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过、累过、哭过、拼过的平凡人

作者: 大星星

  “我怎么在这”
  夜色笼罩着三合土夯成的老旧河堤,吕冬推开铁皮手电筒开关,黄色光圈落下去,浑浊的河水就在堤下一米多点的地方,卷着成片的水葫芦翻滚而过。
  这是随时可能冲垮河堤的洪水
  回过头,河堤后面不远处,老家吕家村隐没在黑暗中。
  这不是2019年
  吕冬记得非常清楚2019年利奇马台风来袭,老家青照河发洪水,回去协助抗洪,连续在河边奋战三天,离开时驾车途经高速公路下桥洞,因为过于疲劳,冲进了桥洞积水中,然后就不知道了
  九成九在高速桥洞出了车祸。

  结果却在青照河河堤外面醒来,还年轻了。
  从河堤外侧爬上来时,吕冬就感觉到了变化,大肚腩不见踪影,身上特有劲。
  此刻借着铁皮手电低头扫了一眼,衣服也天翻地覆。
  脚上是沾泥的千层底,两只鞋前面都开了小窗户,躲在后面的大哥格外凉快透风、透气、透水
  腿上是粗布大裤衩,高端大气上档次,纯手工缝制
  再往上是浅蓝色短袖t恤,够肥,够大,款式也够老气,自带变丑光环,胸口有四个字青照一中
  吕冬有印象,最后穿一中校服,是在高考后的夏天。
  记得当初高考结束,洪水肆虐,青照河决堤,吕家村被毁
  吕冬受过网络时代轰炸,对现在的情况大致有所猜测。
  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高考结束后的夏天年轻了油腻中年肥男变成了壮小伙

  精神还在恍惚,铁皮手电敲了下额头,疼
  吕冬看向远处,夜幕下闪烁着点点灯光,隐约有人影晃动,河堤上隔一段就有人值夜。
  东南边二百多米外,灯光最为明亮,一座桥连接着吕家村中心集街和对面的马家村,这也是吕家村靠河最近的地方。
  桥头的闸口已经上了闸板吧

  这奔涌翻滚着浊浪的河流,紧贴吕家村北而过,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夜风送来的歌声中带着滋滋啦啦的杂音“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
  昏黄移动的手电光圈后面,一个人沿着河堤走来。
  人没到,一股臭味扑到了吕冬的鼻子上。
  吕冬是农家子弟,闻得出鸡粪的臭味。
  比起猪牛羊马,鸡粪的臭味更加浓烈刺鼻。
  “冬子”带着乡音的话传来“叫你巡河,跑哪了”
  随着人越来越近,吕冬看清了手电光晕后面的人。

  来人四十左右,脸上尽是农家汉子的粗糙,他右手拿着手电,左手腕挂着小收音机,指上提着铜锣,锣上用绳子拴着只破布鞋。
  吕冬记起这是谁“你是铁叔”
  铁叔姓吕,老家的养鸡专业户,为人有点抠,八十年代就被人叫铁公鸡,时间长了,比他小的开始叫铁哥,晚一辈的就叫铁叔。
  叫着叫着,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大号叫啥了。
  铁叔停下,瞅着吕冬“你个冬瓜,连你铁叔都不认识了”
  吕冬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记忆里,高考结束第二天,青照河在晚间凌晨决堤,滚滚洪水冲向吕家村,村北的养鸡场首当其冲,铁叔和他老婆放不下场里的鸡,一起没了。
  还有
  发小李文越在那段堤上值夜,也没了。
  当时那是吕家村最厉害的学霸,没能见到211通知书。
  这条青照河除了最北汇入黄河的一段,其余全在泉南市青照县境内,泉南以泉水驰名,青照县也不例外,南部山区众多泉水汇聚成青照河源头,一路向北流下。
  河不算大,冬季枯水期会断流,正常雨季也就十几米宽,两米多深,河水低于河岸外的平地。

  流经吕家村北的这部分,河道是一个长达数百米的“s”型,连续几处急弯带来的水流冲击,让河堤压力陡增。
  垮塌的就是最后一个急弯河堤。
  吕家村段河堤高过地面近三米,宽阔处能跑轻卡,窄处也能过农用三轮,以三合土夯成,修建于五十年代末,但吕冬打小就没见维护修葺过。
  这与建国以来青照县内没有发过大水有关,上上下下都不重视,也缺乏应对经验。
  这次洪水之前,根本没人会把青照河与抗洪联系在一起。
  猜测转为现实,吕冬曾经目睹和听说过的渐渐在脑海汇成画面汹涌的河水翻滚咆哮,泡透的三合土成块掉落,不断激起水花,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河堤崩塌出巨大缺口,浊浪奔腾而出。

