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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桃花开
作者:
尹娟
懿丰三十年二月。
风过林梢,深山之中,除了偶尔传来的野兽低鸣,寂静一片。
一串夜枭的啼叫从窗外掠过,裴渊在榻上猛然睁开眼睛。
噩梦随着夜枭远去,头又在隐隐作痛。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半掩的窗户透出一道月光。
他微微喘着气,发现身上的单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于是起身,熟稔地取来备用的干衣换下。
一番折腾,睡意全无。他索性系上腰带,从剑架上摘下剑来,推门出去。
春夜,风仍然藏着几分寒气,迎面而来,头疼随即被吹散几分。裴渊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这是他近来养成的习惯。若是夜里睡不着,就起来练剑。黑夜里,思维变得清晰,对领会剑谱上的招式大有帮助。再者,身体的疲惫可以赶走不适,还能重新召唤睡意,可谓一举三得。
长剑出鞘。剑刃斩破疾风,弹出粼粼银花。日复一复的苦练,名剑朔风终于被十三岁的少年驯服。朔风初时如玄铁,单手不能持;而后化羽翼,越发轻盈;最终人剑合一,如鞭如刀如枪如箭。多般幻化,皆由心生。
可今夜的修炼并不顺遂。山林中弥漫的躁动越发强烈,让他无法忽视,于是挽了个剑花,收势,凝神细听。
劲风鼓动山林,狼嚎似远似近。裴渊在山居中独居多时,深谙狼群的信号。
它们发现了食物,号令围捕。至于这食物是什么,裴渊也明白,有时是一群鹿,有时是误入山中的牛羊,有时是……人。
山中本没有别人,是纷乱的时局将人赶进山里。
中原的战事愈发紧张,上山送食物的仆人每每见到他,总会禀报些进展。
比如,哪路军阀落败,哪些城池易手,他知道的谁谁谁没有了性命等等。
仆人叫六儿,嘴碎得很。昨天过来的时候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
“这宅子的墙又高又坚固,盗贼野兽都进不来,公子待在此处,切莫出去。”他说,“近来山中的狼群愈发多了,危险得很。”
说罢,六儿长叹一口气:“近来到处闹兵灾,多流民,不少人躲到这山里来。焉知此处野兽凶悍,小人今日上山来的路上,就看到了几处草草掩埋的新坟。苦主家人说,都是被狼咬死的。那些人饥肠辘辘,想去寻些野味,可走得远一些,一个不留心人就没了,待家人寻到时,只剩些许骸骨。唉,都是苦命之人,当真可怜……”
裴渊对这些本就听听,并未上心。
而当下,他听到院外的狼嚎,又不由地想起这番话来。
当然,也就想想。狼有狼的活路,人也有人的。
裴渊正待回屋,突然听到一个异样的声音,若有若无。听辨方位,竟在院子外不远。
心头一凛。下意识地转身出去,才走两步,又顿住。
师父临走前交代的话犹在耳畔,“不可多管闲事,不可收留他人,不可暴露身份。”
可那尖叫声似乎又近了些,他已经能够十分清楚地分辨出来,有人在喊“救命”。
裴渊不再犹豫,随即打开院门。
宅子外,是山中的密林。
冬天刚过,山中仍有残雪。幸而树木的新叶还未全然长出,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落在地面的皑皑白雪上,清冷得瘆人。
但比这光景更瘆人的,是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狼眼。
一名十岁左右模样的女童跑得跌跌撞撞,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已经被灌木的树枝刮得破烂,但她仍然奋力朝前方奔跑,一手拨开挡路的树枝,一手不时地将火把往身后挥舞。
追踪而来的狼屡屡被火光吓退,却毫不放弃,紧紧追随着,有几只已经迂回到了高处,堵住了女童的去路。
女童心知到了绝境,呜咽着“救命”,泣不成声。
狼群龇牙咧嘴地围绕在五步之外,她颤抖着挥动火把,泪湿的双眼一眨不眨地警戒着,提防着哪匹先冲过来。可提放着又有什么用呢?狼会先咬哪里?脖子还是腿?她脑海里不断涌动着路上偶遇的尸骨。连肚子都被掏空得一干二净。她害怕极了。
忽而一匹立在山石上的孤狼高高跃起,女童尖声大叫,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可撕咬没有像想象中到来。
