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过不去、无处可逃——记忆伤城

作者: 雪的影子

  “杨枝——”
  杨枝听到林驰那熟悉又久违的声音,整个人有些恍惚。
  她记忆仿佛乘着时光隧道回到六年前。她刚踏入中学,一切都还是那么单纯美好。那个时候,林驰骑着单车载着她上学放学,她在他身后恣意地笑着,天真烂漫无拘无束,是所有女生羡慕的对象。
  一想到当时与林驰一起的情形,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可是当她回头看到林驰那张已不再是少年的脸庞,她一下子被抽回现实中,瞬间惊愕失意,所有的笑意突然随着那段记忆一起,烟消云散了。
  她望着林驰那张熟悉的脸庞,顿时想到与之长得相似的大哥林奔,神色一怔,记忆时光又穿越到三年前,刚才捡起的所有的美好回忆瞬间被不敢记起的痛楚记忆击毁,如同被打碎的玻璃一样,一片一片掉落,剩下无边的痛苦在无声地张狂肆虐。
  杨枝被痛苦吞噬的时候,林驰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真的是你,小枝!”林驰一脸惊喜,“你还好吗?”

  看到林驰那跟林奔有些相似的俊朗面孔,杨枝连呼吸都紧迫起来。瞬间林奔、林乾以及她妈妈的面孔都蜂蛹一般在她脑海里显现,各种表情,层叠不休,密集得即将把她的脑袋冲破……
  三年了,她自欺欺人地逃避了三年的痛苦记忆,一下子都蜂拥而至,可怕地在她的脑海中张牙舞爪,好像就要从她眼睛里挤出来一样。反正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你怎么了,小枝?我是林驰,是你的哥哥呀……”林驰看到杨枝神色复杂,透着某种痛楚。他想到杨枝已经躲了他三年了……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他们原本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了呢?想到这个他苦苦追寻了三年的谜团,林驰一下子有些激动起来。
  “三年前,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果然还是提了这个问题。杨枝情绪有些失控起来,但是一如既往地守口如瓶。那些事,她一直宁可烂在心里,也不愿意透露半个字。
  过了半天,她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若是不知道,又何必躲了我三年!”林驰看到杨枝这样回避,情绪也有些失控起来。
  三年了,他苦苦追寻三年,总算见到杨枝了,总算见到一个最有可能知道当时事实的人了,可是她居然只说了句不知道……
  杨枝避开林驰想逃,林驰双手却一下子控制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得她无力反抗。
  “你躲了我三年,大哥也失踪了三年了,还不够吗?”
  杨枝拼命挣扎,无论怎样都咬紧牙关极其不愿意开口。她害怕自己万一一出声就暴露了什么。

  她挣扎着,隐忍的泪珠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她脑袋像炸开的锅,乱得让她不知所措;她双唇嗫嚅着,却迟迟开不了口……
  突然一双手将她解救了出来。
  这双手的力气应该很大吧,以至于把她拉过去靠到肩膀,都稳稳妥妥的,然后一股暖流传了过来,至少她觉得这个温暖让她马上和混乱的过去切断了来往。
  这是她这三年以来,第一次不害怕被接触,第一次感受到有肩膀依靠的美好。
  她的头靠在这个人的肩膀上,然后泪水慢慢地涌了出来,流过她的脸颊,到达她的嘴角,咸咸的,涩涩的。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又是如何回到的宿舍。她只是趁室友还没发现她满脸的泪水,一头钻进被子里。

  几分钟后,她虚脱得睡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看肥皂剧的室友在哈哈大笑,煲电话粥的则学会了嗲声嗲气。平时大家也只觉得她内向自卑,不爱言语,也不爱与人接触,看起来总是阴郁不欢,让人不敢靠近,也不愿意靠近。
  三年了,她心里没有一天不想念林驰的,只是不敢见他,便只能想着和他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用曾经的快乐,照耀如今生活的阴霾,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支撑她,让她好好面对每天的醒来了。
  她在大学第二次与林驰碰面,是在放学的课室中。

