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对于韩禅来说只是个普通的工作日。
　　下午三点，他把破金杯停在郊区某山寨CBD的公司楼下，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睡得东倒西歪的同事。
　　“弟兄们，到了，开工吧！”
　　同事们背着装满化学药剂的箱子上楼杀虫，韩禅的工作就是在楼下等他们，他顺手从副驾上抄起一板不知道谁留下的口香糖嚼了一粒，发现是戒烟用的尼古丁口香糖，嘴里一阵恶心，连忙吐了，恰巧那个负责带队杀虫的小组长何光从他身边经过，韩禅不假思索拍了拍何光的后背，“辛苦”，说着顺手把口香糖黏在他的后背上。
　　再见了您，辛苦去吧！
　　韩禅今年二十七了吧，大学的时候因为聚众斗殴背了处分，准确来说，他自己单挑了一群人，算是单挑混搭斗殴，反正是因此退了学，后来又混了几年社会，被老妈姜美丽逼着找个正经工作，这就来到“雷霆杀虫公司”做了个司机。
　　对于这份工作，韩禅说不上是好是坏，累倒不累，只是开车将他们送往城市各个充满虫子的角落，偶尔会有夜间临时加班，自然也有不菲的加班费，除了那些女主人的尖叫声有点恼人。
　　刚上班没多久时，姜美丽找个算命的，问他韩禅这份工作怎么样，韩禅心里笑，说自己这“大买卖”能有什么发展？还犯得上找个算命的来看？他本来只把这事情当个乐子，却听到算命的煞有其事说，他从事的这个行业“杀业”太重。
　　屁，杀虫子算什么杀业？
　　反正只是个工作罢了，韩禅对吃穿这些物质方面没什么追求，只要能养得起老妈姜美丽和自己，做什么都一样。

　　他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不喜欢的。
　　韩禅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睡了一觉，半睡半醒时，他听到上班族们下班时拖沓疲惫的脚步声，听到清洁工开着扫地机的轰鸣声，当一切都回归静谧后，他听到虫子的声音。
　　窸窸窣窣，在草丛和绿化带中间穿梭，将韩禅带回了小时候。
　　“快看！我抓到了一只蜻蜓！”
　　韩禅从小就很擅长抓虫子，更擅长变了花样地“玩”虫子。
　　“我们先揪掉它一边翅膀！看看它还能不能保持平衡！”
　　“呀！飞不起来了！没劲！那就把两只翅膀都揪掉！”
　　“蚂蚁洞蚂蚁洞！有没有开水？”
　　善于“玩”虫子的小男孩会成为小伙伴中受人瞩目的英雄，韩禅从小就喜欢当英雄。
　　只是当时小朋友中间有个怪胎。
　　“虫子也是生物啊！和人一样！它们也会疼！你太残忍了！你看我打你你疼不疼！”
　　韩禅为了这个没少跟他打架，那个孩子因为替虫子说话被当成异类，大家给他起外号叫“小人虫”，但无论怎样挖苦排挤，每当韩禅他们“玩”虫子的时候，小人虫都会站出来阻挠，不顾一次次被打得鼻青脸肿，说什么要保护虫子……
　　这个梦做得并不美妙，韩禅醒来时胸口压抑得厉害。
　　身上有些冷，夜风习习，他披上外套看了眼手机。
　　什么玩意儿？半夜一点了？楼上还没弄完？韩禅抄起手机给何光发了个信息。
　　“怎么回事儿？收工啦！”
　　等了许久，韩禅没有等到何光的回信，干脆打了个电话。

