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天下

作者: 西竹

  听说城里大户刘家长辈大寿请了一个戏班子来,要在刘家大院门口唱戏三天,城中百姓皆可去听,戏楼戏院这种地方寻常百姓去不起,有免费的大戏听,消息一放出来,不少百姓就开始预备着那天早点去在刘家大院外边抢个好地方。
  那天一早刘家大院门外的空地上就挤满了人,大戏台上空荡荡,众人翘首以待,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还是没人登台,心急的人开始骂骂咧咧说刘家骗人。
  又半个时辰,刘家的管事一脸歉然的登上大戏台,朝着百姓们拱手道:“实在抱歉,刚刚衙门里派人来送信,请的戏班子在城外被歹人劫走,今日这戏应该是唱不成了。”
  百姓们一片哗然,城外流寇越来越多,天下也越来越不太平,连戏班子都不放过的歹人着实让人恨。
  就在众人怏怏散去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爬上高高的戏台,清了清嗓子说道:“什么戏我都会,不如这份银子让我赚了?”

  一个大汉讥笑道:“你个上下没毛的臭小子会个屁。”
  小小少年也不辩驳,把背着的巨大背囊打开,取出一样一样的乐器,百宝囊一样,鼓乐笙箫全都有,摆好了之后先来了一段清唱,虽然嗓音稚嫩可字正腔圆,唱了几句之后他又把所有乐器都试了一遍,居然样样皆通。
  “我只要你们请戏班子的三成的银子,我自己唱,自己拉弦儿,你们还可以点曲儿,点什么我唱什么,刘老爷大寿的日子,总得热闹热闹不是?”
  管事的还没说话,之前讥讽他的那大汉又哼了一声:”野小子想钱想疯了心吧,我看八成是个骗子,说不定还有同伙,要我说,把他轰下去,刘家大老爷还不如撒些铜钱给大家伙儿,都乐呵。“
  少年叹了口气:“原来想钱想疯了心的人是你啊。”
  大汉一怒:“信不信我打死你?”
  少年笑道:“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带着我,你去哪儿我跟去哪儿?”
  大汉道:“你还想讹我?”
  “不是,你火气这么大,不定什么时候气死了呢,我唢呐吹的贼好,谁听了谁都想躺好的那种,能送送你,给你半价。”
  不等那大汉发飙,少年大声说道:“借此机会我多说两句,诸位父老乡亲家里有什么婚丧嫁娶的事都找我哈,白事笙箫唢呐孝子替哭,红事敲锣打鼓撒花祝酒,头一回九折第二回半价,我叫李丢丢儿,什么事都会一丢丢儿的李丢丢儿。”
  被他奚落了的大汉红着脸上去要揍他,李丢丢儿后退一步,从那背囊里又拿出来两个空碗摆好:“你等下!”
  大汉一愣:“你要干嘛?”

  李丢丢摆好碗站直了身子,大声喊道:“他要揍我了!现在有人下注吗?买我赢的放左边碗里,买他赢的放右边碗里,买中了庄家包赔。”
  大汉懵了吧唧的看着他,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丢丢儿问:“你揍不揍?你不揍别拦着我赚钱。”
  他看向百姓们:“正经的戏不要赏钱,不正经的戏没赏钱不唱,赏钱多了,你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

  他嬉皮笑脸看着开朗,可心里却有些孤独,十来岁孩子的孤独只有自己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信,他也就不说。
  他深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李丢丢儿,再坚持,再坚持,马上就要攒够钱给师父买房子了。
  家积贫则苦,国积贫则弱,家苦国弱,民何以生?
  盛世文明兴,乱世野蛮起,好在这中原大国已经兴盛了几百年,纵然现在看起来有些像个庞大的空皮囊也一样没有多少外人敢来主动招惹,可祸不从外入而从内乱,百姓们总得吃口饭。
  很多人都其实没想明白,觉得为非作歹皆是凶,为钱财成凶徒的最多算是小凶,小凶害人,为吃口饭成凶徒的是大凶,大凶乱世。
  前阵子永清县被一伙流寇攻破,县衙都被烧了,本就余粮不多的府库像是被什么巨兽的舌头舔了一下似的,连个渣子都没剩下,洗劫一空,别说府库空了,地皮都被刮掉了一层。
  永清县隶属幽州,幽州名义上隶属冀州,天下十三州,冀州最乱。

