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行迹诡异的男人

作者: 菜和花

  一半真冷,一半心冷。看着这间四四方方像被利刃砍出了棱角的告别厅,白杨觉得浑身上下都冷透了,连心跳都是断断续续的。
  老白,也冷吗?
  白杨打量着告别厅正中雕了卷云纹的棺木,却没有勇气去看棺木里躺着的父亲。
  父亲体寒,往年秋天,他总是早早的穿上毛衣,可今年,秋风来得格外晚些,父亲把毛衣从衣柜里翻找出来,却迟迟没等到上身的机会。
  那天白杨特意请假回家,本是打算趁父亲生日去给他买件新毛衣的,可到了单元楼下,却看到了父亲浸在积水中的尸体,还有那件洗的有些褪色的毛衣。

  老白,以后就不需要穿毛衣了罢。
  忍不住往棺内看了一眼,白杨泪如雨下,一阵颤栗。
  “没事儿吧。”一旁的周广年上前扶住白杨,“不舒服就去休息室待会儿,等客人来了,我叫你。”
  “没关系,我没事。”白杨微微点头,眉眼低垂。
  “怪我,不该逼你办这个追悼会……”周广年额头一紧,低声叹了口气,“可活一辈子,来的时候热热闹闹的,临了要走,就算安静,总也要有个仪式吧。默默无闻地干了一辈子狱警,一辈子都是为旁人指点迷津,到了了,不说是风风光光,可该有的都得有。老白本就走得急,要再连个仪式都省了,那——”周广年说着,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话锋骤转,“你也毕业了,不管以后还回不回前海,多认识些人总还是有好处的。人这辈子事事无常,总也算不准自己以后的路程,刮风下雨,闪电雷鸣,指不定就要从谁手中借伞,可要借伞前,总得先混个脸熟,人家才肯借你呀。”

  “老白在的时候,这些事都有他给你操心张罗,现在他走了,凡事都得你自己撑起来了,无论你愿不愿意。”周广年说完,抬手拍了拍白杨的肩膀。给白汝城办追悼会是他极力主张的,他原本也是想着为白杨日后的工作铺路,但现在看来,自己似乎忽略了白杨的感受,把他逼迫得太紧了。
  白家老家远在骆城,亲戚本就不多,也大都断了联系,父子俩从省城来前海市才两年,在这边相熟的朋友屈指可数,办这么一场来客稀松的追悼会也着实有些难堪。何况,老白死得蹊跷,要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当了二十几年丨警丨察的父亲不明不白的下葬,凭谁也郁愤难平。
  想到这,周广年不禁愧悔。
  见周广年面露愧意,白杨忙宽慰他。“周叔,我明白,我都明白,您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周广年看了一眼白杨,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介意,老白的死确实有疑点,凭他的身手,任谁也不会相信他能失足坠楼。可刑侦那边已经断定了老白的死是个意外,而且还复核两次,也出具了详细的尸检报告,就算你心有不甘,也只能相信证据。而且,也必须相信证据。这事儿,就先让它这么过去吧。”
  先让它这么过去?白杨一怔,没再应声。类似规劝的话,周广年之前说过多次,可这一次,白杨觉得最后这一句别有深意。“先让它这么过去”,言外之意,等到日后,还有下文么?

  白杨看了一眼周广年,愈发觉得他那对满是褶皱的眼窝凹陷得厉害,眸底似无限深渊,让人望而却步。他突然想起老白生前经常说起的一句话,狱警是离真相最近的人,也是离犯罪最近的人。只是,白杨还不知道,周广年眼底的深渊究竟离哪边更近,离哪边更远。
  “有客到——”门口工作人员拖沓的长音和着闷雷一道划破了告别厅的死寂。白杨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半截身子骤然僵住。
  要等的人,总算出现了。
  “那是谁?”白杨问周广年。
  “哦,市公丨安丨局刑侦处副处长魏海升,这次案子的后续复核工作就是他负责的。怎么,你认识他?”
  “不认识。”白杨摇了摇头。在此之前,他确实不认识魏海升,但魏海升这张脸却深深烙进了白杨的脑子里。白杨清楚的记得,在父亲坠楼现场,这张脸就躲在围观的人群中。当天不过头发丝细的雨水,魏海升是人群中唯一一个打伞的,而且还是一把女式遮阳伞。出于一名情报人员的职业习惯,白杨曾特意观察过他,两人的目光甚至有过短暂的交汇,白杨记得,魏海升当时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穿了一身和气质极为不搭的蓝色工装服,在与白杨目光交汇后匆匆离开了现场。

