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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妖师
作者:
酒中莲
天禄元年,黑螺城,立冬
松树林里苍翠绵延,寂静无声。
一滴血落在卷曲的枯叶上,慢慢渗透。
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顷刻弥漫成片片殷红。
男人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奔跑,布衣褴褛。他不停地四处张望,脚下的步伐却从来都没停。
当他再次抬头时,猛地刹住脚步。圆瞪的眼瞳里,映出面前高大的松树上站着个人。
他长发垂背,红绳扎系。身穿墨紫色衣袍,宽袖被风吹得微微鼓动。头顶倾泻下斑斑树影,一时看不清神情。
“你,你是冷霄!妖画师冷霄!”
男人惊慌失措,脸颊两侧蔓延出诡异纹路,眼如兽瞳,耳尖爪利,已不是常人模样。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男人奋起一跃,利爪前扑。
冷霄无动于衷,手中卷轴一展,其上登时光彩汇聚,向着男人猛射而出。道道光练如刃如剑。
“啊!”
男人惊叫一声,跌落在地。
不等他再反应过来,黑影已经从天而降——冷霄仿佛神君屠魔,威煞四溢。他手一转,卷轴铺开,白练如华卷裹住男人头颅。
“汝名崇魔陆生,今封之!”
缠裹的卷轴下光芒映射,片刻才渐渐黯淡。男人已经无影无踪。
冷霄收回卷轴,白绢裱纸上勾画着似人似兽的怪物,旁侧一行字迹:崇魔陆生已封,天禄二零四年十一月七日。
他右手一招,墨笔握于掌中,轻描淡写下一个“霄”字跃然纸上。随后方才还渗透着微光的怪物图案彻底黯然失色,灰蒙蒙一团。
卷轴合拢,瞬间化作五寸大小,重新挂在腰际。冷霄走到一旁,将放在灌木丛中的箱笼背起来,顺着路径离开松树林。
黑螺城,东市集
雪雨已歇,阴云沉沉。
有人正在摆摊卖画。摊主也是一身墨紫衣袍,身材样貌都与冷霄毫无差别。
“瞧一瞧看一看,山水侍女,走兽飞禽,凡是点得出名的,我冷离都能画!画财神得财,画猫儿擒鼠,通通只要二十两!”叫冷离的青年吆喝得起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向来卖画卖字并不稀罕,但多是安安静静。这冷离倒好,吆喝还不够,还唱起了小曲儿十八摸。
只是这十八摸被他改良过,乍一听起来还挺风雅有趣。那股子半夜摸小寡妇门的猥琐与下流荡然无存。
最主要的还是长得好看。
人群围过来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地都凑个热闹。天禄王朝开明,女子多大方。冷离干脆跟一些泼辣的小娘子调起情来。
“这世间再不会有比你更美的美人了!”
“哎呀~你嘴真甜~”
这蜜里调油的情话,冷离是手到擒拿。搭配着怎么看怎么俊的脸,少有少女不动心的。只不过——
“你,在这做什么?”
身后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周遭空气都平白跟着降温数度。冷离一怔,猛地回头看到与自己分毫不差的一张脸。
正是背着箱笼的冷霄。
冷离嬉皮笑脸:“哥……”
话没说完就被揪住后衣领拖走,毫无抵抗能力。冷霄也完全不管这一路拖过去会有什么后果,黑着脸径直向前走。
冷离那张俊脸撞了树干撞柱子,撞完柱子撞货摊,最后撞得他直急眼:“哥住手!再这么下去你弟我就没脸啦!”
冷霄头也没回:“正好,你也不要脸。”
“……”
围在画摊前的人们逐渐散去,一梳着童花头,身穿水红色长袄的孩子走过来。她伸手抱住画卷,望着兄弟二人消失的背影露出甜甜笑容。
破庙中
枯藤,老树,昏鸦
停歇的雨夹雪又淅沥起来,潮冷的气息充满屋内,这筛漏般的庙里无处不透寒。
一盏油灯孤零零在案头,光影摇曳。
冷霄盘腿坐在神龛前,面冲着大门口。他身前放着张矮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就见他将取出张玄黑色方纸,将一支已经破烂不堪的毛笔放到当中。
几缕幽幽金光自笔尖弥散,像是最后的生命宣告终结。这之后笔彻底化作灰烬。
将装了灰烬的玄黑纸折叠成三角形纸包。冷霄口中默念有词,拿起一方印章重重一盖。圆形朱砂印完整无缺,内里勾勒着只振翅的飞燕。几道红光闪烁,最终归于平静。
他将纸包收在了袖中,就听旁边传来冷离的笑声:“这才换了多久啊?哥你这么下去把灵山所有笔木都砍光也不够用!”
