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

作者: 破落少年

  建隆元年正月,距离陈桥兵变已过去了三天,汴梁城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朱雀门外,龙津桥底下,摆了一排小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
  其中一个小摊与众不同,摊位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是在后头的树杈上,用一面破烂的布写着一行工整的大字“官人去哪了”。
  地上垫了两块砖,上面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的短褐虽然打满了补丁,脚上的草鞋也已破烂不堪,但是长得唇红齿白,剑眉朗目,仪表不俗,浑身上下干干净净,透着股子精神劲。
  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清泉一般澄澈,灵动非凡。

  摊位前,是一个面色幽怨的妇人,穿着一件红色夹袄,满头珠翠,一副贵妇打扮。她捏着衣角,嘴里恨恨道:“宁哥儿,你都查清楚了吗?那老不死的,真的在...养了两个狐狸精?”
  少年双目一瞪,拍着胸脯道:“瞧您说的,整个汴京城内,就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过我晏宁的眼睛!是真是假,你去了便知。”
  妇人听了,眼圈一红,呜咽哭泣起来:“那个杀千刀的!老娘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容易吗?竟然背着老娘养外室,天呐!男人没一个有良心的......”
  妇人的哭喊,惊动了周围的摊主,大家扭头看了一会,又把头转开了。对于这一幕,大家这几日已经见的多了,每天要是不来上这么一两出,那才叫稀奇了。
  晏宁忙安慰起妇人:“大姐,你也别太难过,谁没有点伤心事呢?那啥,之前咱们说好的,事成之后给我一百文铜钱。”

  妇人哭闹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两串铜钱,想了一想,又把一串铜钱收了起来。
  瞧见晏宁投来疑惑的目光,妇人扭扭捏捏,面色赧然道:“我先给你一半,等我察看过后,再给你另一半。”
  说完,妇人丢下铜钱,迈着小碎步,一阵风似的走远了。
  晏宁目瞪口呆,古人欺我啊!
  无奈叹息一声,晏宁只得将铜钱收好,总比没有强吧,起码能填饱肚子。
  也不知倒了几辈子霉,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三流私家侦探,竟然一觉醒来穿越回了古代。

  人家穿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就是俏生生的小丫鬟。可晏宁呢,入目所及,是一片瓦蓝瓦蓝的天空,脑袋下面,还枕着一块砖头......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一个汴梁城内的小痞子,做琴师的母亲去世后,就由母亲的好友听香阁的几个嬷嬷抚养长大,活脱脱一个宋朝韦小宝。
  从小在勾栏里长大的晏宁,除了一身在女人堆里打滚的本事,什么也不会。等到他长大成人,被听香阁扫地出门,只得露宿破庙,平时在街面上混口饭吃。
  元日那一天,“晏宁”饥寒交迫之下,一命呜呼,就此结束了悲惨的一生。
  晏宁前世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庸人,年轻时心比天高,大二辍学创业,半年后赔光家产。之后花了五年穷游全国,总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大志难酬,抑郁不得志。
  眼看着快奔三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也没一份像样的工作。
  晏宁这时才蓦然惊觉,父母的鬓角的白发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于是凭着这几年学到的一些东西,做了一名私人侦探,勉强维持生计。
  屈指算来,穿越过来已经十天了,这段时间里,晏宁就凭着帮人抓小三维持生计。

  哦,不对,不能叫小三,应该叫外室。在这个时代,纳妾是合法的,私养在外面才算不合礼法。
  正沉思间,隔壁摊位的王半仙笑呵呵端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粉羹递到晏宁跟前,“想啥呢?趁热,刚刚出锅!”
  同是在龙津桥下混饭吃,而且都是属于没有“实业”那一伙的。平时虽然喜欢拌嘴吵架,但两人的关系相当不错。
  粉羹由米糊熬制而成,其中放上黄豆、木耳、萝卜等时令鲜疏,汤是味道纯正的老鸡汤,通常需要在火炉上熬煮半天时间。
  出锅之后,滴上些许香油,色泽鲜艳的汤汁上再撒上一把嫩绿的葱花,让人看了舌底生津,一碗只需十文钱。
  晏宁也不客气,忙活了大半天,肚子早已饿的底朝天。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顿时一股暖流从腹中升起,从骨子里透着舒坦。
  当时的人们一日两食,朝食和晚食。但像晏宁这样的苦哈哈,这一碗汤就是一天的口粮。