  “节哀。”
  就在白杨两眼紧盯着魏海升不放的时候,一个英挺的身影突兀的挡在了白杨身前,把白杨的视野遮住了大半。白杨回过神来,这才认出,来人是住在同一单元那位常年不着家的邻居。算起来,住在船厂大院这两年,白杨总共也就见了他三次,今天算第四次。印象中,他总在深夜出现,胡子拉碴,一脸倦色,肩膀上总搭着一件黑色皮夹克。不过今天与以往不同,他应该是特意装扮过的,刮了胡子,换了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眉眼间透露出淡淡的冷傲,看着精神十足。

  “好久不见,长高了,也结实了。”见白杨无话,来人顾自说着。
  “谢谢你能来。”白杨应声,木讷地冲对方点点头。他原本就不善交际,加之不知道来人的姓名,更不知如何寒暄,只盼着对方能尽快从自己眼前挪开。按说,两家本没什么交情,连话也没说过整句,对方貌似不应该出现在今天这个场合的。
  可对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主动拉起了白杨的手,用力握紧。
  “节哀,不要多想,也别为难自己,多多保重,注意安全。”来人俯身嘱咐白杨。

  注意安全,这是什么意思?是提醒么,还是警告?
  白杨不解,抬起头来看向对方,下意识抽手却发觉对方攥住了自己的手腕。大学参军入伍,白杨好歹也拿过连队大比武的冠军,如今被人轻易擒住手腕动弹不得,自然心中不平。
  “你——”白杨红了眼。
  “没帮上忙,实在抱歉。”不等白杨发作,对方及时松手,当即转身离开,向还在门口处打电话的魏海升快步迎了过去。

  他和魏海升是一路的?白杨心下一紧。乌云压顶的告别厅,又阴冷了两分。
  “风平是个厚道人,老白案件的第二次复核就是他向魏海升提出的,按说这不是他千岛大队的案子,轮不上他插手,可最后还是他找人来做了第二次尸检,出具了最终的尸检报告。”周广年低声说着,一阵冷气呛入口鼻,不禁轻咳了两声。
  “风平?”
  白杨蹙眉,总觉得这名字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好像是父亲活着的时候在家里提过,又好像是听别的什么人说过,又或者既从父亲那里听到过,又在什么旁的地方听说过。总之,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也正因为风平插手,我才劝你接受这个结果。风平为人刚正,不是个敷衍了事的人,他办过的案子,从来不出任何错漏,整个前海市刑侦系统中能真正做到破案率百分之百、错漏为零的,除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人。”
  “从无错漏?”白杨多少有些不屑。他不否认风平渗透进骨子里的那股正气,可要将这人的形象和破案率百分之百的神探联系到一起,白杨总觉得有些违和。何况,白杨深信父亲之死另有内情,这神探竟以意外死亡结案,也就配不上这“神探”二字了。
  “节哀。”
  沉重的抽噎声打断了白杨的思绪,白杨定了定神,这才发觉魏海升已经到了自己近前,风平也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魏海升身侧,面无表情地搀着魏海升的胳膊。白杨下意识地往二人身下扫了一眼,这才发现魏海升的右脚受了伤,脚踝处还缠着被泥水溅污的绷带。
  “谢谢。”白杨冲魏海升点头致意。
  “都是骆城老乡,咱们不用这么客气,我和你父亲也是老同事、老交情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要是早知道你有意从警,我一定会帮忙的,就是一句话的小事,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我会尽量帮你的。”魏海升说着,抬手拍了拍白杨的肩膀,力道十足。
  白杨被魏海升拍得一愣,正要回答的时候,却被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抢断了。