冷霄瞥了自己弟弟一眼,挑眉道:“不然把你本命灵笔给我?”
“你又使唤不动它,给你也没用。”冷离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你说这世间真逗,你有这么大能力却没自己的本命灵笔,我有却没有驱使的能力……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瞎了?”
“老天爷我管不着,我只管你。”
“哎呀哥,你管我做什么!我那还不是去赚咱们的路费吗?这里里外外花的钱哪一样不是我赚得嘛?”
冷离一骨碌爬起来,继续说道:“哥你看看你年纪轻轻连笑都不怎么会,浪费这么好的皮囊你知道吗?”
他们是双生子,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只差了一分钟的双胞胎。也是整个冷家最发愁最奇葩的存在。
吱嘎——
破庙门口冷不丁传来响动,残破的木板门敞开,外面赫然已经是日落西山,暮景残光的景色。一穿着水红色袄子的小女孩站在那,手里还搂住比她自己略高的卷轴。
“小妖总算找到啦!”她迈步进来,扑通跪在地上,行匍匐大礼:“小妖名可儿,恭迎妖画师冷霄大人驾到!”
旁边的冷离很不满:“喂,你是不是少说一个人啊!”
可儿半抬起身,朝冷离甜甜一笑:“大人的弟弟,冷离先生好啊。”
“……”借着哥哥名头才被记住的某人心有不甘又无法。
谁叫他身为冷家嫡传却没有半点收妖的能力。平白糟蹋一手炉火纯青的丹青墨画,自小到大,每每家族众人见他都是男默女泪的架势。
他正自怜自叹之际,小妖可儿已经同冷霄说起话来。
“大人您来怎么没有直接到八角府啊?这破庙住着多不舒服,真是怠慢啊!”
“无妨,也是今日刚到。”冷霄语气淡淡:“不必多礼,浪费时间。”
可儿点头称道:“谨遵大人教诲,只是请大人允许在您未离开前,每日三餐都由可儿服侍吧!”
冷霄不置可否,只问道:“最近,这里可有什么怪事?”
“嗯?噢噢!”可儿很快反应过来:“大人是在找百妖录的下落吧!怪事倒是有,但不知是否与百妖录有关。”
“说来听听。”
几年前,黑螺城来了位从朝中退隐的大员,重新修缮祖屋后便开始了平静的生活。
这朝廷大员姓赵,退隐归田后就改回了幼时的名字,叫赵田航。他为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宅院虽大却深居简出。然而一周前,赵家就开始接连病倒,先是赵田航,然后是他夫人,孩子……
如今就只有管家以及两三名仆人还能活动。其他人都病得下不来床。
原本生老病死是天地的规矩,也算不上是件怪事。但一夜之间人就病入膏肓可就有蹊跷了!
那病的鬼样子让人害怕,所有郎中大夫都是走着进去,吓得屁滚尿流地出来。之后再也没人敢登门。
“……可儿的家族八角府怕这是什么妖怪作祟害的,因为现在八角府归大人您冷家管辖,如果黑螺城有恶妖作乱,那不仅是八角府的失职,更是给大人抹黑。所以可儿奉命前去查探过,亲眼看见那家人都躺在床上干瘦得只剩骨头,要不是还有口气,跟包着皮的骷髅没什么区别。”
“那你看出什么来?”
小妖可儿老实地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已经被无视了半天的冷离哈哈大笑:“不会是连妖气都感受不出来吧?那你还侦查个什么劲!唔哎呀!”
最后一声是被自己老哥拿香炉砸出来的。
可儿满面羞红,辩解道:“可儿,可儿真的有好好检查!说来真奇怪,在赵家门外能感觉到妖气,可一进门去就什么感觉都没了!可儿前前后后搜查了很多遍,就是没有半点气息。”
冷霄闻言略微沉思,再次确认:“你确定在门外有妖气?”
“其实可儿也不确定。”小妖满脸苦恼:“怎么说呢?要说在门外感觉到妖气也不完成正确,应该说是进入宅院的一瞬间感觉到妖气。然后在里面外面就什么都没发现。”
这可是真真奇怪,顾名思义,妖气是妖魔精怪所散发的气息。虽然可以掩盖,但像如此忽有忽无的状态却很不寻常。
冷离也有了兴趣,一骨碌坐起来,问道:“不会是想勾引你们这样的小妖过去当口粮,才这么神神秘秘的吧?”