　　何光的手机关机了，韩禅依次打过去，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听，韩禅有点生气，决定上楼去催。
　　CBD的大楼是新建的，没什么人气，到了夜晚显得格外清冷，韩禅按下电梯，却听到电梯里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这种新电梯也不知道有没有经过故障检测，想到半夜被困在里面有点可怕，韩禅决定走楼梯。
　　所幸楼层不高，七楼。
　　一层，二层，韩禅起初步伐轻快，但上了四楼之后，脚步逐渐变得沉重。
　　不是累，是不对劲儿，自从上了三楼，韩禅就发现楼梯扶手上挂着很多蛛网，四楼五楼情况更严重，六楼的整个天花板上，蛛网密布，垂下来半米，好像进了盘丝洞，上了七楼时，韩禅只能弯着腰从蛛网中间穿行。
　　真特么恶心，韩禅小心翼翼躲避蛛网，又不敢碰，生怕一拽会让整片蛛网落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想到蛛网上面可能黏着不少死虫子，他心中就阵阵恶心，正努力低头躲避一片蛛网时，韩禅觉得脖子里进了什么东西，浑身一个机灵，下意识挥手去拍，果不其然，整片蛛网都掉下来了！
　　上面的确挂着密密麻麻的东西，但……不是虫子。
　　有订书针，空茶叶袋，口红，甚至还有一把车钥匙。
　　都是人类的日常用品？韩禅脑袋里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些蛛网好像在捕猎人类！如果真是这样未免也太……韩禅想到可怕，潜意识不想去看，但身体早先做出反应，他抬头看向头顶，只见在天花板顶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被虫网缠得死死的，看那个头大小……真的像是人！
　　韩禅下意识叫出声，声控灯亮起，灯泡虽然也被蛛网缠住了，但光线仍勾勒出一片模糊的形状，大大小小，足有三四个被蛛网缠成人形的东西，活脱脱是木乃伊！
　　韩禅脚下生风直冲向消防门，穿过走廊冲进公司大喊。
　　“老大！何光！赵儿！人呢？！”
　　韩禅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公司里来回碰撞，发出回响，唯独没有回应，在那回声渐渐消散之际，韩禅听到一阵摩挲声，好像有东西在地面拖行，隐约伴随着呻吟声。
　　韩禅的脚好像长在地上一样，万千思绪在脑袋里翻腾。