  紧了紧身上的单衣,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晏宁眯缝着眼睛,享受着一天之中难得的幸福时光。
  就在这时,沿着蔡河边,一个人影缩着脑袋,像一只黄鼠狼似的脚下生风,一双眼睛四处乱瞄,瞅见晏宁的招牌后,眼睛一亮,“噌”的一下就过来了。
  此人四十岁上下,穿一身交领棉袍,眼睛躲躲闪闪,脸色白里透青,嘴唇翳动了一下,站立良久,却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晏宁一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抬手把布片往后一翻,露出反面来,上面赫然写着“娘子去哪了”。
  中年人支支吾吾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家的娘子经常外出做针线,一去就是大半天,回来后脸色红润......”

  还朋友?不就是说他自己吗?晏宁毫不同情的揭穿了谎言:“像你这样的情况,十个人里九个人都托词说是自己的朋友。”
  中年人的脸刷的一下全红了,一直从头红到了脚底,低着头不说话。
  晏宁沉吟片刻,目光灼灼:“大哥,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自责?错的是这个世道,总是拿别人的难处当笑话,缺乏对当事人最基本的尊重。”
  中年人还在犹豫。

  晏宁加了一把劲:“大哥,你再不跟我说实话,难道你就不想抬起头,堂堂正正做人吗?”
  中年人左看看,右看看,见不少人都向他这边望来,不禁缩了缩脖子,低头看脚尖,嗫嚅道:“隔墙有耳,小哥,能否跟我去一个僻静的所在。我......实在是难以启齿。”
  “行,就依你。”
  晏宁非常理解这类人的心理,敏感而又自卑,非常害怕他人异样的目光,同时又渴望倾诉满腔苦楚。
  两人沿着蔡河往北走了不到一里,就来到了一处极热闹的街市,此处已属于御街的范畴,酒肆、商铺、瓦舍因有尽有。
  “这边请。”中年人将晏宁领到了一间“三味居”的食肆前。
  底楼摆着十来张桌案,大都坐着客人,或三五成群,或一人独酌。

  上了二楼,来到一间装饰华丽的厢房,晏宁当仁不让,率先推开门走了进去。等他进去之后,身后的中年人脸色忽然一肃,“砰”的一声将门带上。
  晏宁心头就是一沉,眼前的景象着实出人意料。
  房间里摆了一张占据小半个房间的圆桌,一个人坐在上首,端着一只饭碗狼吞虎咽,那姿态,好似饿死鬼投胎。
  走近一看,桌上并没有山珍海味,只有两道菜。一碟炒青菜,一碗豆腐汤。

  那人抬起头来,晏宁只觉得一道冰冷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激得他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此人相貌平凡,属于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出的那类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穿一身白色燕居常服,极有气势。
  “晏宁,十五岁,无父无母,由听香阁的三个嬷嬷抚养长大。”
  声音冷静的几乎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却使得晏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男子的语气依旧没有变化:“我还知道,你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是听香阁的清倌人,下个月就要梳拢。要给她赎身,至少要三百贯,所以你最近正为了钱的事情发愁。”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些问题我帮你解决。”

  “我叫郑恩,是探事司的司曹。”
  晏宁慢慢冷静下来了,精准的情报来源,隐蔽的行事风格,像极了传说中的特务机构。
  “慢着,这位司曹,我只是一个一无所长的破落户。你们要做的事,肯定都是军机大事,我做不来的。”
  郑恩嘿嘿笑了起来,盯着晏宁看了好一会才说道:“你太自谦了,自从你给人找外室以来,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就凭这份隐匿追踪的本事,哪怕是在我探事司,也少有人能及。”
  这话一说,晏宁明白了,敢情人家早就盯上自己了。
  此刻既然人家已经把他引到了这里,想必是不会放过他了,除非他不想在宋朝混了,否则这事他非做不可。
  再说,他继承了原主人的肉身,连感情记忆也一并继承了。那个叫温柔的丫头对原主来说是从小相濡以沫的存在,晏宁既然以人家的名义活着,总要完成人家的夙愿。
  以他如今的收入水平,想替温柔赎身,那是天方夜谭。

