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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炉
作者:
云舍
楔子
我第一次看见黎江,是在2013年的夏天,具体日期是6月28日。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这一天是我在武汉参了湖北文联第十届签约作家的签约仪式。作为一个网络写手被本省的主流文学接纳,在当时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际遇,非常值得留恋。
签约会议是开放的,很多文学爱好者会进入到会场内,期望与湖北文学界的德高望重的前辈们见一面。这种场合,我这种类型小说的作家基本上是没什么人认识的。结果还真的有一个读者,直接找到了我。
这个人就是黎江。
黎江一米八出头,身体健壮,穿着黑色的长裤和白色的衬衣。长了一张国字脸,五官端正,而我第一印象,是他两道浓黑的眉毛,从眉心直插到额角。
黎江向我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我们在距离文联不远的东湖里坐了坐,他说他有事情跟我聊。我只要时间允许,不会拒绝读者的这种要求。
于是我们两人在东湖湖畔的一个亭子里,开始了一段谈话。
以上的记录,绝无虚假,我徐玉峰以人格担保。
黎江不断的向我诉说一个大人物的生平,这个大人物就是我小说里提起过的重要角色。这个人物,就是《大宗师》里身份神秘莫测的古赤萧。
是的,就是古赤萧。
而黎江之所以让我不能作为一般读者对待的地方在于,他不用我过多的解释,就能理解一个人被神秘力量抹去的设定。简单介绍一下这个设定,因为可能还有读者没有看过《八寒地狱》和《大宗师》,不知道一个人在世界上,突然就被所有人遗忘,取而代之了另外一个来填补的诡异事情。
当时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我。
黎江的答复是:一个人被抹去,在我们的世界里,根本就不足为奇。如果一段连绵四百年的历史被人为的抹去,又被一段历史取而代之,你是否觉得更加的不可思议。
我当然是觉得不可思议,认为这个叫黎江的人是一个胡言乱语的妄人。
我心里颇不以为然,出于礼貌,仅仅是微笑了一下。我当时已经得到了女道士方浊给我的三本书,甚至跟他们面对过一段真假难辨的经历。但是仍然不能相信黎江这种危言耸听的话。
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酝酿《大宗师》了,因为我收集的素材已经足够。于是我把我要写的故事,古赤萧和徐云风、王鲲鹏、方浊、张元天的恩怨,以及徐云风被孙拂尘抹去的故事,大致说了一遍。
黎江仍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我有点失望,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被抹去的事件,是非常匪夷所思的,而且这件事情,就落实在我的身上。我暗示,那个取代徐云风而存在的人,就是我自己:徐玉峰。
可是扔出了这么一个大的包袱,黎江仍旧只是淡定的微笑。就跟我刚才表现出的不以为然一样。可见他的内心,也是对我一样的不以为然吧。
我决定结束跟黎江的对话。
可是黎江似乎能够看到我的内心,对我说:“老蛇,我问你一件事情。”
我按捺住告辞的冲动,等着他问,“你说。”
“你说的故事里,”黎江开始问了,“里面见识最高的人是谁?”
我想了想,“应该是古赤萧,他几乎掌握了所有的局面,即便是他去世了,仍旧摆布了一场巨大的棋局,让我故事里所有的角色都无法摆脱。”
“你故事里的世界观设定,那个梵天的设定,是谁的视角?”
“分别是王鲲鹏、徐云风、方浊三个人的理解。”我诚实的告诉他,很想把我得到的三本书拿出来给他印证,只是我觉得方浊赠书与我,事关重大,就压抑了这个想法。
“古赤萧的地位和见识都远远超过了你说的三人。对不对?”黎江问。
“对。”
“好吧,”黎江告诉我,“那么古赤萧掌握了比他们三人更秘密的真相,是不是也合乎道理?”