  她不喜欢拥挤的人群,不喜欢触碰,不喜欢跟别人打招呼或是被打招呼。所以,下课后,她总是最后一批才走。
  那天下午下课,她刚站起来,便看到林驰走进来。
  回想他上次逼问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情景,杨枝不由得紧张几分。但是这是教室,外面的走廊还有人来人往的同学,所以她得好好戴着她伪装的面具,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慌,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想见到的人么。
  她就呆呆站着,看着林驰走到她跟前。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林驰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什么;而杨枝,低头咬着嘴唇,不敢直视林驰,好像一个做错了事却又倔强的孩子。
  过了许久,她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喊了句:“哥!”
  那一声清脆而寂寥又带着几分忧伤的声音,直戳林驰心窝,简直肝肠寸断。这一声“哥”,他可是已经三年没有听过了。
  “小枝”,林驰嘴角抽动着,一把将杨枝拥入他的怀抱中,没有一丝犹豫。

  杨枝瞬间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来,流遍全身。仿佛这三年被寒冰封住的内心,瞬间被解冻了。
  “哥……”她声音有些哽咽起来,却忍不住一声一声轻唤这个久违的称呼。
  她甚至都想,如果时间就停止在这里了,该多好呀,她就不必再面对冷不丁就会回想起来的记忆,也不必再感受痛苦了。而她最喜欢的林驰哥哥,也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那么亲近那么温暖。
  “不躲了,好不好?”林驰仰头说,“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哥哥会像以前一样保护你的。”
  杨枝心里一股暖意涌动,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面对,但是总算是有了前进的力量。
  她和林驰走在校道上,深秋的冷风吹得她轻微发抖,但是她的心里却是暖暖的。这三年多以来,最暖和的一次。她日盼夜盼的林驰哥哥终于又在她身边了,如同当年一样,面容俊朗,笑容温柔,只是他的眼神,却是深邃了许多,没有了年少时张扬的明亮光彩。
  “你这些年过得怎样?”林驰问道。
  她倒抽一口凉气,慢吞吞说了两个字:“挺好。”
  好不好,她心里自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隐忍了这么大的秘密,她怎能好?不疯癫已算不错。
  “我回去找过你几次,你为什么不见我?”林驰又问,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不像是要追究的样子。
  无法面对你,自然就选择不见。她心里这般想着,却没有回答。想见不敢见的痛苦,她怎能说?
  林驰心里明白,她终究是不想说,他只好转开话题:“对了,你怎么来了这个学校?”
  因为有你,可以吗?但是我始终不敢面对你。她心里是这么回答的,嘴上却轻松地说:“没办法,填了那么多学校,就这个学校录取了我。”

  “哎,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这个哥哥呢!”林驰半开玩笑说,“难怪你来了这么久也没找我,非得等到我不小心遇见,原来是你早把我这个哥哥给忘了!”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你呢?我从第一天踏进这个校园,便已经偷偷去看过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在多少个傍晚时分,对着你顷长的背影傻傻发呆……说出口的却是:“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知道就不来了?”林驰有意无意地说。
  她不再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生怕自己话多有失。
  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校道,道路两旁各有一排高大的相思树,秋风一过,掉下几颗暗黄的相思花来。杨枝注意到这暗黄的颜色,抬头仰望树冠,眼神一恍惚,便想起家乡的稻田。

  那是秋收的一个周末,写完作业,林驰说:“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坐在林驰的自行车后,林驰载着她到小镇的大街上跟同学汇合。
  那个时候林驰的人缘很好,有很多的铁哥们,那个胖墩一看到林驰后面的杨枝,就戏笑说:“这个小尾巴,怎么去哪儿都跟着呀!”
  林驰自行车还没停稳,便一巴掌打在胖墩脑袋上,“谁是小尾巴?这是我妹妹!”
  “就是,有本事你也带个妹妹出来!”一旁戴眼镜的同学接口说。他从小就戴眼镜,所以大家都喜欢叫他小眼镜,他也不介意。

  “哼,等下他骑不动了,可别把小尾巴丢给我们!”胖墩没好气地说。
  “你放心吧,林驰要是骑不动了,这不是还有我们吗,哪儿轮得上你?”另外一个同学黄毛笑道。黄毛从小头发就比其他人的黄,偏偏他还超喜欢自己的头发,总是把自己的头发留得比其他男生的长些。
  他们都是林驰的同班同学,杨枝也是非常熟悉了,因为林驰几乎每一次活动都带上杨枝。
  他们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来到乡下的田野上。