  “对不起,打扰了,家属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杨稍稍侧转了身子,正对上一张面无血色的国字脸。
  国字脸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他告诉白杨,焚化设备出了故障正在抢修,原定于上午十点的火葬无法进行,国字脸建议白杨换去其他殡仪馆,或者将尸体暂放停尸房,等设备修复后火葬。
  白杨没有犹豫,当即选择了后者,因为他知道,前海市的火葬场唯此一家。
  无法按照预约的时间火化,追悼会的流程也就简单了许多,大概九点多的时候,白汝城单位的领导来做了个简短致辞,追悼会便草草结束了。
  宾客散去,工作人员把白汝城的尸体推进了停尸间,出来的时候给了白杨一个塑料号牌。
  “等焚化设备修复了,就按照号牌上的号码去开柜子领尸体。”国字脸嘱咐白杨。

  白杨点点头,总觉得这套流程跟澡堂子相差无几,只是手里的号牌是白色的,不如澡堂子里的红号牌亮眼。
  “劳驾,这要等多久?”周广年问国字脸。
  “那谁知道去,大下雨天的,室外设备检修不方便,少不了得个三五钟头,反正早晚能修好,你们就去休息室等着吧,修好了自有人喊你们。”国字脸瞥了一眼周广年,抬手指了指停尸房旁的一扇小门。
  “对了,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要有事想先走可千万找我说一声,不然一会儿烧错了尸体,殡仪馆可不负责。停尸房的空位眼看就满了,一会儿指不定得多乱。”不等周广年应声,国字脸又低喝一声。

  “放心,我们不走。“周广年斜了一眼国字脸,“尸体还能烧错,你们也够敬业的了。”
  “你还就别挖苦人,谁都有个头脑昏沉的时候。我们这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能坚持下来就已经是够敬业的了。”国字脸回瞪周广年,恨恨道,“你们是没碰上那个黑心的,尸体丢了都不带帮你找的。”
  “尸体丢了?尸体怎么会丢呢?”白杨在一旁听了这半天,不禁好奇。
  “这有啥稀奇的,被偷了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偷多了也分门别类,偷钱的、偷车的、偷人的,偷尸的,门户可不是一般讲究。要再往前倒几十年,这偷尸还算是个抢手买卖呢。”国字脸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你们这停尸房,不会也丢过尸体吧?”白杨又问。
  “放心,那都多少年的事儿了,这些年已经好多了。”国字脸轻笑。
  不是没丢过,而是好多了,也就是说不仅丢过,而且还丢了不止一次?白杨皱眉,心中隐隐不安。
  国字脸见白杨没搭茬,提了提嗓门,“反正我话说到了,你们可别乱走,去休息室好好等着,不然真要丢了,后果自负。”

  “要等也有个大概时间吧,三个小时还是五个小时,给个准话,不能让我在这傻等啊。”周广年看了一眼国字脸。
  “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不知道。你以为就只有你们着急呢,我们不也等着赶紧弄完了下班么,这阴天下雨的,谁愿意在这地方待着。”国字脸说完,冷哼一声,随后又拐进了停尸房。
  周广年抽了抽嘴角,暗暗搓火。在监狱系统当了二十年教导员,他还是头一回被旁人如此呛火。不过,他也明白,国字脸这话说得也没错,殡仪馆肯定不愿意让大家一等再等,行业习惯,一般都是上午火化,最晚也不过下午三点,要不是实在没辙,他们也定然不愿坏了规矩。
  看来只有等着了。周广年叹了口气。

  “周叔,跟着忙了一天了,你有事儿就先回去吧。”白杨劝周广年。
  “哪能让你自己在这待着呢,我今天请了一天假,就是为了老白这事儿,这事儿不办完,我哪也不去。”周广年说着,迈步上前,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说是休息室,其实就是间不足十平米的小黑屋,四面无窗,仅在后墙上留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通风口,排风扇上满是油泥,风从通风口灌进屋子里,总带着那么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后墙根儿下还堆了一团不知从哪儿剪裁剩下的破布条,黑的白相互交缠,和发霉的墙皮烂在了一处。据说,这屋子是早些年给那些迷信守旧的老人家停灵、守灵用的灵堂,后来殡葬制度改革,这些小黑屋子才闲了下来,往里扔了几张旧沙发,改成了休息室。

