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狱刑官

作者: 万法音

  初冬,诏狱死囚地牢,昏暗而寒冷。
  陆铭坐在牢房一角,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月白色苏绣锦袍这些天下来也很脏了,脖子上夹着一块五十斤重得四方硬木枷锁,双手被烤在木枷上,歪着身子斜靠墙角,岔开两腿,不停晃荡着脚尖。
  虽然这姿势不雅观,但比较舒坦。
  他的两个弟弟陆霆和陆绎也带着木枷镣铐坐在对面墙边,神情萎靡。
  陆铭低头瞧瞧,心中暗叹,自己这熊样真是没眼看了。
  唉,谁曾想,自己身为正三品高官的嫡长子,几天前还在呼朋唤友,花天酒地,转眼就进了锦衣卫诏狱,全因官居礼部右侍郎的父亲陆城翰被人冤枉谋反,被锦衣卫打入死牢,自己跟两个弟弟株连将被处死。

  真背!要是能查出谁陷害了老爹,老子一定把他脑袋摘下来当凳子坐。——奶奶的,屁股好凉啊!
  陆铭用脖子上的方形木枷撞了撞后面的墙壁,对关押在隔壁监舍的父亲陆城翰道:“爹,算算这两天传旨太监就会来。我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陆城翰的声音充满了凄凉。
  “传旨太监应该是你的老熟人汪公公,能否请他帮忙传句话给我那没过门的媳妇的妹妹徐岚桥,请她来一趟大牢?我有话跟她说。”
  数天前,陆城翰匆匆忙忙地跟翰林院侍讲徐珵商定了这门婚事,让嫡长子陆铭与徐珵的大女儿徐岚芊婚配,可惜还没拜堂就出事了。

  陆城翰有气无力问:“叫她来做什么?”
  “我有事,大事。”
  陆铭被抓入诏狱,知道是因父亲谋反罪而株连之后,他就知道凶多吉少。谋反罪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就一直思索该怎么办。
  他想到了一个脱罪的计划,尤其是锦衣卫做出了死刑判决之后,他便决定执行这个计划。而计划的关键,就是要请徐岚桥帮忙。他才请父亲委托传旨太监带话去让徐岚桥来。

  这个计划只在他心中,只能含糊地说是大事,但不能说细,以防隔墙有耳,那可就全完了。
  二弟陆霆是二夫人所生,一直想跟陆铭争夺嫡长子的位置,平时就经常找陆铭的茬,此刻立即挑拨说:“爹,别信他的。他能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贪慕人家女色,——那徐家二小姐徐岚桥的美貌在京城可是有名的,比她姐漂亮多了,陆铭在诏狱呆久了,耐不住了,想让她来,好调戏人家闺女罢了。”
  陆城翰听了陆霆这几句话的挑拨,顿时很生气,怒道:“混账东西,死到临头还想着美色?你还胡闹得不够吗?以前整日里跟那些江湖术士混在一起,花天酒地,说了你也不听。现在都打入诏狱了竟然还想着女人,你真是要气死我吗?”
  “爹,你别听陆霆胡说八道,我真不是为了女色,是真的有正经事跟徐岚桥商议,你就信我一回吧。”
  陆城翰不语。
  陆霆却冷笑说道:“跟你订婚的是姐姐徐岚芊,你却叫妹妹徐岚桥来,还不是因为妹妹要美貌的多嘛,不是为了女色又是什么?还狡辩!”
  陆铭没理睬他,对隔壁父亲道:“爹,反正等她来了,我是在这跟她说事,你们都在场,是说事还是调戏她,你们能听到的啊。”
  陆城翰想想也对,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请传旨太监传话?”
  “我算那颗葱啊?汪公公可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如何听我的差遣?您是高官,以前跟他有交情,他才会卖你面子答应跑一趟。”
  “我没那心思!”
  陆铭声音变得悲凉:“爹,我们被你株连处死,毫无怨言。而你却连我这最后的愿望都不肯答应吗?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陆城翰身子一震,是啊,虽然自己是被冤枉的,也很无辜,但三个儿子更无辜,他们是因为自己被诬陷谋反罪而被株连判处死刑的。
  连累了三个儿子,陆城翰心中一直很难过,现在长子陆铭提到这一点,他一下子便心软了,长叹一声:“好吧,我就再纵容你胡闹这一次吧。等汪公公来传旨,我跟他说说。只不过此刻我是阶下囚,人家也未必听我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傍晚。
  牢房里静悄悄的。
  忽然,陆铭抬头望向地牢铁门,欣喜道:“传旨太监来了!”
  陆霆和陆绎都是一下子坐正了身体,侧耳倾听,却只能听到隐隐脚步声。