她悄咪咪地睁开眼,只见月光下,白衣少年手执长剑,翩然立在山石古松之间,脚边的野狼扑腾着四爪做最后的挣扎。
一切都是徒劳。浓重的血腥气,伴着那独狼临终的呜咽弥漫开去,将狼群的狩猎打破。
女童浑身是伤,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裴渊去,躲在他身后,一双小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摆。
裴渊垂眸扫了一眼,微微蹙起眉头。一来他不喜他人亲近,二来女童全然将他的计划打破了。
原本想着,让女童引着狼群,自己可以灵活出手,逐个击破。现在,狼群都围了过来,他想脱身也不行了。
“莫动。”他用剑指着狼群,声音低而平稳,“与我背靠背,将火把对着前方,无论出了何事都不可扔掉。”
女童捣蒜似地点头,颤颤巍巍地挥动着火把。裴渊不必回头,也能感受到她的身体正在瑟瑟发抖。
方才被裴渊一剑杀死的,显然是一只头狼。那剑上仍带着血,所指之处,围上来的狼都不由后退。
但它们显然不肯放弃这一顿美餐,低吼着,爪子刨在雪上,伺机而动。
裴渊知道,杀一只不够。
很快,只听耳边传来动静,裴渊手已先动,堪堪转身,就一剑正正插入一狼口中。而另一边,也有二狼扑来。
裴渊手脚敏捷,一脚将一狼踹开,手中的剑则及时抽回,刺入另一狼的眼睛。
这番砍杀都发生在须臾之间,转眼,地上已经躺着三狼,一死二伤。方才被裴渊踹开的那只狼,见势不妙,也不再上前。
裴渊知道狼群的脾性。它们是讲究精打细算的猎手,最讲趋利避害,见得情势不对就会及时收手。
他趁势将女童手里的火把接过来,朝剩下的狼群挥了挥。
那些狼只睁着幽幽的眼睛,踟蹰不前。未几,只听一声嚎叫,它们散了开去,消失在密林之中。
周围恢复寂静,裴渊才松下一口气,却听到身后传来倒地的声音。
他讶然回头,那女童已经软倒在了雪地里,人事不省。
裴渊犹豫再三,还是将女童扛回了宅子。若不这么做,狼群随时会回来把她吃了,那今晚这一番气力也就白费了。
裴渊将她安置在厢房。灯光下看,她浑身脏兮兮的,也不知在外头流浪了多久。
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女童醒了。睁开迷离的眼,眼珠子乌溜溜的,叫裴渊想起从前偷偷捡到房里收养的小猫。
她不安地打量四周,目光最后落在裴渊身上。
“你不曾被狼咬到,只是被划破了些皮肉。”裴渊淡淡道,指了案上一只小瓷瓶,“大的伤口,我已经给你包好,若有何处不适,可自己动手。”
女童仍盯着他,没说话。
裴渊觉得自己对一个陌生人说的已经够多了,又道:“明日,你就离开此处,寻你家人去吧。”
他正要起身离开,女童忽而有了声音。
“那是何物?”她看着案上的盘子,眼神直勾勾的,“是吃的么?”
裴渊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大声咀嚼,更别说狼吞虎咽,像刚投胎的饿死鬼,粗鲁至极。
转眼间,风卷残云,盘子里的食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女童咽了咽,小心翼翼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他。
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裴渊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懂了。转身又去取来食物,看她开始新一轮的扫荡。
这下好了,足够他明日食用的存粮,已经少了一半。
吃饱了肚皮,女童也终于有了说话的气力。
“你一个人住在此处?”她一边意犹未尽地舔着指头残留的糕点,一边四下里打量,“这山中到处是豺狼虎豹,你不怕么?”
原来是个自来熟,可惜裴渊不受用。
他淡淡地说:“方才我说的话,你记住了。”
说罢离开。
卯时起身练功,是裴渊雷打不动的必修。
正值早春,外面下起了小雨,浇在身上叫人神清气爽。裴渊急不可耐地将昨夜未练完的功夫补上。他专注时,眼里只有腿脚上一招一式,一切变得缓慢且能够捕捉,他甚至能看清剑气所指、所致,那春风中飞扬的种子和洋洋洒洒的雨滴被破成两半,随即崩裂、散落成带有青草香的迷雾。
一练一个时辰,身子早就被浇了个透。
这宅中有浴房,房中有山上引下的温泉水,沐浴很便利。裴渊随意洗了洗,却听隔壁也有水声,还时不时地传来惊叹。
他愣了愣,即刻明白过来,那浴房里的是谁。
他有些恼。自己好心好意救下的这个人,不仅没有遵守他的吩咐自觉离开,还擅自用了他的浴房?