  那时正是秋收时分,一田田的水稻都是金灿灿的。稻叶儿轻飘飘的,风儿一吹,推起层层波浪;稻穗是沉甸甸的的,轻轻摇晃,摇摇欲坠。
  林驰哥哥和同学们在田野间的小路上奔跑、嬉戏,笑容比那金灿灿的稻田还要灿烂、美丽,她偶尔也跟着他们跑起来,但是大多数时间,她都是看他们的热闹,她看着他们疯、看着他们笑,自己也跟着开心地笑,笑得天真烂漫、无拘无束。
  那时候,她曾想,她的母亲跟林叔叔结合,是母亲荒唐的一生中做的最明智的选择……
  有的农户已经开始收割稻谷,那些哥哥们玩累了,就躺在打完稻谷的稻杆上休息,也不怕稻叶上的细毛惹得一身痒。林驰扎起一束稻杆叉开,给她遮住脸,“别晒黑了我的妹妹!”
  这个时候,林驰的同学就开始起哄,说他是个矫情的护妹狂魔,却只知道欺负他们这些男生。这个时候,林驰就会说,谁叫你们是男孩呀,要是把你们的妹妹带来,我也一样宠着她们……可是那些男同学可不喜欢带个妹妹出来玩,动不动就哭鼻子,多麻烦。
  他们随便吃了些零食填饱肚子,林驰突然对她说:“要不,我教你骑自行车吧?”
  她说好。林驰扶着单车,她踩上去,但是学了很久都没学会。她胆子小,死活不敢让林驰放开扶着单车的手。

  “哎呀,原来你是个胆小鬼!”林驰笑话她。
  “我就是害怕。”她嘟嘴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好,那咱们慢慢学,学到会为止。”林驰笑道。
  那些男同学又开始起哄,不明白他们大哥一样的同学,怎的突然变成了超有耐心的护妹狂魔,而且丝毫不忌讳。
  林驰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耐心地教她。
  那时候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安全感!原来这东西这么美好,这么令人幸福,这么令人向往。
  安全感还是一件奢侈的东西,奢侈得令人贪婪,让人沉沦,甘愿当个小傻瓜。所以那些年,她在林驰面前笨笨的,一直都学不会骑单车,一直要坐着林驰的车后座上学放学出去玩,任凭林驰调侃她是个小笨蛋。
  回去的路上,林驰累了,满头大汗。胖墩便开始冷嘲热讽他非要带上个小尾巴拖油瓶。这时候小眼镜站出来说,要不我杨枝坐我的车吧,黄毛也想抢个机会,但林驰总是拒接,他说我的妹妹,我载得动。
  那时候杨枝还不懂,林驰只是担心她会害怕,所以才不把她交给其他的同学。
  “你在想什么?”林驰问道。
  她从回忆中穿梭回来。
  “想你骑单车载着我的日子。”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被回忆勾起的淡淡笑意渐渐消失。

  “可惜,我现在不骑单车了!”林驰说。
  她有些失落,正想问为什么,林驰又说:“不过,我现在有辆摩托车,要不,带你兜风去?”
  林驰哥哥带她兜风,她怎会拒接呢?
  她和林驰去饭堂随便吃了些饭菜。
  她心里有些小开心,这次没有厌食,也没有狼吞虎咽,十分正常地吃完了正常的饭量。
  林驰有些心疼地说:“你该多吃点的,你看你都比以前瘦了许多。”

  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说:“说好的兜风呢?”
  “好啦,马上就出发!你呀,还是以前一样,一提到出去就急不可待!”林驰笑话她。
  她心里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一点儿也不贪玩,不过是想赖在林驰身边罢了。只要是在林驰身边,她做什么都是快乐的,哪怕是悲伤哭泣,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林驰有一辆非常炫酷的摩托车,配备有两个炫酷的头盔,看样子他平时没少带女孩子出去玩嘛。
  杨枝看到那两个准备好的头盔,心里突然有一些揪心,但是随即又凄凉地安慰自己,哥哥长大了,他有他的小世界了;我也长大了,不能一直依赖着哥哥的。
  太阳下山,夜幕降临,林驰缓缓地开离闹市区,到了一段连灯光都孤独憔悴的路段,他突然加速,车子飞驰起来。

