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作者: 狐狸狐狸蜜蜂

  序
  雨水细密,若有若无,落在脸颊上。
  刘凡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云层低压压蔓延到远方。
  这是个坐落在四川和云南边界的无名小城,依山而立,也秉承了山中的气候,这个季节日照很短,到了下午就开始烟雨蒙蒙。
  县中心的水泥建筑还是占了大半,却都透着残破,低低矮矮、毫无章法地簇拥在一起,楼面上攒着灰和裂纹,隔着层层防盗网和临时棚屋,里面黑漆漆的,和大城市的喧哗完全沾不上边。
  路面也不算干净,主干道上铺了沥青,其他大部分仍是土路,弯弯斜斜靠着砖墙,墙根下面偶尔蹲着一两个卖菜的老人,不时抬头,看着刘凡的眼神也带着好奇。
  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外乡人。
  刘凡身上的校服已经几天没换了,加上淋了雨,闻起来就像是隔夜的咸菜。

  活了十七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独自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到一个她从来没听过的、完全陌生的地方来。
  但讽刺的是,这个地方对她却并不陌生,这里的每一栋楼,每一条路,都在十七年前的某一天,目睹过她的存在。
  老保安的话还回荡在她耳边。
  “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做到那种事……”
  “那根本已经不能算人了吧……”
  即使多年之后谈起,老人的眼睛里仍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的描述,究竟全然一个没见过世面乡下汉子的疯言醉语,还是仅存目击者不能忘却的离奇真相?

  想到这儿,刘凡的手下意识地伸进挎包里摸了摸。
  一本黄冈高考真题练习,三张没做完的卷子,几本练习册,练习册中间夹着几张皱皱巴巴的毛爷爷,是她这趟旅程剩下的花销,纸钞的触感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就在她准备把手伸出来的时候,书包里的另一样东西鬼使神差划过她的手背。她就像被电到一样,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
  该死,我明明已经把它收到挎包最底层了。

  别怕,她在心里鼓励自己,那不过是一张报纸而已。
  和挎包里那些书本和练习册比起来,它显得那么无关紧要,轻的只要往地上一扔,就会随着雨水和泥泞化为乌有……
  可无论她做什么,也无法抹去它的存在。
  如果不是它,她现在应该坐在几千公里以外的教室里。
  她应该做着高考冲刺的模拟试卷,听着班主任关于踏入重点大学就能改变人生的完美理论,和她身边每一个同学一样,为了多考一分复习到深夜……
  她应该还过着她普普通通的生活,为了刘海多剪了一寸而烦恼不已,用午饭省下的钱买少女漫画和日式贴纸,偶尔一杯珍珠奶茶就能让她开心一个下午……
  然而这一切,都被这片报纸上的一段新闻改变了。

  事情发生在两天前。
  第一章 惊鸿一瞥
  2008年4月12日早上9点。
  “爸?”
  刘凡从卧室里跳出来,挠了挠睡成鸡窝的头发,一边把牙刷塞进嘴里,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门厅。
  不出意外,里面一只鬼影都没有。
  两种可能:要么一大早出门看人打牌了,要么昨晚在酒馆又喝断片儿了没回来。
  刘凡的内心波澜不惊,主要是她对他也没抱过什么指望。

  哪怕今天是她的生日。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刘凡!!!!你在哪?!!!我已经到了!!”
  林小茹的声音要是被国家拿来重点改造一下,搞不好能研发成高分贝杀人武器。
  “大姐,就算把我震成聋子,高考也不加分。”刘凡边拿远话筒边说:“这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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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凡在互联网上搜过自己的名字,超过400万检索结果,同名同姓在中国就有超过15万个,使用频率的排名只比“张伟”、“王芳”、“李娜”略后几位。
  她的前半生,就淹没在这400万条检索结果里。只用寥寥数句话就能概括:
  成长在一个普通的沿海城市。就读一所普通的学校。成绩平平,样貌平平,平庸的就像4月12日这个日期一样,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乏善可陈,历史上和她同月同日生日的伟人,最近的也在600年前的印度。而他的名字偏偏又长有难读,她从来没记住过。
  今天是周六,可是作为一个高考在即的学渣并没有过周末的资格,只有去图书馆复习刷题才是常态。
  小茹占的座儿在自习室最里面的角落里,还没等刘凡走近,她就憋着她的大嗓门夸张地挤出一句话。
  “凡凡生~日~快~乐~”
  刘凡心里一暖,可能全天下也就她还记得自己的生日了。