  晏宁还在沉思,郑恩自顾自道:“探事司直接听命于官家,负责查探情报,震慑宵小。你只要点一点头,从此就是天子亲军的一员了。”
  晏宁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如果我说不呢?”
  郑恩的目中寒光一闪,眼睛一眯:“你现在已经涉及到了一件天大的隐秘,如果你不加入,就休想活着离开!”
  透过门缝,隐隐露出铁青色的颜色,影影幢幢,不知潜藏了多少甲士。
  晏宁脸色肃然,义正辞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又怎么会拒绝呢?我一定会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不辜负生我养我的大宋王朝!”

  “扑哧”男子刚吃进去一口饭,这下子全喷了出来,撒的满桌都是。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出自一个街头痞子之口,着实把男子震撼的不轻。这小子,能说出这种话,不简单啊!
  幽幽的瞥了晏宁一眼,郑恩缓缓道:“说得好,你能说出这种话可见你也是个知大义的好男儿,我果然没有找错人,那件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就交到你手上了。”
  “昨天,枢密院的书令史张明德被人发现溺亡在汴河分道中。与此同时,北面房中的河东路兵马分布图不翼而飞。”
  “这张图非常重要,官家刚刚坐上皇位,还没有来得及部署军队。要是此图落在心怀叵测之人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晏宁心头一凛,他知道赵匡胤登基之后,很快就发生了“二李之乱”,难道与此事有关?
  郑恩脸上如同涂上一层寒霜:“更关键的是,这件事决不可声张。到现在为止,全天下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十个。”
  “这事儿,基本落在张明德的身上,他的死非常蹊跷,我怀疑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晏宁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张明德在相州老家有一个儿子叫张宁,年纪与你相仿,上个月接到父亲来信准备进京读书。今天刚到汴京就被我拿住,谁料他竟受不得惊吓,稀里糊涂的就丧了性命。”
  郑恩说着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晏宁:“正巧,你与那张宁年纪相仿,细皮嫩肉的,倒也像个读书人。由你假扮张宁,混进张家打探情报是再合适不过了。”
  晏宁很奇怪:“难道张家人都是瞎子?”

  “咳......当然不是,张明德在汴京的家中只有一个妾室,两年前才嫁入张家,她并没有见过张宁本人。”
  一天后,“三味居”的一间客房内。
  “张明德的父亲叫什么?历任履历?”
  “张睿,历任后汉秘书郎、工部令史,后周磁州防御使,五年前去世,终年五十一岁。”
  晏宁端坐在椅子上,头戴白色软脚幞头,身穿白色衫,目不斜视,满脸书生气。
  站在他面前拿着一叠文案的,就是此行的男二号车夫刘三刀。
  此人长得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眼睛细长,大蒜鼻,厚嘴唇。但晏宁可不敢小瞧了他,此人做过二十年的仵作,是探事司中的查案专家,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脱他的眼睛。
  涉及到军机大事,郑恩就算再信任晏宁的能力,也不敢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刘三刀竖起大拇指,咂嘴道:“小郎君真是好记性,这么多文案竟然只花了一天就倒背如流!”
  晏宁心说,前世大学里应付考试的时候,老子早就练出来了!
  晏宁微微一笑,说出一口地道的相州口音官话来:“不是时间紧迫吗?郑司曹只给我们半个月时间,咱们可得抓紧了。”
  眼看着到了晌午,刘三刀把文案一丢,大刺刺的仰倒在椅子上,眼睛一眯:“又到了吃午食的时辰,小二,上菜!”
  说起“午食”,刘三刀是晏宁在宋朝找到的第一个志同道合者,生产力低下的年代,一日三食被视作浪费奢侈的行为。
  在店小二鄙夷嫉妒的目光下,晏宁和刘三刀津津有味的吃完了一顿丰盛的午食。
  等到店小二收拾好餐具退出房间,郑恩脚步匆匆走了进来,严厉的目光扫过两人嘴角的油渍:“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以出发了。”
  晏宁和刘三刀赶紧站起来,随着郑恩出了“三味居”的后门,只见门口停了一辆简陋的驴车。
  一只灰不溜秋的小毛驴,脖子上套了绳索,后头拉了一个带遮阳棚的木板,底下是两只木轮。
  驴的品种和车的样式都是相州特有的,为了在汴梁城内复制这辆驴车,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两人上了车,刘三刀拉起缰绳正要出发,只听郑恩忽然喝道:“晏宁!”

