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国羊皮卷

作者: 一碗杜康

  晚上九点多,西部大学图书馆里灯火通明。三楼阅览室的角落里,博士研究生吴钦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不时敲击键盘。桌面上堆着几本厚厚的辞书,还有一本打开的小说《天龙八部》。这是他一贯的作风,研究专业知识的间隙阅读武侠小说。他的大脑可以随时在现实与江湖之间切换,有时他觉得自己像郭靖,有时他想扔掉书本做一回萧峰。
  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吴钦抓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随即按掉,继续看他的电脑。过了不到一分钟,那号码又打来了,而且执着地持续几十秒。吴钦起身走到楼梯间,接通了电话。
  “喂,哪位?”
  “吴钦,我是顾远。”
  “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也别问,你马上到听雨亭来。马上!”电话挂断了。顾远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促。
  吴钦心里纳闷,顾远教授最近几个月在西藏阿里考古,怎么突然回容城了?他没再多想直奔西侧门,刚迈出图书馆就发现外面下着雨,挺大的。他迟疑了片刻,将衣领往头上一拉,冲进了夜雨中。
  听雨亭位于图书馆西侧的树丛中,平日里常有学生在那儿闲坐聊天,若是遇上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定会有才子佳人幽会于此。此刻,下着大雨,又是晚上,谁还会有那闲情逸志呢?
  亭子里没有灯光。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一声炸雷,吴钦的心头一惊。借着闪电光,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人独独地站在亭里。
  “顾老师。”
  又一道闪电划过。吴钦看清了那人藏在雨衣帽子下的脸,正是顾远教授。比起几个月前,他暗红而黝黑的面色苍老了许多。
  “老师,你回来了啦,西藏那边的考古工作结束了吗?”吴钦抖了抖衣服上的雨滴。
  “嗯。”顾远答应一声,接着问,“今天,你去我家了?”
  吴钦心里咯噔一下,他说:“是方老师打电话让我去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她还邀请了另外两个学生。”
  “这些年,我和方老师对你怎么样?”顾远问。
  吴钦愣住了,两三秒之后他马上回过神来,说:“老师和师母对我恩重如山。”
  “老师现在有难,需要你的帮助。”
  “有难?我?”吴钦觉得诧异,“老师,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我在西藏考古有了重大发现,应该会轰动世界。但是,最近的麻烦接踵而至。”

  “怎么了?”
  “有一名考古队员中了邪,忽然间就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哦,去医院了吗?”
  “去过了,查不出来是什么病。”顾远说,“我的助手杜薇薇也死了。”
  “怎么会这样?”

  “有人在追杀我。”顾远压低了声音说,“考古队里可能有文物犯罪组织的奸细。”
  “什么?”吴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说不清,以后有机会再细谈吧。我把考古资料带来了,你分析一下那些奇怪的文字符号是什么意思。”顾远从公文包里抽出一页纸塞给吴钦。
  “就这一张纸啊?”吴钦扫了一眼那张纸,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一张纸,已经有人丧命了。”
  “如果是文字符号,应该去找黄老,他是权威。”
  “黄尧那个老家伙年纪大了。这事我只能依靠你。我只相信你。”
  “哦,我尽力。”吴钦感到了一丝压力,“不过,能不能破译,我没有把握。”
  “如果你都搞不定,西大就没谁能解开这个谜。”顾远右手搭在吴钦的肩膀上,“时间紧迫,我的身家性命全拜托你了。”

  “老师,不至于吧。”吴钦的心里有点不踏实,“我马上着手,搞明白了给你回电话。”
  “不,不要打电话。电话容易被人监听。”
  “要么,我去你家找你?”
  “不,我的家已被人盯上。”顾远将雨衣帽子往下扯了扯,似乎怕被人看到,“为了方老师的安全,我暂时不能回家,她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嗯……明晚八点半,我们还在这里碰头。”
  “老师,像这种情况你应该报告学校,警方会保护你,也能保证文物的安全。”吴钦惴惴不安地说。
  “我现在谁都信不过。你尽快破解这些符号,到时,我直接进京去汇报。考古项目的论文里我会把你的名字加上去。”