他常年客居他乡,深谙礼节的重要性。这相当失礼,他自己不会这么做,自然也不喜别人这么做。
于是穿戴整齐,裴渊便去隔壁撵人。
到了门前,到底思及她是个女子,还是郑重地敲了敲。
未几,门开了一条缝。
女童穿着白色中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洗漱干净之后,她那张脸竟颇是好看,黑色的瞳仁圆溜溜的,像两颗葡萄。
“有事?”女童小声问。
这自来熟的语气,仿佛裴渊是来串门的。
何其无礼粗鄙!
裴渊冷冷道:“你该走了。”
女童慢慢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
少顷,她走出浴房,返回厢房里,穿上脏兮兮的外衫。
她在门廊上找到裴渊。慢吞吞地走上前,双手不自觉地缴着衣襟,欲言又止。
裴渊不会给人递话柄,女童很快意识到这点,于是鼓足勇气,道:“阿兄,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阿兄?裴渊不由皱了皱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无亲无故……
“我不是你阿兄。”他说,“莫乱叫。”
他的声线并不友善,女童不由得缩了缩脑袋,尽量客气地说:“那我叫你什么?你也不说你的姓名,我看你年长,只能叫你阿兄。”
裴渊想她要走了,日后也不会见面,懒得跟她计较。
“你要说什么?”他问。
女童舔舔唇:“阿兄这里缺婢女么?”她的声音有些怯怯,“我会做许多事。洗衣造饭,样样都行。我不要工钱,有吃有住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巴望着,眼中写满期待。裴渊再度想到了从前捡到的小猫。
它在雨里被淋得湿透,打着抖,当裴渊用巾子将它裹起来放在角落的时候,它就这么望着他,小心,不安,却又似十分害怕被抛弃……
回忆在裴渊中脑海一瞬即逝,他又恢复了素有的淡漠。
“我不需要人伺候,你走吧。”
那眼睛里的神采重新黯下。
少顷,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身上那脏兮兮的衣服底下掏啊掏。未几,掏出一把小短刀来,摊在掌心上,“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父亲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值几个钱。给你。”
裴渊淡淡地扫过,那小刀只比她的巴掌大一点儿。他不由得问,“你既然有短刀,昨夜为何不拿出来杀狼?”
“我忘了。”女童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而且我记得父亲说过野兽怕火,我身上带了火石,就先点了火。”
说罢,她又递了递,就差直接塞到人家手里了:“阿兄拿着。”
裴渊最不缺武器,甚至不缺名家大作,像朔风之类的名剑,他不止一把。
“不必了。”他淡淡道,没有接。
女童抬头觑了他两眼,低头在小刀上摸了摸,感觉是有点脏。于是用衣角细细擦拭,重新递了过来。
裴渊有些无奈:“你且拿到城里去换点钱,买点吃的。”
“我才不换钱。”她忽而像赌了一口气,异常坚定地说,“可以给阿兄,但绝不换钱。”
她不由分说地将短刀塞到裴渊手中,利落地转身跑进雨里。
裴渊怔在原地。
心里的感觉颇是怪异。对于不相干的人,他做事向来凭心情。乐意的时候行行善,也早已习惯各色人等对自己的奉承和感激。
这也是生平头一遭,他居然收到了报酬。
还是这么个不起眼的报酬……
鬼使神差地,在那女童即将开门出去地时候,裴渊盯着她的背影,忽而道:“站住。”
女童回头。
裴渊看了看天,道:“你可待雨停了再走。”
女童愣住,望着他,似乎想从那张喜怒不辨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裴渊却不由分说地上前去,拎着她的衣襟把她往后提,将她拎回了屋檐下。
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竟在哭。
她在门廊边上慢慢地坐下来,小小的肩膀一起一伏。雨水顺着屋檐滑落,打湿了她的衣襟,她却动也不动。
裴渊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哭甚。”他问。
女童连忙擦擦眼睛,好一会,抬头,大眼睛里仍盛满了泪,一抽一嗝地问:“阿兄能再给我一点吃的么……我好饿……”
裴渊:“……”
六儿送来的最后一点食物,就这么被吃光了。
裴渊看着女童面前空荡荡的盘子,一时无言以对。
师父没有给这宅子里留下伺候他的仆人,一应用物,包括吃食,都由六儿从山下送上来,每两日一次,堪堪足够。
这是师父防他贪食立下的规矩。
女童自是不知此事,继续像个饿死鬼一般有什么吃什么,一扫而空。
尤其是那些枣糕之类的小点,裴渊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她却吃得津津有味。
直到她吃的只剩一块,才似乎想起什么,犹豫地望着裴渊,递过去:“我都吃完了,这个给阿兄吧?”
