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浮尸

作者: 风道人

  我叫秦哲,今年二十二岁,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没离开过村子!
  不是我喜欢这个村子,而是我离不开,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要么出去读大学,成绩差的,就背上包出去打工!
  可我家里有和我相依为命的奶奶,她年纪大了,眼睛也快瞎了,有几次我打定主意背起背包,准备出去闯荡一番,可是看到奶奶那默默流泪的双眼,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们村坐落在黄河的一条支流旁,河汊交错纵横,九曲十八弯,流到我们村口这里,恰好形成了一个很深的漩涡。

  这些年来,漩涡淹死了好多人,所以村民都叫它鬼窟。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本来,这一段的黄河,虽然浑浊,却是鱼虾丛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都是靠着黄河生活,日子虽然清苦,可也安闲,可最近几年,河水越来越浑,鱼虾也变得少得可怜,村子自然是一年比一年穷。
  村丈每年都带人到鬼窟祭祀河神,点香烛,供猪头,企望来年的鱼期能有个好收成。
  可是天不遂人愿,近年来雨水虽然一年比一年多了,可鱼虾却是一年比一年少。
  时间久了,村子里就传出了风言风语,说是有人得罪了河神,河水里怨气越积越重,坏了方圆几十里的风水运势。
  恰好这一年年关,又发生了一件极其晦气的事情。
  村里的一个傻女人在夜深人静之际,投河自尽了。
  有一句谚语叫:跳进黄河洗不清。
  正是出自我们这里。

  有人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是说黄河的水掺和泥沙,跳进去自然越洗越脏,其实这只是后来者的想当然,实际情况却是,那奔腾的黄河水底住着修行千年的水怪,若是有人投河自尽,就会被水怪索走魂魄,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人死本是灯灭,可投进黄河的人却会成为游魂野鬼,在鬼窟那股神秘力量的作用下,翻出滔天的怨气,一直缠着导致他投河的那个人不放,怨气波及,全村的人都会跟着倒霉。
  所以,不管谁对谁错,村民会把一切过错都归咎于导致死者跳河的人头上。加以围攻和唾弃。只有把这个人装进猪笼里,献祭给河神,才会平息死者的愤怒。
  这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本意。
  跳进鬼窟,意味着永世不得超生,所以只有那些身怀极大冤屈的人才会选择在这里跳河,但是傻子没有理智,是否故意投河,就很难说了。

  听她家人说,傻女人是饿的受不了了,才跳的河,可她平时饿急了都是又哭又闹,唯独跳河的那天,出奇的安静。
  怪就怪在这里了,一个傻子,竟然会等到夜深人静,家人都熟睡之时偷偷去跳河,这分明很有理智。
  如此看来傻子的死,就很是蹊跷。
  大过年的,有人投了黄河是很晦气的事情,加上事情蹊跷,村丈怒了,召集所有人到村口开会,指着那条阴气森森的河水大吼,说一定要把害了傻子的人揪出来祭河,不然傻子的冤魂回来索命,大家伙都得倒霉。
  当时我也在场,便暗自留意了一下,果然发现了好几个表情不自然的家伙。
  我有着一种预感,傻子死的这件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貌似有着很多人都搅合了进来。
  傻子今年二十四岁,家里有个瞎眼的爹和一个瘸了一条腿的哥哥。
  傻子的瘸子哥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讨上媳妇儿,但偏偏这个人又特别的好色,平日里总是色眯眯的蹲在村口,见到谁家媳妇儿都没皮没脸的往上贴,他长的又丑,根本没有哪家媳妇儿待见他。