  “老师,你现在的处境有点危险啊。”
  “老子不怕。黑白两道都不能怕!怕,你就已经输了。老子几十年在西部大学勤勤恳恳,论科研、论教学,哪样也不比人差,可是连个院长都没混上。那些尸位素餐的学术官僚,从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这次我就是要赌一把。我要让他们看看,顾远在考古领域可以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不回家,师母会担心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见面的事不要告诉方老师,免得她担惊受怕。这些字符是在古格王国遗址的洞穴中发现的,原物是一张藏在面具里的羊皮卷。注意保密!保密就是保命!还有,秘符不能让黄尧看。”顾远说完,一转身消失在夜暗中。
  吴钦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他似乎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分不清是雨季的霉味还是古墓的霉味。他将那张纸折起来塞进衣兜,跑回图书馆。
  柔和的灯光下,他那浓密乌黑的头发上还挂着几滴雨珠,英俊清秀的脸庞有几分自信,又有几分青涩,短促秀眉之下,深邃的目光折射出他复杂的大脑沟回,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他的平静、专注、坦诚更是无数少女仰慕的对象。此时,他眉头紧锁,左手拖着腮帮子,右手上的圆珠笔胡乱转动着。
  顾远给他那张纸上打印着一幅照片,只有稀稀拉拉几行奇怪的文字。说是文字,其实更像符号。
  Arce Meridionalis
  सूर्यपैलेसचाँद

  ས་ག་ཟླ་བ་འི།
  Y 卍
  那行藏文,吴钦一眼就认出来,意思是“萨嘎达瓦”,藏族的传统节日,指的是藏历四月十五日,人称萨嘎达瓦节。英文单词Arce意思是“阿尔塞”,是地名,Meridionalis意思是“子午线”。英文字母Y和佛教中的卍字符,看着简单,意思却不明白。剩下的那三个单词,与他此前学过的梵文有点相似,但不知道是什么含义。
  对吴钦来说,藏语算半个母语,他能娴熟运用,英语也没问题,只有梵文令他头疼。他的硕士专业是历史学,跟着顾远教授读了三年,而后攻读语言文字大师黄尧的博士,不久就要毕业了。
  他看了看手表,22点30分,这时去黄尧家,正是老师精神最好的时候。
  黄尧是个怪人,向来特立独行,年近八旬依然精神饱满。他的生活习惯是晚上工作到凌晨,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他给学生上课,多数是在自己的书房。吴钦早就适应了老师的作息规律。
  夜色中的西部大学宁静幽美,薄雾笼罩下的一盏盏路灯,在悦湖岸边画出妩媚的曲线。黄尧就住在悦湖附近的专家小区第一个院落。
  二楼窗户的灯亮着,黄尧应该还徜徉在书的海洋里。吴钦在保姆带领下穿过小院进入里屋。一位满头银发的女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是黄尧的妻子康馨教授。

  “小吴,来了。”康馨说,“老黄在书房呢,你自己上去吧。”
  “师母,不好意思,这么晚又打扰您。”吴钦说。
  “早就习惯了。你们这一窝,全都是夜猫子。”康馨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吴钦踩在老旧的木制楼梯稳上,脚下发出“咚咚”的响声。书房的门半开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横在屋子中央,书桌前后两面墙壁全是书架,各种书籍充塞其中,那些书摆放得并不整齐,甚至有些拥挤。桌面也堆满了书和稿纸,绿色的塑料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黄尧正坐在桌前,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他那蕴含着无穷智慧的光头熤熤发亮。

  吴钦轻轻地敲了一下房门:“老师。”
  黄尧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往宽大的藤椅背上一靠,伸了个懒腰,说:“来,小吴,坐。”
  “老师,您要注意休息啊。”
  “老之将至,时不我待。”黄尧扶起眼镜,捏了捏鼻梁。
  “我的毕业论文写好了,想请您再给指点指点。”吴钦腼腆地说。
  黄尧拿起黑色的牛角烟斗,划了根火柴,“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烟丝冒着火星,发出“嗞嗞”的声音,他说:“你的论文选题新颖,《藏文的创立及其对高原周边文化的影响》,值得好好写。关于文字的创设其实很有意思。有的源自先天土壤,有的来自外来文化。吞弥•桑布扎借鉴梵文创设藏文,塔塔统阿借鉴维兀尔文发明蒙古文,额尔德尼又在蒙古文基础上创设满文。语言文字学,博大精深,学无止境啊!”