“逻辑上,没有问题,”我犹豫一会,“而且古赤萧之所以能够这么厉害,的确应该是掌握了巨大的秘密。”
“好,”黎江开始拿出他的杀手锏了,的确是杀手锏,让我猝不及防,“从公元184年到公元626年之间的这段历史,就跟你说的那个徐云风一样,被人为的抹去。不见于任何正史、野史和稗史,连小说、杂言、戏曲都不没有任何的体现。”
“你这不是在说瞎话吗?”我终于认定黎江是一个被网络小说荼毒甚深的读者了,“《三国演义》、《三国志》、《晋书》、《南史》、《北史》、《隋史》、《新旧唐史》那里被抹去了。特别是《三国演义》,只要是中国人,谁不知道刘关张、谁不知道曹孟德、谁不知道卧龙凤雏周公瑾……”
我的话停住了,因为我看到黎江在微笑,那个不以为然的微笑。我的身体立即僵硬了,浑身的血液滞留在四肢百骸的血管里,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我隐隐明白了什么,明白了黎江要对我说的秘密。
“你跟古赤萧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脑袋开始清醒,不断的看着黎江的脸庞。
“中国术士,一直认为天下分为天治、人治、鬼治三个时期。”黎江避开了我的提问,“而公元437年到626年,就是一个鬼治的循环,而中国传统史官,抹去了这段历史,并且追溯到184年跟鬼治有关的历史一并抹去。”
黎江这个神秘的人物,在武汉跟我短短的见了一面之后,就消失了。接着我从云南到了北京,在北京开始了我现在的作者、编剧工作,我酝酿了一年之后,在2015年开始创作《大宗师》,写到2016年六月份结束。这个时候,已经距离黎江第一次跟我见面,过去了三年。
当我《大宗师》在网络上连载完毕之后,觉得卸下了一副重担的时候,黎江出现了。黎江的再次出现,让我猝不及防。因为他告诉我:老蛇,你写的故事我看了,很欣慰你没有偏差太远,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故事素材,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还有很多往事,你不知道。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我本来已经觉得应该结束的故事,彻底从我写作生涯里放弃的故事,已经在《大宗师》里全部结束了,可是现在才发现还不能结束,因为黎江他给了我无法拒绝的秘密。
时间到了2016年的夏末,我要回宜昌陪陪家人,在回家的高铁上,我发现坐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三年前在武汉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黎江。
黎江就给我说出了上面一段话,他要告诉我我一段被抹去的历史。因为他知道仅凭口述,我不会相信,因此他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让我看一些事情。
我当时问黎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黎江告诉我:是一个婚礼。
我就以这个婚礼,作为《铜炉》的开始吧。
2016年的夏末,我回家呆了五天,但是我在宜昌这五天心不在焉,因为这个叫黎江的人,告诉我,五天后,他在宜昌西陵二路的速八酒店等我。我潜意识的觉得这个叫黎江的人,告诉我的东西,一定对于我非常重要。
其实我开始对黎江这个人的身份有所质疑,因为他看起来是一个生活优裕的人,为什么不去住星级酒店,而选择了一个快捷酒店。当我在五天后,看见他在酒店退房,发现他用的是加拿大的护照,而非中国的身份证订房,才觉得这人似乎在有意的隐瞒自己的身份。
黎江不是中国籍,他是一个加拿大人。这让我隐隐觉得他跟古赤萧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因果关系。这一点我就不多说了。我得保护黎江的身世。
黎江退了房间,我才发现有一辆车已经等在了酒店的门口,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替黎江拉了行李箱上车。我走到了车跟前,是一辆别克,车牌号是恩施的。
我们上车,中年人开车出了市内,上了宜万高速公路,车到了野三关,就下了高速,然后一路进入了老盘山公路。根据我对恩施的地理认知,我觉得这辆车的目的地是野三关和巴东之间的某个地方。
而我要去的这个地方,是要去参观一场婚礼。
别克轿车在鄂西的丛山峻岭里行驶,我看到的最后的一个地名是庙坪,然后轿车进入了公路旁的一个碎石小路。路很窄,在森林里穿行一段之后,就在悬崖上行驶。
