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

作者: 用户123

  洗衣机轰鸣。
  黄彩虹忽然想起,丈夫的长袖T恤已经穿三天,连忙奔去卧室。
  取了这件备受丈夫喜爱的红色长袖T恤,顺手摸胸前口袋。
  不留神,掏出两张硬壳纸。
  手才作势要往垃圾桶里丢,大脑已经下意识拉响警报。
  等等!两张电影票!
  那一刻,世界像是被按了静止键。
  黄彩虹保持着快步奔走的姿势,却不折不扣愣在原地。
  丈夫从身后走过,昂着过分严肃的脸,嘟嘟囔囔询问着什么东西在哪里,黄彩虹像是灵魂出窍,空听询问,张不开嘴。
  “小黄!”
  丈夫一声断喝,像是进行键被按下,黄彩虹僵在空中的身姿又得以动弹起来。她靠着惯性,将自己滑向厨房——卫生间实在太迷你,放不下洗衣机,洗衣机将冰箱挤到客厅,强势地在厨房占得一席之地。
  打开洗衣机的上盖,将那件顶正的红色长袖T恤扔进洗衣机。搅拌形成的漩涡很快将浮在口上的红色衣服拉扯进水流里。

  之后,黄彩虹才转身。
  借转身之际,顺势抹了一下眼角。
  看上去,一切照旧。
  除了多了两张她紧紧攥在手心里的电影票。
  “啥?”她平静反问。
  “算我没问!”丈夫目视虚空,扭头走开。
  浮躁的社会,谁都有可能出轨,且身边也不时有传闻,说谁谁出了。但黄彩虹从来没有想过,出轨这种事,会发生在她或丈夫身上。
  身边一众老少丑帅的男人,在黄彩虹眼中早已抹杀了性别。不是她天生不好颜色,而是生活太沉重。
  巨额房贷,成功使她在28岁的年龄,拥有了82岁的心态。

  丈夫好不好颜色不好说,但丈夫是出了名的吝啬。一毛不拔形容他都显得太大方,他是铜头铁壁,纤毫不出。
  哪有女人跟这样的男人出呢?
  富婆们或许不在意钱。只是,那什么,就形象而言,丈夫也不过是比黄豆芽伟岸了一点点。谁会贴钱又贴心情地跟这样的男人出呢?
  这,就是黄彩虹摸到两张电影票时,异常吃惊的缘故。
  黄彩虹转回身,再次偷揩眼角。
  此刻,她手按在因搅洗而颤抖的洗衣机上,内心不禁也一阵阵紧缩。
  与她同龄的丈夫叫薛正平。
  薛正平一眼看上去书生气十足。微微上扬的发际线,略显单薄的发量,好似没有充分暴露在阳光下晒过的苍白肤色,以及有些斑驳的金属眼镜框,使他看上去像极了久坐办公室的深受剥削的白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作为一名知名律师的不知名助理,他有处理不完的文字资料。一旦结案,要论麻袋装的那种。
  不知名助理的工资非常有限,而他们夫妻俩又随大流买了房,压力可想而知。没有可以依靠的父母,为了还贷,薛正平只差每顿吃半份了。
  曾经,黄彩虹羡慕那些进出高级餐厅的人,话一出口,就自觉主动降级为羡慕那些进出电影院的人。
  薛正平听完,猛然睁大眼睛,十分严肃地对着黄彩虹批评道:你这种想法是危险的!华而不实的!爱慕虚荣的!

  黄彩虹心悦诚服地汲取了薛正平对她的批评,并为此感到由衷的放心和高兴。俩人一起紧衣缩食,说明俩人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处使嘛。
  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天,他竟然跟别的女人一起去了电影院!
  黄彩虹耳听哗哗流水声,不由心意浮动,委屈丛生。
  等等!黄彩虹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不是马上要过结婚2周年纪念日了吗?万一那是丈夫薛正平准备给自己的惊喜呢?
  她只顾着哀怨,都没仔细看那两张电影票!
  想到这种可能,黄彩虹内心忽地又雀跃起来。
  笑意从她凌乱而慌张的脸上陡然生出。她用没有握电影票的手捂住胸口,劫后余生般一笑,竟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娇媚来。

  薛正平别处走了一圈,要寻的东西没寻到,不得已,还得问黄彩虹。
  “小黄!”
  身后一声断喝,吓得黄彩虹的甜笑逃遁。
  “啥?”
  “那个写着‘和’的红色杯子呢?”
  “哦。”黄彩虹答非所问,扭身进了厨房深处。