  洪峰一泻千里,冲入缺口背后的村庄,席卷大片农田果园。
  他的家,他大伯的家,他家承包的苹果园,乃至整个吕家村所有的家,大都被洪水冲倒,泡垮
  这个生他养他的村庄,遭遇了建国以来最大的劫难
  吕冬心间的恍惚快速消散,做最后确认“铁叔,今天几号阳历”
  农村很多人第一习惯说阴历。
  铁叔似乎很诧异,手电照向吕冬身上“阳历十号”
  “九八年”吕冬问道。

  铁叔奇怪了“还能九九年不成你昨天才高考回来这就忘了还没问你,考的咋样算,你那成绩,当我没问。”
  吕冬没在意后面的话,高中就是买上的,胡乱混了三年,成绩不提也罢。
  他心思完全在另一面,昨天高考结束今天是1998年7月10号
  吕冬了然,他真的回到了1998年
  但没时间多想。
  这河堤,垮掉的那一段,就在今晚凌晨三点半
  吕家村的命运拐点

  吕冬顾不上多说,上前抢过铁叔的铜锣,冲着北边撒腿就跑。
  铁叔措不及防,朝吕冬喊道“都十八了,还犯浑留下锣”
  人跑得飞快,他没办法,又喊道“冬子,慢点别掉河里,这大水,你水性好不顶用”
  吕冬没回头,没时间跟人解释,也没时间多想其他,手电照亮河岸,脚踩高低不平的硬化三合土,朝北边跑去。
  铁叔失望摇头“建军是英雄,咋就生了个混小子也就有把力气,其他都不着调,迟早变混不吝”
  河岸不是直线,又是晚上,吕冬心急如焚,哪怕没搭理遇上的其他值守人,也跑不了多快。
  右手拿着手电,左手要拨开河堤外侧探出头的酸枣枝,吕冬干脆把铜锣拴鞋的绳子挂在脖子上。

  左边是锣,比香油商贩惯用的大些。
  右边那只布鞋,鞋底尽是干硬黑泥,飘起的臭味说明这是铁叔在鸡场穿废的破鞋。
  布鞋拉住脖子另一边的铜锣,干化的那层鸡粪足斤足两。
  吕冬顾不得臭味,瞥眼看着离岸顶不远的浑浊河水,只希望来得及
  谁也不想无家可归
  年,21年时间,他混过、累过、哭过、拼过,尽管不怎么成功,甚至当上齐天大剩,却也懂得了家乡和责任。
  脚下硌人的三合土疙瘩,河堤外侧挂疼人的酸枣枝,无一不告诉吕冬,这不是一场梦
  吕冬越来越多的记忆浮现,青照县中北部从高考开始就没再下雨,但南部山区连降暴雨,几个大型水库承受不住压力,向下游泄洪,导致中下游全面告急。
  缺乏抗洪经验,对水势预计严重不足,今晚这种情况,吕家村也只有十来个人分散在河堤上值守,曾经付出了惨痛代价。
  沿着河堤跑到最后一个急弯,吕冬看到了李文越。
  这个秀气的大男孩先天不足,长大后身高可以,却非常瘦弱,坐在弯道三角形大坝靠近河水的尖角那边,诧异问道“冬子,你咋来了”
  吕冬没回应,越过三角大坝继续向北,手电灯光落在河下,搜寻可能异常的地方。
  李文越奇怪,一向不靠谱的发小,这是要干啥
  没等他想清楚,吕冬已经出去近二十米,李文越连忙跟了上去。
  噗通