  府库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在里边转悠了好一会儿,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比我脸还干净。”
  想起来自己脸上应该干净不到哪儿去,自言自语的又加了一句:“比我屁股还干净......屁股比脸干净,什么世道。”
  县城被攻破之前,城中富户得到消息早就已经先逃了,他们有车马有去处,所以还算平安,可城中大部分百姓逃无可逃,一场贼兵带来的灾祸远大于天灾,不知多少家破人亡,要么被杀要么也成为流寇一员,所以流寇的队伍会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这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小道童揉了揉肚子,已经饿了快两天,两天之前遇到了一队举家迁往冀州的大户,看到他们师徒二人便请过来算卦,小道人的师父以五备钱起卦,算出来这这一户人家有大前程,尤其是这家中的少爷将来定能飞黄腾达,只需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必会遇到贵人。

  大户的家主听了开心,于是给了不少卦钱,可是钱买不到食物这就有些难过了,路上遇不到什么卖饭的,好在跟那大户人家要了几个饼。
  话说起来这师徒二人应该是不缺钱,反正小道童是这么想的,他师父是幽州七县都小有名气的道人,便是遇到了流寇也不会伤他,老道人道号长眉,大半辈子游走在七县境内,说不上乐善好施算是乐于助人,所以名声响亮备受尊敬。
  小道童有时候觉得好笑,师父那样抠门到了骨子里的人也会被人尊敬,人啊真是复杂,这乱世钱不如粮,可他师父对钱简直看的比命都重要。
  他出了府库,看到师父正在艰难的把一具一具的尸体搬到空地上,已经搬了有几十具,城中到处都是尸体,至少有上千,老道人本就饿的没力气,搬了几十具就已经再也搬不动了。
  他靠着墙休息了一会儿,往四周踅摸想找个趁手的东西,城中连个铁器都找不到,别说铁锹镰刀这样的农具,就是铁锅铁壶也什么都剩不下,流寇会把所有铁器都带走打造兵器甲胄用。
  没奈何,老道人捡了一块瓦片在空地上开始挖坑,小道人跑过去,也捡了一块瓦片一起挖,两个人饿的前胸贴后背,可还坚持着。
  “师父,太多了,我们埋不过来。”
  “不用都埋。”

  “师父,不用都埋,岂不是不公平?那还不如都不埋。”
  “傻子,以最大的力量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就是不亏心,我们能埋这几十个人已经是极限,不亏心了,为了行善而把自己累死了,也一样是作恶。”
  一老一小两个道人挖一会儿歇一会儿,就这样断断续续挖了能有将近两个时辰才把坑挖好,他们俩靠在坑边上连喘息的力气都没了,好像一闭眼就能睡过去,老道人歇了一会儿后见徒弟闭着眼睛休息,他艰难的抬起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干硬干硬的饼子,掰了一大半准备给徒弟,把剩下的一小半又掰了一半,在这一小半的一小半上咬了一小口,却装作吃了满嘴腮帮子都鼓起来的样子,用肩膀撞了撞小道童:“你的。”

  小道童看了看那大半块饼:“师父你哪儿来的吃的?”
  “大前天我跟那家人要吃的,对你说要了四张饼子一人两张,巴掌大的饼子你一顿就吃完了,但我其实是要了五张,自己偷偷藏了一张。”
  小道童哼了一声:“连我都骗!”
  他把饼子接过来,看了看师父手里那小小的一块:“师父你的太少了。”

  老道人笑道:“我都吃了一会儿了,快吃饱了才叫你。”
  小道人叹了口气:“又骗了我。”
  他把饼子揣进怀里:“先去撒个尿。”
  一会儿回来,嘴里叼着只剩下一丢丢的饼子:“师父师父,我看到大街上有人,好像是几个书生,背着行囊,走路很急,马上就要到咱们这边了。”
  老道人嗯了一声:“三年大考,这些学子怕是要赶路去大兴城。”
  大兴城是国都,距离这数千里远,一路走过去天知道要走多久,还要看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运气差了遇到流寇估计着活下来都难,然而这些寒门学子又没有别的选择,唯有拼这一把,拼成功了,以后就能吃朝廷俸禄,拼败了......三年之后再拼就是了,拼到白发苍苍的也不是没有。
  老道人把那一点饼子吃了,狠狠灌了几口水,肚子里暖和了些恢复几分气力,开始把尸体拖进坑里,就在这时候那几个书生经过,几个人脸色都白的没有血色,城里的惨像他们看到了,骨子里都在害怕。
  “道长。”
  其中一个书生好奇的问:“外面还有那么多尸体,你怎么不都埋了?”