  薛正平目光追随着黄彩虹尚显活力苗条的身影,些些发愣。
  所谓厨房深处,不过是往前多走一步半。
  黄彩虹进了厨房深处,蹲下,打开低矮的橱柜门,努力往里面探视,不出半分钟,那个带有“和”字的红色杯子就被她握在手中。
  她才举起,还没来及炫耀她对这个家有多了如指掌,就被薛正平劈手夺走。
  踢跶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黄彩虹怏怏蹲着,心情失落。这样的薛正平,可不像是会花钱给自己准备惊喜的样子。
  忽然发现这样蹲着,怀里正好形成隐秘的角落,适合偷窥手中的秘密。
  她警觉地回头看一眼——通常薛正平是不进厨房门的——悄悄垂下眼,慢动作展开手中发皱的电影票——是一部名为《爱情冒险家》的电影——因为紧张,视力变得捉摸不定,她努力捕捉,而观影日期却像在跟她玩捉迷藏,好不容易在叠印的地方找到,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扑通。”
  两脚一软,眼前一黑,她忍不住蹲坐在地。
  尾椎骨撞得生疼,但,依然抵不过心口的痛。
  日期赫然显示是昨日。

  昨日。
  昨日他跟别的女人共度了一段隐秘、快乐、奢华、旖旎小资的美好时光,今日竟然还能这般镇定日若地面对她?他是魔鬼吗?
  刚消失的眼泪瞬间大量涌出。
  等等!
  一丝侥幸在心底蔓延,黄彩虹忍不住替薛正平争辩:万一是和男同事呢?
  此想法刚一冒出,就被理性一顿劈头盖脸猛拍:俩男人去看这样名称的电影?断袖比出轨更不能忍啊。
  日期上再无回旋余地,共同观影的性别上又没有发挥空间,总不能认为薛正平走在马路上,发现路上有两张漂亮可爱的纸片,一时萌心大动,捡起放在口袋里吧?
  剩下的问题,就变成了要不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与丈夫当面对质。
  要不要捅破窗户纸?
  一贯的谨小慎微使她习惯三思而后行。
  不过,内心阵阵涌动的不平又是怎么回事?
  她咬着唇,面孔渐渐因为压抑而变得狰狞。
  她忽然很想大声质问薛正平,想问问他,当他跟别的女人坐在电影院时,想没想过她?
  他这样的背叛行为,对得起年年夏天都只舍得在地摊上买劣质连衣裙的她吗?对得起她陪他走过的艰难时光吗?对得起她倾付的青春时光吗?
  委屈这东西,最爱登鼻子上脸。一旦开了头,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恋爱六年,结婚两年,整整八年的时光呐。她多少次委曲求全,以为自己看上的男人与众不同。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劣质的地摊货!
  一股冲动攫住黄彩虹,黄彩虹手撑地面,一跃而起,雷霆万钧地转身。
  她受够了三思而后行!
  她要像任性女人那样不管不顾,为自己爽一回!
  怀着这样的疯狂想法,还没有组织好质问语言的她,已经像一阵风似地卷出厨房,冲向小客厅。

  然而,张眼四望,哪里还看得见薛正平……
  黄彩虹这才想起来,刚才似乎耳边听到一声“砰”。那是薛正平惯有的关门声。不轻不重,70分贝。
  憋屈呀!
  好不容易雄起一回,却徒遭没有对手的尴尬。
  黄彩虹一边惋惜,一边……庆幸。
  冲动是魔鬼,还好没发作。
  都被生活压榨成这样了,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乱浪费?房贷还得还不是?日子还得过不是?

  既然薛正平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消失,正说明天意让她冷静一下啊。
  黄彩虹迅速冷静下来。
  她一个要姿色没姿色,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的弱女子,再背上离婚的名声,往后还能再嫁好男人吗?
  不婚,无孩,孤老终生。灰暗惨淡的未来立刻生动地浮现在眼前。
  乖乖哩个咚,黄彩虹吓得抱紧自己的双臂。
  她摇摇头,甩掉刚才攫住她的诸多委屈感,决定务实点,盘算起待会要去菜市场买什么菜。
  半小时后,黄彩虹拎着买菜的布袋子出门。
  出了楼宇,走进阳光中,黄彩虹默默鼓励自己:谁的人生都是一袭被虱咬得不忍细看的袍子啊。
  律师助理的生活是没有周末可言的,所以,即使是周六,薛正平还是去了工作室。这是常态。
  只是这一次,黄彩虹忍不住想:他真的去了工作室?不是去约会?

