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会

作者: 史前凶驴

  日期:2020-07-12 19:34:33
  第一章
  北国大地,冷风如刀。笔直的青石板大街上一条人影也无,片片雪花随风而落,漫天飞舞。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立在窗边,静静地瞧着窗外雪景出神。此时正值民国二十年,蒋介石得张学良相助,十万东北军挥师入关,直下平、津。阎冯联军一路溃败,阎锡山逃往大连,冯玉祥隐居山西。随后相继通电取消太原海陆空军总司令部。至此,混战半年之久的中原大战终于落下帷幕。中国本积弱百年,经此一战,关内百姓更是流离失所,困苦不堪。所幸张氏父子经营东北三十余年,欲以此为根基,进取中原,因此多施善政。东四省人民少罹战祸,倒也安居乐业。

  那汉子名叫韩世齐,乃是城中韩家铁铺的掌柜。自幼从山东老家闯关东来到东北,二十年来白手起家,靠着祖传手艺创立家业。他为人厚道,手艺又精,这铺子经营的好生兴旺,不单在此一隅声名远扬,便是临近乡县亦是鼎鼎有名。远近各地提起韩家铁铺所制的铁器,无不交口称赞。
  只见他在窗边注视良久,转身来到屋内供桌前。如今早已过了正月十五,按照乡俗,这供桌理应撤了,不知为何却迟迟未动。桌上几只盘子,上面盛了烧鸡,鱼肉,馒头等供物,摆满了一桌。左右两只粗蜡插在搪瓷葫芦里,烛光莹莹。中间供着祖先牌位,上书姓名。他拿起桌边的三只细香来,在烛焰上点燃,心中默默祷祝:“祖宗有灵,保佑媳妇儿和这未出生的孩子俱都平安,愿我韩家诸事顺利,人人安康。"

  他祷祝了几遍,将香插在香炉前,正要擦拭桌上的香灰。忽听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踏雪而来,有人高声叫道:“大叔,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婶子她......”
  韩世齐心中一惊,回过身来。房门开处,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奔了进来。这丫头名叫齐兰,是他从老家带来的本家侄女,因她年级幼小,上不得铺子,便令她陪侍妻子身边,做些琐碎事物。只见齐兰闯进屋中,面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叔,你快去,快去,婶子......不大好 ………………。”

  韩世齐不等她说完,快步出了房门,穿过跨院朝妻子屋子奔去。齐兰跟在身边,不叠口道:“婶子,出了好多血,孩子......”
  “孩子怎样!”齐兰一怔,没有接口。韩世齐心中忧急,三步两步来到屋前,扯帘进去。见妻子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屋中几位赶来帮忙的姑娘婆子人人脸现忧色。产婆于妈坐在床前,不停手的用热毛巾擦拭妻子额头。他奔到床前,见妻子脸色惨白,腿上盖得棉被殷红一片。他身子一颤,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叫道:“秀青!秀青!”叫了几声,妻子秀青缓缓睁眼,轻声道:“孩子......孩子......”

  韩世齐转过头去,见柜上伙计王二的婆娘手上抱着个襁褓,神色慌张,嘴唇动了几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心知必然出事,怕增妻子忧心,口中却道:“孩子没事,你歇歇吧,不碍的。"秀青不知是信了丈夫的话,还是委实无力,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日期:2020-07-12 19:35:14
  于妈脸有愧色,在旁不住嘴道:“ 掌柜的,我是不行了,快请郎中吧,再晚只怕来不及了,唉......这方才还好好的,谁知眨眼功夫,竟......竟出了这许多血......这 ......”
  韩世齐一生久历患难,事情虽急,心中不乱。忙叫齐兰道:“快,去对街许大夫家,请他赶紧过来,就说性命攸关。”又转头对前来帮忙的邻居李旺婆娘道:“李家嫂子,烦你去前头药铺一趟,许大夫若不在家,必在柜上。”二人答应着去了。