  好像有东西掉进水里吕冬赶紧停下来查看,除了浑浊的河水,就是一些夹杂着各种垃圾的水葫芦。
  “冬子,我好像听到啥声音了”李文越也在仔细看。
  声音不大,隔远了根本听不见。
  又是若有若无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就在李文越手电照亮的地方,一块湿透的三合土碎裂后落进了水里。
  “不会有事吧”李文越往后退了两步“这个弯道堤最厚,还有三角坝”
  吕冬结合一些记忆,脸色难看起来。
  曾经听人提过水利专家的分析,为什么垮掉的是这一段河堤。
  正常情况来说,这个弯道河堤最厚,还有三角坝的尖角劈开直冲过来的激流,不该出问题。
  但按照水利专家的说法,三角坝劈开激流,降低了水流的直冲,在坝北侧形成了一个缓冲区,但缓冲区北侧的岸边,却因为水流变化出现水下旋涡,导致平缓区外水流速度更快更复杂,对老旧河堤带来了致命威胁。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年久失修。
  吕冬拉起李文越,赶紧退回牢固的三角坝上,说道“文越,你去找三爷爷”三爷爷是村高官“叫他快过来看看”
  李文越看着仿佛换了个人般的发小,确定这不是犯浑,立即下了河岸,撒腿朝东南边跑。
  曾经这片河岸吞没了李文越的生命,现在他终于滚蛋了。
  等李文越消失在夜幕中,吕冬摘下脖子上挂的铜锣,左手提锣,右手抓住破布鞋的鞋后跟,用力挥动手臂,鞋底狠狠扇在铜锣上。
  咣
  无数黑色碎渣飞起,落在河水中,落在河岸上,落在吕冬身上。
  咣
  更多的黑色碎渣飞了起来,那隐藏在里面的气味,刺激的人精神倍发
  吕冬敲响了紧急锣

  刺耳的锣声在黑夜里传出去很远,唤醒了沉睡的村庄,无数灯光点亮,吕家村醒了过来,活了过来
  咣咣
  吕冬继续用破鞋敲锣,同时思考后续怎么做。
  “谁敲锣”东南边有吼声“谁在敲锣”
  吕家村就在河边上,村北与河上值守的,已经有人跑了过来。
  其中有铁叔。
  “冬子,你敲锣干啥”铁叔沿着河堤而来“这事不能闹着玩”
  吕冬见陆续有人过来,使劲喊“大坝北边落三合土了,我和文越亲眼见的”
  一直没来得及关注时间,吕冬特地问了下走在前面的一个本家叔,得知还不到十点半,多少松了口气,记得大坝是凌晨三点半塌的。
  二三十条农家汉子迅速聚集过来,有人睡眼朦胧,有人暂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坝上有点乱。
  李文越的喊声这时传来“三爷爷来了冬子,三爷爷来了”
  众人一下找到主心骨,手电光圈和目光齐齐转向那边。
  李文越紧跟着个短发老头一路小跑,老头身体硬朗,撑起的确良衬褂的腰背笔直,跑起来平稳有力。
  他最醒目的是那两道剑眉,尽管染上点点白霜,却仍旧浓密,吕冬每次见到,都莫名想起电影里的九叔。

  老头顺着过道大步上了堤坝,众人纷纷打招呼。
  “三叔”
  “三伯”
  吕冬也喊道“三爷爷。”
  “嗯。”
  这是吕家村村高官吕振林,同辈堂兄弟中排行第三,从吕冬记事起,就对他家帮助极多。
  “啥情况了”吕振林一开口,其他人自觉住嘴。
  这不是多说的时候,吕冬赶紧接话“坝北边二十多米,有一段堤,刚才连着往下落三合土。”他着重说道“文越也见了。”
  吕振林目光转向身边,李文越赶紧搭话“我和冬子亲眼所见。”
  周围的气氛一下凝滞。
  吕冬不再是十八岁的冲动少年,不会为众人更相信发小的话有意见。

  话说回来,这也是他前十八年打架斗殴、各种不靠谱作的。
  在场的所有人,哪怕是年龄最大的吕振林,全没有实际抗洪经验,但吕振林必须稳住人心“值夜的,回各自地继续守着都给我睁大眼”
  没人反对,包括铁公鸡在内,赶紧回各自岗位。
  吕冬小声说道“让铁叔留下他鸡场隔着近,工具多。”
  吕振林瞥了吕冬一眼,略带诧异,却没计较,直接说道“建斌,你留下”
  李文越看向吕冬,转性了以前不添乱就烧高香
  吕振林继续说道“其他人等着。文越,手电给我。冬子,建斌,建设,你仨跟我过去。”
  吕冬把铜锣递给李文越,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来到之前的地方,吕冬手电往下照,同时提醒“各人隔远点,别集中”
  吕振林距离吕冬一米远停下,往下看的同时,说道“听冬子的。”
  铁公鸡加快速度,到了吕冬前面两米,吕建设落在最后面。
  手电光圈下,这段河堤靠近水面的地方,不算多的三合土碎渣,像时下时停的稀疏小雨一样落进河里。
  “好像没大有事。”吕建设在后面嘀咕了一句。
  吕冬赶紧扯道“上面落渣,说明水下都泡开了。”