“可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正发愁的时候大人您就来啦!”
这话开头还是冲着冷离说,后半句就转向了冷霄,可儿满脸崇拜与憧憬,晕染得背景都冒粉红泡泡。
冷离翻了个白眼,他已经被无视习惯了,重新躺倒在地,不想多管闲事。他听见自己兄长答应了小妖可儿的请求。
“我这就去看看,带路吧。”
冷霄起身,随着可儿走到破庙门口。他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眼自己弟弟。冷离一翻身,背冲着他。
门扉开启又关闭,脚步声渐渐远去。
破庙内的孤灯晃了晃,昏黄光晕随之摇曳。
冷离翻来覆去,地面都要磨蹭出深沟。他终于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抱怨:“是天太冷了睡不着,可不是因为担心……这庙真是太破了!”
他边嘀咕边起来,揉搓着手在庙内转了好几圈后,终于吹灭了油灯,出了庙门。
冷离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庙外的道旁。他轻轻摸索戴在右手上的古铜色宽戒,一道极细的蓝光自戒子上迸射而出,向着远方蔓延。
“这天真是冷!”
他抖了抖肩膀,顺着那道蓝光所指方向走去。
赵家墙院内空寂无声,四处充满死气沉沉。廊下的灯笼光晕幽幽,还没天边的月亮光亮。树影婆娑,远处有夜枭的啼鸣咕咕响起。
冷霄站在院中央,仰头望了望天。身旁的可儿不敢打扰,警惕着四周。
“确实奇怪。”他皱起好看的眉峰:“内外都没有妖气,只有在进入赵家的瞬间感觉到了。如果是刻意隐藏,为何还会有一瞬间地闪现?况且……”
后半句冷霄没说完,如果连他都蒙混过去,那绝对是上古大妖才行。然而区区黑螺城除了赵家这点怪事外,真不像盘踞着大妖的架势。这里没有养育它们的资源。
“那现在怎么办?”可儿仰头问道。
“先看看这家人情况再说。”冷霄决定从赵氏一族的古怪“病情”入手。也许从中能勘破点什么。
俩人顺着走廊往后院走。自从赵家出了怪病之后,就点着两三盏灯笼,周围乌漆麻黑眼神不好的站对面都看不真切。更没有贼人想不开往这里来,生怕被那怪病传染。仅存的管家以及仨仆人也干脆不出来巡夜,窝在屋里担惊受怕过一宿。
因此种种,冷霄与可儿在赵家进出算是毫无顾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掩饰了自己气息。
穿花廊,步小径,绕影壁,过厅堂。一路畅通无阻。
与沉默不语的冷霄相比,小妖可儿显得格外兴奋:“真没想到有天会与大人一起行动!可儿是万分荣幸,自先祖被大人家族收服后一直都……”
“嘘。”冷霄低声禁止。
可儿忙一把捂住自己嘴巴,一只手不够还再覆上另一只。
寂静的夜色中,细微的索索声听不真切。像风穿过花繁红艳的山茶花丛,像雨轻敲在半琉璃的明瓦窗上。
冷霄皱眉,问可儿:“你记得这条路吗?”
“记得。可儿记性好,在往下走就到东厢房了。可儿来过好几次,都记得。”
妖画师一侧身,可儿顺势望去,一下就不淡定了。
“怎么会在这?!这不是又回到最初的前院进口了吗?奇怪啊都走了快半个时辰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回去……”
可儿情绪激动,脸蛋通红。
这里的路径并不复杂,况且还有她这个早就探过路的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半天又绕回去。
“你听到声音了吗?”
可儿点点头:“有非常细微的动静,可儿不知道是什么。”
“是墙与建筑。”冷霄一扬手,冷光凝成豪笔握于掌中。“它们在悄悄移动。”
一见他手中的笔,可儿捂着嘴浑身颤栗。不知是本能的畏惧还是兴奋。
冷家以画封妖,笔墨为媒介。授予新装换旧颜,封妖除魔绘苍生!
“那怎么办啊?”
小妖没了主意,左右看看,四处高墙深院似乎都危机四伏。
冷霄紧抿唇线,凝神细查周围动静。不引人注意的索索声已经停止。只有艳红的山茶花在月色下微微摇曳。
这时节已经没有虫鸣,鸟雀也甚少在夜晚发出动静。
“这赵家宅院是新建的吗?”冷霄问道。
可儿想了下摇头:“这宅子早就有了,说是赵田航的祖宅。具体的不知道,不过在这黑螺城里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没错。可儿以前还跟幼年的赵田航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他当官去就再没见过,这宅子里也再没住过人。”
冷霄了然:“是宅妖。”
“要,怎么对付啊?”