  一般都是吓的人家破口大骂,惊慌失措的逃跑。
  可是人都走远了,他还直勾勾盯着人家一扭一扭的屁股,上下其手的隔空乱抓一通。
  村子里有个老汉叫瘪三,是一条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他站出来举报,说傻子跳河的前一天晚上,他恰好从傻子家经过,当时大概是晚上八九点钟,他看到傻子的大哥粗鲁地将傻子按在炕上,扒着傻子的衣服,傻子歇斯底里地哭喊。
  当时他也并没有当回事儿,以为是傻子的疯病又犯了,可是现在傻子跳河了,他越想越不对劲,他站出来指证傻子的大哥**上脑,强bao了傻子,傻子的死根本不是因为饥饿,而是是因为被糟蹋了,这才投河自尽。
  瘪三这么一说,当即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伙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我仔细一琢磨,发现这件事情还当不是空穴来风,这傻子虽然智力低下,可是长的却不丑,尤其是身材傲人。别说她那个好色的哥哥忍不住,就连村子里的一些光棍老汉和小流氓也时常将傻子拐到小树林占便宜。
  这时候傻子家的一个邻居也站出来说,傻子出事的前几天一直都闭门不出,一到晚上就会听到惨叫,像是遭了毒打,有一天晚上他出门倒洗脚水,确实听到了女人的呻吟声,当时他也感到很怀疑,可是这些年来傻子时常犯疯病,哇哩哇啦的乱叫也不一次两次了。虽然没有现在这么频繁,可他转念一想,毕竟是亲兄妹,应该不会做出太禽兽的行为,也就没太当回事儿。

  这一疏忽可不好,没几天傻子就投了河。
  有两个人跳出来指证,大家伙一琢磨还真是合情合理。
  事情仿佛有了眉目。
  “放屁!”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爆吼,大家伙都吓了一跳,循声觅人,只见傻子的瞎子老爹住着拐棍,面红耳赤的站在人群里,气的浑身都在发抖。
  “我那小子就是再畜生也不会强bao自己的妹妹,倒是你们这些不是人的东西,我家闺女跳河死了,我瞎了眼,儿子瘸了腿,我们是没用,可乡里乡亲的,你们不去帮忙打捞尸体,反而在这里血口喷人。”
  对啊,人死了,抓紧时间去打捞尸体,反而在这里互相埋怨,大家伙面露愧色,都低下了脑袋。
  “呸!谁血口喷人了?老不死的,闺女跳河死了,你不帮她报仇雪恨,竟然还在包庇你那畜生儿子,找不出真凶,到时候傻子回来索命,连累全村人跟着倒霉,你担待的起吗?”
  瘪三瞪大眼睛大吼,面目狰狞,满脸阴鸷。
  他今天比任何人都激动。
  傻子的老爹冷笑:“索命,索命也先找你,你做的那些缺德事儿,别以为没人知道。”
  傻子老爹这样一说,瘪三忽然打了个冷颤,像是特别害怕,他缩了缩脖子,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甚至有些畏惧的样子,心虚的低下了脑袋。
  瞎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眼仁小的都快没了,全是鸡蛋白一样的颜色,和沟壑纵横的老脸搭配在一起,给人一种鬼兮兮的感觉。
  这一刻,天地间万籁俱静,就连时间都像是静止了一般,气氛格外凝重,大家伙呼吸都不顺畅了。
  就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压抑的都快岔气儿了。
  良久,瞎子冷哼一声,拂袖而走,他的背影苍老而瘦弱,带着哭腔,阴惨惨的留下了一句话。
  “日里不做亏心事儿,夜半不怕鬼敲门。”
  村口空旷,瞎子的这句话竟然产生了回声,回声缭绕,久久不散。
  格外的瘆人。
  待瞎子走远,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后,瘪三喉结一动,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牙齿都在打颤,慌张的大喊:“大……大家不要听他妖言蛊惑,他们全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平时亏心事儿做多了,遭了天谴,不然怎么会瞎了一个,瘸了一个,疯了一个?大家伙这就和我去傻子家把瘸子捆来祭河,来年一定风调雨顺,鱼虾满舱。”

  “去你妈的!”
  村丈上去就是一巴掌,把瘪三扇出两米多远去。
  瘪三蜷缩在地上,捂着肿胀的脸,眼中满是怨毒,却是不敢说话。
  村丈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几乎把他提了起来,发出阎罗一般的吼声:“妈的,老子是村丈还是你是村丈,你当老子是空气了,这里轮得到你做主?”
  村丈年轻时候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大混子,现在虽然老了,可宝刀未老,那股子狠劲儿还在,村里没人不怕的。