  这话当然是根据记忆瞎蒙的。
  铁公鸡的养鸡场就在不远“可不敢赌。”
  吕振林不懂水利,上一次修河是五十年代,太遥远了。
  今次,去镇上开会时,只是说上游放水,各村重视防洪,但怎么重视怎么防,几十年没经历过洪水的人,也不清楚。
  “要查看清楚”吕振林说道“全村老老少少一千多口子”
  谁都知道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但没专业的人怎么办
  吕冬好歹看过些98洪水资料,还跟父老乡亲和兵哥哥们奋战数天挺过了19年利奇马台风,虽然最后输给了下雨就闹洪灾的高速路桥洞子,但矬子里面选高个,也算有点经验
  这也不是谦虚顾虑的时候
  “三爷爷,我这两天看电视,南方也开始发大水了。”吕冬找到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以增加可信度“新闻有说过大堤快出事时的预兆。”
  吕振林不相信吕冬这个不靠谱的,但相信新闻“你说”
  他不懂,但他有判断能力。
  吕冬先指了下堤坝外侧的斜坡“专家说,河堤出事前,一般会渗水或者管涌。”

  吕振林隐约有点印象,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吩咐“建设,去喊几个人,仔细瞅瞅。”
  吕建设应了一声,跑了回去。
  因为刚才的锣声,大坝附近汇聚了更多人。
  吕冬又转回河里“要下去看看,水下的堤有没冲出坑有的话多大具体在哪”
  虽然说这话的以前不太靠谱,但吕振林丰富的人生经验,足以做出判断。
  很多农村宗族关系错综复杂,尤其太东这种保守传统的省份。
  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在宗族关系复杂的村里成为主心骨。
  这不仅仅需要辈分。
  “还有。”吕冬的语速一直极快“编织袋和砂石啥的,早点运过来”
  吕振林吐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做出决定“做最坏打算。”他掉头回三角大坝,边走边说“建斌,带几个人去场里拿工具,绳子、铁锨多拿。”

  这些是用完能还回去的东西,铁公鸡稍微犹豫“啊,好,我这就去。”
  吕冬没管下了河堤的铁公鸡,跟在吕振林后面。
  吕振林不做任何耽搁,对着河上河下的几十号人吼道“老少爷们,河堤不保险关系全村安危果子,红星,开你们拖拉机,把村南口的石子和黄沙拉过来去些人帮忙家里有编织袋的,都去拿越多越好有砂石的,找会计去做统计”
  “我大前天拉的黄沙,还没卖掉,就在车上。”很多人文化程度不高,却也知道河堤决口的后果,红星急乎乎说道“我先拉过来。”
  吕冬默默的看着一批人去村南,大家伙其实都明白,想保住家园,这时不能计较。

  吕振林还在吼“文越,李林,吕坤,刚子,去村里敲锣,壮劳力全喊过来,明天当值的也来一会车来了,女人装袋子,男的往上扛”
  这个年代机械设备不用想,村里卡车没几辆,拖拉机两只手能数过来。
  别说是吕家庄,南方那么大水,大多也是人力往上冲。
  比起吕冬,吕振林考虑的更多更成熟,特地对敲锣的几人说道“叫各街小的和老的都起来,去各街最新的二起楼上。去给肉食店程立峰和办宴的孙庆海敲门,叫他们准备水和吃的,先记大队账干活累了没食不成”
  他们刚走,铁公鸡带人扛着铁锨,抱着几捆绳子回来了。
  吕振林看了眼绳子,吼道“老七老七呢赶紧的,准备下水”
  有人弱弱回道“老七下午喝高了,放炮也叫不醒。”

  “这个兔崽子”吕振林咬牙说道“做事掉链子的混账玩意”
  不知道为什么,吕冬觉得三爷爷说这话的时候,好像看了他一眼。
  论起犯浑,两个他也比不上一个七叔好吧
  吕冬脑袋里胡思乱想,嘴上却不慢“三爷爷,我下去吧。”

  吕振林看他的眼神越发诧异“你”
  “不算七叔,村里有谁水性比我好”吕冬自觉走向铁叔“也没我年轻力壮”
  曾经也是到了后来,他真正明白故乡的重要,懂得父亲早早在老山没了,吕家上上下下帮过他家不知几多。
  况且,有绳子,也没多危险。

  吕冬接过绳子,套在腰上,绑了个死结,朝北边走去,忽然想到一件事,回头说道“铁叔,你们几个拉紧绳子,咱先试试。”
  后面的人很快拽紧了绳子,吕冬使劲往前拉,啪嗒一声,绳子断了
  吕冬脸都绿了,铁叔这老抠,拿来的是哪年的老绳子
  铁公鸡后面一个本家叔突然开口“断的好断的好啊现在断,好过下水再断”