  “你先坐下休息会儿,等有消息了我叫你。”周广年在几张旧沙发里选了一张还看得过去的指给白杨。
  “昨晚睡得早,我不累。”白杨勉强扯了扯嘴角。说来也奇怪,之前为了调查父亲的死因,他终日悬心,几天几夜都合不上眼,可突然被通知结案了,人反倒踏实了,一觉到天明。
  “这就对了,你早就该好好休息。人得往前看,让过去的过去,不能一直让一件事绊住。你还年轻,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是。”白杨口是心非地应了声。
  “对了,刚才没顾上问你,你之前没见过魏海升吗?”周广年问。

  “啊?”
  “我是说,既然你不认识他,他又怎么知道你有意进公丨安丨系统呢,这事儿连我都不知道。”周广年疑惑。
  “我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说出这么一句来。”白杨如实回答。说起来,他也一头雾水,自己虽确实有意从警,可这想法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魏海升怎么就知道了呢。是魏海升能看穿人心,还是魏海升在投石问路呢?白杨百思不解。
  “魏队是出名了的火眼金睛,擅长猜度旁人心思,也许,他是有意观察过你。”
  “也许吧。”白杨有些拿不准,如果魏海升真的在观察自己,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父亲去世那天还是上午的追悼会呢?
  “那你……真有从警的想法?我记得你学的专业可跟警队没什么关系,你不会是因为老白的死……”周广年习惯性的额头一紧,“阿杨,做任何决定前都要深思熟虑,绝不能意气用事。”
  “周叔,不是我意气用事,我半年前就参加了省里的招考,也顺利通过了集训,本来是要给老白一个惊喜的,可现在……”

  “这么说,已经都定了?”
  “应该很快就有分配结果了。”
  “考的是狱警?”
  “刑警。”
  “都好,老白会高兴的。无论你做什么选择,他都会支持你。”周广年长出了口气,心绪复杂。
  两人在休息室里又等了大半天,眼看天黑了也没人来通知他们去领尸体火化。周广年耐不住性子,出去问了两次,都被工作人员的黑脸堵了回来。
  “等着!”

  “等着!”
  休息室外的走廊上,呵斥声此起彼伏。
  这一等,一直等到深夜。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周广年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是孩子发烧,让他赶紧回去。周广年中年得子,四十岁才当了爹,一听这话自然心急如焚,可顾及白杨这边孤身一人,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先走。
  “周叔,你先走吧,我这边没事的。”白杨看出了周广年的为难。
  “怎么能让你自己在这呢?”
  “你放心,大晚上的,就算修好了,也得等明天火化了,一会儿我有朋友过来,不会有事的。”白杨知道周广年不会轻易离开,只好编个理由诓他。
  “这样……那这样,我先回去看看,把孩子送去医院,明天上午我再回来。”周广年站起身来。
  “先照顾孩子,我这边没事。”
  “好。”周广年点头应声,推门而出。
  眼看着周广年的背影被夜雨淹没,白杨这才长出了口气,安心了些。周广年已经陪他折腾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实在是不想再欠周广年的人情了。再者,火葬前最后的这点儿时间,他也想跟老白独处。
  追悼会上怕情绪失控没敢多看,这会儿身边彻底安静下来,父子间往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轮转,白杨突然特别想好好看看老白。
  他站起身来,准备去停尸房问问。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

