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有点渣

作者: 是非曲直莫辨

  日期:2020-10-10 12:54:25
  家门失守
  纪实性系列《当归》
  ——我的父亲有点渣完整版连载
  这是一个叫林光明的人,亲自讲述的故事。
  林光明于2018年11月8日逝世,享年70岁。
  他的一生,见证了整个新中国建立后,社会发展的一生。他的家门失守,所导致的家庭四分五裂,不得不引起人重视生命的意义所在。
  他的一生,贯穿着农村与城市之间的游离,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的四个子女,他们前仆后继奔向城市,他们曾经以拥有城市户口为巨大光荣,又以户口迁回农村,为人生目标。他们在城乡之间的奋斗与坚守,在一声声杜鹃鸟的当归声啼中,在望乡心切里,让人对叶落归根充满了敬意。
  我们生于乡土,势必归于乡土。

  引子
  连翘将北京的最后一笔股票清算出来时,她在老家的院子差不多快建好了。
  装修的工人们都很惊讶这房子不同寻常的建法,这些灰的瓦,红的砖,以及后院复古城墙与影壁,多象电视里头的大宅院呢,但二楼的阳光房又现代感十足,楼台池塘,与小桥流水相得宜彰。
  连翘有连翘的想法,她把重心搬回老家,她就得有她的打算,就象少年时她杀出家乡一样。
  在整个院落精打细算之余,她也将目光投向整个村落,她设想把姑姑香姑的村庄打造成一个民俗村,为了有特色,吸引外来人,她便有意地要将院子建得古色古香的,又充满现代感。

  她在建设她的院落时,她想的是她的父亲林光明的当年,是何等风光。
  曾经,年轻的父亲何等意气风发地建设他的家园,那时候全村的人都去光明家参观,满眼羡慕与夸奖。她清晰记得林光明,年轻的脸上那样的骄傲,敢为天下先的秉性,连翘和光明是一样的,这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无法改变。
  今天连翘的房子,座落在这个县城一隅,与表弟三毛的钓鱼中心形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周末总有一些家庭客户选择这里渡小周末的。
  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跟着香姑去钓鱼中心的大棚里,认领几棵自己喜欢的庄稼,这样每个周末他们来到鱼塘大棚里,大人钓鱼,孩子们养鱼虾或是学习农人翻种,别有一翻乐趣在其中。
  人来人往中,人们都会看着连翘的小院啧啧称奇,而愿意在院中小坐,消磨整个闲暇时光。那时候,连翘仿佛是可以看到父亲,就拄着拐杖,站在小院门前,笑眯眯看着她的。
  站在乡间自己的院落面前,连翘一时恍惚,多年前她是何等恨恨离去,她曾站在县城车站向天发誓,从此,她林连翘再也不会回到这个生她伤她的地方。她依旧记得三十年前父亲毫不留情地驱逐了她,那些无情过往,在这平淡详和的乡村生活里,她心静如水,这片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那么不容她的父亲光明,还在吗?他一定还在。
  父亲光明他必归来,这个一意孤行而落泊失望的男子,纵观他的一生,冥冥之中,都安排好了呀。
  日期:2020-10-10 13:04:15
  第一集
  光明父亲托孤
  1966年正在全力准备高考的林光明,志愿都填了,国家取消高考的政策下达下来,让这个拥有满腹理想的青年,感觉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光明的母亲大英哭得很厉害,说亡夫托付给她的任务没有完成,她该怎么办?她一整天都呆坐在堂屋一动没动,她的眼前是7年前那场生死别离的场面。
  1959年,一场罕见的饥荒席卷全中国,饥饿让无数中国人失去了性命,光明的父亲也倒下了。