  三弟陆绎问:“哥,你能从脚步声分别是传旨太监?难道就不能是狱卒吗?”
  陆铭道:“典狱和狱卒的脚步声都已经听熟了,里面的确有他们的脚步声,但还有别人的。尤其是当先一位,脚步沉稳却带着阴柔,分明是太监。身后紧跟着的两人,步履矫健,且夹杂着刀鞘撞击铠甲的声音,应该是宫里的羽林卫——诏狱的狱卒是不穿铠甲的。”
  “说得跟真的似的。”二弟陆霆不屑瞥了陆铭一眼。
  陆绎却高兴地说:“传旨太监说不定是来宣旨改判的,不判咱们死刑了呢!”
  陆铭摇头:“若是改判,皇上是不会给我们宣旨的,而会直接在锦衣卫奏折上批红,令锦衣卫改判,锦衣卫会重新做出新的判决。但如果是核准死刑,就会派传旨太监来宣读核准圣旨,第二天就会行刑了。”

  “啊……!”陆霆惊恐地叫了出来。
  三弟陆绎年幼,还不太明白,有些茫然地瞧着大哥陆铭。
  陆铭则用木枷撞了撞墙壁,对隔壁监舍的父亲陆城翰道:“爹,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情。”
  “嗯……”
  铁门被打开。

  从地牢外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果然便是个太监,而且正是陆城翰的老熟人汪公公,他怀里斜靠着一个金黄色卷轴。身后跟着两个身穿铠甲的带刀侍卫,再后面,则跟着身穿皂袍的典狱和几个狱卒。
  全都说中了,可陆铭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
  一行人走到陆城翰监舍栅栏外。传旨太监站定,展开卷轴,清了清喉咙,尖着嗓子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核准陆城翰凌迟处死,其子陆铭、陆霆、陆绎斩立决。钦此,谢恩!”
  陆城翰声音充满了悲凉,跪在地上磕头:“谢主……隆恩……!”
  陆铭满心悲愤,皇帝要杀老爹,还要让老爹谢恩,这就是“君为臣纲”吗?我靠!
  二弟陆霆则跟抽了筋骨似的一下瘫软在地上,歇斯底里嚎哭:“我不想死,饶命啊,放了我吧,是我爹谋反,我没谋反,饶了我的小命吧……!”
  狱卒厉声呵斥:“闭嘴!不然进来打到你闭嘴!”
  陆霆立即停止了嚎哭,只是还低声求饶着。
  汪公公叹了口气,对陆城翰道:“陆大人,按照规矩,你可以留遗书信札,交给典狱就行了。唉!咱家去了……”
  陆城翰听了这核准死刑的圣旨已经如遭雷击了,一脑袋浆糊傻在了那里。因为他被改成凌迟处死。——这之前宣判的锦衣卫判决只是斩立决而已,报到皇帝那,居然加重成了凌迟!
  皇帝得有多痛恨自己啊!
  眼看传旨太监都要出去了,而父亲还在那呆若木鸡,陆铭急声道:“公公,稍等!”
  汪公公站住,扭头瞧着他:“什么事?陆公子。”