  那双走在买菜路上的脚,忍不住有了新想法:去他的工作室,不就全明白了吗?没有法律说配偶不得去对方工作地吧?
  然而,充满倦意的大脑似乎有些不同意:何不睁一眼闭一眼?
  心忽然横插一道,意气难平:凭什么要老娘睁一眼闭一眼!
  大脑轻而易举嗤笑道:瞧瞧,你都自称“老娘”了,理由还不是明摆着?一切为时已晚!认命吧!凑合着过吧!谁的人生还没有一段鸡零狗碎的岁月咋的!
  黄彩虹无话可驳,只得变得心烦意躁起来。

  “想啥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提防响在耳边。
  “老公出轨这事真他娘麻烦。我该睁眼还是闭眼?”
  说完,黄彩虹下意识捂住嘴。
  自己这是走火入魔了吗?

  她轻轻转身,缓缓扭头,说不清楚,是生怕看不到任何人,还是更怕看到任何熟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唯一的闺蜜陈丽娟正瞪眼瞅着她,那表情写明是“天哪终于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刚才说了什么吗?你别当真啊。”黄彩虹挥手挥出了无影手。
  “对方是谁?我们认识吗?多大?巨丑还是倒贴?”
  黄彩虹成功被闺蜜的阴暗想法激怒,口不择言起来:“我家老薛有那么差劲?”
  闺蜜马上笑出眯眯眼,赔礼道歉道:“哪里,哪里,你家老薛玉面书生,很受某些类型的女性追捧呢。”
  黄彩虹不由心动:“哦?你快说说,哪类女性喜欢这种豆芽菜?”

  闺蜜不由投以复杂的眼光:“豆芽菜?可见你内心深处对你家老薛的评价也……”
  黄彩虹一个激灵:“什么?”
  闺蜜:“没,没什么。”
  黄彩虹:“什么没什么?”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场门口彼此对望,气氛渐渐变得诡异起来,友谊的小船随时有倾翻的风险。
  还好,陈丽娟是个机灵人。只听她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
  “你没事吧?”黄彩虹果然瞬间让步。
  就知道她未出生的孩子是黄大妈的软肋。陈丽娟嘴角隐秘地笑笑,顺势勾住黄彩虹的肩膀,假装大大咧咧道:“没事。就是踢了我一脚。说说,你老公啥情况?”
  一提老公,黄彩虹一颗心顿时晃晃悠悠,整个人呈分裂状态,在“说”与“不说”间疯狂徘徊。
  想“说”,是因为人生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六神无主,渴望有人能帮她捋一捋。
  想“不说”,无他,只是出于敏感的自尊。
  陈丽娟与她,是老乡。
  她们是在一个叫“老乡会”的神奇组织里认识,初识时属于点头之交。三年后,她们一起从十八线高校毕业,她随着胸怀大志的男朋友薛正平直奔上海,而陈丽娟决计投奔一个多年打工在外的远房亲戚,不曾想,亲戚正好也在上海。
  算起来,她俩是在来上海后,才日渐熟络起来的。
  那时候俩人常在网上诉说寄人篱下(租房)的艰险,吐槽本地人毫无根据的优越感,感叹大都市的繁华竟然与身在其中的她们无甚相关……后来,没想到,陈丽娟居然毫无征兆地嫁了个本地男。
  此后,黄彩虹内心便充满了说不出口的柠檬酸。
  直到有一天,她的丈夫薛正平靠着不懈的努力,终于走上了梦想中的律师之路,她才重新积极振奋起来。
  恰逢彼时,陈丽娟邀请她去她婚后的家做客。
  黄彩虹狂压涌动的酸味,敲响陈丽娟位于上海市区的家。万万没想到,是那样的拥挤逼仄。
  总共二十来平方米,还得与公婆同住,屋内连个厕所间都没有,黄彩虹瞬间有了重新与陈丽娟做闺蜜的想法,并于此后认真付诸实践。