　　去吗？不去？妈的自己冲进来本来是想求救来的，要不刚才就往楼下跑了，但现在听这情况，他们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说不定刚才天花板上就有自己的同事。
　　还是自己保命重要！韩禅在心里劝自己，拧过脚尖往门外跑，但刚落地一步，他气得咬牙大叫一声，还是不行，把他们扔在这儿自生自灭，这事儿他干不出来！他要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上大学的时候也不至于为了替哥们儿出气搞得自己被退学了！
　　韩禅顺手抄起一把电脑椅在半空抡了两圈，拽掉一片蛛网，视野稍稍清晰一些后，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
　　声音最后出现在右前方的门口，穿过那扇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当韩禅跑进走廊时，正好看到地上的“木乃伊”正被拖进玻璃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并不远，但这段路对韩禅来说太漫长，他能透过玻璃看到会议室里的状况，每一步都觉得自己是在去找死——
　　隔着玻璃墙，韩禅能看到长条形办公桌上躺着几个同事，有个是新来的小孩，二十岁刚出头，胳膊扭曲成诡异的角度，人像案板上的鱼肉，韩禅是通过那双鞋认出他的，那是韩禅给他的，这孩子来时球鞋露了脚指头，连地摊上十五块一双的鞋都舍不得买，说要攒钱给爷爷看病，这十五块钱就够一顿药钱，断了一顿药爷爷可能就没了……
　　挨着小孩旁边躺着的是个大块头，应该是胖忠，不少蜘蛛还忙着在他身边上下翻飞地吐丝，那些蜘蛛个头大得离谱，足有巴掌大，肚子上五彩斑斓，随着吐丝的动作一吸一放，忙得不亦乐乎。好在胖忠比半年前瘦了好多，不然得累死这些蜘蛛，他媳妇刚生了孩子，总吹牛说他给儿子吃的是最好的奶粉，但他的盒饭里再也没见过肉菜……
　　韩禅心里的火儿一下就上来了，心说这几个货不就是为了赚个辛苦钱，到头来被虫子给搞了？他也不顾恶心，捡起遗落在走廊里的杀虫剂背箱，吊儿郎当地斜跨在肩头，一脚踹开玻璃门冲进去对着那些蜘蛛就是一通扫射！
　　杀虫剂散发出刺鼻气味，韩禅直眨眼睛，涕泪横流好不狼狈，但那些蜘蛛对杀虫剂没有半点反应，吐丝吐得更欢了！胖忠已经被缠成了个粽子，正被缓缓吊上天花板。
　　这让韩禅觉得不对劲儿，谁能拎得动胖忠？韩禅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两三只诡异的东西。
　　韩禅不愿意承认那玩意儿是蜘蛛，那个头大小简直就是猪！
　　猪猪猪……猪怕什么？韩禅也懵了，心里玩命嘀咕，蜘蛛怕什么？
　　杀虫剂看来没用，有小偏方说蜘蛛怕柠檬味儿，可自己得找个多大的柠檬才能镇得住这个货？还有什么……
　　韩禅的眼神四下乱转，发现墙角有个地方不同寻常。
　　那些蜘蛛满地乱爬，唯独经过那个墙角时会躲着走。
　　韩禅三两步冲到那墙角，只见堆着一箱液体酒精，难道说蜘蛛怕的是酒精的刺鼻气味？可酒精的味道只能把它们驱散，这种东西驱到哪儿不都得出事儿？韩禅心说自己的脑袋转得都快冒火星了……对啊！火！没有什么虫子不怕火！
　　液体酒精是小喷罐包装，韩禅抄起两瓶拔下安全塞对着桌上的蜘蛛喷去，打火机一点，霎时间一片火光，跑得快的蜘蛛四散奔逃，跑得慢的已经成了焦灰，散发着蛋白质的味道。韩禅顾不上高兴，心说惹祸了，差点烧到一个同事，连忙将他拽下来，在地上滚了几下，火是熄灭了，蛛网也被烧得干干净净，韩禅摸了下鼻息，虽然很虚弱，但还有气。
　　只要没死就行！韩禅来了干劲儿，拿酒精胡乱喷了一通，大片的小蜘蛛就被扫得干干净净，现在关键是对付那个大个儿的！韩禅又抄起几瓶酒精塞进风衣口袋，跳上桌子打算去对付那长得像猪一样的蜘蛛。
　　干这种事儿经不起细琢磨，前怕狼后怕虎，泄了劲儿就完了，以韩禅的经验，干就是了！
　　在跳上桌子的瞬间，韩禅就掏出了酒精对准那只怪异的蜘蛛，刚按下喷嘴，手中的酒精就被撞掉了，一阵巨大的冲击将韩禅从半空中撞飞出去，正撞在玻璃墙上！韩禅还没回过神，一个硕大的黑影直奔他而来，两只鹅黄色的眼睛不太吓人，倒是那一对巨螯……韩禅心说谁特么要跟你硬碰硬，眼看蜘蛛奔着自己来了，立马一个闪身侧过去，玻璃墙被蜘蛛撞碎，玻璃渣飞溅，韩禅半个身子好像滚了钉板一样，疼得密密麻麻！

　　这蜘蛛也有点惨，从玻璃墙撞出去后，迎面把对面办公室的玻璃墙也撞碎了，直接撞穿了对面的窗户！
　　这种捡漏的机会韩禅绝不会错过，趁着那蜘蛛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正在吃力地往后退时，韩禅冲上前推着办公桌就送了它一程。
　　硕大的身躯消失在窗口，呼啸的风一下灌进来，刚才一直在腥臭气息里泡着，这股夜风让韩禅觉得神清气爽，他将酒精握在手里，谨慎地来到窗口往下看，心说万一那蜘蛛吐丝还挂在外面，自己就用这酒精把它给结果了！
　　好在，窗外空无一物，韩禅看不清楼下的情况，至于明天早上上班的人能看到什么，就看他们的造化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机会把那几个哥们儿都弄出来，哪怕躲在哪个没有蜘蛛的房间里苟一晚上也行！

