点也不敢轻松,赶紧将我推进屋,反手关上了屋门。
“你呆在这,别出去啊。”二叔慌忙这么嘱咐一句,而后就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聆听外面的动静。
其实就算不将耳朵贴在门上,外面的动静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听到门外传来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前者是我爷爷发出来的,他走路的时候是什么动静,我再熟悉不过,此时他的步子很快,而且声音越来越远,而另一个脚步声则离屋门口越来越近。
没多久,我就听到了爷爷开口说话的声音:“柴先生,你可让我好想啊。”
爷爷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欢快。
又听那个浑厚的声音回应道:“多少年没联系过我了,一见面就说想,尽知道忽悠。”
话虽这么说,可从语调中丝毫听不出生气的意思。
没等我爷爷接上话茬,那个浑厚的声音又说道:“盖栋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这次来,就是给你送样东西。”
“柴先生,我们家栋子,还有救吗?”
柴先生的口气颇有些无奈:“照你这么个弄法,早晚得没救。哪有让孩子住在这种地方的,你也不看看冢山这一带的阴气有多重,别说是孩子了,就是个大人也熬不住啊。”
“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他那个命格,哪敢见阳啊!”
“当然要见阳,活人哪有不见阳的?这孩子不能待在村里了,必须得找个人带他出去……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徒弟缘不在这儿,强行带走他,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能带走他的,只有他师父。”
“栋子离了村,命格就能改了么?”
“胡闹!他可是落地童子命,那是尸命,除了他自己,谁也改不了这命格。”
“可娃娃还这么小,他自己咋改嘛!”
“现在当然是改不了的,所以只能让他师父带着他出去,慢慢给他攒功德、续阳寿,等到他二十四岁那年,自己回来改命。你别苦着张脸,他可是落地童子,还愁找不到个师父?他要不是有这么个命格,我也不至于不敢见他。”
“见一面又能咋样?就见一面嘛。”
“别给我下套,我还真是怕,一旦见到他,就忍不住要收他,可我的徒弟缘确实不在这儿,强行收他入门,于我于他都没有半点好处。”
“可……可他已经开口说话了呀,要是能给他当师父的人一直不出现,就怕这孩子熬不住啊。”
“这个你拿着,回头让孩子戴上。”
“这是个啥?”
“我养的一块桃骨,不值几个钱,也就能给孩子多续两年阳寿。这两年你就别让他离开冢山了,毕竟在阴气里待得太久,他现在命薄体弱,突然让他见阳,对他也没好处。”
说到这儿柴先生顿了顿,片刻,他又用极生硬的语气说:“老盖头,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等了半天,我爷爷才支支吾吾地回应:“生……他娘把他生下来的呗,还能怎么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柴先生突然火了:“废话,我还不知道他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我是问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尸命,尸命,什么叫尸命,他本就不该是个活人!老盖头,你干的那些事儿,可是要遭天谴的!”
“我也是没办法呀,要是不把这孩子救活,全村的人都得遭劫,要是村里没了人,冢山底下的东西,可真就要镇不住了!”
之后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最近总看到周围的大人突然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伴随着柴先生无奈的一声叹息:“你好自为之吧。”,门外又一次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爷爷没动,是柴先生出了院子。
一直到柴先生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二叔才一脸茫然地将门拉开。
爷爷还站在院子里发着愣,即便此时已看不到柴先生的人影了,可他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山口,就好像那位柴先生还会折回来似的。
他就这么站着,一直从早晨站到了中午,可柴先生终究没再回来。
后来还是二叔远远说了声:“柴先生走了。”,爷爷才恍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闷闷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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