  “我爹还有话跟你说。——爹!你振作点,赶紧跟汪公公说啊。不然来不及了!”陆铭用木枷敲了敲墙壁,大声说道。
  汪公公便走了回来,问陆城翰:“陆大人还有事吗?”
  陆城翰终于稍稍镇定了下来,哽咽着道:“嗯,犬子陆铭,与翰林院侍讲徐珵的长女有婚约,想请她二女儿徐岚桥来诏狱一趟,犬子有事跟她商议……”
  汪公公望向一旁的典狱,面无表情。
  典狱从汪公公脸上看出他不想帮这个忙,马上冷声道:“钦案不准探监!这是锦衣卫诏狱的规矩。”

  陆城翰呆了。
  汪公公假惺惺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状:“诏狱既然有这规矩,还是别坏了规矩的好。抱歉,陆大人。咋家走了。”
  规矩都是人定的,哪有改不了的。汪公公只是不想帮忙罢了。眼看汪公公要走,陆铭立即说道:“不是探监,是,是请她来送断头饭!——对吧?爹,徐岚桥的厨艺跟她的医术一样高明,既然已经核准死刑,明日就要上刑场,按规矩是可以由亲属送断头饭的。我家已经没有亲戚在外面,都抓起来了。只有请她家来人了,徐岚桥厨艺高明,她做的断头饭吃了,死而无憾啊……”
  他刚说到这,没想到旁边的二弟陆霆却哀歇斯底里的嚎哭求饶:“我不想吃断头饭,我不想死啊,我爹谋反跟我没关系,不要杀我啊,饶了我吧,饶命啊……”
  陆霆是彻底崩溃了,原本听到死刑核准圣旨后,他就已经陷入极其绝望的境地,此刻再听到陆铭说什么断头饭,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嚎哭哀求。
  当当当!
  一个狱卒抽出刀子,敲击铁栅栏的声音,厉声喝道:“嚎什么嚎?再嚎老子进来皮鞭子抽你,让你嚎个够!”
  陆霆赶紧闭嘴,连抽噎都不敢了。
  汪公公没有瞧陆铭,只是望着陆城翰,语气淡淡的:“陆大人,是你要咱家办这件事吗?”
  陆城翰此刻心里只是想着要被凌迟处死的痛苦,哪里还有别的心思,这断头饭就算做得跟王母娘娘蟠桃宴一般美味,也不会有半点胃口。没想到儿子陆铭这当口却还有这兴致,当真是心宽得没边了。