  老道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另外一个书生哼了一声道:“装模作样,大概是求虚名之人,好歹埋几个人就能出去逢人炫耀,还要让人对他感恩戴德,这什么世道。”
  其他两个人听到这话也是一脸愤懑,还有一个嘀咕了一句:“也不怕遭报应!”
  小道童听了来气,本想骂几句,又觉得那样浪费力气,于是皱眉,然后叹了口气:“可惜了。”

  长眉道人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最先说话的书生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老道人没说话,小道童摇头道:“可惜了,你们四个人一起去赶考,可惜只有一人......”
  小道童看向老道人:“师父,我修行不够,可是看错了?”

  老道人摇头:“没看错,确实只有一人。”
  这一下那四个人全都急了,其中一人大步走到老道人面前:“你这贼道人,胡说八道什么!”
  “我道号长眉,从不胡说八道。”
  老道人看着那人的眼睛说话,那人听到长眉两个字后眼睛立刻就亮了:“原来是长眉真人,刚刚真是得罪了,真人,你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老道人摇头不语。
  那书生咬了咬牙,摘下来钱袋,从里边数了几个制钱出来:“不让你白说。”

  老道人看到钱眼睛也亮了,虽然那几个制钱连一个烧饼都买不了,他立刻把制钱接过来掂量了一下,放进怀里后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们四个人学识相当,而且经常聚在一起互相求教,所以不只是学识相当连想法也都差不多,以你们四人的本事想要考取功名都不难,奈何你们同出一处,答卷的时候连答案都会相差无几,按照朝廷不成文的规矩,不可能在同一地选四人,所以只能择优选一人。”

  那四个人听到这番话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有人快步走到老道人面前:“真人,可有破解?”
  老道人看了看他的手,那书生立刻反应过来,也取了几个制钱递给老道人,老道人把钱收起来后说道:“简单,只需要证明你们四个不是同一地的人即可。”
  那四个人围过来,其中一人道:“真人,我们的籍贯都有记录,乃是幽州学府开具,上面可是有官印的,我们怎么可能证明的了四人不是出自同一个地方,还有路引呢!”

  “唉,确实难办。”
  老道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你们四人都是治国之才,若是都能入仕也算是造福百姓了,我......反正已经很老了也无惧天谴,就豁出去性命帮你们一把。”
  他打开行囊,从里边取出来一些东西一样一样摆好。
  “我可以帮你们伪造学凭路引,足可以假乱真,官印绝看不出错处,这事真的是要遭天谴,若非为天下苍生我也不会冒这样凶险,我看破红尘不求长寿只求心安,一份只需五两银子。”
  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小道童差一点没憋住。

  其中一人道:“我们......哪里拿得出来五两银子,就算拿得出来,也所剩无几,如何还能走到大兴城?”
  小道童拉了拉他衣袖:“你还价啊,你还价试试,我师父人心善,可好还价了。”
  那人脸色一喜:“真人,能不能便宜些?”
  老道人为难:“那是遭天谴啊。”
  另外一人试探着说道:“真人帮了我们,你说是造福苍生,既然如此当有福报,所以可抵天谴。”
  他说这话都没底气,人在乱世,更信神佛。

  老道人倒是眼前一亮:“你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那就给你们便宜些......一人一两银子,就收你们个成本价好了。”
  那四个人顿时开心起来,每个人取出一两银子递给老道人,老道人一脸清正:“我不沾染黄白之物,这些银子也要用于救世济民,你交给我徒弟收下吧。”
  小道童把银子收了,老道人随即开始制作假的学凭路引,快的让人难以置信,用的还是那四个人的封皮,里边的纸张却换了,然后取出来四方印章,啪啪啪啪在每一份假的学凭上盖了一下,那四个人分别接过去一份,仔细辨认,真的难分真伪。
  老道人又交代了几句切不可泄露出去之类的话,那四个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小道童好奇:“师父,你怎么知道他们四个学识差不多,而且想法也差不多?”
  “这世道。”
  老道人伸手把那四两银子拿过来揣进自己怀里,继续埋尸体,一边埋一边说道:“文人相轻,他们看不上的人不会去拉过来,看不上他们的,他们又巴结不上,所以这四个人必是臭味相投,若不能互相吹捧怎么可能凑到一起,人啊就是这样,看不起不如你的,又融不进高一层的圈子里......”