翻越了两个山头,道路进入到山腰上的一片平地。这里有大片的土家吊脚楼,保持着古旧的原始形态。
当我们下车之后,我打量四周,发现这里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土家族山村。
然后我知道了这个山村的名字,名字很古怪,叫坟趟坪。
我是一个这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是仍然保持着一定的理性。我对黎江毕竟不熟,之所以答应他来到这个鄂西大山里的偏僻地方,只是从各种因素来分析,黎江对我没有任何的恶意。我就是一个写作者,没有任何的理由,觉得黎江会对我有什么不利的行为。并且很明显的,黎江是要急于想向我展示一些事情。
我判断没有错。坟趟坪这个地方,即将要举行一个婚礼。这婚礼,与我平时参加的婚礼不同,婚礼在晚上进行。
我们达到坟趟坪的时候是下午,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几个小时,在这几个小时里,我跟着黎江在村寨里转悠了一遍。坟趟坪虽然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但还是通了电,只是没有手机信号。
村寨里的建筑都是木质的吊脚楼,家家户户都敞开着大门,看来这里每一家,每一个人都相互认识,与外界极少沟通。我留意到,坟趟坪里的人户,几乎都没有家用电器,想了想也是,可能这里接受不到电视信号,因此电视机就没有必要了。至于其他的各种家用电器,就更加没有存在的必要。
坟趟坪的村民的穿着都还是八十年代的样式,大人都穿着解放鞋,小孩都穿着胶鞋。每个人看见我都有点意外,但是他们对黎江却并不陌生。
黎江来过这里不止一次了,我意识到这一点。
带我们来的那个中年男人,把我们送到之后,就立即开车离开了,我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姓名,到现在也不知道。因为两天来把我和黎江接出去的人,换成了一个年轻人,车倒还是送我们来的那辆车。这个就不多提了,我要讲的事情,是坟趟坪的这个婚礼。
在黑夜来临之前的几个小时,我一直没有看到结婚的新人,这个我也没有太介意,毕竟我是一个外来者,见不到新人并不奇怪。到了傍晚的时候,坟趟坪村寨里的每一个吊脚楼的门口都挂上了灯笼,吊脚楼的雨檐之下,都拉起了红布。
看来是一场热闹的婚礼。
我和黎江在一个端公家里吃的饭,端公姓谭,叫谭世熊。谭世熊的个子不高,一米六左右,但是很结实,年纪应该跟我相仿,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的样子。
吃了饭之后,天就黑了,我和谭世熊也相互介绍了自己,算是认识了。
我一直在等待黎江所说的那个婚礼,于是就向谭端公询问,婚礼什么时候开始。谭端公告诉我,晚上十一点。
我就心里就开始纳闷,晚上结婚的习俗到不奇怪,可是晚上十一点开始婚礼,这个就有点诡异了。我还想继续追问,黎江在一旁慢慢的向我摇头,示意我作为旁观者来见识一下的,不要询问太多的问题。
黎江和这个坟趟坪的村民之间,是达成了某种协议的。而这个叫谭世熊的端公,我也大致看明白了,他是这个村寨很重要的人物。我没有猜错,谭端公就是坟趟坪的村长。
从天黑到晚上十一点的这段时间,坟趟坪杀了一头牛,谭端公亲手杀的。他杀牛的方式我闻所未闻,他在晚上八点半左右的时候,把一头牛牵到了坟趟坪最大的空地上,捧着牛头,嘴里唠叨了几分钟。接下来,我看到了谭端公双手把牛头从牛脖子上揭下来,没有了头颅的牛身还在原地站立。谭端公把牛头搁在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案几上,山里夜间的气温下降,我看到了搁在案几上的牛头鼻孔里喷出了白色的雾气。
谭端公转身走回牛身,一个打下手的汉子,递给了谭端公一碗水,谭端公对着水又念叨了一段咒语,然后把水喝了,走到牛身前,把刚才喝进去的水,喷到牛脖子的断口位置,牛身轰然倒下,打下手的汉子,立即用一个木盆,对着牛脖的地方,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接在木盆里。
我被这种诡异的杀牛方式惊呆了,当我缓过神的时候,空地上站了百十号人,这些都是坟趟坪的村民,他们已经都聚集过来。
我问身边的黎江:“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婚礼?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看到新郎和新娘?”
“其实婚礼不重要。”黎江说了实话,“我想让你看看他们在婚礼上的仪式。”
“跟你要告诉我的秘密有关?”