  吴钦深感自己选择语言文字学专业是选对了,语言里有历史,有政治,有文化,有考古,当然也有经济,它是人类社会演进的基石。
  “我这辈子在文字的海洋里扑腾了几十年,没有搞透几个问题,年轻人,你的路还长啊。”黄尧捏着烟斗说,“最近,我从老友索南堪布那里得到一本奇书《白史》,作者根敦群培是位奇僧,他的著作与《青史》《红史》《柱间史》并称藏文化的“四史”。那本书中提到,十七世纪消亡的古格王国曾保留有古印度梵文的文字谱系资料。如果能找这些文字的踪迹,对于我们研究古代语言文字很有价值,对提升你的论文质量也会有帮助。”

  “您那本《梵文新考》应该涉及有这方面的内容吧,是不是快出版了?”
  “对,这一稿我马上修改完,你带回去细细校对一遍,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老师,我那水平,行吗?”吴钦怕有负老师的期望。
  “怎么不行?这工作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吴钦正在听黄尧讲历史,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又在压榨学生呢?”
  不知什么时候,康馨站在书房门口。
  “你这个老婆子,总是悄无声息的,像是从古堡里钻出来的幽灵。”黄尧瞪了一眼妻子,“你们这些搞哲学的,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得神秘兮兮。”
  “师母,您来了。”吴钦站起来给康馨让座。
  “我说老黄啊,你使唤起学生一点都不心疼啊。”康馨说。
  “要想学术精进,就得靠扎实地付出。”黄尧笑眯眯地说,“任何投机取巧都是行不通的。”
  “你不要把小吴也带成书呆子。”康馨坐在吴钦刚才的位子上说,“虽说小吴在语言文字方面有天分,可他毕竟还是个学生。要说藏语,他比不上扎西老师;要说梵文呢,那个卓文老师不可小觑;英语比他强的就更多了。”
  “论单项,小吴是不如这几位老师,可要说把这几门语言融会贯通的功夫,西部大学除了吴钦,别无他人,连我都不如他啊。”黄尧靠在椅背上,吐了一口烟。
  “老师您过奖了,还是师母说得对,我怎么能跟那么多老师比呢?”吴钦站在旁边,随手翻看着《梵文新考》的草稿。

  “哎,说起师母了,小吴啊,我要给你纠正一个概念。”黄尧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这位康馨老师,哲学系退休教授,她才是你们的师母,正宗的,至于顾远的妻子,叫什么……?”
  “方惠芝。”康馨说。
  “对,方惠芝,你们以后不要叫她师母,辈份都乱了。”黄尧说,“顾远是我的学生,是你的师兄、学长,他的妻子,你们不应该叫师母?”
  “对,那是师嫂。你们是同辈的。她怎么能跟我一辈呢?”康馨笑着说。
  “我们都叫习惯了。”吴钦解释道,“顾远教授是我读硕士时的导师,顺理成章,我们就把方老师称师母。”

  “不能乱了辈份。”黄尧一本正经地说。
  吴钦脸上掠过一丝欣喜。对啊,方惠芝不是长辈。世间的事,就看你从哪个角度去考虑。
  “老家伙,该吃药了,一忙起来就忘记吃药。”康馨站起来说,“你们继续密谋吧,我不打扰了。”她像一阵风轻轻地飘走了。
  吴钦坐回到原来的位置,说:“最近,顾远教授在西藏阿里古格王国遗址考古,听说有一些新发现。”
  “你可以关注他的考古活动,看看有没有相关的文字史料出土。藏文和梵文关系密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黄尧说。
  “梵文这种古老文字,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如果不是为了研究,恐怕都没人使用了。”吴钦两手轻轻扶在桌沿上,身子微向前倾,他的脑子里闪现出那几个奇怪的符号。
  “现在使用梵文的人是很少,即便在梵文诞生地印度,也只有三五万人在使用,相对于十几亿人口大国,这点人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过,梵文仍是印度23种官方文字之一。唉,时过境迁,现在的梵文已不再是古代的梵文,它就像欧洲的拉丁文,在有些地方已经成了宗教语言。”
  “老师,梵文已经没落,您还那么费心考证,出于什么考虑呢?”
  “世界上所有的古代语言中,梵文文献的数量仅次于汉语,远远超过希腊语和拉丁语,内容异常丰富,称得上是人类共有的瑰宝。大量佛教经典就是用梵语写成的。”