  陆铭听陆城翰没说话,着急地大声道:“爹!儿子想吃徐岚桥姑娘做的断头饭,另有事情跟她说,你快求求汪公公啊。这可是儿子最后的心愿了。”
  陆城翰心头一软,叹息道:“好吧。——汪公公,能否劳烦你走一趟,去跟徐珵大人二女儿徐岚桥说一声,请她做一顿断头饭送来。多谢了!”
  汪公公笑了笑,缓缓道:“陆大人,轮咱们两的交情,帮你带句话也不算得什么事,只是,咱家现在很忙啊,皇上那边事情多,跑前跑后的离不开人啊……”
  陆铭听他这话,分明是在讨好处。他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赶紧说道:“公公,我要跟徐岚桥姑娘商议的事情,是我有一只玉手镯存放在她那,价值一百两银子。想跟她说这手镯如何处置的事。若是公公能带话去,请她做了断头饭送来,让我一饱口福,存放在她那的玉手镯就让她替我转送给公公,算是感谢。”
  一听银子,汪公公顿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绽开了一抹笑意。
  太监是阉人,自然对女色没兴趣,太监又不能做官,所以对金银珠宝格外感兴趣,一听说有价值一百两银子的玉手镯可以拿,只不过是跑一趟传句话的事情,汪公公便心中乐开了花。
  不过他马上就收敛了笑容,扭头望向典狱,一脸同情地问:“陆大人一家都关在诏狱了,没有人来送断头饭,可怜见的。却不知让徐家二小姐做了断头饭给送来,有没有坏了诏狱的规矩啊?”
  若是一般死刑犯,处决前夜,亲戚朋友来断头饭是允许的,但对谋反的钦案,诏狱为了安全,一般不准亲属送断头饭,最多是做好了由狱卒给送来,亲属不能进监牢相见。
  可是典狱听陆铭说送价值一百两银子的玉手镯给汪公公,又瞧见汪公公嘴角的笑意,他可不敢断了汪公公的财路,忙陪笑道:“按理是不行的。但汪公公打招呼,当然没问题。徐家二小姐若亲自送来,便让她进来就是。”
  汪公公点点头,眼珠一转,却又对陆城翰道:“皇上那事情太忙,咱家得看能否有空帮你走这一趟。若是没空去,这个,也没办法了。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呵呵。”
  说着,转过身,脚步轻盈地往外走去。其他人尾随,离开了地牢。
  他们走后,陆霆哭声这才大了些,却还是抑制着不敢嚎哭,生怕招来狱卒。
  三弟陆绎才刚满十六岁,又是个性格开朗的孩子,正所谓少年不知愁知味,对死亡也还不太理解,所以内心的恐惧并不如何强烈,他将瘦小的身子凑到陆铭身边,低声道:“大哥,我们明天就要死了吗?”
  陆铭微笑:“别担心,哥不会让你死的。你还这么小,花花世界还没享受,怎么能死呢!”
  “可是,你不也关在监牢里嘛,能有什么办法救我们?”刚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我明白了,你武功高墙,是不是用内力扯开木枷铁链,带我潜逃出去?”
  陆铭笑笑摇头:“我虽然身有武功,但我毕竟是人,不是能腾云驾雾的神仙,没办法用什么内力扯断这铁链带你们飞跃高墙逃走的。你以为看侠义话本小说呢。”
  “那倒也是,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呢……?”陆绎歪着脑袋思索着,忽然眼睛一亮,又压低声音道,“我猜到了!你跟江湖术士学过易容术,肯定是帮我易容成狱卒,让我混出去?”
  陆铭微笑:“不需要易容术,咱们也不会死!”

  “真的?”陆绎惊喜道,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赶紧吐了吐舌头,重新压低声音道,“为什么啊?哥。”
  “这是秘密!”陆铭眨了眨眼,微笑回答。
  他心头却说的是另一个答案,——因为你哥我早已经想好一个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只要徐岚桥来,就成功一半了。
  陆绎又问:“哥,你说这汪公公会不会把话带给徐家啊?我瞧他临走时借口忙,说走不开呢。”
  陆铭道:“汪公公肯定会去的,因为……他是个好人。”

  陆铭能肯定汪公公会去传话,却不是因为他相信汪公公是什么好人,而是相信那价值一百两银子的玉手镯的诱惑。
  至于汪公公说的忙不过来可能没空去的借口,明显是为了掩人耳目,装着对那一百两银子无动于衷的样子,免得旁边听到这话的典狱和狱卒们乱说。至于徐家姑娘后面果真来了,谁能断定就是他汪公公去说的结果。
  陆绎又道:“对了哥,你真有玉手镯放在徐岚桥姑娘那里吗?”
  陆铭点点头。的确有这么一件事。
  不过那玉手镯不是存放在徐岚桥那里的,而是几天前相亲的时候,初次见面,陆铭作为礼物送的。给了徐岚桥姐妹俩每人一只玉手镯作为见面礼。可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借口这个了。他相信心地善良的徐岚桥是不会解释这手镯是赠送的,而不是存放在她那的。