  杨枝开始有些害怕,双手抱着林驰的腰,抱得紧紧地,似乎可以感受到林驰的温度和心跳。想起这些年她拿点蠢蠢欲动却又总是被她自己掐断的火苗,她突然就不害怕了。
  是啊,她最期盼的安全感在这里,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只要跟林驰在一起,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什么样的结果,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哪怕需要她付出一辈子的悲伤,她也是愿意的。
  她唯一不能容忍的是,林驰不快乐!
  为了林驰,她可以一个人忍受所有的苦与难、悲与痛、现实的残忍与过去的创伤。所以,关于家里的那个噩梦,她死也不愿意说出口。
  夜色有些凄然,身体有些冰凉,心里有些悲壮,但是她却不希望这条路会有尽头,更不喜欢林驰的车会停下来,就这样带着她一起飞奔,不要说话,不要思想,不要面对现实的一切……就这样一辈子,不用面对过去与将来,该多好!
  灯火渐去,树影婆娑,两旁的一切飞快地往后跑去。她心想,要是过去的记忆,都能像两旁的树木一样,只要我跑得够快,它们就能被抛弃,那该多好呀!那我一定会努力奔跑的,努力地丢弃他们,哪怕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傻子,那也比一直在心里跟自己拉锯强。
  车子开了好久,全都是陌生的地方。她依旧像多年以前那样佩服林驰。
  林驰总是那么强大,哪怕是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总是可以轻易地熟悉周围的环境,玩的开,在哪儿都有很多朋友兄弟。不像她,总是像一个活在几个世纪前的古人,完全不懂现在的生活,不敢接触,不敢尝试,不敢打开一扇又一扇陌生的门窗,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一惊一乍,时常对什么都害怕,对什么都恐慌。
  她在心里对林驰说:哥,我好像失去我的魂魄了,没有了方向没有了梦想,也没有了自己。我把自己困在害怕的牢笼了,无法自拔,无法释怀,只有无尽的悲伤,还有间歇性的疯狂与撕扯。哥,你能不能帮我把自己找回来……
  林驰把车速提得很高,丝毫没有一次减速的样子,看来他对这里的路况十分熟悉,也不知道这三年以来,他在这片地方跑了多少次了!
  两旁的树木逐渐消失,变成黄皱皱的芦苇。等到芦苇都没有的时候,压面而来的空气开始变得潮湿,有股咸咸的海水味。
  林驰的车速终于降了下来。她看到前方幽暗的海水。

  不对,海水在黑夜中那么幽暗,她怎么看得到?她不过是感觉到了。
  下了车,掀了头盔,她便听到了海水扑打的声音。
  “哥,是海!”她内心有些小惊喜。
  林驰回头看她,微笑地,目光十分温柔。“走,咱们到上面的大石上去看看。”

  她把手放在林驰伸过来的手中,紧紧握住,心里无限温暖,哪里还需要特定去看什么海。他在,他说那是海,那就是海;他说那是山,那就是山,他说那是天,那就是天。她愿意闭上眼睛,不看不听,不闻不问。
  在林驰的带动下,她爬上那块巨大的石头,坐在石头上看海。下面的海水暗涌,拍打到岸边,溅起层层浪花。远处的黑暗,无边无际,如同一个幽冥,不断地袭来,企图吞噬一切光明的东西。她此时却好像无所畏惧了,因为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也许她的内心深处更希望,真的有那么一个幽冥,把她带走,从此她不再苏醒,不再有思想与七情六欲。
  过了许多,她问林驰:“哥,你经常来这里吗?”
  “为什么这么问?”林驰反问。

  “这么远的路程,你一点都没有迷路,而且在黑暗中爬上这石头的时候,也很熟悉情况。”她说。
  林驰不再说话。他的目光看着远方,即使远方只有无尽的黑暗,看不到尽头。他的目光是空虚的、迷茫的,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不过,看不看得到,又有什么关系?想多了,也不过是庸人自扰。
  她挺想问问林驰,他是怎么找到这么一个地方的,但是她转头看到林驰那张英俊的侧脸,突然就忍了下来。
  海风呼呼地吹着,林驰那头有些长的头发在风中零乱地舞动着,时而粘附在他那张线条明朗的侧脸上,略显沧桑,而又十足洒脱帅气。