  “今天凡凡大寿,一会刷完题我们去吃牛扒!吃完卡拉ok!我拿了我哥的会员卡,里面还存了好多饮料……”小茹絮絮叨叨地说。
  “卡拉OK?就我俩??”
  “没有啦~还有流川枫……”小茹挤眉弄眼往刘凡身后看去,果不其然,一个愣头愣脑的大个子正拎着书包超她俩走过来。
  自从林小茹上个月跟这傻帽谈起了恋爱,无论她俩去哪都变成了三人行。
  这傻帽是八班一个体育特长生,长得跟流川枫那是八竿子都搭不上,上了球场一如脱了缰的哈士奇,典型的身强智缺,但荷尔蒙早就蒙蔽了钟小茹的双眼,不但觉得他帅到天下无敌,还给他以「灌篮高手第一人」取了封号。
  这段时间,俩人几乎是见缝插针地腻歪在一起。
  “来来来,包剪锤——”流川枫一看到刘凡就来了精神,也没顾上这里是图书馆,大声道。
  这句话已经成为他每次见到刘凡的例行开场白。

  “才不要。”刘凡翻了个白眼。
  “来嘛来嘛,就玩一盘,看在我一会请你吃牛扒大餐的份上。”
  刘凡瞟了小茹一眼,小茹竟然毫不在意他说的话,满脸写着鬼迷心窍。
  爱情果然能让女人变蠢。

  “我先声明我出剪刀。”流川枫一边说一边伸出左手:
  “石头——剪子——布——”
  刘凡没好气,只能伸出了左手。
  “输了!”流川枫一声爆笑:“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出不了拳呢?哈哈哈哈……”
  笑笑笑,你才好笑。

  这个世界这么大,凭什么就不能有人玩不了包剪锤呢。切。
  刘凡心里想着,却还是不自觉看了眼自己左手的拳头。
  五根手指头——大拇指、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均成自然弯曲的形状,握在掌心里。
  只有小指,就像是某个战场上不听指挥的士兵,孤零零地杵在空气中,看起来十分搞笑。

  其实这个残疾不是天生的,在刘凡的掌心内侧,顺着小拇指向下,有一条十分不起眼的细长疤痕,刘凡从记事起就有这道疤了,据她爸说,是刘凡小时候调皮,在地上乱爬,被啤酒瓶的玻璃渣扎穿了手筋,又没有及时治疗,最后虽然伤口痊愈了,但小拇指却落下了永久性残疾——没有感知神经,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其实如果不是观察的足够仔细,很少人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毕竟刘凡在手指自然延展的情况下看上去和普通人并没有不同。她也从不主动对别人提起。
  遇见林小茹之前,她一直没有什么朋友,说到底,也是因为残疾的小拇指让她有些自卑。
  林小茹算是第一个对刘凡的手没有大惊小怪的人,她还偷偷告诉刘凡自己小时候割了阑尾,所以也算是没了个器官。
  林小茹的没心没肺让两个姑娘就这样成为了朋友,刘凡什么都会和她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们的世界多出了一个人,小茹知道的事,流川枫就会知道。
  拿手指的事跟刘凡寻开心变成了流川枫的日常刚需。

  “凡凡你别跟他计较,他就是傻——”小茹嗔怪着拍了拍流川枫的背,露出一个老母亲关爱熊孩子的眼神。
  “再来一盘再来一盘……”流川枫不依不饶。
  “滚滚滚!少TM烦我。”
  刘凡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也不知道是她用力过猛,还是流川枫壮如狗熊,她竟然一个重心不稳,咣铛一声,连人带凳子翻到在地上。
  倒霉透了。
  刘凡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准备爬起来,忽然被堆在旁边的一捆书吸引了视线。
  自习室里一直堆着很多书,大部分都是图书馆藏书多余的库存。和很多书店的做法一样,这些书五十本一捆一百本一捆地被尼龙绳扎着,一垒一垒码成堆,被报纸或塑料布包裹起来,被年复一年地闲置在角落里。
  可吸引刘凡的不是这些书,而是其中一张用来裹书的报纸,这张报纸背压在书堆的最底下,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上面积满了灰尘。但这些灰尘并没有厚到遮盖住报纸本身的内容,那行黑色的印刷字体,如同一把利刃刺进刘凡的眼睛——
  这……是什么?!!