到底还知道不好意思。
裴渊想说不必,但看着女童那越伸越往后的手,他心中升起恶念,一把接过了枣糕,放到口中。
在她满眼的失望中,裴渊咽下了肚子。
啧,可真甜。
怎么有人爱吃这等物什,异端。裴渊腹诽。
女童看着他将枣糕吃完,眼巴巴的。
裴渊忽而觉得自己幼稚,她是真饿了,跟她抢吃的做什么。
“你几日不曾进食了?”他有些尴尬,转而问道。
女童伸出手指,边掰边认真回答:“我三日前抓过一条小鱼,烤鱼时睡着了,醒来时鱼都焦了,又干又苦。我就勉强吃了两口。再来就是昨天,拣了两颗蘑菇。不过母亲说外面采的蘑菇不能吃,我又忍痛扔了。这么说来,可算三日么?”
裴渊发现她有卖惨的本事。一边说一边用大眼睛看他,直勾勾的,就跟一切都是他害的似的。
他尽量无视。这宅子里已经没有吃的了,他就算挖地三尺也找不出能喂她的东西。
裴渊对她的过往不感兴趣,但她既然到了他的地盘里来,他觉得总该把底细了解清楚。
“你今年多大?”他问,“可有名姓?”
女童继续吃东西,道:“我八岁,名叫云儿。”她抬头看乌压压的天,指了指,“就是天上的云朵的那个云。”
裴渊尽量耐住性子,“我是问你姓甚名谁。”
“哦,姓常,叫常晚云,父亲和母亲叫我云儿。”
常晚云?裴渊伸出一根手指,在案上比划:“是这么写的?”
她眨眨眼:“我不识字,阿兄说是就是吧。”
倒是随意,裴渊接着问:“你的父母何在?你怎么一个人?”
提到父母,常晚云的目光黯淡下来。
她低声道:“乡里出了大疫,我父亲死了,后来,我母亲也死了。父母死前曾说,已将我托付于一文姓友人,让我务必等他来接。可我等了一个月也没等到。眼看米缸都见底了,周围乡邻也几乎没有了活人,就自己走了出来。”
原来是个孤儿。这等乱世,跟她遭遇相似的人,到处都是。搞不好她父母的友人也死于非命了。
裴渊神色不改,道:“你有何打算?离开之后,往何处去?”
晚云想了想,道:“去城里。我有手有脚,可以给人当帮工。”
裴渊没接话,只微微颔首。
他并非不辨五谷、不知疾苦的纨绔。外面的世界如何,他清楚得很。
这般世道,她这样的孤儿出路不多,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就已经算极好。
她看着年纪不大,却还有点想法,至少知道该如何去谋生。裴渊想。
“既如此,你昨日怎会到这山中来?”他问,“为何不到城里去?”
“我本来是想去城里。”晚云撇撇嘴角,“我跟着一家同乡逃难出来,他们昨日带着我进山,说山里有吃的,夜里带我在一处破庙宿下。我睡一觉,半夜醒来,他们却不见了,我跑出去找他们,不料却遇到了狼……”
裴渊听着,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这家同乡,大约就是嫌她累赘,故意将她遗弃在这山中。
晚云似乎不想谈太多自己的事,说了几句之后,好奇地看向裴渊:“阿兄呢?阿兄叫什么名字?为何一个人住在这深山的宅子里?阿兄真厉害,三拳两脚就将狼群杀退了,比戏里演的还厉害!”