  陆绎又问:“那,你觉得徐姑娘会来吗?”
  “会的,明天就要行刑,按规矩,家属在行刑前夜可以来送断头饭。可是咱们全家都被羁押在诏狱,能算得上亲的人家就只有她家了。因此她应该会来给咱们送这最后一餐的。”
  “可是你跟她姐没拜堂,两家算不得亲戚啊。再说了,就算是,也该是跟你定亲的大姐徐岚芊来吧?你干嘛非要徐岚桥来呢?”
  “徐岚芊性格太过柔弱,不敢抛头露面来诏狱的。而且,听说她胆子小,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能很吓病。这一次听到这消息,只怕已经病倒了。反倒是二小姐徐岚桥,外柔内刚,又极富同情心,厨艺也很是不错。得知咱们明日上刑场,没人来送断头饭,得到汪公公传递的话之后,一定会来送饭的。”
  “你怎么知道她极富同情心?好像你们也只是相亲时见过一面吧?”
  “嗯,就算只见过一面,已经足够了解一个人的性格。——相亲时,她得知我娘患病多年,我从小是奶娘抚养长大的事之后,眼睛望向我,眼中便满是同情之色,令人印象深刻。”

  陆绎年轻喜欢抬杠,眼珠一转:“那也可以请她爹徐珵徐大人自己来啊,她毕竟没出阁,不方便出入诏狱吧?”
  陆铭淡淡一笑:“徐珵大人虽博学多才,却一心只顾仕途,京城谁不知道?因为跟咱们联姻,咱爹谋反的事情差点牵连到他家,幸亏还没过门,算不得亲家,这才没被株连。他此刻恐怕正感后怕,哪里还会来招惹?”
  “既然徐大人不会来,说不定就不让徐岚桥姑娘来了!”
  陆铭自信地道:“汪公公是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推测,他会避开徐珵徐大人,单独跟徐岚桥姑娘说的。所以徐岚桥姑娘会瞒着他爹来的。”

  “真的?若她来了,我一定要问问是不是这样。”陆绎笑嘻嘻道,眼珠一转,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二哥说着徐岚桥姑娘的美貌京城有名,若只是为了一顿美味的断头饭,你完全可以请大厨做了送来。可偏偏指定让徐岚桥姑娘做了亲自送来,我也相信你是为了见这美貌女子最后一面了,嘻嘻。”
  陆铭微笑,算是默认。
  其实他心中盼着徐岚桥来,当然不是为了最后看一眼这超级美人,而是为了自己的脱罪计划。——这计划,只有兰心蕙质而又博学多才的徐岚桥能帮他实施,别无他人。
  一旁陆霆绝望地哽咽着说:“美女又如何?明天要砍头,就算天上七仙女来送断头饭,老子也咽不下,呜呜呜。”
  渐渐地,天黑了下来。

  走道挂着的灯笼,被窗户外吹进来的寒风吹动,灯光摇曳,忽明忽暗,一根根胳膊粗细的栅栏的影子,在冰冷的青石墙上晃动,跟一个个地狱走出来的鬼魂似的。
  陆铭忽然吸了吸鼻子,脸上满是欢喜:“有酒香!是山东秋露白,色纯味洌,七大名酒之首啊。——徐岚桥姑娘来了!”
  陆霆这次却相信陆铭的判断,因为他知道陆铭是酒鬼,能从酒香准确判断出酒的种类。陆霆也喜欢喝酒,非常羡慕兄长的这本事。
  可是,徐岚桥是来送断头饭的啊。
  一想起断头饭,陆霆顿时脸色惨白:“断头饭,断头酒!吃罢黄泉路上走……,天啊,饶命,饶命啊,我不想死,饶命啊……”
  陆霆发疯一般嚎叫起来,大声哀嚎饶命。
  铁门响,外面进来了好几个人,当先的是典狱和几个狱卒,狱卒抽刀拍打栅栏,指着陆霆厉声叫骂,让他不许喧哗,陆霆这才闭嘴,恐惧地抽噎着。
  跟着狱卒后面进来两个女子,都是身穿素色缎面袄裙,除了一根没有饰件的发簪,头上没有任何其他头饰。身后还跟着一个挑着食盒担子的家奴。
  果然如陆铭所料,来人正是翰林院侍讲徐珵的二女儿徐岚桥,后面跟着丫鬟芍药。