  他分派已毕,心神略定,将妻子手臂轻轻放入被中,起身来到屋角,朝王二婆娘招招手。王二婆娘抱着襁褓走到近前,韩世齐悄声问道:“孩子怎么了?”王二婆娘嗫嚅道:“掌柜的,这孩子生下这许久,到现在也不哭,想是羊水呛进肺子了,你看。”说着将孩子递了过去,韩世齐见是个男孩,心中不由得一愣。他夫妇成婚二十余年,膝下已有三子,满拟这第四胎是个女孩,哪知又是儿子。只见那男婴四肢微微颤动,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要尽力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一张小脸涨的紫紫的。 他将孩子翻转过来,轻轻在他背上锤了锤。孩子干呕了几下,却仍是不咳,口水顺着他的小脸流到了脖颈,洇湿了一片。王二婆娘急道:“我们都拍了,不管用啊,这,这可怎么好?”眼见那孩子呼吸微弱,难受万分,转眼便要憋死。韩世齐心中焦急,恨不得自己替他受罪,却是无法可施。

  正惶乱间,门被推开,一人快步走进屋中,手里拎着药箱,正是对街的许大夫。这许大夫数代行医,家学渊源,早年又曾留学日本,中西贯通,医道精良,远近闻名。他因柜上无事,正在家中闲坐。见秀青面色惊慌的奔了进来,许家平日与韩家相处甚厚,当下来不及细说,取了药箱便走。进了门来,冲韩世齐匆匆一抱拳,也不说话,便到床前。先伸指搭了搭秀青的脉搏,又翻开眼皮看了看,转身问了于婆几句,这才从药箱中取出听诊器械,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屋中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心下惴惴,生怕从他口中说出什么不利的言语。却见他面色平淡,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

  日期:2020-07-12 20:15:05
  许大夫听了一会,收了器械,转头问道:“孩子呢?”韩世齐将孩子递上,许大夫接了过来,抱着婴儿走近窗边,就着阳光看了看,又伸手在婴儿胸口轻按数下。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轻叹一声,将孩子交给王二婆娘。
  韩世齐焦虑万分,正要近前询问。许大夫已转过身道:“韩掌柜莫慌,嫂夫人没事。”这话一出口,屋中众人长长吁了口气,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却听许大夫轻声道:“毕竟年近四十的人,生育又繁,气血已衰,比不得年轻时候。只是用力猛了,休息几日,吃副药调养调养便好......只是这孩子......”他皱了眉头,停嘴不语。韩世齐闻听此言,一颗心直沉了下去,问道:“孩子......怎样,你但说不妨。”许大夫点点头,道:“这孩子在娘肚子里憋的久了,羊水早破,深入肺中,若是大人只需用力咳嗽几下,吐出羊水,自是无碍。可他小小婴儿,使不出这份力道,咱们也无法帮他,只怕......只怕......”说到这里,黯然不语。屋中俱是女眷,听到此处,眼圈便都红了,有人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韩世齐呆了片刻,问道:“当真......救不得了?"许大夫摇了摇头,韩世齐心中悲苦,喉头哽咽,又怕惊扰了妻子,抱着婴儿,愣在原地。

  便在这时,脚步想起,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推门进来,这人手长脚长,身材健硕,一张国字脸上两道剑眉颇具英气。他进得屋来,见几个妇女眼中泪光莹莹,旁人又俱是这般景象,便是一楞,转头向韩世齐问道:“爹,我娘怎样了?生了么?”
  韩世齐见来的正是长子韩天重,他咋逢噩耗,一时间心中茫然,对儿子的问话竟是未加理会。那后生急道:“我娘她怎样了?你快说啊,娘!”说着,便向床头奔去。韩世齐心中一凛,生怕他这一叫唤吵醒了妻子,一把抓住,道:“你娘没事,别吵她,你怎么不在柜上,到这里来做什么?”韩天重一怔:“柜上没事。”又问旁边许大夫道:“许大叔,我娘她......她当真没事么?”见许大夫点点头,心中放心了大半,他知许大夫医道精通,他说没事便无大碍。一低头看见襁褓中的婴儿,心中一喜,道:“娘生了?又是个弟弟?”转眼间见到婴儿痛苦万分的表情,便是一呆,问道:“他......弟弟怎么了?”