　　正这么想着，韩禅突然觉得脖子上缠上什么温热的东西，有点滑，接着喉咙一下就被捏紧了！蛛丝不是从窗外来的，而是背后，韩禅发现另外一只硕大的蜘蛛竟然悄无声息来到背后，好像是为小伙伴寻仇来的！
　　韩禅想用酒精喷它，这东西却喷出大片蛛丝，直接糊住了韩禅的半条胳膊，酒精罐和手被缠在一起，使不上劲儿。
　　前方响起恶心的“嗤”的一声，黏糊糊的蛛丝直奔韩禅的脑袋来了，蜘蛛或许没有人那么聪明，但是生存本能和捕猎策略却是刻在基因里的，蛛网先是奔着自己的头来的，等自己窒息后再慢慢缠住自己，然后自己就会变得和胖忠他们一样！
　　好在韩禅上高中的时候鼻梁骨被打断过三次，后来他专门在家练习怎么躲脸上的攻击，赶在蛛网扑面而来前，本能地侧头躲了过去。
　　只见那蜘蛛的肚子一抽一抽，仍在酝酿，韩禅也没闲着，他的右手现在动弹不得，只能借助外力，他四下顾盼，盯上墙角一尊雕塑。
　　那是个欧洲骑士的雕塑，手中的长矛锋利，韩禅眼前一亮，向墙角跑去。
　　蜘蛛看来是酝酿好了，一股蛛丝喷向韩禅的后脑勺，他没工夫躲闪，跑迂回路线躲避蛛丝，眼看就要到雕塑前时，韩禅故意跑向另一个墙角，蜘蛛急切向他奔去，正好来到长矛前方。
　　深呼吸，运气，韩禅脚下使劲儿两步直冲着蜘蛛撞了上去！

　　只听噗嗤一声，蜘蛛往后退了两步，应该是被戳中了！
　　一股腥臭的味道立刻印证了韩禅的猜想，蜘蛛在长矛上挣扎着，但是吐丝肯定是不行了，韩禅扯掉手上的蛛网，将酒精对着那蜘蛛肚子猛喷，点燃打火机扔向蜘蛛。
　　火焰熊熊升起，韩禅松了口气，才觉得疲倦感爬上全身，他一边看着蜘蛛在火里挣扎，一边盘算，刚才粗略目测这种大块头一共是三个，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再去对付一个。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韩禅浑身一个机灵，是最后那只来了？或者说……难道还有更多这种玩意儿？
　　窸窣声涌入房间，是大片小蜘蛛，好像海浪般冲了进来。
　　韩禅下意识躲闪，很快发现自己并不是它们的目标，它们竟在顺着雕塑往大蜘蛛身上爬去，刚冲入火焰立刻被烧焦，还有一些身上着了火，仍在不停往大蜘蛛身上爬，好像一个个行走的小火球，随着尸体一层层覆盖在大蜘蛛身上，韩禅突然恍悟！
　　这些小蜘蛛是在灭火！试图用自己当炮灰来救那只大蜘蛛！

　　韩禅哑然，眼前的一幕让他感到难以名状的怪异，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说震撼。
　　同样是同伴搭救同伴，韩禅扪心自问，自己会像它们这样不要命地救那些同事么？妈的！韩禅竟然觉得有些钦佩和愧疚！
　　只是……森林法则就是你死我活，韩禅不想死在这儿，他只能再次拿起酒精瓶……
　　火焰立刻又汹涌几分，看着那些小蜘蛛不怕死地扑上去，韩禅有些犹豫。
　　突然一道黑影冲进来，脱掉身上的破T恤开始扑打大蜘蛛身上的火，韩禅愣了一下，才确定那个救蜘蛛的家伙是个人！
　　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比韩禅小一点，身材消瘦，上身赤着，下身穿着一条破布裤子，脚上居然是草鞋！头发好像是自己剪的，风格相当原始。
　　火很快被扑灭，大蜘蛛浑身焦黑，身子微微抽动，年轻人皱着眉，从腰间的布包里摸出一包粉末轻轻倒在蜘蛛嘴边。
　　整个过程让韩禅很不适，年轻人的神态不像是看到怪物，反而像是在安抚一位老朋友。
　　这家伙肯定是个怪胎！韩禅立马退后三步，看到这种巨型蜘蛛不但不害怕还能干出这种事儿，绝对是怪胎！
　　粉末撒入蜘蛛口中后，它的肚子迅速抽动几下，吐出一些黑色的粘液，随后便不动了。

