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作者: 三更守

  公元274年,大魏王朝迎来了它最为黑暗混乱的一年。
  北方匈奴各部落在首领达达的率领下攻城略地,剑锋直指魏都金陵城,魏帝慌乱中派宠臣宦官李纪持兵符召各州兵马勤王护驾,谁知大军还未赶至,匈奴人已攻入金陵城,一番烧杀抢掠后掳走了魏帝,史称金陵之乱。
  后左丞相外戚王世聪辅佐6岁幼帝继位,把持朝政,挟天子令诸侯,李纪及大魏兵符下落不明,各州州牧先后以外戚不得干政为由起兵,争夺幼帝,一时间天下大乱,各势力画地割据,战祸四起,百姓饥不果腹,民不聊生……
  “九哥,九哥,……哎,老九,陆老九”

  “嘘……”
  “小虎子和胖妮被兴海帮的关了,你倒是快点下来啊!”
  “什么?!他们怎么会惹上兴海帮的人?”说罢,只听咚一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墙头栽了下来,
  “哎呦,我的天……”
  “你说你每天爬在人家这书院的墙头上,人家讲的你能听懂嘛!难不成你还真想当军师啊!”冬生一脸贱嗖嗖的样子调侃道。
  “废话”陆老九迎头给了冬生一拳,急吼吼的问道“虎子和胖妮怎么回事?”
  “胖妮奶奶咳疾又犯了,胖妮婶子几夜没合眼赶了几件蔑具,让胖妮拿到市场上好歹换些钱回来,怎么也得让老人家走的时候吃顿饱饭。结果虎子和胖妮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兴海镇的市集就缺蔑具,就拉着我到兴海镇的市集上想多卖点钱,谁知我们刚把东西放下,就被兴海帮的人查了出来,让交三十鏆钱的场租。虎子不服气,和对方理论,结果对方就把人和东西一并扣了,让交三十鏆钱,不交就要把我们卖奴役。我好说歹说,说我们三个人总得有一个回来通知家人筹钱啊,他们这才肯放我走,说两天内要是筹不到钱,就别想再见到虎子和胖妮”冬生着急,气都不带喘的一口气说完,眼里噙着泪花。

  话音刚落胸口又挨了老九一拳,“兴海帮就是一帮流民恶霸,市集里的人哪个不给他们供奉,镇里的人见着他们谁不绕道走,你们可好,送上门来。”

  “我也是想,镇上那么些个人,他们哪里都能认识,卖完赶紧走,应该没事,谁知……”冬生语带哭腔,话还没说完,就被陆老九打断了“行了行了,他们关在什么地方?”
  “镇西一座废弃的观音庙”,陆老九一把拽过冬生就急走,冬生一脸狐疑“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找狗血……”
  第三日,兴海镇的市集摊位上,不知被谁沿街泼了很多血,腥臭无比,苍蝇成群往这里飞,准备开市的摊主们各个苦不堪言,末了还在集市中心的一颗歪脖子柳树上发现一封战书,落款铁马镖局。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铁马镖局什么来头,却又不敢把这封战书撕毁,只等兴海帮的人来巡查的时候上缴。
  兴海帮的人本来就是流民,没几个读书识字的,可这欺负到自家地盘上的事,谁也不敢藏着掖着,于是这封战书就这样战战兢兢的传到了兴海帮老大赖利头的手上。
  赖利头原名万有玉,小的时候家境还算不错,有不少田地,佃农,自然也在私塾上过几年学,结果战事一开,自家的田地被充了公,父亲不服被前来征缴的军爷活活打死,又一把火烧了万家老宅,家人无一幸免,只有万有玉在大火中被奶娘拼死救出,却被大火烧了头皮,后来头上留了巴掌大的疤,也再长不出头发来,他便索性剃了头,面白唇红顶着一个明晃晃的大光头倒也利净。