  瘪三是个软脚蝎子,嘴巴毒,骨头软,一贯的欺软怕硬,看到村丈发火,吓得脸色惨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村丈回头,面色阴沉的对大家喊道:“好了好了,大家伙散了。”
  村丈一放话,大家便三三两两的散了,我也跟着众人往村子里走,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村丈对我喊道:“小哲,你留下。”
  我打了个冷颤,猛然停在了原地。
  我满腹狐疑的回头,道:“李叔找我有事儿?”
  村丈点了点头,走到我面前,点了两支烟,递给我一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紧张。”
  我吸了口烟,道:“嗯,啥事儿李叔?只要你开口,咱绝不含糊!”
  村丈快五十多岁的人了,原本暗淡的眼睛却在这一刻迸发出强烈的光彩,他的鼻孔喷出两束灰白的烟雾,对我道:“乡里乡亲的,不管咋着,也得先把傻子的尸体捞上来,这事得多找几个年轻火力旺的后生才行。”
  一听要下河捞尸,我的面上瞬间没了一点血色。

  傻子是在鬼窟跳的河,鬼窟所在的那条河,地图上找不着,也不知道叫什么河,但是在我们这,都叫那条河滚尸汤。
  那条河里大大小小漩涡无数,要是有人淹死在里面,三天之内,你能看着那尸体就跟饺子在热水锅里上下翻滚似的,但要说捞出来?还真没听说过。
  “怎么,怕了?”村丈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失望!
  “我会怕?”我甩了烟头:“我再去找几个人。”说罢转身就走。
  “等等。”却又被村丈叫住了。
  我疑惑的回头,村丈的眼睛里闪烁着飘忽不定的神色,他道:“走小道,越越隐蔽越好,不要让人看到。”
  我愣了一下之后,点头应了,回家和奶奶打了个招呼,就抄小道去邻村找我那几个发小去了。
  临走的时候,奶奶哀声叹气的,我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说,只是叨咕着一句话,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我到邻村找来几个发小,没绕弯子,直接表明了来意。
  大家都有些怕,不怎么敢去,我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了下来。
  待到夜深人静,我们就着清冷的月光,来到滚尸汤旁边,远远地就看到了村丈,他竟然在河边摆了坛,黄色的绸布蒙着桌子,绸布上画着太极八卦,桌子上放着香炉、糯米还有铜钱纸符。
  看来村丈有点道行啊!
  我们走近的时候,村丈正在弯腰点香,我们来到他面前,他恰好点燃了三炷香,甩灭后插在了香炉了。

  烟雾腾空了。
  “李叔。”我小声道。
  “嘘……!”村丈将食指放在双唇间,示意我们不要出声,然后在我们几个小伙子狐疑的目光下,他把放在一旁的羊皮筏子推进了河里。
  偌大的羊皮筏子如榕树山庄,居然没有激起一朵浪花!这特么可是无风三尺浪的滚尸汤啊!
  眼见那羊皮筏子飘到了河心,突然猛的一沉,好像给水底下什么东西拖住了一样,瞬间消失。
  日了!黄河边的人谁不知道,这羊皮筏子看起来很简陋,可是浮力相当好,就这么个羊皮筏子,站上去三五个棒小伙子,根本没任何问题,可现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那拖筏子下去的东西,得有多大的劲儿啊?
  我们几个人都特么觉得腿软,这时候不是不想跑,是特么的根本跑不动啊!
  就在我们几个小伙子跟自己大腿较劲的时候,那滚尸汤里,突然翻起了一个三四米的巨浪!
  巨大的羊皮筏子,好像活了一样,从水里直窜出来,跳出水面四五米高!

  “我去你妈的,快跑啊!”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大家一起撒腿跑!
  没跑出几步,就听村丈大吼一声,探手从怀里摸出一把符咒,向着迎面落下的水浪抛出,符咒漫天飞舞的同时,水浪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阻挡了似得,哗啦的一下,轰然落下,随后,河水像是沸腾了似得,翻出一连串水花,冲翻滚着向岸边涌来。
  村丈却死死地盯着那涌来的河水,我们几个小伙子看村丈没跑,也不好意思了,又讪讪的回到了河边。
  河水涌上岸边,浸湿透了我们脚下的鞋。
  待河水褪去,竟然有一具尸体后背朝上的趴在了河边,身体已经泡的肿胀,**着的后背满是淤青。
  好家伙,河水竟然把尸体冲上岸来了,莫非是那傻子的尸体?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天公作美,省事儿多了。
  只是,这具尸体留着短发,膀大肩宽,怎么看都不像是女人的尸体。
  莫不是被被河水浸泡的膨胀了?
  这傻子还真是可怜。
  “来,搭把手,把他翻过来。”
  我们愣神儿的时候,村丈已经上手去翻尸体,我们几个小伙子反应过来后,赶紧去帮忙。