  他问了数声,无人应答。环顾四周,见人人脸色惨淡,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其时正当民国年间,医学科技远不如当今之世,卫生条件更是相差甚远。生下婴儿养不大,那真是稀松平常之至。别说他这等寻常百姓,便是达官贵人,王侯将相,此事也在多有,更遑论贫苦之人了。因此如此惨事,众人心中虽是伤痛,却也并无今人一般的无法接受之情。
  日期:2020-07-12 23:08:58
  韩天重见那婴儿呼吸微弱,小脸扭曲,显是痛苦到了极点。他心中酸痛,道:“给我抱抱。”从父亲手中接过孩子,见那孩子脖颈上沾满口水,伸手轻轻帮他擦拭。那婴儿一只瘦弱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不愿松开,仿佛知道自己转眼就死,竟不舍得就此离开尘世一般。韩天重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籁籁落在婴儿手上。
  他抱了一会,伸袖擦干泪水,轻声道:“我喂喂弟弟。”众人不语,心中都想:“这小小婴孩已然呛成这个样子,若再喂他,恐怕只会令他死的更快。”但事已至此,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眼见这孩子痛苦万分,早早去了,总也胜似这般活受罪。韩天重抱着婴儿走到桌旁,桌上原有预先备下的米汤,那是怕产妇生产之后奶水不足,以便喂育。那米汤尚温,他盛了一勺凑近婴儿嘴旁,那婴儿正自喘息,一呼一吸之间自然便顺着将这米汤咽了下去。只听几声轻响,那孩子胸口颤了颤,似是轻轻咳了几声。韩天重一愣,忙又盛了一勺,喂进他嘴里。这下喂得急了,那婴儿身子一挺,呼吸急促,满嘴米汤全都吐了出来。

  韩天重手足无措,正自惶急,许大夫快步抢了过来,急道:“快,再喂,多喂几勺。”韩天重无暇细想,忙又盛了一勺灌了进去,那婴儿一双小手扳着他手,不让他喂食,却哪里有他劲大,几勺米汤灌了进去,只见婴儿脸涨得的通红,身子乱扭,呼吸变得急促。韩天重不敢再喂,注视着许大夫。许大夫面色凝重,目不转睛的盯着婴儿,见婴儿越扭越是厉害,伸手将他翻了过来,脸朝地上,在他背上用了锤了几下。那婴儿身子一震,重重咳了几声,张嘴呕吐。吐了几口,哇的一声便哭喊出来。

  这一声婴孩啼哭,也不如何响亮,众人听来却似天籁之音一般。原来那孩子被羊水浸到肺里,虽然不多,但浸得久了,徘徊难去,若是成人自不在意,可他方出娘胎,这些用力的法门如何得知?又无法与人分说,只能苦苦支撑。韩天重这几勺米汤强灌了下去,随着他呼吸之间由气管流经肺里,这一下肺里积水渐多,本能激发,自然而然连带着羊水一起咳了出来。
  韩天重这一下又惊又喜,连声问道:“许大叔,弟弟活了!是不是?弟弟活过来了?”许大夫接过孩子看了看,见那孩子张手蹬足,只是啼哭,微微笑道:“不碍事了,休息一会再喂吧,要慢慢喂,不能再急。”众妇女见孩子活转过来,都松了口气,纷纷上前道喜。韩世齐心中如释重负,擦了擦额头冷汗,默思道:“祖宗保佑,这孩子终是活过来了,只盼他将来平平安安才好。”各人喜气洋洋,短短片刻,屋中气氛和之前已是大不相同。