  事实证明,世间是有友谊能冲破贫富差距的。
  只是,一年后,再次没想到,陈丽娟夫家喜得拆迁。
  穷人发家靠拆迁。
  陈丽娟夫家不费吹灰之力,不仅得了两套房,还得了一笔不菲的装修费。陈丽娟喜上眉梢。不过那时,黄彩虹已经超越了妒忌,由衷为闺蜜感到高兴了。
  受陈丽娟及其婆婆鼓舞,黄彩虹壮胆怂恿薛正平买房,地址就选在陈丽娟婆家因拆迁而得的新房所在的小区。
  从此,俩人越发交好起来,直到……陈丽娟怀孕。黄彩虹又经历了一番五味杂陈的复杂内心活动。
  这回真受伤了~她也想怀孕来着,悄悄备了三年,哪知命运竟不肯眷顾她。
  以“工作忙”为理由躲了陈丽娟三个月,有一天不期而遇,赫然看见陈丽娟挺身而出的样子,黄彩虹不知怎么,内心忽然一动,对陈丽娟再也酸不起来。她开始替陈丽娟期待起小生命来。
  还以为最多比闺蜜多背负房贷、晚孕两三年,没想到,面瘫一般的薛正平竟然给她整出一顶时下最流行的帽子来!
  黄彩虹嗫嚅着,心旗摇摆。
  “不想说就算了。我还以为咱俩关系够近呢。”陈丽娟以退为进。
  黄彩虹果然爽快掉坑里:“唉,我一个小时前才知道。哪里晓得对方什么样!”
  “噢噢噢,你是怎么察觉的?”
  “我从老薛最喜欢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
  陈丽娟闻言,一时惊呆,半晌道:“你女福尔摩斯啊,居然从两张电影票里推出奸1情。说说你的理由。”
  黄彩虹仰天长叹:“你知道我家老薛有多节约。若是别人送他的电影票,这等占便宜的事情他一定会假装不经意地向我炫耀出来。这回,他只字不提,只能说是他花钱请别人看的。难道他请一个大男人看爱情片?”

  陈丽娟目瞪口呆:“服气!”
  叹完,又道:“你跟他闹了吗?”
  黄彩虹摇着头叹息:“我斗志昂扬,不过,转瞬就瘪了。”
  陈丽娟点点头:“是呀,吵架无益!这都被欺负到头上了,不离婚难道哭爹喊娘求他回心转意不成?”

  黄彩虹吃惊地回看陈丽娟一眼,下巴险险地挂在颌上。
  天可怜,她的意思是:闹什么闹!难不成还想离婚?
  话不投机半句多,黄彩虹黯然神伤、不想开口说话的样子溢于言表。陈丽娟托着个大肚子,不敢进拥挤的菜市场。俩人就此告别。
  黄彩虹才稳定下来的心态又被陈丽娟搅得七零八落。她失魂落魄般游进菜市场,目光无神地扫过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菜。
  紫皮儿茄子绿菜椒,白色花菜青芥蓝,红西红柿灯笼似的个顶个堆成小山……不知不觉,黄彩虹眼里开始聚起精气神儿来。
  喧闹的菜市场,烟火气的询价还价声,一点一点挤掉黄彩虹心中的苦恼。在充满市井气息的菜市场,行动呆滞的黄彩虹开始回血。
  本次购菜之旅,花去了平时三倍的时间。
  从菜市场出来,黄彩虹眉头隐皱,一脸坚毅。
  她想好了,问,她是绝对不问的;婚,她是绝对不离的!
  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能装多久装多久,直到薛正平跟她摊牌——不是说男人婚外情多是图个新鲜刺激嘛,她不信姓薛的会跟她摊牌!
  本着假装一切正常的策略,黄彩虹回家后继续洗衣,收拾家,做饭。虽然衣服洗好半天忘记取出来晾上,将这柜子里的床单放进那柜子的衣物里,好几次差点切到手指。
  傍晚六点半,家里看上去清爽如常,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六点四十,开门声如期响起。
  黄彩虹马上挤出微笑,鼓励自己朝加班回家的薛正平走去:“你回来啦?饿了吧?”

  “嗯。”薛正平并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向卫生间。
  黄彩虹看到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自嘲地笑笑。
  等薛正平终于从洗手间洗好手出来,晚饭正式开始。
  这是一顿相对无言的晚饭。
  薛正平一向不积极找话题,也不爱跟黄彩虹讲他经手的案子。以往都是黄彩虹喋喋不休说东说西的。今天,她一沉默,才发现薛正平原来早已关闭了与她连接的通道。
  她还以为他们相亲相爱,不秀恩爱只是因为老夫老妻了呢。
  面对面无表情、埋头吃饭的薛正平,黄彩虹慢慢进入自省状态。
  她不住地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是不是她太节俭,不仅舍不得花钱妆扮自己,甚至不舍得做两样以上的菜?老薛素得太狠,所以才?
  还是他们同丨居丨了六年,她的肚子从不曾有过反应,作为独子的他才在父母的串掇下起了二心?
  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理亏、心虚。
  黄彩虹深深看薛正平一眼。等等!他不是面无表情,他是嘴角隐藏着一丝隐秘的快乐!
  “你……上班顺利吗?”
  “嗯。”薛正平再次似有若无地嗯一声。