  “那么了不起的语言文字,为什么会濒临消亡?”
  “制度,是制度问题。印度种姓制度限制了语言文字的传播。古时候,只有婆罗门教徒才能学习、使用文字,平民百姓根本没有机会。印度这个国家,历史上总是被别的帝国征服,外敌入侵,文明换血,斩断了古印度文化的血脉。”
  “是文明中断导致现代梵文与古代梵文出现差异吗?”吴钦问。
  “可以这样说,但也不尽然。”黄尧说。
  “梵文有很多种字体,现在流传使用的梵文大多是天城体,但我发现,藏传佛教经典好像不是天城体梵文。”
  “你是个有心人。”黄尧说,“藏传佛经中的梵文有相当一部分是兰札体,笔画直,棱角尖,棱角尾部向后拖拽。这种字体是元朝时期传入西藏的。”

  “佛教在唐朝就已传入西藏,那个时候的西藏佛经应该不是兰札体吧?”
  “唐朝时期的梵文,是比兰札体更早的一种字体,叫悉昙体。”黄尧抓起烟斗抽了几口,尽管烟早就灭了,他还是抽得津津有味。“悉昙体梵文由唐朝高僧从印度传入中原。玄奘西天取经、译经,对于这种梵文的传播贡献很大。”
  “哦,悉昙体梵文就那是种字迹圆润、略显笨拙的梵文?”
  “悉昙体梵文虽不美观,但传播范围很广,它跟随日本遣唐使传入日本,对日本的假名文字影响深远。”
  吴钦听得出神,他的思维跟随着黄尧的叙述穿行在历史长河中。
  “老师,你说悉昙体是唐朝时期才传入中国的,那更早的东晋时期,佛学大师鸠摩罗什翻译的佛经,又是什么文体的梵文呢?”
  “那时的梵文当然不是悉昙体,而是笈多体。也就是印度笈多王朝统治时期的文字。字形是锐角形,字首呈楔形而尾部带尖。鸠摩罗什翻译的佛经,大都是笈多体梵文。”
  “梵文实在太复杂,还有比笈多体更古老的字体吗?”

  “有啊!再往前推,就是婆罗米体梵文。这种文字创设于公元前四世纪”。
  “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吴钦想把羊皮卷上的字符拿给老师看,但转念一想,保密就是保命,于是换了个问题,“有没有不属于这几种字体的梵文呢?”
  黄尧握着烟斗思考了一会儿,“文字的演化有时是渐变,有时是突变,印度的历史曲折,有些文字的演化有可能超出历史记载。”
  吴钦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稿纸,凭着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画出了顾远给他的那串神秘字符:“老师,我无意中发现了几个奇怪的字符,你看看是不是梵文?”
  黄尧接过纸片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是在哪里看到这些字符的?”
  “嗯,这个,是在图书馆一本老书上,书名我忘了。”吴钦有些紧张。
  黄尧注视着那页纸,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他拿着铅笔在每一个字符上描了一遍。
  “不像梵文。梵文的天城体,字母规范,刚健有力,有一条线贯穿单词。兰札体呢,秀丽清新,书写自然。悉昙体则是宛转流畅,没有棱角。这些字符哪一种也对不上。”
  吴钦默默地看着黄尧,等着老师进一步分析。
  “笈多体梵文具有维兀尔文特点,符号中有小菱形,你画的这些字符中却没有一个菱形符号。再往前追溯,就是更早期的婆米罗体梵文,这种梵文中没有圆点符号,而你的这些字符中又有圆点。”黄尧慢慢地摇了摇头,“这些奇怪的字符可能不是梵文。”