  饿得直吐绿水的光明父亲躺在竹床上,直楞楞地看着年轻的大英,有气无力地说,大英,你我不担心,你强,你以后会好的。香姑呢,是抱来给儿子作伴儿,本来将来是我家儿媳妇,你要是一个人养不了,就送回到她娘家,让光明以后自己找媳妇儿也行。光明我儿,才十岁不到,大英哪,你莫丢下我儿,你上天,带他上天,你入地,带他入地,吃好吃歹,我不怪你,就是死活要让他上学,有书读,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大英他们所在的县,在当时是著名的秀才县,后来也叫教授县。这里十里八乡崇尚读书,小时候有过小秀才称号的光明父亲,对读书一直是情有独衷的,虽然后来不兴科举,但光明父亲那怕是犁地耙田,都不忘放一本四书五经之类的书,折叠着放在口袋里,大英送饭来,光明父亲蹲在田头吃饭的时候,便从口袋里掏出书来读二页,读得津津有味。
  自光明四岁,光明父亲就将光明送到了当时村里唯一的私塾先生那里上学,他望儿成龙上天,期待将来耕读世家的牌匾,能挂上堂屋,所以他让儿子光明早早上学堂启蒙。
  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英,眼见着家里的壮劳力就要没了,这个拼死也要给她和孩子留点吃的男子,如今只剩下皮包骨,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现在躺在床上,那么瘦弱干枯,缩成一团,最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就这么走了的光明父亲,留下了三十三岁的大英,她看着自己因饥饿而肿胀,清亮得筋络毕显的两腿,大英痛不欲生,她想站起来,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同村的大队主任老何招呼了几个人,用一张破草席卷了光明父亲,问了一句,大英,埋哪儿呀?
  大英头昏沉沉的,怀里还抱着才三岁的小女儿,只知道嚎哭。何主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和几个劳力就这么抬着卷着草席的光明父亲出去了,他们没有眼泪,也没有过多的表情,这段时间死的人太多了,他们早就哭干了眼泪,也见多了死亡,好象死才是正常的,而活着反倒不正常的了。
  连副棺材都没有,就卷着草席的光明父亲,究竟葬在了哪里,时至今日,大英和光明以及光明子孙都只是知道个大概位置。那里开始几年还是乱坟岗,再过几年成了沙墩子,再后来,居然兴建起来几幢房屋,于是等到连翘他们跟着大英清明去祭拜时,总是才刚插上祭祀的花幡儿,人还没走远,这些花幡儿就被人拔起扔了,甚至好多次被住在那屋里的人追出来骂,他们说这里从来就没什么坟芏的。

  刚刚埋好光明父亲,也就隔一个月光景,大英三岁的女儿小囡,也不明不白的没了气息,大英捶胸跺足,哭骂光明的父亲,这个死鬼呀,他是有心要带走我这女儿啊,他临死就交待儿子,交待香姑,就是没交待我这小囡呀,我怎么没想到,我早就应该知道啊!
  一个月内家里一下子走了二位至亲,大英五脏六腑几乎被掏空了,她象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滴水未沾。
  小媳妇儿香姑才七岁,她每天和哥哥光明一起,天不亮就起来烧水煮野菜糊,她跟哥哥光明说,我们没爹又没妹妹了,再也不能没有娘啊!父亲死了都不曾掉眼泪的光明,这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抱着这个抱养来,准备给他做媳妇的妹妹大哭不止。
  我还没有死,你号什么丧!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大英扶着房门骂道。
  大英强打着精神将隔壁五娘给的南瓜切开,一半给煮了,放了一丝盐,舀给她的这二个异姓儿女吃,看他们吃得狼吞虎咽,她便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还有二个孩子,她不能起跟光明父亲走的心。
  没了小女儿的大英,也没将香姑送回香姑的娘家,她跟儿子说,你要是喜欢,就当媳妇,不喜欢就当妹妹,我们三个相依为命吧。
  我喜欢香姑当妹妹。光明说。那年光明十岁。
  香姑只读了一年级,就没有再去上学,她要帮衬大英去挣工分,这个家的担子都压在了妈妈身上,香姑心疼。光明也想要去跟着大人一起干活儿,被大英大棍子打回去,你得去读书,这里没你什么事,我不能对不起你爹!
  打得最狠的一次,村里活着的老人都能讲一段的。
  没了父亲的光明,开始感觉到了村里人的异样,时不时有人以关心的名义凑过来说,光明,没爹啊,可怜呢。话里的意思是在关心他,可语气听上去那么幸灾乐祸的,让人不舒服。
  开始光明不作声,再被人追着问,光明就张嘴骂,你爹也死了吧,你全家都死了,你才可怜!这么一来二去的,村里得罪的人就多了,那些村里小孩都不跟他们兄妹玩,光明和妹妹几乎被孤立起来,他们总找机会埋汰这兄妹俩,但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比如村里丢了东西,或是庄稼践踏了什么的,但凡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他们都会想法设法地来找这兄妹俩麻烦。