  失落自黄彩虹心底漫出,她没力气再花心思套话了。
  饭菜吃在嘴里,如同嚼蜡。
  黄彩虹放下筷子,揪住胸口的衣服,第一次体会到心“绞痛”。
  “啪。”

  筷子啪在桌面上,声音并不大,耐不住室内太寂静,黄彩虹还是被吓一跳。她看向薛正平,原来薛正平只是进餐完毕,正常离场。
  是哦,收拾餐余,洗锅刷碗这种事,向来跟他无关的。
  黄彩虹望着那个背对着她、一声不吭走向书房的冷漠背影,忽然悲怆地想放声大哭。
  然而,哭,是不能哭的。
  薛正平走进书房后,随手关上书房门。
  照旧是70分贝。
  世界在那70分贝之后冰冷下来。黄彩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心意浮动,食不知味地继续伸筷子夹菜,送嘴里,咀嚼,吞咽。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流下来。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别的亲人。
  她的父母早在她几岁的时候就离了婚,爸爸另娶,妈妈改嫁,她跟着奶奶长大。奶奶靠叔伯们给的养老钱,省吃俭用供她读完高中。深知自己没有退路的黄彩虹使出吃奶的劲读书,终于不负奶奶的期望,成了“大学生”。
  奶奶在她读大二那年永远地离开了她。她险些哭晕在奶奶简陋的葬礼上。

  靠着勤工俭学和奖学金,以及学生免息贷款,她捉襟见肘地度过了大学四年。
  记得临出发来上海前,薛正平问她,跟他去上海,必然要过一段苦日子,她会不会后悔?
  她望着薛正平,那时候的他才22岁,青葱而意气风发,脸上还长着青春痘。她无比坚定地回答他:不会。对她来说,男朋友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毕业后跟随薛正平远赴上海。
  日子很苦。

  她比薛正平还过得惯。
  八年拼搏,倒也在上海的远郊有了立足之地。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幸福生活,也是她花了八年的隐忍光阴换来的。她没有理由放弃!
  和着泪吃完一顿咸淡全不知味的晚餐,黄彩虹起身去收拾厨房。
  厨房忙毕,她坐在小小的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上画面从眼前流过,电视上的人到底为什么笑,又在眉飞色舞说着什么,她听是听见了,心里却一点不明白。
  晚上,睡觉的时间到了。
  她揣摩着,今晚要不要主动一点,宽个衣解个带什么的。
  带着忐忑躺在床上,卧室的门却迟迟没有响起。薛正平还在书房。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时间在焦躁中被放大,显得格外缓慢。
  等黄彩虹从清醒进入混沌又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已是万籁寂静的半夜了。到底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一时不得而知。
  怯生生伸出手,想借着睡意假装翻身滚到薛正平身边,哪知伸手摸了半天,除了被子,还是被子,空无一人。
  薛正平没睡在卧室!
  黄彩虹蓦然坐了起来。
  薛正平之前不是没有夜宿书房过,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次一样,让她心神不宁,心思加重。
  按耐不住猜疑的煎熬,黄彩虹蹑手蹑脚起身,按亮手机,发现是凌晨一点半。没敢穿拖鞋,怕踢跶声扰人,赤脚走出卧室,偷偷摸摸,贴向书房的门。

  耳朵贴门上,门内悄无声音。
  薛正平睡觉时呼吸极清浅,廖若无声。
  但此刻,黄彩虹只觉得书房一定是空的!
  他一定是半夜私会情人去了!

  悲怆中来,黄彩虹手按在房门上,用力推门,谁知,里面竟然是反锁的!
  一时间,心一沉一振。
  沉是老薛竟然防着她,振则是老薛并没有半夜出门幽会情人。沉振之后,黄彩虹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泻过的洪水,连支撑她的力气都不足了。
  扶着墙,她缓缓走回卧室。

  后半夜,睁眼到天明。
  这半夜的思考汇总成一句话,仍旧是坚决不能离。离就前功尽弃,离就孤老终生。所以,打死不离。
  她怕。
  怕她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能力,姿色平平的弱女子,失去了丈夫的庇护,如何在汹涌的魔都生存?!

  离开魔都?天下之大,哪里有她的落脚处?无父无母,无根无凭的孩子,哪有流浪的勇气。只怕一步踏错,万劫深渊,无人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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