  “哪会是什么文字呢?”
  “不排除它是梵文的一种变异,存在于印度大陆的边缘地带或者其他地区。”黄尧说。
  黄尧不愧是语言文字大家,分析思路清晰,吴钦听得津津有味。在黄尧这里,吴钦经常会有一种感觉,像是练功之人打通任督二脉一样畅快。
  “没听说在别的地方有梵文的变异文字。”吴钦皱起眉头说。
  “还有一种可能,”黄尧停顿片刻,接着说,“它是古老的藏文。”
  “古老的藏文?有别于现在使用的藏文吗?”吴钦更加疑惑,他的论文写的就是藏文的创立,而他只注意到了公元七世纪那段历史。
  “是的,老藏文。以藏语的特点及其复杂的文化记载能力,藏文书写的历史不可能只从松赞干布才开始,应该更早。所谓的吞弥•桑布札根据梵文创造藏文,这个说法我们不否认,但也有可能是吞弥•桑布札对原有藏文做了改进,而不是原创。”
  “老师的意思是,松赞干布统一青藏高原、建立强大的吐蕃王朝之前,雪域高原已经有了文字?”
  “有这种可能。”黄尧又摸出老烟斗。吴钦拿起打火机,帮老师点上烟。

  “唉,即使可以推断这些奇怪的字符是老藏文,但是它们代表什么意思?还是不明白。”黄尧说。
  “老师,您就试着推测一下吧。”
  黄尧抽了一口烟,眼睛微闭靠在椅背上,说:“顾远最近是不是回容城了?”
  吴钦心头一怔,说:“这个……我还不知道。没听说啊。”
  “这些字符看起来很有意思,值得细细品味。但推测是没有意义的。”黄尧睁开眼睛看着吴钦。

  吴钦不敢与黄尧直视,他不自然地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两点,“老师,时间不早了。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您休息。”
  “书稿你带去,剩下最后几页我不看了。”黄尧放下烟斗,把书稿整理一番,“你那篇论文我建议改成《青藏高原文字的创立及其对周边文化的影响》,可以把视野往纵横两个方面延伸,不拘泥于公元七世纪,时间轴往前推几个世纪,空间轴向东西两个方向拓展,西可越过喜马拉雅山,东可及中土甚至沿海,那样写出来,你就有了站在世界屋脊看世界的感觉,论文也就更有层次。”
  “老师的想法太过宏大,我怕驾驭不了。”
  “没关系,有我呢。”黄尧淡淡地笑了,“小吴,还有一些情况,关于你个人的,我早先听说过一点,不是太了解,你能说说吗?”
  “什么情况?”吴钦一脸疑惑。
  “我听说,你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吴钦沉默了一会儿,“从我记事开始,就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听奶奶说,我爸爸是英语老师,响应国家号召去支援西藏,在那里认识了我妈妈。我三岁多的时候,爸爸不幸去世,奶奶把我从西藏接回来一手养大。我上中学的时候,奶奶撒手人寰。”

  “哦,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呢。你妈妈后来……?”
  “我们失去了联系。三岁以后,我就没见过她。”
  “嗯,以后,我这里就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来,随时过来。”
  吴钦点点头,眼眶湿润了。他想起自己的命运,忍不住心里发酸。不过,能遇上黄尧这样的恩师,他倍感欣慰。
  “最近,我那孙女就从美国回来,你们可以多聊聊。年轻人嘛,多了解外面的世界,有好处。”
  “哦,好。”

  “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黄尧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
  春夏之交的容城平原,气候宜人。雨后的早晨,红日放歌,空气清爽。
  吴钦从书架里找出自己收集的各类梵文版本。有的是照片,有的是复印件,有的是自己手绘的,还有现成的梵文佛经,都摆在桌面上,与羊皮卷上的字符一一对照。
  他所收集的梵文竟然没有一种与羊皮卷上的字符相同。
  如果羊皮卷上的字符是古格王朝后期写的,也就四百年的历史,按时间推算,那时,清军还没有入关,中原大地是朱明王朝的天下。古格王朝应该使用兰札体的梵文,而不是那种看不懂的神秘符号。
  他反躬自问,是不是自己收集的梵文版本不齐,可能有遗漏?哪里还能找到更为古老的梵文文本?
  他想到一个地方,立马就动身前往。
  他拎着文件包出了校门,坐出租车直奔省历史博物馆。羊皮卷上的字符早已印在他的脑海里,根本不需要带那张纸。过目不忘是他学好多种语言的保证,这种天赋与生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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