  奶娘带着大难不死的万有玉四处逃难到兴海镇安了家,有点小聪明的万有玉眼见兴海镇的流民越来越多,便仗着自己读了几年书,肚子里有点墨水,硬是用三寸不烂之舌镇住了流民里的青壮年跟着他,自称兴海帮,号称维护兴海镇的稳定安全,要让大家吃饱肚子,可用的却都是打家劫舍的手段,四处收取保护费,欺凌弱小。
  看兴海帮的行事作风,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赖利头是个莽撞凶狠的大汉,却不曾想是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
  手上拿着这封战书,万有玉犯了嘀咕,他来兴海镇三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铁马镖局,难不成是邻镇的?他说不准。但这战书中所列的事项,却是兴海帮所为,看来必定是熟知兴海帮。
  战书写明今日下午三点在镇东大观茶楼决一胜负。
  去,怕这是个圈套,无妄之灾;
  不去,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去岂不是说自己怕了他们,让帮中的兄弟看不起,如此一来,他今后还何以服众。
  一个是未知的危险,一个是已知的结局,万有玉几次把手里的战书放下,又几次拿起,确实,他没得选。但即使时间如此紧迫,小心谨慎的他还是让手下去相邻的几个乡镇打听铁马镖局的事,同时下令召集帮中几位得力干将,一同前往。
  镇西观音庙里,兴海帮的程炔被老大召集去赴大观茶楼之约,临行前一脸得意的嘱咐留下看守的两个人,把这两个肉票看好。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这次跟帮主一起去赴大观茶楼之约,他定要好好露个脸,再加上这两个肉票得来的钱,他在帮中的地位应该还能再升几级,到时候他一定给常给他脸色看的王脸麻子点厉害尝尝。
  这边兴海帮的人气势汹汹的赶至大观茶楼,那边埋伏已久的陆老九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让冬生给自己身上泼了些狗血,又擦了些泥巴在脸上,然后踉踉跄跄的扑进观音庙里。
  一看到看守的两个人就大呼,快快快,快去大观茶楼。然后装作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咬破了嘴里含着的肠衣血包,瞬间口中血流不止,看守的两个人着实吓了一跳。
  其实加入兴海帮的人有不少都是本分的农民,为了讨口饭吃才横行乡里充当恶人,一提到打打杀杀,斗勇称狠的事,心里也犯怵。
  老九故意停了停,喘口气,接着催促道:“愣着干什么,操家伙走啊,我们和铁马镖局的人在大观茶楼动起手来了,没想到对方各个都是练家子,帮中兄弟吃了大亏,老大让我们几个赶紧召集帮中其他兄弟赶去救命呢。”
  两个看守此时对看了一眼,眼前这眉清目秀的小兄弟是个生脸,可帮里和铁马镖局的事,也是他们老大临走时刚说的,再瞧着小兄弟一身的血,心里突突突的不知如何是好。老九看他们在犹豫,索性上前推了一把。

  “赶紧着,去晚了老大没命了”。两个人像是缓过神来似的,操起院子里的棍子,就冲了出去。老九磕磕绊绊的跟着两个人跑了一阵,假计摔倒,高喊让对方先走快去通知帮里的弟兄。
  眼瞅着两人跑远了,才跳起来跑回观音庙,此时冬生已经把虎子和胖妮救了出来,看到安全回来的老九,几个孩子笑的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了,胖妮也不管老九身上一身的血,上去就给了她一个拥抱。
  冬生在边上也顺势给了老九一拳,“你可真行,不枉费我叫你一个小姑娘九哥。”
  “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们两个受伤没,能跑不?”老九一边说话,一边机警的四处张望。
  “没事,好着呢,就是有点饿”虎子捂着肚子一阵傻笑。
  老九瞅了瞅外面,安排到:“大家分头跑,村口石碑集合,不到村口石碑,千万别停”。扭头又嘱咐冬生“火折子呢?”
  冬生拍了拍口袋,说道“我办事你放心。”
  就在陆老九他们赶着逃跑的时候,大观茶楼的万有玉正在为等不来铁马镖局的人焦急恼火,吃喝的东西砸了一地,目前这么看他们怕是被人摆了一道,可对方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正在此时程炔的两个手下赶到,正跟程炔吵吵嚷嚷的说着什么,与此同时,一个乞丐送来一封信,原来陆老九担心此事过后,兴海帮会将事情怪罪于市集上的其他人,怕有人会因为他们而受过,所以便算准了时间,送来一封信大大方方说清了事情缘由,最后落款九哥。
  万有玉看完信,自己居然被几个孩子戏耍,让全镇的人看了笑话,气是不打一处来,一把把信揉碎,狠狠摔在地上,咬牙切齿的念着:九哥,九哥,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程炔”万有玉叫到
  “在在在,在这呢”程炔听完手下的话,便知此事由他而起,心里后悔不已,此时听万有玉唤他,更是哆哆嗦嗦。
  “他们跑了多久了?”
  “差…不不不…多一柱半香的时间”,
  “废物”万有玉把刚拿起的茶杯摔在程炔面前,“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追。”