  村头六爷这天哭天抢地跑到公社食堂,他的五角钱放在自家枕头下,不见了。那个年代五角钱能买不少东西,他一口咬定,肯定是光明偷走的,这有爹养,没爹教的东西!
  我儿不会偷你家的东西的!大英辩道。
  你还护着,你还有脸护着,你这儿将来要是有出息,我眼珠子抠下来当泡儿踩!六爷两眼直瞪着大英,气咻咻地说。
  这恶狠狠的语气,许多年后,大英描述起来都气得不行。后来等到林光明当了镇长,林光明总是亲自去六爷家送五保户物资,大英往往在人前会笑补一句,六爷,当心眼睛啊,年纪大了。
  可那一年,十二岁的光明没有过得了这一个坎儿。村里所有的小孩儿都指着光明说,就他下午没有和我们一起玩儿,肯定是他偷的。
  大英二话没说,一把薅起光明的衣领,拖到了公社新建的水渠里,初春准备农耕,那可是上得满满一水渠的水呀。
  大英将光明的头死命地按在水里,你去死,我俩都去死,留在这个世上受人欺,五角钱都没见过眼的现世报,你去死,你死了我跟你去!这个时候大英已经失去了理智。
  还是何主任顾不上脱棉袄,就扑到水里拉起了光明,他将光明和大英拖出水面,转头啪啪打了大英二耳光,你咋这么狠的心?!这可是林家独苗啊,你要淹死了光明,你是要绝林家的后呀!你这女人太不是人了!
  大英大哭起来,她哭她的男人,她哭她寸步难行的生活,再看被水呛得一脸苍白的光明索索发抖的样子,她一把抱住儿子,你要争气啊,光明,我们娘们儿几个要没有活路了啊
  日期:2020-10-10 14:20:46
  第二集
  光明考学
  林光明决定好好上学,不仅仅是母亲大英那绝望的哭声让他难过,更多的还是六爷那翻着白眼的不屑。

  在那道白眼里,林光明感受到的,是比母亲大英抽在自己身上的大棍子一百倍的痛,十二岁的林光明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出人头地,但他在这近乎窒息的溺水里,感到痛,他极力要去摆脱这种痛所带来的不适。
  他拼了命似的学习,那个被全村人嘲笑说,自己父亲死,连哭都不哭一声,还到处疯玩的傻小子,仿佛一夜之间不见了。
  上初中的林光明,村里几乎很少有人看到他在外面玩耍的影子,光明除了帮大英做收稻子或是摘菜,捡猪粪这些农活外,其它时间他都抱着书本,找复习资料,他发现自己记忆力超群,他也发现,只要他拿着书在看,他那易怒的母亲大英,也能安静下来,并对他有了笑意,当然挨打就明显少了,发现了这个规则之后,光明更用心学习了。他努力地平衡着他与母亲,他与世界的关系,十二岁的光明,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那一年夏天,光明初三毕业,考完了试,他和其它学生一样,搬着凳子回了家。
  一大早光明吃了早饭,就随生产队大人出工插田去了。大英则正和一群劳力在田里拉耙耙田。
  春耕时,因为要将水田一次性整平好下秧,一头牛一个人已达不到这种平整水平,只能将几个短的耙接成长条形并牢牢固定住,用十几人向前拉着耙,喊着口号步调一致往前,那样整出来的田效果才好。

  十几个男人,里面只有大英一个女人,肩上同样套着粗如手腕的绳子和壮劳力们一起着力。这个活儿本来不要女的,只要男的。也就是一把力气活儿,工分也高,当天可计一个半工,可肩头也会磨掉一层皮。大英家没有壮劳力,而且这一个半工对于大英来说,太重要了,要知道平时队里干女人的活二天也才算半个工。她总提前向何主任申请,她也要下田。
  所以就算来月事了,她也是争取要一起下田去的。这天的田耙三遍就好了,大队何主任叫他,大英哪,下一趟你不用下去了,你可以先去食堂了,你的工分照记。学校刘先生来了,我们大队家里有学生伢的家长都去了,你家有光明,你也去吧。
  大英洗干净了脚手,有些忐忑不安地去了食堂。
  儿子光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给她惹祸了。可这都放暑假了,先生却到村里来了,也不知道有什么难堪的事发生,大英内心是害怕的,她担心光明在学校又惹祸了。但她依旧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迈着她利索的脚步,穿过人群,进了食堂。食堂里已经挤满了人,大英悄悄地找到一个角落处,坐了下来。
  刘先生是一位五十多岁的教书先生,他穿着一身兰色的,崭新的,四个兜的中山装。花白的头发,虽有些谢顶了,那不多的头发仍旧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
  刘先生先站在台上寒暄了几句,便开始点一个个孩子的名字,,口里念一个,他便慢条斯理的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象奖状一样大的纸,并恭喜某个同学顺利毕业,恭喜家长培养了人才之类客套话。
  这样的纸,刘先生连续掏出来七八张,都被下面的家长领去,或是家长不在的,便被其它村民毕恭毕敬地代领了去。