“是的。”黎江说,“我得让你先看到一些事情。”
我在那个时候明白,黎江嘴里说的婚礼,其实并不是真正意识上的婚礼,而是坟趟坪这个闭塞的村寨里的某种仪式,而这个仪式,是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我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时间还早,”黎江看了看表,“我先告诉你他们是什么人。”
“土家族的村民啊。”我不明白黎江为什么要这么说,鄂西的山小区,特别是恩施北部,都是土家族聚居的范围。
“他们不是土家族,”黎江缓了缓,又说,“当然也不是汉族。他们是一支北方游牧民族的后裔。”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他们。”黎江说,“还记得三年前我找你的那次吗,那时候我刚刚找到这个叫坟趟坪的地方。”
“这个谭端公的法术不是觋术。”
我看到了谭端公拿了一个狰狞面具戴在自己的头顶,又戴了一个狐狸皮帽子,帽子下方飘着五彩的流苏,接下来,他从地上拿起了一个皮鼓,身体旋转,开始舞蹈。
当鼓声在这个茫茫群山里的咚咚作响的时候,村民全部都用一种没有语言的歌声随着鼓点,慢慢的吟唱,这个声音是从咽喉里舒缓的发出。这种歌唱的形式,我曾经见过,在一个宴席上,一个蒙古民俗学者表演过。这种歌唱形式叫做“呼麦”。
我激动的对黎江说:“这是萨满教的请神祭祀!”
在鄂西的土家族传统的聚居地里,我竟然看到了北方游牧民族萨满教的仪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可能会相信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在历史上有一段时期,”黎江看来是研究了很久了,“匈奴被中原政权击溃,分为南匈奴和北匈奴,而南匈奴归顺了中原帝国……”
“这段历史我知道。”我觉得黎江说的没有什么说服力,“当年这些归顺的匈奴民族,被安置在如今的山西北方一代,后来成为了五胡乱华的一支重要少数民族力量。”
“坟趟坪的村民,不是那一支后裔。”黎江辩驳,“他们的祖先归顺的也不是汉朝。”
“更早或者靠后的历史?”
“他们是当年北匈奴右贤王须不智牙部,战败后,归顺了泰武底。被泰武帝迁徙到了南方巫郡,也就是如今恩施巴东这个地方。”
“等等,”我连忙问黎江,“泰武帝?这是什么皇帝?泰朝?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就是我带你来的目的。”黎江脸上又开始挂着那种不以为然的神秘微笑,“我还是那句话,你得先看,看了之后,才能信服我告诉你的一切。”
黎江不再向我解释了。
我只能在坟趟坪的这个空地上,看着这些北方游牧民族的后裔,在进行他们的祭祀。虽然我在小说里描写过萨满巫师的敬神仪式,可是我从来没有真实的看见过。现在我看见了,却在距离我老家几百公里的地方,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我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惧,心里空落落的,我知道一定还会有我不能理解的事情要发生,这是必然的,不然黎江不会巴巴的把我从宜昌带到这里来。
其实呼麦的歌声,我之前听见的时候,就内心里有一些不自在,当时以为自己的无法接受这种古怪的歌唱形式,现在我明确了,我对这种来源于咽喉声带的单调发音,报以巨大的恐惧。
这是对大自然神秘力量的应和,本身就是萨满教的群体力量显现。更何况,那个谭端公,不谭巫师,抬起一条腿,脑袋摇晃,右手持鼓,左手不停的敲打,在空地上不停地转圈,然后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脱光了上身的衣物,走到了空地上的案几之前,捧起了牛头。
村民的呼麦声音,开始变得更加低沉,放佛整个大山都在发出喘息。这个汉子的头部慢慢在向后仰去,我看到了他的脖子向后扭曲,与身体形成了九十度的弯角,已经看不到他的脸庞,只有长满胡须的下巴,还有一颗在脖子上上下滑动的巨大喉结。
接着这个汉子的双手,把牛头放在了自己两肩之间,变成了一个牛首人身的模样。我看得肝胆俱裂。
随即,我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光。现在整个坟趟坪都没有点亮任何一盏电灯,或者有哪怕一根蜡烛被点燃。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上一轮橙红色的月莲,就挂在山头,比我平时看到的月亮,大了一圈。
“每三年的农历七月二十一,”黎江看见我陷入惊恐,“是他们迎接女神布卡赫从阴木堪回到阳世的日子。”
“什么布卡赫?什么阴木堪?”我连续追问,“这牛头人又是什么讲究?”