  日期:2020-07-13 10:10:05
  韩天重抱着婴儿左瞧右瞧,见他生得眉清目秀,颇肖母亲,心中欢喜,转头道:“爹,你给弟弟起个名儿吧。”韩世齐摆手笑道:“我怎么行?还是让你许大叔来罢。他读过大书。”许大夫谦了几句,见众人一致怂恿,推辞不过,便沉吟道:“这孩子刚出生便经此大难而不死,眼见是老天爷可怜剩下来的,实是后福不浅......嗯,天剩,天剩,我看不如就叫天盛如何?”
  众人一致叫好,韩天重捧起幼弟,大声道:“天盛,韩天盛——好,就叫韩天盛。”当下屋里众婆子忙碌起来,倒水的倒水,扫地的扫地。许大夫叫齐兰取来纸笔,要给秀青开几味安神补血的药。正凝思间,忽听院内有人叫道:“掌柜的,掌柜的!”叫声甚急,人随声到,一人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这人来得急了,门被他撞的大开,屋外雪花被冷风卷着飘进屋中。他见到屋中情景,心下一愣,知道产妇最经不得风寒,忙回手关上了门。

  韩世齐见来的是随自己多年的老伙计吴二,知他性格最是耿直,也不怪他莽撞,只皱了皱眉。吴二见秀青卧在床上,低声问道:“嫂子没事吧?”“没事,怎么了?”“你快去看看吧,掌柜的,”吴二咽了口吐沫,神色慌张道:“门外,门外......来了个死倒儿!”
  韩世齐闻听此言,心中不快。所谓死倒儿,便是因冻饿而死的贫苦之人,这些人或是因为遭灾逃荒,或干脆便是乞丐花子,由于无家可归,又没有营生,往往四处流荡,到走投无路之时,便随地一躺,了此残生。关外百姓比之关内虽然生计较优,但乱世之中,这种事也不少见。若是平时到不意,只是如今尚未出正月,幼子又刚刚降生,遇上这般事,实是晦气。他见妻子兀自昏迷,放心不下,转头对韩天重道:“天重,随你二叔去瞧瞧。”韩天重答应一声,将幼弟交给身边婆子,跟着吴二出了屋子。

  日期:2020-07-13 13:24:28
  第二章
  此时骤雪初歇,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韩世齐十余年前积攒家业,买下此院,四周有十来座砖房,半数是铺里伙计和家眷的居所,剩下租给了外客。他待人热忱,处世老道,邻里邻居相处的分外融洽,妻子生产院中妇女俱来帮衬。男人们或在铺上,或在外营生,各屋反倒空无一人。吴二因柜上空闲,犯起酒瘾,独自回到院门口的小屋中烫酒自饮,这才遇见门口死倒儿。
  二人踏雪来到院门,门口栓着的大黄狗见到主人,汪汪叫了几声,摇尾示好。韩天重过去拍拍它脊背,推门出了院子,一抬头便瞧见门边卧着个人。他心中不由得一惊,只见这人牙关紧咬,脸色铁青,满身的积雪,已然晕了过去。最可怪的是此人衣衫单薄,身上穿的竟是布衣布裤。要知道东北冬天历来寒冷无比,滴水成冰。富人之家往往身着皮裘。便是最穷苦的要饭之人,也会捡旁人不要的破烂棉袄棉裤,借以御寒。此人如何竟穿这等衣衫?如今虽已过了年关,却尚未开春,室外仍是寒气逼人,似他这般行头,岂不是自己寻死?又见此人双手握拳,脸上一股愤恨不平之色。雪中一串长长的足迹由远及近,想来他虽然衣衫单薄,却是硬挺着一路行来,到了此处终于不支倒地。