  可是当把这具尸体翻的面朝上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虽然尸体已经被河水泡的浮肿,高高凸起的眼珠子也已经爆了出来,面目极其狰狞,可是皓月当空,清冷的月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一片铁青,我依旧能看出。
  虽然有几分相似,可这具尸体却并不是傻子,而是傻子的哥哥,瘸子。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被冲上岸来的这具尸体竟然会是瘸子。
  如此看来,之前所有村民的指证都被推翻了。
  这人明显死了有一段日子了,怎么可能是他害死了傻子??
  河岸边风凉飕飕的,吹的我一层一层的起鸡皮疙瘩。

  河水哗啦啦的流着,大家伙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村丈皱眉问道:“傻子什么时候跳河的?”
  “应该是昨天晚上,瘪三说晚饭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吃饭,今早一醒,就不见了傻子。”
  我打了个冷颤,脱口而出。

  村丈若有所思的摇头:“不对。”
  “哪里不对?”我诧异的问。
  村丈指着尸体说:“尸体已经出现了腐烂的迹象,涨成这个样子,至少在水里泡了两天以上。”
  瘪三说昨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吃晚饭,可是瘸子明明两天前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是他啊!
  也不对啊,之前傻子的邻居也跳出来指证,说是昨天晚上看到瘸子将傻子按在炕上,粗鲁的扒她衣服吗?
  难道他们在演戏?
  理由呢?
  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演戏啊,若真是配合着演戏,那这演技简直堪比影帝了。
  可淹死的死人总不可能从河里爬出来吧?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道。
  “把尸体推到河里去。”村丈认真的说。
  “啊?”
  村丈的话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瘸子虽然是个无赖,在村子里口碑不怎么好,可好歹也是一个村子的人,现在他溺水而亡,尸体都已经冲上了岸来,乡里乡亲的,不应该把他的尸体抬回去交给他的家人吗?
  我们下不去这个手。
  村丈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抽出香烟,给我们分了一圈,道:“先抽根烟,容我再想想。”
  我木讷的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点燃香烟,就着冷风,狠狠地吸了两口,呛得直咳嗽。
  我的几个发小也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再看村丈,月光照耀下,他的脸色特别的难看,惨白惨白的。他的手剧烈的颤抖着,狠狠地吸了口烟,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村丈一直都是我们村的主心骨,在我的记忆里,他做事雷厉风行,是个非常果敢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的拖泥带水。
  看来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
  原本我这个人并不是很迷信,可是自八年前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村子里就连番出现一些诡异的事情。
  而且这些事情都无法用常理解释。
  这些年下来,诡异的事情见多了,再加上村子里的人都变得越来越神秘,慢慢的,我也有些忌讳了。
  自八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村子里的风水就发生了改变,接连有人莫名其妙的惨死,而且河里的鱼虾也越来越少。
  最令我疑惑的是,不管村子里死了多少人,死的如何不正常,村子里的所有人却都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绝不报警。
  三年前村里磨豆腐的张全贵惨死于豆腐坊,胸口被人捅了三个血窟窿,明显的一桩凶杀案,都没人报警,就连他老婆也只是扑倒在他的尸体上,无助的抽泣,也不喊也不叫,出奇的平静。
  事后,张寡妇非但没有闹,甚至都没有去追查凶手。
  一桩凶杀案就这么风轻云淡的过去了。
  此后,村子里的人更是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情。
  这仿佛成了我们村的禁忌,死了人,千万不能再提。
  记得有一天夜里,奶奶忽然让我去张寡妇家买豆腐,张寡妇把我拉到墙角,压低声音嘱咐我,出去上学,关于村子里的事情,千万不要和同学说,否则的话,会惹来横祸。
  我当时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谁愿意惹事儿呢?于是我便忙不迭的点头,把张寡妇的嘱咐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这些年,藏在心里的秘密都快把我憋炸了。