其实不用黎江解释了,我心里已经明白,黎江说的很清楚,布卡赫是坟趟坪这些村民的敬奉的女神,而阴木堪,就是汉语中冥府的意思。我现在懂了,这真的是一场婚礼,新郎已经出来了,在等待新娘布卡赫。
新郎就是这个牛头人。而新娘布卡赫,马上就要出来了。
我还想问黎江这个萨满教的诡异婚礼的到底是什么渊源,黎江把食指竖在他的嘴唇前,我不敢再问。呼麦的声音更加的低沉,与山林里的风声慢慢融合。而在风声之中,我隐约听见了铃铛的声音,还有树叶哗啦啦响动。
听到了这个声音,我的后背寒毛根根耸立。
谭巫师现在舞蹈的节奏也开始变慢,现在空地上的焦点是哪个牛头人,那个新郎。牛头人开始在空地上行走,走到了盛着牛血的木盆前,用手捞了一把牛血,然后依次走到空地边缘每一个人的面前,用手上的牛血去沾染每一个人的双眼。
我本来我不是牛头人的行为中一员,可是我错了。牛头人走到了我和黎江面前,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把牛血涂抹在黎江的双眼上,接下来走到我的跟前。
我鼻孔充斥着血腥味,强忍着恐惧和呕吐,尽量不去看在我面前的牛头。我闭上了双眼,感觉到坚硬的手指在我的眼皮上划过,血腥味更浓烈了。粘稠的牛血糊满了我我的眼睛,当我把眼睛睁开的时候。我发现我看到的所有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是的,全部都是红色,在我的眼睛里,整个世界之后深浅不一的红色。
我还是忍不住看了一下从我面前走过的牛头人,现在他已经背对着我,用手里的牛血去涂抹对面的村民。我看见了牛头人背后那个已经完全翻转的人头,眼睛在最下方,嘴巴在上方,鼻孔朝天。那一张脸孔,正在露出狂喜的笑容。
一切都是红色的。
铃铛的声音越来越近,谭巫师已经停止了舞蹈,所有的村民也都停止了呼麦的歌声。除了铃铛声音,整个坟趟坪一片寂静。我在一片赤红的世界里,看到了一对婚礼的队伍,从坟趟坪西侧的小路上慢慢的行驶过来。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坟趟坪的村民要在这个时刻,让所有人看到的世界是一片赤红,因为婚礼的队伍,也全部是红色。
红色的婚礼队伍,在红色的世界里,十分的模糊。当整个队伍靠近坟趟坪的这个空地的时候,我才分辨出整个队伍都骑着马。
黎江在一旁轻声说:“子时到了,婚礼开始了。”
我仔细数了,一共有十九匹马,十九个人。十八个送亲的人都穿着红色的长袍。当中一个女性穿着红色的婚服,没有顶盖头。
我知道这个女性就是新娘,与十八个送亲人黑色枯槁的脸庞不同,新娘的脸孔煞白,不过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这就是坟趟坪的村民敬奉的布卡赫。坟趟坪的村民全部都朝着布卡赫跪下来。
布卡赫的脸庞转到我这边,我才意识到我没有跪下。我心里在犹豫,我毕竟不是坟趟坪的村民,我不想跟他们一样下跪。黎江在一旁拉扯我的胳膊,我看见黎江的脸色十分的严肃。于是也就不再矜持,低头跪了下来。
我低着头,听着马蹄的声音在地面铎铎的靠近。两个鲜红马蹄在我的身前停下,我知道有一匹马在我身前停驻,想了一会,我抬起了头。果然是新娘卡布赫骑着马在我身前停留。
我是一个外来人,可能会对坟趟坪的习俗忌讳有所冒犯,这是人之常情。布卡赫没有理会黎江,证明黎江已经参与过这个婚礼了。是的,黎江说过,他三年前就来过坟趟坪,时间能对的上。
我和新娘布卡赫对视,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我决定还是别说话了。布卡赫弯腰低头,仔细的打量我。我看见她的脸庞惨白,脸孔皮肤如同瓷器一样的细腻光滑,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嘴唇通红。
整个坟趟坪赤红一片的世界里,也就是布卡赫的脸庞是白色,非常的显耀。
布卡赫这样看着我,我心里也发毛。谭巫师慌忙走到了我的身边,递给我一碗酒,我明白了谭巫师的意思,于是站起来,端着酒,一饮而尽,酒水里混合着牛血,腥味很重。我把酒喝完后,把酒碗倾斜,示意我已经干了。算是祝贺了布卡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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