  小道人又问:“师父,他们真的能有人入仕?”
  “入个屁。”
  老道人哼了一声:“傻成这样,又没钱,能入仕?”
  小道人嘿嘿笑了笑:“那骗少了,应该每个人要二两银子。”

  老道人摇头:“他们手里没几个钱,一人取一两,是因为他们心术不正,取得多了就是我心术不正。”
  他看向小道人:“李丢丢儿,你记住,凡事皆有度。”
  “师父,你饿不饿?”
  小道童李丢丢儿问他师父长眉道人,长眉道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摇头:“不饿。”
  李叱从怀里变戏法似的翻出来大半块饼:“唔,那我自己吃。”
  老道人一怔:“你哪里来的饼?”

  李叱撇嘴道:“就你会藏?”
  他把饼掰开,仔细对比了一下,确定差不多大小,然后递给老道人一块:“都说过了要公平才行,像我这样学不会?你年纪那么大了,万一把你饿坏了嗝屁在半路上,我怎么办。”
  老道人把饼接过来,看着那饼叹了口气:“你不饿吗?这是昨天我给你的。”
  “饿啊,不过我减肥。”

  李丢丢儿耸了耸肩膀:“减肥是很需要毅力的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多半的减肥不成功都是因为毅力达不到,我不一样,我是没那条件不成功。”
  老道人看了看李丢丢儿那瘦瘦的样子:“你?减肥干嘛?”
  “减肥好看啊。”
  “好看干嘛?”

  “万一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非我不嫁呢!”
  “呃......”
  老道人啃着半张饼往前走,苦笑着摇头:“跟着我你也算是受尽苦难,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有吃过。”
  李丢丢儿好奇:“那你不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吗?”
  “为什么良心过意不去?”
  “师父啊,你包包里都是钱,为什么就不打算请我好好吃一顿吗?咱们往前走,万一遇到有餐馆的地方你请我吃点好的。”
  “花钱?”
  老道人哼了一声:“门儿都没有。”
  李丢丢儿像是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钱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
  老道人拍了拍背囊:“你还小,你不懂,你还不明白钱都能买来什么,在你看来钱只能买来好吃的东西,漂亮的衣服,你还没有到理解钱真正用处的年纪,钱啊,能买命。”
  “买命?”

  小李丢丢儿确实还没到理解这些的年纪,他师父说钱能买命,他能想到的也仅仅是买来别人的命,这世道有多少人想钱想疯了,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买来他们的命,让他们去做什么都行,杀人,放火......
  所以在小李丢丢儿看来,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有的美好也不过是能买来美食和新衣服罢了。
  “对,买命。”
  老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买命,人就不一样了。”
  小李丢丢儿问:“师父,你要买谁的命?”
  老道人楞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小徒弟对自己的话应该是误解了,所以笑了笑道:“说了你也不懂。”
  “不懂才问你啊,你是师父,师父是授业解惑之人,所以你得教我。”
  “买你的命。”
  老道人在小李丢丢儿脑壳上敲了一下。
  小李丢丢儿揉了揉脑袋:“买我的命?那还不容易?烧鸡烧鸭烧子鹅,卤煮火烧炖豆腐,这些都是我命啊......”