  杨枝看得有些呆了,直到林驰回过头来,她才闪烁着眼神躲开。
  林驰说:“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
  她乖乖地坐在林驰的身后,安安静静地抱着他,心里自己给自己台词: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从此,天涯海角,无所畏惧,可否?
  可是,路总是会有终点的,车总是要到站的。
  回到学校,一切都回到原地,包括她的内心的处境。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得面对这个总是让她不知所措的世界,她又开始有些崩溃。
  接下来林驰一有时间就带她出去玩,带她去尝试一些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敢尝试的东西。
  他们去了游乐场。其实听到同学说起时,她想过要来的,可是她没有勇气自己来,也没有勇气叫同学陪伴。她习惯了独来独往,像一个时光错乱的人,行走在这个陌生又无关的世界,游荡……
  现在好了,林驰哥哥在身边了,给她安排好一切,买票、排队、打伞,还有打气和保护。
  坐在过山车上,她虽然紧张,却不觉得害怕。握紧林驰的手,心里反而有些踏实。
  从过山车下来,她在心里问自己:现在林驰哥哥在身边了,只要他不问起那件事,我便可以继续装傻,傻傻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对吧?
  可是每次她觉得可以幸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到三年前家里发生的事情,那就是个噩梦,总是适时出现,抹杀她那一点点的小开心。
  她求林驰带她玩最刺激的项目,让自己只想拼命地玩。不知她是想用刺激与自己的恐惧对抗,还是想用刺激和紧张把那份记忆里的恐惧排挤出去,还是想用更大的刺激麻痹自己,让自己可以暂时忘掉那个记忆的噩梦。

  玩了一些高空项目后,林驰有些受不了了,于是想找个地方休息。
  她却看到了旁边的鬼屋。
  “哥,我想进鬼屋。”她扯着林驰的衣角说。
  “额……你胆子那么小,进去了可不要抱着我哭!”林驰说。
  “才不会!”她倔强地说。
  “那我们先休息一下再去,我有点累了。”林驰说。
  “哥,你看那里有喝的,你就去那里喝点东西等我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不等林驰多说,她便丢下林驰独自走进鬼屋入口。
  鬼屋入口处有狰狞的面具,诡异的色彩,惊悚的声响,可是她内心都不觉得她自己会害怕,就那么平静地平稳地走了进去。
  越往里面走,越发的黑暗,色彩也越发的诡异,有很多的妖魔鬼怪,或是岿然不动的,或是飘逸晃动的,还有故弄玄虚的,偶尔有一个什么东西的爪子故意抓游客的脚后跟。几个女孩在尖叫,几个男孩子故意尖叫。
  而她,慢慢走着,表面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波澜不惊,那一瞬间,她突然想:我是不是死了?如同前面墙上晃动吓人的鬼怪,只有麻木不仁的躯壳,没有触人心扉的灵魂。
  别人害怕地叫着,内心却是满怀的刺激与欢喜,她知道他们尖叫着也是欢乐的。她想尝试一下,却万万开不了口。
  她在一个狰狞无比的雕塑下停下来,与雕塑的怪物面对面凝望。她从怪物的圆瞠的眼睛中,竟然看到了戏谑与威严。那一瞬间,她却觉得,连这个怪物都比她正常,比她挺拔,比她好看。
  她心想:或许,我才是这里最可怕的怪物。一个一无是处的怪物,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怪物,一个内心阴暗又懦弱无比的怪物。
  如果这辈子好不了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往后余生?想到这个问题,她眼神的悲伤中显露出恐惧之色。

  不,我不能坐以待毙的!她惊慌失措地往出口跑去。
  路上,一个鬼魂伸出苍白的手抓到她的肩膀,她慌忙推开,仓皇逃跑。
  林驰看到她仓皇跑出来,还以为她是被鬼屋给吓到了,上前开玩笑说:“我就说嘛,你这个胆小鬼,怎么可以独自进鬼屋这种吓人的地方呢,你看,吓坏了吧!”
  她看到林驰,就像绝望中看到了希望,迷路中看到了北斗七星,坠落中看到了救星,一下子抱了过去。
  过了许久,她拿起林驰递给的饮料,一口气喝下将近半瓶,终于缓了过来。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9 yiduik.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