  刘凡几乎没有思考,抬手就把整张报纸刷刷地撕了下来!
  第二章 我是谁?
  “凡凡你没事吧?”小茹从书桌的另一边探过头来:“摔到哪了?”
  刘凡抿着嘴爬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残缺的报纸。
  “凡凡,你的脸怎么这么白……”小茹被她吓了一跳。

  “我……”
  刘凡避开她的眼神,快速地把那张报纸塞进了裤子口袋。
  “凡凡……你怎么了?”
  刘凡仍是沉默。
  “你是不是生气了?”小茹忽然一脸恍然大悟,转头一拳锤在流川枫的背上。

  “都是你的错啦!你干嘛要推凡凡!快跟她道歉!多大了还要玩这么弱智的游戏!你今天不把凡凡哄好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靠!别打别打……我没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再说之前我每次都拿这事逗她玩儿,她也没生气啊!好好好行行行,我道歉我道歉,我弱智,我愚昧,我无知,我不该惹我媳妇最好的闺蜜。对不起对不起……”流川枫鞠躬如捣蒜,但小茹的手还没有停下来。
  “别打了!”刘凡忽然大声吼道。
  顿时,整个自习室的眼睛齐刷刷朝她看了过来。
  “凡凡你怎么了?”林小茹也被刘凡吓了一跳。
  “和他没关系。”刘凡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边挤出来,声音又变得和蚊子一样小。
  “凡凡……”
  “我,我,我还有点事,我先回家了。”刘凡腾地一下站起来,仓皇地把桌上的课本往挎包里塞。在小茹和流川枫的惊愕之中,狼狈地向外走去。

  “凡凡,凡凡,你去哪啊?你不要生气,你别走啊,我还订了蛋糕……”
  小茹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追着刘凡,可她跑得更快了,直奔出图书馆,转眼就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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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凡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四月的海城已经和盛夏一样炎热,街上没有一丝风,汗水顺着额前留下来,流到眼睛里,她心里却比眼睛更难受,找了个没人的街角蹲下来。
  缓了一会,她把手指探向裤子口袋,那明明是一张薄薄的报纸,此刻却像是烧红了的烙铁,刺疼她的指尖。
  就像是一个做了亏心事的盗贼一样,她心虚地向周围看了看,直到确定身边没有人,才慢慢地把纸掏出来。
  报纸名曰《山城日报》,名字很陌生,应该是外省某个小地方的报纸,从发黄的纸张和老式的排版来看,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报纸的边缘被自己撕得参差不齐,但所幸新闻内容完好无损,加粗的标题历历在目:
  「厂区爆炸!女婴被抢,疑犯引爆化工原料趁乱逃亡!」
  她的视线顺着标题,移到一旁的疑犯画像上,画像下方印了一行小字。
  「犯罪嫌疑人,男,身高1.74米左右,体态中等,目前下落不明。希望广大群众积极举报其线索,如直接协助抓获嫌疑人并移交公丨安丨局,奖励5万元。举报电话:0835-XXXXX」
  尽管一些细节不太相同,但熟悉的眼神,从左眉向下直到面颊的疤痕,嘴唇上的痣……她几乎能百分百确定。
  这张画像,是她老爸。

  明明是超过35度的正午,刘凡却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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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把刘凡吓了一跳,掏出来一看,是小茹。
  她按掉,她又打,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终于不再响了,刘凡盯着屏幕发起呆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盖掉了小茹的电话。

  刘凡曾天真的以为,这辈子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跟小茹分享。
  一直以来,小茹知道她每一件事,她的快乐,她的痛苦,她最深处的秘密,她的残疾。
  可此刻她甚至连接起电话,佯装没事的勇气都没有。
  我爸是个罪犯。
  我爸是个罪犯。
  我爸是个罪犯。
  你让我怎么告诉我最好的朋友,我爸是个罪犯?
  别慌,再好好想想,刘凡逼着自己又吸了一口气,从头到尾看了一眼标题。