可儿等了几瞬也没听到答复,以为是冷大人在权衡合适的方案,却猛然间发现身旁的妖画师已经抽出卷轴,目绽厉光。
随后一个纵身飞跃,冷霄手中笔虚空中一转,无数光华汇聚,越来越亮……
此时的冷离正费劲地爬上赵家外院墙头,没有什么法力的他伸手不便,再加上赵家的墙头实在太高并且还越来越陡。
“真奇了怪了,别人家墙都是平直的,怎么他家的墙越来越斜……”他嘟囔着突然灵光一现:“坏了!”
话音一出口就觉得一股猛力袭来,他整个人被弹出去,摔在院外的黄栌树上,红叶纷纷掉落,盖了一脸。
“呸呸呸!”
他张牙舞爪地将叶子巴拉掉,揉着腰爬起来。
眼前的外院墙似乎没任何变化,灰墙黑瓦飞檐翘角。一枝银杏探出来,金黄叶片在月色下闪着微光。
然而这在冷离眼中已经变了样,对赵家发生的怪事也有了解答。没等他盘算出如何进去,一声爆破的动静从院内传来。那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并不响亮,地面倒是跟着晃了两下。
“糟糕!”冷离神色一变,他向后撤了几步,瞄准院墙猛冲了过去。
这回眼见着那青砖墙向后倾斜,就是不想让人攀爬上去。只是这次却打错了主意,冷离算准了墙会再次倾斜,他助跑过来刚好踩着当跳板直接跃进了院里。
他回头冲那堵墙比划了下中指:“小样!跟你爷爷我斗还早得很呢!”
墙壁毫无变化,只隐约听见沉闷的低吼。
冷离也没多逗留,连忙向着方才动静的方向而去。
绕过假山奔到现场,只看到之前的小妖可儿瘫坐在地,瞪着眼满脸泪痕就是没动静,看样已经吓傻了。旁边还站着个年轻女子,与兄弟二人年龄相当,生得是花容月貌,英姿飒爽。她发束高马尾,身穿藏蓝色窄袖短袍,下衬玄色珪裤与青缎靴,干净利落。
“嫂子。”
冷离一见她就脱口而出。
“叫什么嫂子,叫得老气!叫灵姐!”女子柳眉一瞪,嗔怪亦有美色。
“灵姐,你办完事了?你看见我哥了吗?”冷离向来是从善如流的人。
“没有。”
冷离转头一瞪可儿,后者浑身一哆嗦,哇地一声哭着喊:“妖画师大人被,被吃啦!被房子吃啦!”
虽然哭声有点吵,内容冷离还是听清了。他对此并不意外,懊恼地挠了挠头:“我就知道他会胡来!明明有克制对付的方法,他总是只想用暴力解决!长了个小白脸的样子却这么喜欢动武!”
可儿:……(你们都长一个模子,这么说自己好吗?)
一旁的灵姐也似乎早就料到:“你们兄弟真是有意思,一个嚷得很欢没能力,一个有能力却只想暴力征服。”
冷离讪笑:“灵姐你别打趣了,现在怎么办?”
“你不是知道办法吗?”灵姐——谢灵儿从腰际拔出把匕首,利落地耍了个刀花:“冷家的百科全书。”
望着周围阴森森的高墙深院,冷离终于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俊容冷沉。
“宅妖喜食正气,赵家人多是君子,被宅妖吸收气息后才变成那鬼样子。它们战斗力不强,但有独门特技,能将攻击者吞噬。”
冷离顿了下又说道:“然后会靠虚无将吞噬掉的活物杀死。”
“嗯?虚无?”