  韩天重心下诧异,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微觉有气,当下摇摇他肩头,问道:“朋友,可听得见么?”
  那人听得有人召唤,睁开眼睛。他冻得久了,目光茫然,身上器官不听使唤,过了片刻才轻声问道:“则......则似哪嘞?”
  "呦,南蛮子!”吴二叔在旁叫道。天重也是一怔,听他语音模糊不清,显然不是关外之人,也非山东河北等话,想来是南方某省的方言,便道:“此处是东北黑龙江,朋友,你可是来寻亲的么?”
  他料想此人必是前来投靠亲友,关内战事频发,那也是常有之事。那人摇了摇头,闭目道:“哈......哈尔滨?”“正是。”那人又待再说,身上却无力气。韩天重心想,不管怎样先把人救活再说。俯身将他抱起,那人身材甚是魁梧,韩天重年轻力壮,常在家中铺子帮活,抱着个成年男子,倒也不觉十分吃力。吴二叔跟在后面,两人抱着那人进了韩天重的屋子。
  日期:2020-07-13 20:36:08
  他年方二十,尚未娶妻,只在父母屋旁的一间砖房独居。韩家虽然家境殷实,却守着乡间出身的本分,不饰奢华,屋中陈设自是简简单单。他将那人放在床上,出门去唤许大夫。许大夫开了药方,正要归家。听得天重呼唤,随他进屋,替那人把了把脉,便道:“不碍事,只是冻得僵了,喂点姜汤,发发汗便好。”说着告辞出门,韩世齐从屋中出来相送到门口。天重将那人情形与父亲说了,韩世齐也不在意,嘱咐厨房冯大娘烧火煮汤。他挂念妻子,自去屋中守着。

  不多时,冯大娘捧着满满一碗热姜汤进来,韩天重将那人扶起,见他手足无力,便端汤喂他。那人喝了几口,腹中涌起一股暖气,只觉四肢百骸无不舒畅,冲天重感激地笑笑。他正待再喂,却听那人轻声问道:“劳驾,傅......傅家甸怎么走?”韩天重一怔,道:“你要去傅家甸么?前面不远七八里便是."
  那人听了,手撑床头,似要起来。韩天重见他刚从鬼门关回来,便想起身,忙拦道:“还是养养身子再去,也不急在一时。”那人摇头不答,双手一撑便要坐起,可他终究冻得久了,浑身失力,撑得几撑,手臂一酸栽倒在床边,呼呼喘气。
  韩天重见他跌的狼狈,连忙扶起,又想他蔽衣漏体在雪中行了这许久,全靠一口气撑着,此人性子实是坚毅非常,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钦佩之情。他自幼性子爽快,颇喜助人,当下脱口便道:“你去傅家甸哪里?可有什么急事么?我送你便是。”那人面露喜色,低声道:“傅,傅家甸......倚梅阁......”说得两句,便接不下去,大声咳嗽起来。

  听到他口中说出“倚梅阁”三字,两人都吃了一惊。吴二满脸鄙夷之色,朝地下啐了一口,道:“呸,半只脚进了棺材,还想这花花肠子,干脆冻死了好!”
  原来那“倚梅阁”乃是城里有名的一家大Ji院,俗称窑子,城中人人皆知。想不到此人将死不死,心中念念不忘的竟是这等去处。韩天重皱了皱眉,他家教甚严,父母都是本分居家之人,若在平时,自是不愿去这等污秽场所。但想今日弟弟甫一出生便遭大难,竟得不死,当真是老天爷保佑,实应多做善事。瞧此人这般情形,似乎不像是去狎妓取乐,多半有什么亲朋在Ji院中帮手,便去投靠。况且自己既已答应了他,话说出口,总不能不算。微一犹豫,便道:“好,我送你去。”吴二叔道:“胡说!你怎能去那种地方?你爹要是知道了,那还了得?给他点钱,轰出去算了。”

