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

作者: 白色阳光

  一九九O年,初夏的一个夜晚,温州苍南的一个小镇。
  永城婺剧团的美工张晨,正和春平照相馆的老板对坐着喝酒,后面是张晨刚刚帮他画好的布景,海南的椰林风光。
  前面的门敞开着,门前是一条狭窄而又热闹的小街,不时就有成群结队的姑娘从门前经过,每到这时,老板就会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一声唿哨,那些姑娘们扭头看看,咯咯笑着过去。
  也有扭头看看,没有过去的,她们被张晨刚刚完工的这幅布景吸引,忍不住就站住了,盯着它看,这时,老板就会热情地招呼:
  “进来看,进来看,这是最新的布景。”
  胆子大的被画吸引,真的就进来了,她们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老板得意地叫道:
  “怎么样,就是这个大画家画的!”
  姑娘们飞快地点头,然后红着脸瞟了一眼张晨,怯怯地问春平照相馆的老板兼摄影师,什么时候可以照呀?
  “明天,明天就可以了,真正的南国风光,碧海,蓝天,椰风——耶!”
  老板最后,还是忘不了加一声怪叫,姑娘们咯咯笑着出去,甩下了一屋好闻的海飞丝洗发水的香味,两个小伙子拼命地抽动鼻翼嗅着。
  老板看了看身后的布景,端起酒杯,和张晨碰了一下,然后拿起桌上的蒸鱿鱼干,用力撕咬着。
  “张画家,还是那句话,别回去了,跟我去温州城里,我们开个广告公司,专门给照相馆画布景,你知道温州城里有多少家照相馆吗?还有那么多的美发厅,门口都要广告画,我保证你不出一年就发大财。”老板口若悬河。
  张晨笑笑,懒得搭理他,从桌上拿起一只烤虾吃着。
  “你在剧团,才赚几个铜板,你看看你们剧团,今天这里,明天那里,说好听是搞艺术,其实和要饭的也差不多。”老板继续鼓动着。
  这话张晨听着就不乐意了,他把手上的半只虾扔在桌上,骂道:
  “你他妈的,老子在剧团,再怎么说也是事业编制,事业编制你懂吗,铁饭碗,你个农民,你让老子扔了铁饭碗,跟你们这些个体户混?去你的!”

  “个体户怎么了,我和你说,现在有钱才是大王,只要有钱,捧的就是金饭碗,你那个破铁碗算什么。”老板也不乐意了。
  两个人骂骂咧咧,一边喝酒,一边扯东扯西的,老板不时地就回头看看那幅布景,赞叹道:
  “画得真好,和照片一模一样。”
  回过头来,看着张晨,又气不打一处来:“可惜,这人看上去风度翩翩,却是个木头,不开窍。”
  张晨听到,也不理他。
  夜色已深,外面街道上行人渐渐稀落,市井声倒伏以后,从镇那头祠堂里的戏台上,唱戏的声音就隐隐约约传来。
  张晨听出来了,现在台上演的还是《三请樊梨花》,谭淑珍的唱腔抑扬顿挫,还真是越远越好听。
  剧团的李老师,曾经对着学员班的小学员们说,什么叫销魂,你们早上醒来,听听谭淑珍在楼下吊嗓子,就知道什么叫销魂了,结果搞得很多人,大清早的躺在床上听谭淑珍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老板也侧耳倾听着,过了一会,他双手在大腿上拍了一下,然后凑过身来,压低声音问张晨:
  “张画家,你说,你们团的这个女主角,我花多少钱可以打一炮?”
  张晨把手里的烤虾,狠狠地砸到老板身上,这一回他是真的怒了:
  “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滚你妈的!”

  老板一愣,正欲发火,他抬头看看张晨,见张晨真的怒了,他反倒乐了起来:
  “好好好,兄弟,算我说错了,来来来,我再自罚一杯。”
  过了一会,他见张晨的脸色渐渐好转,实在忍不住,又问道:
  “兄弟,莫非你和那女主角,有故事?”
  “故事你妈逼,她是我兄弟的女朋友。”
  老板如释重负,叹了口气:“原来这样,想不到张画家还是个有情有义的,来来来,我敬兄弟一杯。”
  两个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个人从门外匆匆进来,看到张晨,叫道: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他走过来,也不等老板请,自己抓了一张凳子就坐下来,顺手拿过张晨面前的啤酒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放下瓶子,看到老板已经启开了另外一瓶,就没有把这酒还给张晨,而是顿在了自己面前。