“就是‘不存在’……”
空幽幽的世界,白茫茫不见边界。
冷霄睁开眼,低头瞧见手中的灵笔已经化作粉末消散。这种情形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
方才他想直接将宅妖封印,不料建筑物竟然猛扑过来,裂开一道漆黑的口子将他吞了进去。
等他意识清醒后就已经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滴答……
一颗水珠落地。
插在花瓶里的白玉兰绽放着,花瓣上的水珠顺势滴落。
一道屏风不知何时出现在冷霄前方不远处,其上缠枝莲的图案整齐娟秀,红花蓝叶。
屏风前就放着瓷瓶以及插在上面的白玉兰花。一个女人跪坐在花瓶后,调整着花枝角度。她身穿锦绣华服,鸦鬓如云,垂着头看不到脸。只有一双素手侍弄花草。
冷霄注视着她,悄悄攥紧了拳头。
【鬼月当空笑,阴风吹坟岗。
【是妖是魔拜天光~
【吾乖儿好坏皆忘,瓦钵已烧亮。
【两脚羊一口汤,
【三日命不绝片片肉生香……】
女人哼唱着欢快的曲调,手中的白玉兰赫然变红,随即自屏风下淌出大片血色,艳丽刺目。
欢快的歌谣夹杂着细碎轻笑,犹如坠落血池的蜉蝣残羽,微微不绝。
血色蔓延到冷霄脚边,他一动不动,口中念诀,左手双指并拢向前一挥,白练般幅幔自身后飞射而出,扑向摆弄花草的女人。
然而就像有屏障阻挡,竟然完全不能靠近。空气微微一荡,扑杀过去的幅幔转眼化作齑粉,消散无踪。
女人缓缓抬头,光洁平滑的面庞没有五官。唯有嘴角咧开,诡笑凛凛。
霎那间,冷霄手指一痛,低头一看自己手也正化作粉末。双脚也开始寸寸随风而散。
脑中的意识似乎也随着这些碎屑开始弥散,漂漂洋洋归于——
虚无。
赵家宅院里,冷离站在中央,闭着眼,双手捧着个宽口的瓷瓶。小妖可儿跟在他身边,谢灵儿则手持匕首警惕四周。
整个院内静悄悄的,月色早就隐匿阴云之后。孤零零的灯笼惨光淡淡,就连艳红的山茶花都有种血淋淋的错觉。
可儿抓着冷离的衣襟,声音不由地压低:“可儿怎么觉得院子越来越小了呢?是,是眼花了吗?”
“你没眼花,它想弄死我们。”谢灵儿没回头回答。
“可儿没看到它们移动啊!”
冷离笑了:“它现在不知道咱们的深浅,不敢妄动。只有当你眨眼时才会悄悄靠近。”
这话惊到了可儿,她连忙瞪大眼睛,浅绿的瞳孔几乎占据了面孔三分之二。太过专心就连呼吸都一并屏住,很快憋得小脸通红。
她身为妖精要忍着一直不眨眼并没什么难,她吓得呼吸都不敢出,这可就难办了。心神一颤之间不小心闭了下再睁眼,差点吓得直直蹦起来。
周遭围墙与屋宇已经在无声无息中近到一丈之内!
她连忙抬头望向冷离,竟然看到他已经闭上双眼。不知如此,连谢灵儿都紧闭双目。
完了,完了,这么凶险恐怖的局面就要靠我一小妖来力挽狂澜了吗?
人间复杂,为妖艰辛,救救孩子吧!
可儿内心戏满满,努力瞪着眼泪花点点。
此时的冷离可顾不上其他,闭上眼专心致志地感受捧在自己手里的宽口瓶。手掌心里开始发热发烫,即便如此也不能撒手。
宽口瓶里逐渐飘出淡黄色的雾气来,一缕缕向四周飞绕。
他没有法术能力,原本没办法催动任何东西,但大活人不能叫尿……呸,这叫勇于创新。他掌心里贴了被他哥哥开过光的画片,描了火焰图纹,用的时候只要集中精力就好。
为了阻断杂念,冷离闭上眼,全心全意加热宽口瓶。
黄雾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烈。而这雾中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颗颗粒粒的。
可儿喊起来:“哇!雾霾!”没带面纱的小妖紧紧捂住了嘴巴。
一激动下,她不小心闭了眼,吓得一激灵立即又睁开,却看到高墙已经近在鼻子尖前,齐整的砖墙上裂开血盆大口,深不可测像要将所有人都囫囵吞下。
啊啊啊啊——!!!
可儿无声惊叫,小脸惨白僵在那,等待被活吞的命运。
然而那张无情大嘴最终并没有如可儿所预料的那般嗷呜一口吞。它保持恐怖的姿态不动了,一片片姜黄色自墙缝里蔓延出来,毛茸茸像是一丛丛烤焦了的猴头菇。
可儿眨巴眨巴眼,腮帮子上还挂着泪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瞧,冷离与谢灵儿都已经睁开眼。
“这是雾菇,是宅妖唯一的克星。刚好之前收集了一些带着,还真派上用场。雾菇平常就是团黄雾,只有遇热后才会开始弥散孢子,然后附在宅妖上生长繁衍。而宅妖就则像生了锈的笨钟,动不了了。”
冷离说着甩甩手,嘬牙花子:“就是这火画片太特么热!手都快烤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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