  “是,是,是”程炔扭头就要跑,
  “等等”万有玉面露凶光“让刀疤和瘸子也一并带人去,把这几个小东西给我带回来”。
  老九之前约莫估算过,即便把会面的地点定在城东,以大人的脚力,最快也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但一柱香的时间根本不够他们这几个孩子跑回去的。
  从观音庙跑出来没多远,老九就让虎子和胖妮绕远路回村,而她和冬生则跑正面最近的那条路。
  “九哥,九哥,不行,不行,让我稍微歇下,实在跑不动了”冬生上气不接下气的拉着老九,弓着腰咳嗽的抬不起头来。
  “还是你平日里能吃饱,身上都是肉,以后吃的省点给我,我帮你分点肉。”
  “哈哈哈,咳咳咳”冬生被逗的一阵咳嗽。老九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给他压力,不然越害怕,越跑不动。

  “你……”就在冬生准备还击的时候,“嘘……”老九像是听到了什么,紧接着她俯身在地,耳朵贴近地面。
  “不好,追来了,快跑胖子”说罢抓起冬生的手撒开丫子就跑。虽说老九冬生已经拼尽了全力,但耳后大人们叫嚣奔跑的声音还是越来越近。
  “快到了,火折子呢?”老九问冬生要到。
  冬生边跑边伸手摸,突然他停了下来,脸色惨白,“火折子没了”。
  老九一听也蒙了,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现如今只能试试看运气了,只见她弯腰捡了一把地上的枯叶,塞给冬生,然后自己又顺势捡了两块石头……

  老九和冬生前脚刚赶到村口石碑集合的地方,远远便望见虎子和胖妮也回来了。老九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九哥”没了危险,几个人瞬间轻松了起来,“他们是不是就没发现我们跑了呀?一路上也没见着兴海帮的人来追”虎子问道。
  “怎么可能,九哥怕牵连其他人,一封信早给了赖利头,追的我两那个跑啊!”冬生抢着说道。
  “嘿嘿,不过九哥早就有了妙计。她一早就猜到他们料定我们会抄近路回家,所以我们用草绳,上面又缠了很多枯叶绑在了树上,九哥担心中间有变故,绑了好远呢,等他们快追上来的时候,我们一把火点着,浓烟大火,等他们绕路追过来,我们早跑远了!哎,计划确实天衣无缝,就是……”
  冬生说的起劲儿,突然话锋一转,有点不好意思。

  “就是什么啊?”胖妮催促到。
  “就是他把火折子半路上跑丢了!”看冬生不好意思自揭其短,九哥替他答到。
  “啊?那怎们办的?”胖妮担心道。
  “说到这真是不得不夸夸咱们九哥”冬生一脸谄媚的准备继续。
  “就是拿了两块石头边跑边点着了火,哪那么夸张”老九怕冬生把这牛皮吹破了,无奈赶紧抢在冬生前面说了。
  “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急……”冬生可没放弃这大好吹牛的机会。

  几个小伙伴不敢停脚的往村里走去。
  把胖妮送回家,老九不顾婶子的坚持要进屋看一下胖妮奶奶。一进屋,屋里一阵臭味熏鼻,只见胖妮奶奶躺在一个木板上,身子上歪歪扭扭的搭着一个黑不溜秋的薄被,有气无力的嘀嘀咕咕,念念叨叨着,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眼瞅着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偶尔的剧烈咳嗽声也预示着人,行将就木。“本来还指望胖妮能带点粮回来,没想到他们又惹了这事,现在就只能喂点水了”婶子说着就用衣袖擦泪,胖妮更是哇一声哭了出来。
  “婶子,你等会儿”老九说完便跑出了门。
  没过多久,老九就跑了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块地瓜。胖妮婶子惊讶的看着老九“孩子,这地瓜哪来的?”
  “我家人给的,放心吧婶子,赶紧煮了给奶奶吃。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婶子再见”老九说罢又急冲冲的出了门。
  “老九你过来,我中午放在厨房的两块地瓜,是不是你偷了”王翠气势汹汹的问道。