  而念到林光明时,先生是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张只有巴掌大的白色纸条来,大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人家都是那么大的一张纸,还带花纹的,而光明就这么小的一张纸,一看就没什么好事,这丢人的光明,大英心里恨恨的,甚至想趁人乱赶紧溜走。
  刘先生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村,刚领到毕业证书的同学初中毕业了不再继续上高中,可以回家参加劳动了,你们家中多了一个劳力要感到高兴。我们村呢,只有林光明同学考上了高中,而且是全县最高分,也就是第一名,被县高中,罗城高中录取了!来,大家给林光明及林光明的家长鼓掌!刘先生说着将那小纸夹在胳肢窝里,腾出双手开始鼓掌。
  突如其来的掌声,让大英整个晕头转向了,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何主任,不停捅大英胳膊,唉,大英,你准备米面了吧,你准备肉了吧,你儿是状元咧,赶紧请老师先生去你家吃饭啊!
  大英慌乱地挤上台,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那个巴掌大的纸,她哪有什么准备呀!
  大英赶回家时,隔壁五婆踮着小脚送过来几个鸡蛋,说是粘粘喜气,她说她就知道光明这孩子不是凡人。
  刚从田里插完秧回来的光明,接过母亲大英递来的录取通知书,一时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只听到刘先生说,光明哪,你以后可就是国家的人,要去城里住的,你可要好好努力,将来为国争光啊!而这句要去城里住,将来为国争光的话,光明听进去了,他也是头一次感觉到了争光这二个字的意义,他必须更加努力,因为他以后要是国家人了。
  白天来看热闹的人,四散而去。晚上大英让香姑拿出梳匣里的工分票,再从瓮里将米舀出来,也就三四舀子,瓮便见底了。
  这能换成钱的东西就这么多了,怎么能凑够光明去罗城高中的费用呢?光明看看母亲,再看看香姑,他说不急,还有三个月哪,他去城里打零工,捡些废铁卖,肯定会凑够钱的。