  他伸手捡了一只烤虾,咬了起来。
  “你跑来干嘛,不帮着拆台,晚上不是还要转场吗?”张晨问道。
  “转场?转什么场?”
  “明天不是去平阳演出。”张晨骂道。
  “演屁,演不了,老杨逃了。”来人叫道。

  “啊,你说什么?”张晨急问。
  “老杨,杨团长逃走了,失踪了!”来人朝张晨叫道。
  张晨一听就欲起身,被来人一把抓住:“你去干嘛,那里正乱呢,来来,我们喝酒,管他娘的。”
  来人举起了酒瓶,张晨没和他碰,来人和春平照相馆的老板碰了一下。
  老板哈哈大笑:“张画家,看到没有,我没说错吧,你不用回去了,还是跟我去温州城里吧。”
  “去温州干嘛?”来人好奇地问。
  “开广告公司,画布景啊。”老板说。

  “不错不错,带上我。”来人叫道。
  老板斜睨着他:“你有屁用,又不会画画,只会泡女人,听说你泡女人的时候,花词一套一套的,在泰顺,把人家女人哄得扔了老公孩子就要跟你一起跑,有没有这事?”
  “谁说的?”来人看了看张晨,叫道,“我刘立杆,他妈的,是那种勾搭有夫之妇的人吗?”
  刘立杆骂完,又看了一眼张晨,张晨骂道:“看我干嘛,我又没说。”
  老板也叫道:“不干他事,不干画家的事,你永城婺剧团的刘编剧,在我们温州可是大大的有名,会泡妞,花词又多,都说你们给死人唱戏的时候,你临时现编的那些词,能把死人都唱得从棺材里跳起来。”
  张晨刚喝了口酒,听到这话,“扑哧”一声,把酒都喷了出来。
  永城婺剧团的美工张晨,和永城婺剧团的编剧刘立杆,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演出的祠堂时,这里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剧团的花旦谭淑珍,连妆也没有卸,几个当地的小姑娘,还跟在她的身后,一有机会就伸手羡慕地摸摸她身上色彩艳丽的演出服,谭淑珍看着自己的裙摆在泥地里拖着,行走诸多不便,干脆提起裙摆,和她们说,呶,给我拿着。
  几个女孩,兴奋地提着谭淑珍的裙摆,像西式婚礼上的花童那样,跟着她祠堂里外走。
  谭淑珍看到张晨和刘立杆回来,赶紧迎了过去,劈头就骂:
  “你们两个,死哪里去了?”
  边上有人围拢过来,告诉他们:“老杨逃了。”

  “逃了就逃了,我又不是文化局长,管不了他。”张晨嘀咕着。
  刘立杆举起了手中的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蒸鱿鱼干和烤虾,还有盐水毛豆,讨好地在谭淑珍面前晃着,谭淑珍气极了,挥手就想把它打落。
  边上有人,早就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了刘立杆手里的食物。
  张晨走进祠堂,看到角落里有个稻草垛,就走过去躺了下来。
  剧务和道具跑过去问:“张晨,这台还拆不拆?”

  张晨没好气地说:“去问老杨。”
  剧务急道:“老杨逃了啊。”
  张晨清醒了一下,想起来团长逃了,张晨就说:“那就去问李老师。”
  “李老师去镇里打电话了。”剧务说。
  “那就等他回来。”张晨在稻草垛上翻了个身,“要么等我睡一觉再说。”
  “妈逼,这台,又要到半夜也拆不了了。”道具骂道,“老子也不管了。”
  谭淑珍指派出去找杨团长的几个小演员,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们说镇上都找遍了,没看到老杨,谭淑珍看到人群后面,有一个人畏畏缩缩,在躲她的目光,那是个和老杨有点不清不楚关系的女孩子,谭淑珍走到她的面前,问道:
  “老杨去哪里了?”
  女孩拨浪鼓一样摇头:“不知道,珍姐,我,我没看到他。”
  “说!”谭淑珍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女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告诉他们,老杨,杨团长,去了镇上的一家做不干胶商标的厂,当副厂长去了。
  刘立杆一听就来了精神,问明了是哪家厂,连忙招呼几个武生说:“走走,带上绳子,我们去把这王八蛋捆回来!”
  一帮人起哄着跟刘立杆走了,不过,谁也不认为是应该自己去找绳子,走出段路,刘立杆问起,才知道绳子没拿。
  “拿屁啊,就老杨那小鸡样的,拎也拎回来了。”有人叫道。