  晏宁充耳不闻,过了一会,才转过头茫然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张宁,不叫什么晏宁。”
  郑恩满意的笑了:“很好。”说着不动声色的给刘三刀使了个眼色:“你们从宣化门出去,绕城半圈,再从万胜门进城。”
  ......
  等到刘三刀赶着驴车从万胜门再次进入汴梁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直到此刻,晏宁才深感古代的交通不便,不仅难受,而且费时费力。
  晏宁坐在驴车上,颠的头晕眼花,一路兜兜转转,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了张明德家所在的泥燕巷。
  巷子就紧挨着金水河边上,一间间低矮破旧的房舍一字排开,门前的晾衣架上大都挂着短褐,一群光着脚丫的孩童挥舞着竹竿跑来跑去。
  泥燕巷之所以得名,缘于巷口的檐角,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泥燕。时代日久,风雨侵蚀,泥燕的样貌虽已模糊不清,但神韵宛然,栩栩如生。

  进了巷口,驴车放慢了,车轮碾过青石板,“辚辚”声惊动了河岸边浆洗衣衫的妇人们。
  妇人们停下手中的活,纷纷扭头望来,在这泥燕巷,还没听说谁家有驴车这等奢侈物的?
  她们大多二三十岁年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袖子高高挽起,一双手被冰冷的河水冻得通红。
  女子十三即可出嫁,别看她们年纪不大,兴许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晏宁示意刘三刀停下马车,在车板上站定,放下胳膊,深深一揖:“诸位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河岸边沉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诶呦,好俊俏的小郎君,瞧不出来还是位秀才公呢!”有个胆大的妇人打趣道。
  宋初,理学还未兴起,加之战乱频繁,礼仪崩坏,因此女子一样可以抛头露面,上街游玩。
  晏宁目不斜视:“这位娘子,莫要开玩笑,我且问你,张令史家在何处?”
  妇人迟疑道:“张令史?莫不是说的张穷酸?你一直往前走,走到头,倒数第二家就是了。”
  妇人刚想说什么,旁边有人拉了她一把,她马上醒悟过来,低头浆洗衣物,不再多言。
  晏宁道了声谢,驴车继续前行,还没到地方。远远望见一户民居门扉大开,里面人声鼎沸,隐约夹杂着一道凄楚哀婉的女声。
  小小的庭院里,聚拢了二三十人,分成两拨,相互对峙着,形势岌岌可危。
  靠里的那拨人手持着扁担、扫帚,将一个少丨妇丨护在中间,向对面怒目而视。
  对面站着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穿一身员外袍,学究打扮。只是气质猥琐,一双眼睛总在房舍和少丨妇丨之间打转。在他身后,围拢着一伙泼皮无赖,嘴里不干不净的叫骂着。
  中年人面色悲戚,哀嚎道:“明德侄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尸骨未寒,这贱婢就伙同外人想把咱家的家产霸占了,简直天理难容!”
  身后的泼皮们也帮腔道:“对,你看她那副狐媚样子,保不齐张明德坟头长草!”
  “听说她以前就是勾栏里的红倌人,不要脸之极!”
  “张明德死的不清不楚,把她抓起来见官!”
  少丨妇丨听见他们的议论,脸色煞白,气的浑身发抖,踏前一步,纤指一指:“你们住口!我芸娘虽然出身低微,但是自从嫁入张家以来,勤勤恳恳操持家业,从来没有做过一点有违女诫的事儿!”