　　“你这是……”韩禅试探地问，“弄死它了？”
　　年轻人没有点头也没摇头，有些忧伤，“我救不了它，只能让它不那么痛苦。”
　　“还救？你疯了？这东西差点儿害死好几个人！你看看！”
　　韩禅扯着年轻人的胳膊将他拽到隔壁房间，碍于里面还有一只庞然大物，韩禅心有余悸不敢往里面走，这年轻人看到巨大的蜘蛛倒没有紧张，只是略微皱皱眉，低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变成这样”，随后又拿出另一个小纸包，捏了两根干枯的草叶扔向窗外。
　　“这是干嘛？”
　　“让它们离开。”
　　但蜘蛛们并没有去追窗外的草叶，而是突然蹿向走廊。
　　“玩砸了吧？”韩禅鼻孔出气哼了一声，“你那两片破草会有用？”
　　话音未落，窸窣声又回来了，原来那些小蜘蛛抬来了大蜘蛛的尸体，随后才顺着窗户爬出去，追着那些草叶去了。

　　这个……韩禅听说有些动物死后也会带走同类的尸体，没想到蜘蛛也这么有人情味儿。
　　只是，“喂，”韩禅看向旁边的年轻人，“你是干嘛的？动物保护大使啊？”
　　年轻人显然没听懂他的话。
　　韩禅拧着眉，这家伙像是原始人，看来沟通无望，他骂骂咧咧地抬起同事，“放着人不救，去救蜘蛛，你脑子有毛病！”
　　年轻人帮韩禅摘掉同事身上的蛛网，胖忠，小不点，还有何光，年轻人依次将他们翻过来，抱着他们的腰，让身体蜷成一个弓形，使劲儿拍打后背，几个人像溺水许久的人一样，吐出卡在嗓子里的蛛丝后猛地咳嗽几声终于恢复呼吸。

　　年轻人做这些事情动作熟练，好像经历过很多次了，翻过何光时，他的眼前一亮，从何光背上抠下一块东西闻了闻，送到韩禅眼前。
　　“是这个东西激怒了它们，”年轻人说，“虫子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人，除非它们被逼得活不下去。”
　　韩禅刚想反驳，可一看那东西就哑巴了。
　　那是自己抹在何光背后的尼古丁口香糖，难道真像年轻人所说，是这个味道刺激了蜘蛛？
　　“但是……”韩禅强词夺理，“这是人的地盘，人还要躲着虫子走？”
　　年轻人没有直接回答韩禅，而是望向窗外。

　　“这里以前是山。”
　　“那又怎么了？现在是城市。”
　　“以前，人和动物、虫子都活在山里，现在人把山变成城市，动物和虫子呢？它们该去哪儿？”
　　韩禅没思考过这么深奥的问题，他生下来时就生活在城市里，动物在哪儿？在动物园、菜市场和宠物店，虫子呢？活在绿化带和标本室里，那是它们该生存的地方，反正那些被人类分区划片盖成楼房商业区的地方，是它们不允许被进入的区域。
　　这就是韩禅世界里的常识。
　　“反正，你没什么好理直气壮的，”年轻人摘掉最后的蜘蛛网，将几只还没死的蜘蛛小心翼翼送到窗边，回头瞥了韩禅一眼，“这些地方是人的，也是虫子的。”
　　说完，年轻人将一些粉末洋洋洒洒扔向窗外，随后……
　　这货纵身一跃从窗户里跳出去了！