  一帮人起哄着继续。
  谭淑珍走回祠堂,那几个小孩还是帮她提着裙摆,她看到张晨睡在稻草垛上,本想走过去踢他一脚,想想算了,就踅进舞台后面,一块用布幔围起来的更衣室,那几个小孩还想跟进去,被她去去去地赶走了。
  她走进去,脱下外面的戏服,里面下身是一条府绸的灯笼裤,上面是一件红色的T恤衫,坐下来正想卸妆,听外面扮演薛丁山的冯老贵在叫:
  “李老师回来了。”
  谭淑珍赶紧站起来,还是带着樊梨花的妆,掀开布幔,和薛丁山差点撞到一起。
  “李老师在哪?”
  谭淑珍问冯老贵,冯老贵还没开口,李老师就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一大帮人,谭淑珍赶紧迎上前问:
  “怎么样了?”
  “几个局长都没找到,就找到了丁主任,他让我们在原地待命,说明天请示了局长再说。”李老师说。
  “那平阳还去不去?”
  “丁主任就说原地待命。”
  有人叫道:“杆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刘立杆带着人从外面进来,没等谭淑珍他们问,他就叫道:
  “老杨这个王八蛋,已经坐长途汽车去四川了。”
  “他真的到那家工厂当副厂长了?”有人问道。
  “对,管供销的副厂长,人家说他会讲普通话,话又说的好听,是个难得的人才,重金聘请的。”刘立杆叫道。
  “妈逼,那我们怎么办?”
  “是啊,晚上还去不去平阳?”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李老师提高了嗓门,和大家说:“刚刚,我联系上了县文化局办公室的丁主任,丁主任命令我们,原地待命。”
  “待他妈个逼,要待让他过来待,拆台,装车,我们走!”张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大声吼着。

  众人都愣在那里,张晨冲着剧务他们几个,大声叫道:“你们不是嫌拆台时间太晚吗?还不动手?拆台装车,让驾驶员,再帮我们叫辆车来。”
  “装了车去哪里?平阳?”刘立杆问。
  “回家!”张晨瞪了刘立杆一眼,“团长都逃走了,我们还不回去,在这里等死啊!”
  “你疯了?六百多公里?长途?”刘立杆叫道。
  永城在浙西山区,温州在浙江东南沿海,两地相隔六百多公里,那时温州到永城没有高速,都是国道,路过青田县城的时候还不分日夜,每日必堵,一堵就是好几个小时,从苍南到永城,基本要走十几个小时,那还是顺利的。
  刘立杆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说,这么远的路,两辆车,团长又不见了,路费谁出?
  张晨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这是春平照相馆的老板刚刚给他的,张晨塞给了刘立杆,和他说:
  “我只有这些,全部家当,不够你自己想办法。”
  “好嘞。”刘立杆接过钱就跑了出去。
  众人欢呼起来:“好呀,回家了!”

  人都跑完了,只剩下李老师和谭淑珍还站在原地,谭淑珍看着李老师,李老师叹了口气,他说:
  “还是回吧,再弄下去,别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
  永城婺剧团,为期三个月的温州地区巡回演出,还不到一个月,就此结束。
  一个县级的地方戏剧团,说是巡回演出,实在是有点托大,有点报告体,其实,他们和民间的草台班子也差不多,到了地方,什么都演,红白喜事,只要有人请他们,他们就出场,没有合适的戏目,就现场编词,把当事人的名字编进戏里。