这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恭维。
裴渊不是傻子,知道她这样奉承自己,八成还是想留下来。毕竟这地方又安全又能吃饱肚子,别处很难找。
果然,过了一会,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阿兄,你真的不缺婢女么?我真的什么都会做……”
说这话的时候,她望着裴渊,眼睛睁得定定的,似小心翼翼,又似祈求。
他平静地挪开视线:“我不缺婢女。”
晚云望着他,抿抿唇。
少顷,她轻轻地“嗯”一声,小脑袋再度垂下。
雨一直在下。
裴渊回在屋里看书。读书练功填满了他的生活。起初确实枯燥,可山中什么也没有,被逼如此。后来日复一日,他渐渐习惯枯坐,书中的万千世界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他惜书、爱书,对读书孜孜不倦,一旦开始就是大半天。
可今日又有不同,外头的动静叫他分神。
尤其察觉到窗边的光有些变幻。抬头,发觉那只梳着总角的脑袋正在窗外晃。
四目相对,晚云仿佛心虚,即刻道:“阿兄方才说,我可待雨停了再走,可雨还不曾停……”
裴渊不置一词,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阿兄,”过了一会儿,她踮起脚,双手搭在窗台上,小声道,“等雨停了,我一定会走的,不扰你。”
裴渊没有抬眼,只淡淡“嗯”一声。
她说到做到,此后许久当真没有再扰。
等裴渊再度听到屋子外的动静,抬眼看去,却见是六儿。
“小人来迟了,公子莫怪!”他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见到六儿,裴渊有些诧异。
“你不曾叫门,如何进来的?”他问。
“自是从院门进来的。”六儿一边将食盒放在案上一边答道,“公子也真是,院门竟然不曾上闩,我一推就开了。这可是大忌,宅中只有公子一人,若是有歹人或野兽偷溜进来可还了得……”
裴渊怔忡片刻,再看向窗外,这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六儿还在唠叨着,忽而见裴渊突然起身,一语不发地快步走了出去。
那个叫常晚云的丫头真的离开了。
裴渊在宅子里找了一遍,到处都没有她的踪影。
包括她宿过的屋子,用过的浴房,到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不曾有别人来过。
——等雨停了,我一定会走的,不扰你……
他想起她方才说过的话,想起她垫着脚趴在窗台上小心心翼翼的模样。
竟是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裴渊望着院墙外铅灰的天空,有些啼笑皆非。
重新坐回到书房的案前,窗外,春风中莺啼声声,高低婉转。
六儿如往常一般,送饭来,顺便将宅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收拾裴渊的书房时,他照例唠唠叨叨,说着外面的事。
裴渊翻着书,发现自己总在走神。
并非是因为六儿太吵,而是他的目光总忍不住瞥向案上的那把短刀。
是那丫头的。
它的确十分短小,只有裴渊的巴掌那么长,仿佛一件专门为孩童打造出来的玩具。裴渊想不出来,它除了削削果皮,还能用来做什么。
他对它没有兴趣,甚至从刀鞘里抽出刀刃来看一看的兴趣也没有。
裴渊原本打算着,在她走的时候把这东西还给她。
毕竟这等物什,他留下无用不说,若被人知道他费劲救人就换来这么个报酬,他的脸都要丢尽了。
只是不想那丫头的动作竟这样快,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可以给阿兄,但绝不换钱……
她昂着脑袋,仿佛交给他的是一件无价之宝。
那张小脸,前一瞬还写满了哀求,后一瞬,却是全然的倔强。离开的时候,也那样的干脆,说到做到。
蓦地,裴渊想到了自己。
“……这世道当真惨淡。”六儿一边擦着书架一边喋喋不休,“小人昨日入了一趟城,到处是流民。附近州郡都在打仗,逃难的全涌到这边来了,还带来了瘟疫,每日抬出城外去的尸首都有上千,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啧啧……”
裴渊听到这话,瞥了他一眼。
“你不是识得许多城中的富户?”他说,“他们家中,可有招工要婢女的?”
六儿不曾料想裴渊会突然问出这样没头没尾的话来,一愣,笑了笑:“公子这可是说笑,当下城中,哪里还有招工一说。流民那么多,若要找婢女,招工做甚。但凡出门喊上一声,多的是人要将自家女儿送过去的,不必给钱,只要愿意给一口吃的,就卖死契。就算是这样,磕破头人家也未必愿意收。当下这世道,疫病流行,哪家人还敢轻易收外人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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