　　韩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追到窗边，已经做好了报警的准备，可他眼睁睁看着那年轻人在即将落地的瞬间，身体突然停在半空，安然缓缓落地后，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我去……这是个什么操作？韩禅恨不得追出去找那个年轻人问个究竟。
　　身后的咳嗽声打断韩禅的思绪，同事们先后醒了，韩禅只能先将年轻人的事儿放在一边，先拍醒胖忠，等这大块头清醒过来之后，两人七手八脚把剩下的人扶着出了公司。
　　站在走廊等电梯时，胖忠满头雾水看着韩禅。
　　“你倒是说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我刚才脑袋一懵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样子胖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韩禅现在也没心情解释他刚才如何被蜘蛛挂在半空，只是摆摆手。
　　电梯里仍有嘎吱嘎吱的声响，但是韩禅再也不想走楼梯了，硬着头皮等着电梯门在面前缓缓打开，只见一片蜘蛛好似潮水般迅速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迅速消失，胖忠长大嘴巴，揉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韩禅咬咬牙，“这地方特怪，赶紧离开再说。”
　　当天晚上，韩禅把同事们一个个送回家，已经折腾到凌晨四点，回家的时候，姜美丽房里传来呼噜声。

　　韩禅轻手轻脚回到房间，刚想躺到床上，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虫子的恶臭味儿，把脱下来的衣服直接扔进垃圾袋，跑进洗手间洗澡。
　　热水淋下来的感觉是很美妙的，韩禅把脸放在喷头下使劲儿冲着，脑子里突然浮现那个年轻人的话。
　　城市真的属于人吗？应该是吧？人改造了城市，也改造了自己的生活，这么说吧，如果没有人类的进化，韩禅现在也洗不了热水澡，可能还像原始人一样，在溪水里冲凉。
　　这是人类对世界的贡献吧？

　　那虫子呢？人类给虫子带来了什么？其实还是有好处的，韩禅想到蟑螂和苍蝇，你必须得承认是人类的进化给它们改善了饮食。
　　还有呢？对，还有种类繁多口味不同的杀虫药。
　　韩禅喜欢看闲书，记得一本书上讲过，人类对虫子的恐惧，其实是所有生物都有的本能，生物对于处理与自己差异较大的物种关系时，会有本能的排斥，虫子和人类的差异，好像是人类占据优势，毕竟在体型上有着难填沟壑，但在数量上呢？据说昆虫的数量是全球人口的两亿倍，这个数量差距又是个极大的沟壑，足以令人感到恐惧。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人类对虫子的恐惧几乎是刻在基因里的，就像国外很多恐怖片里的怪物，不管是《异形》还是《撕裂人》，怪物的形象都与虫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是拆分为局部，或者是拼凑成整体，但不论如何，那些恐惧都来自于人对昆虫的畏怯。

　　韩禅的脑袋有点乱，人和虫子的关系又不是他能决定的，真逗，就算他是个爱护昆虫卫士，也无法说服街道大妈别挂诱蝇网，千万别说是他对虫子不公平，这是社会认知，又不是他的认知！
　　脑袋里这样想着，热水器里的水已经有点凉了，韩禅家用的还是老式的太阳能热水器，据说是最环保的，但总比不上现在的电器热水器，管特么什么环保不环保，反正韩禅觉得该换个热水器了，他草草冲掉身上的浴液，对，要真是谈环保的话，据说人类连浴液都不该用，说是浴液会破坏水质，是哪个专家说的来着，“每条鱼的死亡都是你洗香香的代价”，韩禅哼了一声，去你的吧。
　　手忙脚乱擦水的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

　　估计是姜美丽起夜了，最近也不知道她听谁说喝虫草养生，一根虫草挺贵，她怕浪费，干脆玩命地泡玩命地喝，一晚上要跑好几趟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