  刘立杆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他能把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东西硬凑到一起,还编得有板有眼,看得台下的人,要么哈哈大笑,要么痛哭流涕,擦干眼泪或者抿上嘴,再看到现实中的活动着的当事人,或者躺在那里的遗体,恍如隔世,一下子分不清戏里戏外。
  所以,那些做红白喜事的,都特别喜欢请永城婺剧团。
  永城婺剧团几乎每年都要在温州地区活动,时间久了,就小有名气,特别是剧团里的三个人,一个是前面说过的编剧刘立杆,一个是美工张晨,布景和死人相(遗像)画得好,只要他的布景在台上一放,永城婺剧团和那些草台班子的差别才显现出来。
  最后一个,就是当家花旦谭淑珍,不仅戏唱得好,人也长得漂亮。
  演出市场不景气,剧团日常的生活是很艰难的,到了一地,连旅馆都住不起,演出结束,把戏台或下面打扫打扫,中间拉一块布,一边男的,一边女的,大家统统打地铺。
  现在听说可以回家,大家自然很高兴,家里的日子虽然也清苦,但至少有床睡,有口热饭吃,几乎所有的人都过来帮忙拆台装车,把幕布卷成一捆捆,道具和服装装进了一个个大木箱,抬上车,卡车的车厢一半装道具布景,还有一半,是要坐人的。
  六百多公里,十几个小时,坐在后面风吹日晒不说,屁股还要能经受得住长途颠簸,要不是回家,谁也不想经受这样的折磨。
  装好了车,大家都站在车下,刘立杆安排李老师和一个年纪大的琴师,去坐第二辆车的驾驶室,安排谭淑珍去第一辆车的驾驶室,徐建梅在边上看到,忍不住哼了一声。
  徐建梅和谭淑珍是一个学员班出来的,但总被谭淑珍压着一头,小剧团没有什么A角B角,反正是如果演《白蛇传》,谭淑珍必是出演白素贞,徐建梅必是小青,除非谭淑珍生病上不了台。
  众人都羡慕地看着谭淑珍爬上驾驶室,有人想到,一个驾驶室除了驾驶员,还可以坐两个人,那人跟着就想过去,被刘立杆一把拉住。
  那人正要发火,看到驾驶室的门打开了,谭淑珍跳了下来,满脸通红,她走到刘立杆面前,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骂道:

  “流氓!”
  众人哄然而笑。
  谭淑珍走到后车厢,爬了上去。
  张晨看着刘立杆,刘立杆悻悻地笑着:“不是钱不够吗?我就答应人家安排个美女坐驾驶室。”

  张晨知道没这么简单,问道:
  “还答应了什么?”
  刘立杆支吾了半天,嗫嚅道:“答应让他摸一下,一下,就一下。”
  众人哈哈大笑,张晨摇了摇头:“活该,该打!”
  刘立杆看看卡车的车厢,谭淑珍已经在道具中间坐了下来,刘立杆再看看众人,叫道:

  “你们谁口袋里还有钱?拿出来。”
  众人都往后面退,有人叫道:“几个月没发工资了,谁口袋里会有钱。”
  刘立杆急了:“他妈的,那今天大家就走不了了。”
  刘立杆一眼看到了站在一旁,满脸不屑的徐建梅,赶紧过去,双手合掌朝她拜着:

  “妹妹,帮哥哥一把,你去坐驾驶室。”
  “不去。”徐建梅哼了一声,“你自己的女朋友叫不动,凭什么我帮你忙?”
  刘立杆瞄了一眼卡车车厢,凑近了徐建梅耳边低声道:
  “她那个棺材板,怎么能和你比,谁不知道,你才是倾国倾城。”
  徐建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刘立杆一看,知道有戏了,赶紧加码:
  “帮帮忙帮帮忙,不然我们就回不去了。”
  边上有人也起哄道:“是啊,有驾驶室坐,多好,风吹不到,太阳晒不到。”
  “最主要是月亮晒不到,月亮下面,人黑得最快了。”
  “杆子,要么和驾驶员说说,我坐驾驶室怎么样,我也细皮嫩肉的。”冯老贵叫道。

  “滚,滚滚,都他妈的滚!”刘立杆一边骂着,一边瞄着徐建梅。
  徐建梅犹豫了,她抿着嘴唇,看了看头顶,又看了看驾驶室,最后问道:
  “他摸哪里?要是……”
  “手。”
  “就摸一下?”
  “一下,就一下,完了你洗洗手不就行了。”
  徐建梅心动了,又不好意思走过去,刘立杆推着她,一边推一边叫道:
  “为了大家,为了回家,为了帮帮你哥,只要回到永城,吃香喝辣你开口。”
  他把驾驶室的门打开,连哄带推地把徐建梅塞进了驾驶室。
  这边门刚刚关上,那边门又打开了,驾驶员跳了下来,他朝刘立杆挥挥手,刘立杆连忙跑了过去。
  “不是说好是白素贞吗?怎么是小青?”驾驶员不满道。
  “去你妈的,白素贞已经摸了,再给你小青,还不划算?”刘立杆骂道。
  驾驶员急了:“我刚伸手,就被她打掉了,半下也没摸到。”
  “那还不是,她的手碰到你的手了?”