  「厂区爆炸!女婴被抢,疑犯引爆化工原料趁乱逃亡!」
  爆炸,夺婴。
  她举起报纸的碎片,透着日光,逐个角落寻找,终于看清裂纹边缘一行只撕剩一半的小小日期。
   1991年X月X日。
  这张报纸发行于十七年前。
  如果我爸是劫匪,那这个婴儿是谁?
  刘凡缓缓放下报纸,正午火辣的太阳落在身侧店铺的玻璃橱窗上,反射出她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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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街上绕了一圈有一圈,最终走回家的。
  她家在老城区的旧宿舍楼里,几十年的旧楼密密麻麻抱成一圈,白墙的腻子早就掉完了,贴满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夕阳西斜,光线却被邻里邻居种的花草和晾的被褥挡在了外面,穿过老旧的单车棚,刘凡愣愣停在楼门口,邻居庄叔拿着蒲扇,从面前的棋盘里抬起头,叫了她一声。
  “哟,刘凡回来了?”
  她还在发愣。
  “你爸昨晚可是没少喝,先在酒馆喝了半斤白的,又在超市买了一瓶洋酒,回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了,合着在这睡了半夜。”

  “……嗯。”
  “早上又听他说有事,兴致匆匆出去了,这会回来没?”
  “……嗯。”
  “回来了?”

  “……”
  庄叔大概是看出了她心不在焉的搪塞,转头啧了一声,继续下他的马前车。
  刘凡抬头看向二楼那一方隔着防盗网的窗,它那么小,却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像我爸这样的人,真的会是罪犯吗?刘凡问自己。
  大家都叫他老刘。每次有人问他尊姓大名,他都呐呐回应,叫老刘就行。
  叫顺口了,慢慢大家就忘了老刘那个古怪的原名,刘十三。
  “这名字也起得太随便了吧?”刘凡以前就问过老刘:“十三十三的,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老刘呐呐,没有回答。
  “爷爷奶奶难道生了十几个孩子?”
  “毛得。”
  老刘的回答总是言简意赅。

  “那为啥爷爷奶奶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如果不想回答或者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老刘通常会选择沉默。
  印象之中只有一次被刘凡逼急了,随口吐了一句:“这名字不是你爷爷奶奶起的。”
  就再也没有更多的信息。

  或许是因为脸上的疤太狰狞,从刘凡记事起,刘十三就没敢过什么正经长工,给别人看过店面儿工厂,当过门卫,做过保安,偶尔也接接帮熟人接点零活,运运货什么的。
  不像别人的爸爸天天朝九晚五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老刘就像粘了翅膀的泰迪,放纵不羁爱自由,想干啥就干啥。
  主要原因是他对生活生没啥要求,手里但凡有点闲钱,大部分都拿来换醉生梦死。
  这种人,真的会是杀人放火的罪犯吗?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就好像新闻偶尔报道的奇案,某人只因同名同姓,平白蒙冤二十年,直到有了DNA鉴定技术才沉冤得雪。
  但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海海社会里又有多少?
  “哟,是凡凡回来了呀。”
  刘凡刚走到家门口,对面的防盗门就开了,里面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吃了饭没?我熬了汤,快进来喝点。”
  一听见朱阿姨的声音,刘凡眼眶就红了。

  刘凡从没见过自己的亲妈妈。照老刘的话说,她妈在她生下来没多久就去世了。
  没有留下照片,也没什么遗物,刘凡只能常常幻想,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也跟其他小朋友的妈妈们一样,会温柔的唤着刘凡的名字,擦去她额前的汗,把她轻轻拢在怀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刘凡想象中妈妈的模样变成了朱阿姨。
  朱阿姨是她家的老邻居,幼儿园老师,小学时候搬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主动肩负起了自己的伙食重任。可以说刘凡人生有三分之一的饭菜,都是从她碗里匀出来的。
  朱阿姨丧夫多年,虽然刘凡年纪小,但也能约莫看出她对老刘有那方面的意思。
  可惜老刘宁愿醉倒在大街上,也不愿意多看朱姨一眼。
  大人的事,三两句话心下就明白了,过了几年,朱阿姨也没再强求,别人介绍了工厂的鳏夫,很快就再组织了家庭,生了孩子。
  可对刘凡的照顾却没有间断过,一年到头,每天晚上也会为她多留一碗热汤。
  “还杵着干嘛?快进来啊。”
  “……我不喝了。”
  没等朱阿姨反应过来,刘凡就转身进了屋。