  韩天重摇头道:“我去送到门口便回,不必跟爹说了,他陪着娘呢。”说着,便要出门套车。吴二从小看他长大,知他性子执拗,决定的事旁人难劝,愣了一愣,道:“那好,我陪你去,那帮子乌龟王八,你怕是对付不了。”
  天重点点头,去院外马坊套了马车停在门口。车上本有越冬备下的几麻袋冬煤,他回屋将那人从床上抱起,放到麻袋上,又取了两件厚棉袄盖在他身上。那人浑身乏力,冲他说了声“多谢”,便不再言语。韩天重从墙上取了外衣披上,侧身坐上马车。吴二叔穿着烂羊皮的大袄,手执马鞭坐在车前,迎风一晃,“啪”的一声脆响,口中喝到:“驾!”哒哒哒…咯哒咯哒,马蹄声响起,三人乘车上了大街。

  日期:2020-07-14 00:44:29

  门前这条大街甚是宽广,名叫弗拉基米尔大街。哈尔滨城旧址,本是江边一座小小渔村,明代之际,属关外奴尔干都司辖地。满清入关之后,在阿城设阿拉楚喀副都统,哈尔滨为其所辖,俱为吉林将军统属。晚清已降,随着“京旗移垦”和“开禁放荒”政策的实施,大量满汉移民迁入此地,繁衍生息。至十九世纪末,日本经明治维新,国力渐强,野心遂起。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清政府一夕之间输干老本,不得已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将台湾,澎湖列岛,以及辽东半岛割给日本。后虽因三国干涉还辽,辽东幸得保全。但经此一役,中国贫弱之状,已为外人尽窥。有志之士,俱感亡国之危,迫在眉睫,无不奔走呼号,欲变法强国,以救国难。这才有了后来“戊戌变法”“庚子国难”等一系列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重要事件。

  而那北洋水师,乃李鸿章一生心血之所著,数十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这份伤心丧气自不待言。他身为钦差大臣,奉命出使日本和谈,日人仗势刁难,羞辱调侃,百般敷衍不愿签约。时有日本刺客持枪暗击鸿章,鸿章颧骨中弹,子丨弹丨透面而出,竟得不死。列强本不满日本势力渐扩,闻知此事,纷纷相责,日人至此才稍有收敛,勉允签约。李鸿章以古稀之年受辱于日本,无法可施,最后竟以颈血搏得合约,心中怨恨之情实难于言表。

  时任两江总督张之洞,对议和之举颇有微词,上书言道:“赂倭不如赂俄,所失不及一半,就可转败为胜。恳请饬总署及出使大臣,急与俄国商定条约,如肯助我攻倭,胁倭尽废全约,即酌量划分新疆,或南路数城,或北路数城,以为馈赠。”奏章虽然留中不发,王大臣等多以为是,纷纷主张亲俄政策。俄国窥伺远东,早将日本视为大敌,俄使喀希尼,留意时势,见人情鼎沸,有机可乘。遂邀李鸿章北上莫斯科,借参观俄皇加冕之礼,与清国签订互助条约。鸿章正深恨日本,愤极思逞,寻思联俄抗日亦是一策,遂签《中俄御敌互相援助条约》,又称《中俄密约》。后人亦有言李鸿章因受俄人大笔贿赂,方才签约,实乃卖国。到底真假,旁人自然难知。只那“密约”之中,最重要的一条,乃是允许俄国在中国境内修筑“东清铁路”,后又称“中东铁路”。

  日期:2020-07-14 08:40:53
  此铁路南起宽城子至旅顺,北经满洲里过绥芬河,与俄西伯利亚铁路相连,直入其远东重镇“符拉迪沃斯托克”,时人又称之为“海参崴”。俄人修这铁路,乃是为了打通中国东北交通干线,为源源不断掠取资源以行方便。哈尔滨正直四方交汇中心,南入关里,西进蒙古,北上西伯利亚,皆需从此经过。铁路建成之后,商贾云集,移民渐多,各国使馆汇聚,于是遂成重镇。若论繁华程度,此时早已凌驾于省城齐齐哈尔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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