  一根烟抽的差不多了,村丈把烟嘴顺手扔进河里,夜深人静,呲的一声响,随着一缕烟雾飘起,我们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村丈目光深邃的盯着河面,把心一横道:“动手,尸体必须扔河里。”
  “可是……?”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小胖忽然插了一句嘴,但却欲言又止。
  村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郑重道:“如果不把尸体扔下去,到时候不要说刘家庄,就是这方圆十里的村子,都要跟着倒霉。”
  村丈的话把我们吓坏了,再没有人敢说话。
  于是我们在村丈的指挥下,把瘸子的尸体又扔进了河里。
  尸体再次入水,肚皮朝上,眼珠子好像在死死地盯着我们,那一刹那,给我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干完了活,我的心里像是有着一块大石堵着似得,情绪格外的低落,村丈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小哲啊,人死灯灭,一具尸体而已,牺牲一具尸体换来方圆几十里的太平,孰轻孰重呢?”
  村丈这么一说,我的良心稍安,可还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有种闯下大祸的感觉。
  村丈收拾了东西,和我们说事态有变,傻子的尸体今晚也不能再捞了,相约明晚此时再来。
  临走的时候,他还在河边插了三炷香。
  点燃之后,烟雾腾空,村丈长出了口气,然后把我们几个都叫到他身边,逼我们发了毒誓,决不能对外透露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尤其是瘸子尸体的事情。
  我回到家的时候,夜色越发黑的浓重,正是黎明将至的光景,家里的灯还亮着,隔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了奶奶的身影,还在炕上坐着。
  感情奶奶一直放心不下我,一直等到现在都没有睡,我很是自责,加快脚步进了屋。
  “回来了?”我推开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奶奶的声音。
  “嗯。”我应了一声,走进里屋,奶奶坐在炕上,背对着我,她的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黄裱纸和朱砂,奶奶正认真的在黄裱纸上画符咒,她的动作很是娴熟,龙飞凤舞一般写着红得刺眼的符咒。
  那个褪了色的蓝布袋子就放在她的屁股旁,这个袋子奶奶格外的宝贝,一直带在身边,形影不离,即便是睡觉的时候,也会把它抱在怀里。
  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想必这个世界上只有奶奶自己知道。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小脚老太,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画符,而且手法竟是如此的娴熟。
  真是深藏不漏,连我这个孙子都不知道。
  “村丈带你去河边了?”我愣神的时候,奶奶幽幽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回过神来,诧异的问道。
  我走的时候只是告诉奶奶今晚我有急事要办,并没有告诉她我要去哪里。
  “一身的水腥气,锅里热着饭,自己吃吧。”
  奶奶画好一张符咒,提起来,一边轻轻地把朱砂吹干,一边对我说。
  “好。”
  折腾了一天,我早饿了,应了一声之后,去锅里端出饭菜,又到院子里拔了几根萝卜,洗吧洗吧,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我吃饭的时候,奶奶取出她的烟斗,背对着我,摩挲着划着火柴,点燃烟斗,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然后她又把之前写的那道符咒叠成三角状,用红线串了起来。
  整个过程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吃饭的咀嚼声。
  屋子里安静的令人压抑。
  吃饱饭后,我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拿起暖壶倒了一杯热水,吹了吹,泯了一口道:“都这么晚了,奶奶你早点睡吧。”

  谁知道奶奶却叹了口气,对我道:“来,小哲,过来,给奶奶把这张符带上。”
  我的内心泛起一股暖意,鼻子酸酸的,深吸了口气,爬上了炕。
  奶奶年岁大了,患有贫血症,平日里总是失眠,所以我在家就养成了轻手轻脚的习惯,怕影响她的休息。
  谁知我上炕之后,奶奶转过身来,看着前方,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隔空摸了几下,道:“来呀,小哲,到奶奶跟前儿来。”

  奶奶的举动吓了我一跳,我明明已经在奶奶面前了,屋子里又开着灯,虽然她这些年老花眼越来越严重了,可是也不至于我这个大个人就坐在她的面前,却看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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