  老道人看到他居然一边说一边流口水了,所以笑起来:“出息!”
  他问小李叱:“徒弟,你有没有什么理想?”
  “理想?”
  小李丢丢儿认真回答:“刚才我都说了啊。”
  老道人噗嗤一声笑了:“果然没出息。”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买命啊......其实没那么难,银子够了就行,也快够了。”
  小李丢丢儿不理解,想着反正师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他只是好奇这一路走过来到底要去什么地方,这些年师父一直都在幽州七县范围内来回走,很少去幽州。
  师父说幽州那边不能多去,那边繁华锦绣,城里的富人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小李丢丢儿看多了不好,七县百姓活的都差不多,多看看百姓活的怎么样,将来有用。
  可昨天师父说不在幽州七县继续逛荡了,要带他去一个很大很大的城,他以为是幽州,可他记得师父说过幽州在北边,而他们是往西南方向走。

  “师父,咱们到底去哪儿?”
  “冀州。”
  “冀州?”
  小李丢丢儿只听过冀州的名字,脑海里对于大城的印象和概念也大概就是幽州那个样子,所以他问:“和幽州一样?”
  “比幽州大多了。”
  “为什么去冀州?”
  “冀州有你的命。”
  “师父你是在冀州把我捡来的?”
  “不是。”
  “那你为什么说冀州有我的命......”
  “傻孩子。”

  老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从没有瞒过你,你不是我的孩子,是我捡来的。”
  小李丢丢儿笑道:“我相信你是我捡来的......我呸,我是你捡来的,你这样的怎么可能有女人,哪个女人能看得上你!”
  老道人在他脑壳上又敲了一下,像是回忆起来什么,嘴角带着笑。
  “十来年前我在方城县骗钱......呸,在方城县布道的时候,正赶上一场瘟疫,死的人太多了,你爹娘都是瘟疫死的,当时大概人们觉得你也一定会被瘟疫上身,所以把你和你一家人的尸体一块扔到了城外,城外有个乱坟岗,人们不懂瘟疫而死的人应该怎么处理。”
  “我想着,总得有人去做,于是雇了一辆车,拉了一车石灰,带了一把锄头就出城去了,结果你居然命那么硬,死人堆里嗷嗷大哭,我把尸体掩埋了用石灰覆盖,然后带着你走,那时候觉得反正我大概也是要被瘟疫上身的,你也一样,一老一少死在一块也有个伴儿。”
  他看向小李丢丢儿,眼神里都是溺爱:“可咱们爷儿俩都特娘的命大。”

  老道人莫名其妙的自豪起来:“你这名字也是我取的,只知道你家里姓李,所以就给你取名李丢丢儿,名字取的轻一些,命就长一些,等到了冀州我办完了大事,得正经给你改个名字了,我也想好了,就叫李叱,叱咤风云的咤,呸,叱。”
  “呸。”
  小李丢丢儿笑道:“肚子里饿的连个屁都没有,屁都没法在我肚子里叱咤风云,我还能在这世上叱咤风云?”
  “我就那么一说,你当真干嘛?但是到了冀州,一个正经名字很重要。”
  老道人耸了耸肩膀:“你呀,好好活着就行。”
  他再一次下意识的摸了摸背后的背囊,钱袋子在背囊里,鼓鼓囊囊的,攒了好几年的钱了,算起来真的快够了,只要攒够了钱就能给这臭小子买来不一样的命运,可他当然不会和这臭小子解释什么,让他懂那么多干嘛,疼他就是了。

  一老一少顺着官道往前走,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这七县流寇横行,老百姓们要么逃难去了要么死了,要么成了流寇的一员,他们在不是流寇的时候痛恨流寇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可是他们成了流寇之后也一样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人啊,真他娘的复杂,还善变。
  “师父?”
  “嗯?”
  “我又饿了。”
  “喝水。”
  “唔......”
  小李丢丢儿喝了口水,抬起头看了看前方,正是午后,阳光太晒,所以世界好像都变得扭曲起来,隐隐约约的他依稀看到前边有什么东西从扭曲的空间里钻出来,吓了一跳。
  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师父拉到了一边,紧跟着就听到一阵闷雷般的声音贴着地面过来,老道人伸手压住小李丢丢儿的脑袋让他低头,然后老道人双手合十也低下头,官道上一队身穿甲胄的骑兵呼啸而过,那战马带起来的风声犹如龙吟。
  骑兵经过的时候看到他们俩这面黄肌瘦邋里邋遢的样子都笑起来,而马蹄子带起来的尘烟则让他们两个看起来更狼狈。
  “这世道不对。”
  一匹战马在两个人身前停下来,马背上一个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穿着好精致好漂亮的叶甲,勒住战马的时候身上的甲胄响起来好像是天籁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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