  陆铭站起身,走到栅栏后,笑着招呼:“徐姑娘来了。——几天不见,姑娘越发俏丽了呀。”
  他夸赞女孩子,从来都是顺口而出,非常自然,而且带着发自肺腑一般的真诚。
  徐岚桥顿时羞红了脸,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徐岚桥陪姐姐相亲时见过陆铭,但那时不好意思细看,这一次却近距离瞧了个清楚。
  他头发散乱地披着,却给人一种野性的美。他眉毛很浓很黑,眼睛黑亮亮的,鼻梁高挺,如山峦一般峻峭,微翘的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有点坏坏的。

  徐岚桥心想,好个让人脸红心跳的郎君,特别是那嘴角的坏笑,让人瞧着心里发慌。姐姐真是好福气,能嫁给这样的男儿。只可惜,这样英俊的人儿,明日正午就要死在法场上了。
  一想到陆铭将被处斩,这颗有着英俊容貌的人头将坠落尘土,慢慢枯萎,徐岚桥的心就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似的难过。
  她低下头,伤感地道:“汪公公到家里来,私下里告诉了岚桥,让岚桥给公子送一餐美味来。岚桥已经将公子……存放在我那的那枚玉镯给了汪公公……”
  一旁的陆绎插话问徐岚桥:“徐姑娘,汪公公当真是私下里告诉你的吗?没跟你爹说这件事?”
  “家父……,家父正好外出了。不在家。”
  陆绎也看出徐岚桥这是找了个借口,马上欣喜地对陆铭道:“哥,你说得真准,汪公公还真是私下里跟徐姑娘说的。”马上又对徐岚桥道,“你姐姐是不是病倒了?我哥说的。她胆子小,听到我们的消息,肯定病倒了。”
  徐岚桥有些意外,飞快地瞥了陆铭一眼,低声道:“是啊,家姐得知公子你们明日……明日之事,便病倒了。让我做了饭菜送来。”
  徐岚桥纤纤素手从食盒中取出食物,用一张黑漆描金的托盘托着,两盘菜,一荤一素,都很精致,另有一碗白米饭和一壶酒,从栅栏递进去放在地上。又说道:“这是我自己下厨做的,不知是否可口。这酒是山东秋露白,听说是好酒……”
  隔壁牢房传来父亲陆城翰的赞叹:“还真是山东秋露白酒啊?铭儿,你这鼻子还真灵。”
  当然了,酒色财气,陆铭最好的就是酒,京城阔少中赫赫有名的酒鬼。什么酒鼻子嗅一下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陆铭瞧着徐岚桥一张粉嫩的俏脸,她的肌肤可真是白腻,用凝脂来形容都还觉得欠准确,因为这肌肤的白,可以说到了近乎透明的程度,以至于贴近了瞧,能发现皮肤下的纤细血管脉络在肌肤上隐隐显露的一抹浅青。
  徐岚桥见他似乎在细瞧自己的脸,不觉有些羞涩,垂首柔声说道:“陆公子,不知道我做的饭菜是不是合你的口味?”
  “当然可口。”陆铭微笑着,眼角余光瞧向一旁的典狱和狱卒,这些人在,自己就不可能把话说得太明白,“我早就听说令尊博学多才,而姑娘冰雪聪明,兰心蕙质,一点就透,已经尽得令尊的真传。尤其擅长医术和厨艺。所以这饭菜自然是美味佳肴,闻到味道我口水都滴下来了。”
  他说着,费力地想伸手去拿地上的食物,却因为双手锁在木枷上,没办法。

  徐岚桥瞧见他费力的样子,想上去帮忙,又觉羞涩,一颗芳心小鹿一般怦怦乱跳,想着他第二天就不在人世,又很是有些心中怜悯。她想帮陆铭喂他吃饭,可是这又太过亲昵,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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