  第三章 对峙
  屋里昏昏暗暗,刘凡摸了摸电灯开关,最终还是没开。
  她家是一房一厅,成年之后老刘就把房间让给了她,自己睡在门厅里。此刻门厅空无一人,茶几上放了两个空酒瓶,一个烟灰缸,一只塑料袋,里面有半个吃剩馒头,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硬的就跟化石一样。门厅的角落里还有一架折叠床,上面随手扔了几件衣服和一床薄棉被。
  这就是老刘,平日里对衣食住行则是能简则简,他似乎永远活在现代社会的对立面,除了“生存”这件事之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老刘从小对刘凡的养育方式,大概跟养狗也没什么区别。
  他从来都不是别人嘴里说的那种好父亲,什么给孩子辅导作业,为孩子做饭,带孩子去逛公园旅游……
  不存在的。
  事实上他跟“责任心”这三个字连边都挨不上。
  据说刘凡小时候的尿布老刘都不会换,硬是憋出尿道炎了,才抱着她去找邻居刚生完孩子的阿姨帮忙照顾。吃喝啦撒更是奉行自己吃啥刘凡吃啥的原则,三岁那年就敢给刘凡喂麻辣火锅的汤底,五岁家里停水就给她灌老白干解渴。
  再大点刘凡上学了,所有伙食都在饭堂解决,在家要是想吃饭,除非自己做。
  想想自己能无病无灾活到十几岁,真是个奇迹。
  这么多年,她只觉得他不算是个好爸爸。
  可此刻刘凡站在这里,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没法像别的孩子爸爸一样对我,或许是因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爸。
  “嘭!!!”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
  ——————————————————————
  刘凡冲进厨房,只见老刘愣愣站在那里,旁边一堆狼藉。
  “……你,你在干嘛?!”
  在刘凡记忆里,老刘进厨房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
  老刘看了她一眼,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抬手指了指锅里黑乎乎的菜。
  “马老头那孙子,跟我说把菜放进锅里翻两下就行,比睡觉翻身还简单。”
  “你今天干嘛突然……”
  老刘拍拍手,把烂摊子留给她,径直出了厨房。
  一如他这么多年以来,打扫卫生买菜做饭,没有一样不是刘凡管。
  刘凡把烧糊的排骨倒进垃圾桶,瞥见一旁的灶台上堆着几只打包盒,里面不知道是老刘从哪买回来的烧鸡烧排骨和小龙虾。

  都是她爱吃的。
  他竟然记得今天是她生日。
  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些菜都是现成的,隔水蒸热就行,不用放高压锅。”刘凡叹气的时候,老刘已经去客厅把二锅头拧开了。
  天渐渐黑下来,俩人坐在客厅里,看着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一时间刘凡竟有些恍惚,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虽说是父女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样坐下来吃正经饭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

  老刘至始至终都没碰筷子,而是把一碟碟菜推到刘凡面前,自己则抓起桌上的剩馒头塞到嘴里。
  刘凡也没动,那怕是山珍海味,她现在也没心思吃。
  “咋了?菜不合口?”
  这个问题要是别人家的老爸问起来,刘凡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但十七年了,刘十三鲜少问她这种问题。

  刘凡没说话。
  老刘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硬塞到她手上。
  那是一只红色的丝绒袋,上面绣着一个福字,打开绳结,就看到里面装着一对金灿灿的耳环。耳环款式独特,一边垂下一条金线,下面各挂了一只金色的小球,直径五毛钱大小,球面上刻着细密的条纹,不像是现代的工艺,倒有几分古朴。
  “这是你买的?”
  刘十三的回答有些意味深长:“你也算是个大人了。”
  俩人又沉默了几秒钟,老刘瞅了刘凡一眼,意思是为什么她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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