  声音哀婉凄切,掷地有声,让人闻之恻然。
  中年人的一双眼睛盯住了少丨妇丨那张清丽的脸蛋,贪婪之色一闪而逝。
  中年人换上了一副了然的表情,苦口婆心的劝道:“芸娘啊,话不能这么说,明德这一走,你往后的日子咋过?不如把房契交给我,我保证以后只要有我张彪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饿着!”
  芸娘面露羞愤之色,正不知怎么开口,身旁的邻里们不干了,纷纷叫嚷起来:“你这老杀才倒打的好主意,想人财两得?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与张家毗邻九年,从来没见过你这号人,张穷酸日子过得苦巴巴的,怎么不见你这个叔伯来接济一二?”
  “张家夫妇平日里与我们相处的极好,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欺负芸娘!”
  张彪一眯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说得轻巧,往后你们谁养她?夫为妻纲,明德走了,芸娘一个女流能做什么主?我作为明德在汴梁唯一的长辈,给他发丧下葬,少不得要十七八贯,这钱你们出?”

  邻里们纷纷低下头去,说到底,他们都是外人。同情归同情,可要他们拿出十七八贯来,那是万万不能的。
  场间一时陷入沉寂,张彪裂开嘴笑了,房舍,美人都是我的了!
  芸娘眼睛一亮:“奴家想起来了,郎君在老家有一子,唤作张宁。一个月前郎君曾经寄回一封书信,要他进京读书,算算日子,他应该快到了。”
  芸娘嫁给张明德时日不长,她往日只听说郎君的亡妻遗留下一个儿子,但却从未见过。还曾经担心面对张宁不知该如何自处,此刻却千盼万盼着他能早点到来。
  张彪一听这话,脸色一黑,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吗?他原是汴梁城内一泼皮,听说泥燕巷有个姓张的小吏死了,留下一间房舍和一房美妾。因此动了歹念,冒出张氏族人前来接收房产。

  却没料到这姓张的还有一个儿子,张彪一咬牙。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此时放弃未免可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破锣嗓子:“小郎君到!”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怯怯的走到门口,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没走错呀。”说着探头向门内问道:“打扰则个,这里是张内史家吗?”
  有机灵的回答:“对,你可是张宁?”
  少年长舒了口气,总算没走错地方,他皱了皱眉:“你们又是何人?我爹爹可在家?”
  “小郎君,你来晚了一天,你爹爹已经故去了。”
  “什么!”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少年呆呆的站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脸上的表情,似不信,似迷茫,似悲痛。
  少年缓慢的向前走着,脚软的厉害,身体如风中杨柳摇摆不定。泼皮无赖们唯恐他出个好歹,赶紧向两边闪避。
  走到两拨人中间时,少年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恸:“爹爹,孩儿来晚了!”
  趁着跌倒的功夫,晏宁偷偷从袖中摸出一块洋葱,凑到眼睛前捏碎了。这一动作非常隐蔽,没有任何人注意。
  “小郎君,请节哀。”随着一声婉转轻柔的娇啼,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的搭在晏宁的胳膊上,将他搀扶起来。
  晏宁泪眼汪汪的抬起头来一瞧,近在咫尺的,是一个一身孝服的美丽少丨妇丨。年纪约二十三四,清丽秀美,不施粉黛,宛若一朵刚出水的莲花。
  还没等细看少丨妇丨的姿容,晏宁只听身边一声大喝“贱婢,滚开!”
  张彪凑到晏宁身边,一把推开芸娘,拍着胸脯道:“宁儿,我是你堂叔张彪,你别伤心,往后有叔呢!”
  芸娘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好被晏宁扶住了。
  晏宁皱眉望着张彪,这个自称张家长辈的男子十分可疑,书香门第怎么可能出了这么一个粗鄙的玩意儿?

  按照常理,从未谋面的侄儿第一次见面,少不了要叙谈家事,问一下老家族人近况。而张彪则不然,他一门心思扑在了遗产上。
  晏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迟疑着问道:“你果真是张彪堂叔?来之前,族里的三叔祖还提起你呢,我来了汴梁之后少不得要您照看。”
  “哪里话?都是自家人,应该的,应该的。”张彪心中也是打起了小鼓,他哪里知道张明德在老家有什么亲眷?
  晏宁看似不经意间,随口问道:“对了,堂叔,你爹张翠山还好吗?”
  张彪眉飞色舞道:“好着呢!老人家身子骨可结实了,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一顿能吃三碗饭。”

  张翠山是你爹?你怎么不叫张无忌?
  晏宁不动声色,拉着芸娘向后退了两步,一指张彪道:“这个人是假冒的,张家根本就没有人叫张翠山,大家把他抓起来见官!”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9 yiduik.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