  “啊,是我,不是偷,我刚回来,饿了,拿来煮了吃了”老九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个扫把星,那地瓜是留给你爹和你哥的,谁给你的胆子,问也不问,就敢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王翠一把拽过老九,抬手就是几巴掌,边打还边说:“你说全家人,怎么就你身强体壮的,怎么偏偏就你活了下来,白养你这么些年,现在还敢偷东西,看我不打你。”
  陆老九没躲,甚至没低头没流泪,决定拿地瓜的那刻她就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
  乱世中,自保尚且不易,哪里还有多余的口粮救济他人。要是让娘知道自己把家里的粮食给了别人,定是要上门讨要回来的,到时候又是一顿口舌之争。所以老九只能咬紧了牙根,不多说一句。
  她出生眉间便有个胎记像一簇小火苗,因为是个女孩再加上生下她不久,就赶上了瘟疫,家里的七个哥哥,先后夭折,只有大哥侥幸活了下来。
  家里人找算命师傅,结果那人只看了一眼便说老九是天降灾星,生克家人。他妈一听是她害死了几个哥哥,抓起她来就要掐死,还是她爹说了一句,生出来了就养着吧,虽不济也算是个劳力,才留下了她。
  虽留下了她但是顶着这灾星的名号,爹娘又遭丧子之痛,便也懒得给她取名字,她在家里排行第九,便这么老九老九的叫着。
  赶上这乱世,别人家的孩子七八岁就已经开始帮着家里下地干活了,可陆老九偏不,一有时间就去扒书院的墙头,为此不知挨了多少打。
  别看老九是个女娃,胆子可大得很,鬼主意又多,总是替村里的小伙伴们出头,时间一长小伙伴们便以她马首是瞻,叫她九哥。
  安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一日,冬生虎子在村口玩,遇着两个外地人打听村里是不是有个叫九哥的人。
  冬生心直口快,正准备说是老九,就被虎子机警的一把拽住了,“九哥?谁呀?你们找他什么事啊?”,

  那其中一人对另一个人说:“你问两孩子能问出来什么!走,还是进村问问去。”
  另一个点点头,不耐烦的对虎子挥挥手说“得了得了”,边走边和旁边的人嘀咕:“这村是咱们周边最后一个村了,要是再找不到一个叫九哥的年轻人,咱们回去怎么和老大交代呢!”
  听到这里,虎子和冬生一个机灵,妈呀,兴海帮的人还在找他们啊!赶紧通知老九去。
  这边老九刚从地里回来,就看见冬生和虎子在他家门口守着,远远瞅着老九回来了,虎子冲上去一把抓住她肩膀,说“老九,麻烦了,兴海帮的人找上门来了。”
  冬生一脸怨愤的在旁边小声嘀咕:“你说你,最后非要给万有玉一封信,还落个款,不写那封信谁知道这事是你干的!”

  “要不咱们几个跑吧,这万一被万有玉抓住了,把咱们卖了奴役,可咋办?虎子紧接着说道。”
  老九笑眯眯的说着:“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安全的回来了?没事的,我留的是你们叫我的外号,又不是真名。再说了,就算他们找到我,还能强行掳劫我啊。放心吧,我既然敢留书信,就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即便他们找到了我,我也能应对。好了,好了,该吃晚饭了,赶紧回家去吧!别让家人等急了”。
  虎子和冬生虽有些狐疑但瞅着老九说的笃定,一颗心也就落进了肚子里。
  其实老九哪里有什么对策,她本是不想连累其他人才留了书信,但没想到这个万有玉如此爱面子记仇,刚冬生和虎子在的时候,她是不想让他们两个担心,才故意那么说的。