  大英想去找大队何主任借点钱,一进门看到何主任的三小子正发病,这孩子癫痫病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会儿,何主任也是愁容满面。
  何主任不止一次向大英表达过心意,想搬到一块过。他婆娘也是59年那一年走的,他一个人带着二男一女三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挺不容易。
  大英没同意,她想的是,这二个苦命的瓜绝不能结在一根藤上,五个孩子怎么带?最重要的是光明,她也怕人精儿一样的何主任,让光明不好过才是真的。
  二个月就凑齐了上学的钱,光明高兴得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在城里捡了一个月的煤渣和破铜铁,虽然卖的钱并不很多,但把钱交给母亲时,母亲脸上那一丝笑意,让他很是开心,母亲在不打他的时候,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光明希望母亲常笑,这样他会少受好些皮肉之苦。
  去高中报到那天,大英和光明凌晨三点就起来做准备了,他俩让香姑在家看屋,光明把书和被卷担在了扁担两头,和母亲一起出了门。
  这一路上,开始是大英担着行李被卷,后来是光明执意要自己担着,他说他行的。快到学校时,光明让母亲快回,母亲说我要看着你进去,以后我每星期这个时候给你送吃的,再回去赶工。我们约好,就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光明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校门。
  那时的儿子光明,终于进了高中,大英她也是听别人说的,进了高中,以后就是国家的人,这跟旧社会中了举差不多吧?这么想时,大英无声地笑了,她没有辜负死去的光明父亲。
  自此,大英在日常生活里,多了一件事,每隔三四天,她要跑一趟罗城,在高中外面等儿子。
  有时候早工收得早,大英也会半跑着去找光明,那时大英戴着草帽,抱着小瓷罐,那罐里是她给儿子光明,用细米碾成的米粉,她嘱咐儿子,吃不饱饭,用这个调了水,当干粮吃,也抵饿。
  几声铛铛铛的铃声,带出来了一操场叽叽喳喳的孩子准备早操,孩子群中光明此刻也在伸颈相望,看见了母亲让他眼前一亮,迅速奔了过来,娘!光明低声叫得兴奋,还有些羞涩。
  大英抿着嘴,含着笑意从包里掏出瓷罐,还有个咸菜碗交到光明手上,再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粮票和几角钱。
  新发的哩,留着细细用,饭多吃呵,五娘腌的菜,好下饭。大英说。
  光明接了粮票,嗫嚅着,娘,粮票都给我了,你和香姑吃啥?
  大队食堂饿不死的,放心!大英说着,拉了拉光明的衣襟,儿子衣服又短了。
  你回去上课,下个星期我再来看你。
  说完大英转身就走了,头都没回。
  光明站在原地,望着母亲背影渐行渐远,有了流泪的冲动,他忙望望天,让眼泪咽回去,今天的天气尚好。
  多少代人都在接力着子女教育,就在这样的遇见再别离中,逐步让孩子长成另一个样子,以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后以毕生去记忆这一刻。
  老年的大英,很多事情都忘了,唯是常常念叨说,那时上工迟到会扣工分,我天不亮就得起来了,要在上工前赶回呢。
  早上露水好重呀,赶到学校,裤脚和鞋全湿了,你们的爸爸呀,他们还没起床,我就靠在围墙边,用草帽垫着坐一会儿,有时实在来得太早了,还能打个盹儿……
  到高二下学期,学习更紧张了,光明是一溜儿小跑地来到了和母亲约定的学校校门外的东侧墙外,那天他看到大英,也看到了大英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大英说,这是你爷,以后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这个微微笑着的男人,看上去木讷,手足无措。
  光明大惊,母亲什么也没跟他商量的。
  他阴沉着脸接过母亲手上的炒米和菜团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二周他早早回了家,香姑笑盈盈地迎出来,哥,咱娘结婚了,咱们有爸了。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不问问我?!光明将包裹扔了一地。
  那个叫阿中的男人低着头,勉强笑了笑,拿过水桶扁担赶紧出去了。
  你叫什么叫?大英一出声,眼泪就跟着下来了,我能怎么样?你书要读,日子要过,他是煤矿上的,每个月有固定收入,我们不能饿死呀!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你这冤孽呀!
  光明满脸通红,他瞪着大英说,我能养活你,我能!你就不能等我几年,我读完书就出来了!

  眼下日子怎么过?大英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半大不小的小子说,她头一次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带孩子改嫁的大英公开说是招夫养幼,所以在村里并没有受到村民们过多诘难,她选择单身汉付其中,大家都叫他阿中。不仅仅是阿中每个月有二十块的煤矿工资,更重要的是,这个自幼父母双亡的阿中,不仅老实,社会关系简单,绝对不会欺负光明的。
  既然改嫁了,大英自然要随阿中,搬到阿中的三组去,反倒是光明,死活不肯签字离开他自己父亲所在的四组,阿中的三组其实比四组日子好过些。但光明说他不去,他要吃五保户。他说自古就有,下堂不为母,既然大英改嫁,那他就不认大英为母。他不愿意母亲离开这个有他自己父亲的家。
  这是光明长这么大,头一次公开挑衅大英,望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光明,大英没有再动手打儿子,而是扭头带着香姑,搬出了这个她初嫁的老屋。
  硬气的母子俩,一个住在村的东头,一个住在村西头,互不搭理,大英偷哭了好多回,她让香姑给光明送去的衣服粮食总是原封不动放在门口,这让大英不知所措。
  在田地里干活时,何主任说,大英莫着急,现在日子不好过,等饿上几顿就好了,饿了就明白什么是好歹。
  一个人过了一个春节的光明,是如何说服自己回到母亲家,不得而知。第二年,大英和阿中的儿子常胜出生了,是光明抱着出来给大家讨喜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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