  驾驶员一愣,然后叫道:“不算,这个不算。”
  “来来来。”刘立杆搂着驾驶员的肩膀,走远了一点,刘立杆说:“白素贞今天不方便,坐驾驶室,你他妈的也不嫌晦气?还有,你看这小青漂不漂亮?”
  驾驶员嗫嚅:“漂亮倒是也漂亮的。”
  “手白不白?你不是说一辈子没摸到这么细皮嫩肉的手吗,又没说是白素贞的手。”
  “可我们说好……”
  刘立杆趴到驾驶员耳边,低声道:“这小青不光漂亮,还比白素贞年轻,你他妈的今天赚大了。”
  驾驶员有些心动了,他迟疑着。
  刘立杆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去叫她下来,给你加钱就是,正好,有一个肺结核的,这两天咳嗽得厉害,我让他去坐驾驶室。”
  驾驶员一听,赶紧往回跑:“算了算了,小青就小青,就这样吧。”
  刘立杆赶紧招呼还站在车下的众人:“上车上车,马上开车了,不想走的就别走了。”
  众人哄地一声,赶紧爬上了卡车车厢。
  两辆车摇摇晃晃,从祠堂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一头钻进了黑夜。
  永城婺剧团在青牛山脚下,是挖山砌磡造起来的,从一条半圆形的陡坡上去,整个院子里只有二大一小三幢房子,都是七十年代的老建筑,其中一座一层的房子,类似于当时流行的大会堂,单层三百多平米,大通间,是剧团的练功房、排练房加库房。
  布景和一箱箱的服装道具摞起来,占据了房子的一头,另外一头的松木地板上,用红漆画出了一个舞台的形状,就算是排练房了,房子的中间,铺了一大块不知什么年月的,连颜色也分不清的地毯,就算是练功房了。
  一头在排演的时候,中间就有武生和小学员,在练功毯上砰砰砰砰翻筋斗,没轮到上场的演员在这里练习走台步和背台词,一片的嘈杂和热闹,但大家都习惯了,可以做到互不受影响。

  另外一幢是五层楼的楼房,楼房的结构很简单,大门进去正对着的就是楼梯,楼梯的两边是走廊,走廊的两边,是一间间的房间,每间大小一致,都是十二平方,每层二十几间,除了一楼有三间是办公室外,其余都是宿舍,全团的人都住在这幢楼里。
  学员班的小学员上下铺,一间八人,一般的演职员也是上下铺,一间四人,或者两人,像张晨、刘立杆、谭淑珍和徐建梅这些剧团的主要人员,一人一间,双职工没有小孩的,也是一间,双职工有小孩,不管小孩多少,都是两间。
  整幢楼里,没有厕所,没有厨房,家家户户,都是在门口摆张桌子,放一具煤油炉,在走廊里做饭,本来就不宽的走廊,因为这些桌子,再加上整年的烟熏火燎,变得又黑又窄,有人经过的时候,正在炒菜的人,要停止手上的动作,双手肃立,让人先走过去。
  剩下那幢小的房子,坐落在宿舍和练功房中间,七八十平米,一半是公共厕所,分男女厕,还有一半,就是食堂,那些不配拥有煤油炉的小学员,或懒得做饭的单身狗,就在这里就餐。
  刘立杆有句名言,他说这幢房子的两边,气味都是一样的,有时候右边,还比左边好闻一点。
  右边是公共厕所。
  紧挨着这幢房子,有一排水磨石的水池,七八个水龙头,全团所有演职员和家属,洗菜、洗碗、洗衣服、洗脸刷牙和洗马桶、痰盂,都在这里。

  楼房的前面,是一百来平米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樟树,还有一棵桕子树,桕子树春夏妩媚,秋冬悲凉。
  因为剧团在山脚的高磡上,所以永城县城一半的人,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婺剧团,这一半的人,每天清晨,还可以看到谭淑珍他们,遥遥地站在樟树和桕子树下,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听不到咿咿呀呀声音的日子,永城县的居民们,就知道剧团又出去巡演了。
  这一次附近的居民感到有些奇怪,昨天傍晚,他们明明看到两辆卡车摇摇晃晃开上了婺剧团的高磡,缷了车后,两辆车又摇摇晃晃地从半圆的坡道上下来,于是大家知道,剧团回来了。
  但第二天清晨,早起的人在煤饼炉上坐上泡饭,挤好牙膏,正准备伴着谭淑珍他们咿咿呀呀的声音,摇头晃脑地刷牙。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9 yiduik.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