  吕冬一时无语,又接过另一捆绳子,试过没有问题,才准备下水。
  七八个人分布在河岸上下,抓住手里的绳子,最后面的一人为防止万一,干脆将绳子尾段绑在河岸下的一棵大树上。
  有在矿上干活的,提供了一顶防水矿工帽,既能照明,又能当安全帽。
  吕冬戴好帽子,再次检查过腰间绳结,面向河堤抓住绳子,对拉绳子的人点了点头。
  “往下放”前面的人充当临时指挥“慢一点抓好了”

  站在河堤边的吕振林叮嘱“注意安全。”
  绳子一段段放下去,吕冬踩着三合土河堤往下滑,半截身子进水,湍急的水流冲的他立即往北走,险些失去平衡。
  好在吕冬有心理准备,水性也极佳,脚底踩水,抓紧绳子,借助拉力,尽可能贴到岸边。
  “啊呸”
  刚才闭了气,还是沾上满嘴唇泥沙。
  吕冬保持好平衡,一手拨拉开挂在岸边的几根水葫芦,人往水里沉下去一截,手向水下的河堤摸去。
  这一摸,原本是河堤的地方,空了
  他手继续往里摸,还好,只探出去大半手臂,就摸到了边。
  河岸冲开了坑,暂时不深。
  吕冬要确定有多长,让堤上往北边动,手还在摸深浅。
  突然,有滑腻的东西游过,手心被尖锐硬物刺了一下,吕冬疼的叫了一声。
  那东西翻了下水,接着被冲走了。
  “咋了”头顶响起问话声。
  吕冬甩了下出血的手“没事,让嘎牙鱼扎了”

  借着绳子上的拉力,吕冬爬上河堤,抹了把脸上的水,满是细密的沙土,大口喘气,不等人问,直接说道“水下面开了个大口子。”
  吕冬走在堤上比划位置,快变成土黄色的千层底,每次落地都窜出些黄汤“从这到这,估测两米多长,半米多高,坑最深的地方,进堤里超过五十公分。”
  吕建设几个人这时跑了过来“三叔,堤背面没瞅见渗水。”
  吕振林浓密的眉毛动了动,说道“还好,还有时间。”

  情况不算特别坏,吕冬先看了看手,没啥问题,脱下鞋,把黄泥巴汤汁倒出来。
  吕振林仍旧做最坏打算“建斌,建设,带人去场里扯灯线过来,今晚上不能睡了”
  吕建设这就要走,铁公鸡连忙收绳子“等一下,我捎绳子回去。”
  吕冬穿好鞋,说道“铁叔,绳子说不准还用。”
  “都啥时候了”吕振林吼道。
  堤下亮起车大灯,拖拉机的突突声格外响亮,拉沙的来了
  这会功夫,河上堤下已经有了上百口子人,大卷化肥袋子和水泥袋子扔在路边,女人们拿着铁锨,准备上阵。
  吕振林指挥壮劳力上下排了五列,一会直接把沙袋传上来。
  大灯照耀下,吕冬看到了母亲胡春兰。
  她扛着厚厚的一卷编织袋,沿着堤下的土路从北边过来。
  那边有他家承包的苹果园,离青照河也不远,每年天气转暖,老娘就会搬到果园住,这也是家里主要收入来源。
  在农村,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孩子长大,即便有大伯家和吕家人帮扶,也很不容易。
  拖拉机发动机轰鸣,自卸车厢往外倒黄沙,女人们开始忙碌。
  五列队伍排好汇聚到堤上,吕振林过来,拍了吕冬一下“有长进”
  吕冬笑笑,以前给人的印象也太差了。
  随着时间推移,安排好家里事的人纷纷来到河边,干活的人越来越多,第一个装好沙子的编织袋传到吕冬手里。

  吕冬力气够大,独自提到堤边,顺着三合土外沿丢了下去。
  噗通
  矿工帽的灯光照射下,巨大水花翻起,沙袋好像让水冲偏了
  “冬子,别愣继续”后面的人催促,吕冬从他手里接过沙袋,又扔了下去。
  这次看得仔细,沙袋落水后,冲到了北边靠外的地方。

  噗通噗通
  其他位置也有人把沙袋丢进水里,同样让激流冲偏了位置。
  “不太对。”后面的本家叔也发现了问题。
  吕振林过来,问道“咋了”
  吕冬直接说道“水太急,扔下去沙袋冲偏了。”
  本家叔附和“是”
  吕振林对后面挥了下手“找大袋子,试试。”
  一个撑满鸡饲料袋子的沙袋被两个人架过来,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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