  刹那间,白杨浑身骤紧,汗毛乍立。
  他没死。
  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距离不过七八米,可白杨怎么也追不上对方,跟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在殡仪馆大院的一排排老平房间穿梭。对方似乎十分熟悉殡仪馆的地形,几次都差点儿把白杨甩掉。眼看前面就是停车场了,仗着周围人少,白杨索性快跑两步,想上前拉住对方。
  对方很快察觉到了白杨的意图,紧跑两步,直接冲进了停车场。白杨穷追不舍,可才追进停车场,就被一辆越野车的远光灯晃了眼,等他错开视线再看,已经彻底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八成已经从停车场的后门离开了。想到这,白杨恨恨地冲越野车瞪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抱歉,越野车换了灯光,从白杨身边缓缓驶过。白杨借着半开的车窗顺势往车里扫了一眼,正对上后排座一双血泪婆娑的深眸,即便是在如此混沌雨夜,银发白眉的映衬下,那一抹血红都格外刺眼。
  深悲至极,也抵不过白发送黑发的凄寂罢。
  白杨顿觉自己冒失,低了低头,以示歉意。
  “怎么站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白杨身后传来,白杨本能地侧过身子,右手别到了身后。
  “哦,风警官……怎么是你?”认出来人是风平,白杨不免失落。
  “估计你还没走,我顺便过来看看。”
  “谢谢。”白杨点点头,面对风平突如其来的关心,他还是无法游刃有余的应对。对他而言,风平终究还是陌生的。
  “刚才车里的,是老家亲戚?”风平问。
  “不是,是不认识的人。”
  “看那车牌,我还以为是你家里人。”
  “车牌?”
  “你没注意么,那车牌是骆城的。”
  “骆城的车牌?”白杨一愣,方才情急,他并没注意车牌的问题。作为一名专业的情报人员,这绝对是一个重大失误。
  “没什么,估计是巧合。前海殡仪馆规模大,常有临近几个地市的人过来,就连省城过来的也不在少数。在丢尸案发生前,这地方停车还经常排大队,一半以上都是外地车牌。”
  “丢尸案……这里真的丢过尸体?”之前对国字脸的话将信将疑,这会儿听风平这么一说,白杨愈发不安。
  “丢过两回,不过,犯罪嫌疑人很快就归案了。”
  “那尸体找回来了吗?”
  “当时找回一具,另一具至今下落不明。”风平说完,看了一眼白杨,“怎么,你对这案子感兴趣?”
  “刚才听工作人员说起过。”白杨被风平看得心虚,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打听案情,还好风平也没再继续深究,两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从停车场往回走。

  雨已经停了,只是风催得紧,催命似地往人怀里扎。白杨本就穿得不多,加上方才追人的时候,衣服被雨水打了个半湿,这会儿湿冷交加,不禁打了个冷战。
  “没穿毛衣吧。”风平说着,将自己外套脱下。
  “不用——”
  “穿上吧,我不冷。”不等白杨说完,风平直接将外套披在了白杨身上。
  白杨没再推拒,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记不得是哪个秋天、哪个雨夜,父子冒雨回家,老白也是这样说的,这样做的。
  ——
  焚化设备总算修好了。两人回到休息室的时候,戴眼镜的工作人员正在按登记簿叫号,家属们纷纷涌到了停尸房前,抻长了脖子往停尸房里探看。风平看了一眼白杨手里的三十七号号牌,也跟着往前凑了凑。
  “七号,七号家属。”

  “十号,十号在吗?”
  “十三号,十三号来了没?”
  午夜殡仪馆,工作人员阴沉的语调与这诡异的气氛完美契合。
  “等等,等等,戒指没啦。”刺耳的尖叫声戳破诡异的和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身穿藏蓝色呢子大衣的老太太身上。那老太太六十上下,个头不高,正趴在一具半开的棺材上,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没啦,真没啦,肯定是让他们偷了。”老太太猛然起身,抬手指向正愣在停尸房门前的工作人员。
  “你别瞎说,兴许掉别处了。”一旁的老汉扯了扯老太太的胳膊。
  “早上进去的时候戒指还在,不是他们还能是谁,这地方丢东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肯定是他们偷的。”老太太言之凿凿,周围一片哗然,有人开始建议老太太报警。
  “怎么回事,有事去休息室说。”国字脸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上前扯了一把老太太。
  老太太狠狠甩开国字脸的手,冲着他脚下啐了一口。“呸,伤天害理的,你们缺德吧,今天要不把戒指拿出来,我跟你们拼命!”老太太扬起拳头,挥舞两下,最终却落在了棺材盖上,“老天爷,做孽啊……”
  “你先别急,让人家找找。”一旁的老汉上前又劝。
  “赶快让女婿过来,要打电话报警。”恨恨地拍打着棺材盖。
  “能和我说说么,我是千岛大队的。”见事态即将失控,风平走上前,亮出了证件。
  “是他们,他们偷了我闺女的戒指,偷了死人的首饰啊……”老太太说着,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放声痛哭,“我可怜的孩子啊……”

  一旁的老汉劝她不住,只好先跟风平说了事情的经过。老汉说棺材里的是她们的闺女康谣,是在五天前面粉厂爆炸事故中烧死的,今天一早来殡仪馆火葬,但殡仪馆焚化设备故障,就把尸体放到了停尸房。刚才领了尸体准备去火化,老太太想看闺女最后一眼,却发现尸身上的戒指不见了,这才不依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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