  现在一个人的时候,她思绪万千,万有玉这次怕是不把她找出来不会罢休,早晚会有人告诉他们,她的外号叫九哥,到时候恐怕就不只是连累家人这么简单了。思前想后,似乎只有她逃走才能解眼前的困局。
  想到这里,老九的泪夺眶而出,毕竟是生他养他的父母,虽然世道艰难,可也没有让她饿过肚子挨过冻,越想越觉得不舍,已经打定主意的老九便爬起身来,想着逃走前再好好看看父母。
  谁知刚走到窗前,就听着里面父亲对母亲说:“今年的粮食又歉收,根本不够交租的,明年种子都是个问题,别说吃饭了。前几天,我在益州乌苏城的远方表哥给我来了信,说益州相对安定些,让我去投奔他,你收拾收拾,咱们后天就动身吧!”
  老九听到这里,悄悄的撤了回来,虽然还是要走,可一家人在一起,总还是好的。
  老九走的那天,看着哭哭啼啼的小伙伴们,心里不是滋味,这么一别在这乱世怕是没有相见之日了。
  “别怕,这小木刀我做好后,拿去庙里祈过福了,以后会保佑你们平安顺意的。等我们长大后再见,这个就是信物。”老九扬了扬也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木刀。
  因为时间仓促,这些小木刀做的很是粗糙,为了好看些,老九在上面刻了一朵格桑花,她听私塾的先生说,格桑花是万事如意的意思,她没见过花长什么样子,便想象着刻画了一朵。
  投奔的路上,老九一家赶上了北面因躲避战祸逃出来的流民,一路筚路蓝缕,饿殍遍野。而老九家带着他们赶路的唯一一头瘦牛混在整个人群队伍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周围流民看着他们的眼神是冷漠甚至是记恨,这种眼神在很多年后仍然时不时的出现在老九的脑海里,只要想起那个眼神,她就能想到那个改变她命运寒冷入骨的雨夜……
  “九儿,你躲在我背后,赶紧把这半块地瓜吃了吧!”哥哥的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却把娘递过来给他的地瓜塞到了老九的口袋里。
  流民晚上都是扎堆聚在一起,这样火光大一些,人声高一些,能吓跑半夜出来觅食的野兽,可如果当时能有一面铜镜,就能看到他们每个人因为饥饿眼里出现的绿光比野兽更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饿得时间久了,人就会对食物的味道尤其的敏感,老九刚拿出地瓜准备张口,就感觉到很多目光在盯着她,依稀能听到嘈杂的声音中,有小孩儿低声的说:“娘,他们有吃的。”
  此时一个瘦高的男人猛地站起身来,把手中的包袱狠狠的摔在地上,低吼一声:“妈的,老子要饿疯了。”
  只见他巡视了一圈,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径直走到老九一家面前,晃动着木棍指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不屑“这么多人,就你们一家坐着牛车,必定是大户人家,赶紧把你们的吃的都拿出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你敢!”老九爹站起身来,挡在了家人前面,王翠下意识的拽了旁边的儿子到自己身后,没想到却把刚把地瓜塞进嘴里还来不及下咽的老九露了出来。
  结果瘦高男人一眼看到,大叫着“我说什么来着,这么多人只有你们有牛又有吃的,眼瞅着我们饿死,你们为富不仁!”
  说着就要上前,对老九动手搜身,“你干什么!”哥哥大叫一声,转身推开了冲上来的瘦高男人。
  瘦高男人被推得往后退了几步,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此时周围的流民开始围了上来,越来越多,“你说我干什么”瘦高男人一边站起来一边抡着手上的棍子再次冲了上来,跟爹爹大哥扭打做一团。
  瘦高男人有棍子在手里,爹爹和哥哥挨了几下,吃痛,老九见状也冲了上去,扭打声,王翠的呼救声乱作一团。
  渐渐地开始有其他流民加入到攻击老九一家的队伍中,眼瞅从他们身上拿不到什么东西,便开始去扯拴着牛的绳子,只听瘦高男人大喊:“杀了他们家的牛,我们都死不了,还等什么!”
  此时更多的流民涌了上来,王翠早已瘫坐在地,大声哭喊着:“这是我们家耕地的牛,不能吃啊,不能吃!”。
  饿红了眼的流民们哪里听得进去,爹爹和哥哥早已不是对手,勉强拼死抱住牛,老九早已被人冲撞的浑身是伤,小个子的她几次被人挤出人群,又大叫着冲了上去,一个个推开他们,去旋涡的中心找爹爹和哥哥。
  最后还没等她冲进去,就听见王翠尖利的嗓音大叫:“见章,我的儿啊。”
  “哥哥”老九疯了般撕扯着前面的人,此时流民们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老九推开前面的阻碍,只看到哥哥肚子上插了一根树枝,鲜血咕咕咕的往出流,母亲抱着他坐在地上,拉着哥哥的手,父亲慌忙从身上撕扯衣服。
  “啊……”老九疯了一样冲上去,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的往下掉,从爹爹手中接过布条去堵哥哥正在出血的地方,语无伦次的说着:“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都是你,你害死了我所有的孩子”王翠看着老九,突然一把推开她。

  老九哪里还听的进去,只是翻身爬起来再用手中的布条堵哥哥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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