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的圣域

作者: 刘云哲

  2009年6月,秦汉省洛北市高级中学。
  “你好,我叫林力。”这是个面露菜色、瘦骨嶙峋,身着洛北中学校服,满面倦意的17岁小伙。
  “这里没你的录取通知书。”保安大哥翻了半天,极不耐烦。
  “哦。”林力没追问。
  高考结束大概20天后,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林力虽然极不情愿,还是慢悠悠地来到了学校。他没有拿到通知书,却说不上难受,又蹬起自行车往家赶去。
  “去他妈的,没有更好,这垃圾学校谁愿意去!”林力骑上自行车,不紧不慢地一边走一边嘀咕。
  洛北中学作为秦汉省的老牌重点高中,每年升学率都很高。远的不说,仅以08年为例,清华北大录取10人,一本上线率52%,本科升学率95%,而林力所在的班级,正是上届出了8个清北学子、一本上线率100%的号称“火箭班”的王牌无敌班。
  “还那么远。”他咬牙切齿。
  “林力,林力。”听到同桌呼喊,林力狠狠按下手刹,差点撞上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
  “你拿到通知书没?”
  “没。”
  他把自行车停放在一旁,眼瞅着这个身形明显比自己大一号的同桌一点点靠近。

  “你小子又去打游戏了吧?”林力不忘打趣。
  “包了个早场,就是机子太卡,CS直接幻灯片,只能玩上海滩。”
  林力没有正眼看同桌,斜阳微偏,依旧炽烈。
  “大家的通知书都差不多领完了,听说咱前排那个死胖子考了680多呢!”

  林力轻蔑地斜起嘴角,“别人考多少关我屁事。”
  “你呢,考了多少,报的哪里?”
  “都没我通知书,兴许没考上。”他推着自行车,阳光晃得人眼生疼。“你应该还可以吧?”
  “我爸妈非得让我报本省的,你也知道,我这人本来就不想跑远。”
  “哦。”林力没多问,说完这个字,他径直跨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林子,回来啦。”林父五十出头,古铜色的皮肤同脚下的土地一般颜色。
  “学校没我通知书,爸。”林力把自行车放在院子一角,老黄狗却被吵醒,扯着链子躲到阴凉处,趴下又睡了。

  “啥?你不是说学校随便挑,咋会没通知书?”
  “没有就是没有,我咋知道。”
  父子俩为此爆发了头一遭争执。
  2009年,秦汉省高考成绩早已公布,理科二本线490分,一本线527分,估分报志愿。
  但其实,距林家不远,村委会的公示墙上早便张贴了考试成绩,只是因为人少,未能引起关注。
  光荣榜

  林力 630分
  张鹏 570分
  林力老早便瞅见了成绩,只是没有告诉他只字不识的父亲。眼下,这个年轻人儿早已外出务工的村子少了太多朝气,自然便多了些许沧桑,何况,沟沟岔岔的留守老人们,谁又在乎这些呢?
  “630分,藏南大学!”林力冷哼。

  可是,这学校最高录取分不会超过二本线。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17岁的林力,虽然少了同村同龄男孩月入几百的赚钱能力,却对父亲日入几十的打工经历过目不忘。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甚至疼痛欲裂。
  “林子,林子,醒醒,该去拿通知书了!”林父站在床前,忍着性子小声呼唤。

  他努力睁开双眼,却还对梦里发生的事心有余悸。
  630分!林力苦笑。他虽处在重点班,可这个分数却不敢奢望,“530,估计还差不多。”
  他一面暗自思忖,一面在父亲的催促下匆匆起床。分数心里有谱,可分数线尚未划定,到底能不能考上,实在吃不准。
  “爸,你催我没用,分数都还没公布。”
  “公布啦公布啦,村口的大红纸上贴着呢!”
  林力被这消息吓得一激灵,虽然忐忑,还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快速跑到了村口。
  父亲没用骗他,村口的一块较为平坦的巨石上真的张贴了榜单,而林力,竟出奇地占据了榜首,当然,不是630,而是557。

  “这成绩算不错了。”他心头一喜。
  “不对,我好像报的真是西藏某校!”随即又是一惊。
  之所以报西藏,除了因估分不理想不愿在名校众多的省城就读,还在于西藏地处边陲,国家政策好,就业形势光明。
  “这分数怕是去定了。”林力小声念叨,可想到千里之外的异乡,仍不免犯愁。
  “啥,西藏?”
  他把报考高校的信息及分数告诉父亲时,父亲正蹲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抽烟,听到这个消息,呛得咳了半天。
  “嗯,录取应该没问题,远是远了点,往后工作好找。”
  作为小村落十几年里唯一的大学生,林父为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可想到西藏,还是忧心忡忡。
  “娃呀,西藏离咱这几千里吧,你看电视上演的,顿顿吃生肉、天天住帐篷,咋能行?”
  “爸,那都是牧民,我又不是去放牛。”
  “去西藏不放牛能干啥?不行,要是没其他学校上,就再读一年,爸供得起。”老林扔掉手里的烟蒂,一改往日和气,怒气冲冲。
  “爸,学费一年3500,我在网上查了,学校食堂吃的都是米饭,跟咱这一样。”
  “说不行就是不行。”老林甩手离开,林力只得跟着往家走去。
  有人说,西藏是一种病,不去治不好。现在看来,林力必然是众多患者之一,且属严重晚期。

  “吃过饭你去学校,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学校录取,没有的话,就好好复习复习,明年再念一年。”林父接过老伴递来的饭,并没有正眼看儿子。
  “哦。”林力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还有没有其他娃报西藏?”林母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应该没有。”
  “那就更不能去,连个伴都没,有点啥事谁照看你!”

  林力三下五除二刨完饭,遵照父亲意愿,很快来到学校,顺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他回到家时,父母正端坐在屋内的木桌旁,同坐的还有村里早些年在外闯荡的本家叔叔。
  “林子,你咋现在才回来,都干啥了?”“遇到我同学了,在外面逛了一会儿。”父子俩一问一答。
  “只有西藏录取?”
  林力将通知书递给父亲,他又顺手递给了本家堂弟。
  “林子,旁的不说,往后上班了,几年都回不来啊。”
  “西藏工作好找,叔叔。”
  “那你爸妈年纪大了,谁管?”
  “没工作更没法管。”
  不管叔叔怎么说,林力都以工作为由回绝。
  “那再念一年呢?”

  “不念了,今年考了557,明年能不能考这么高还说不定,就按这分数,省内也上不了好学校。”
  夜色轻易来袭,最终的家庭大会不欢而散,老林仍然坚持着“宁可省内普校,不可西藏就读”的观点。只是后来,习惯失眠的林力夜半三更时还是听到了父母这样的对话。
  “实在不行就叫娃去,长大了,拗不过啦。”林母劝慰老伴。
  “省内好歹近,出点岔子好照看,西藏,西藏在哪里?谁去过?”

  父母房间安静下来时,林力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翌日,老林刚刚起床,就见儿子独坐在院子里不知想些什么。他还在为昨日的事苦恼,并未主动搭话。
  6月的清晨,少了太阳公公福泽的照料,倒也多了几分清爽,林力见父亲没有理睬,只得自行开口,“爸,你今儿去哪块地里,我给你帮忙去。”
  林父不吭声,自顾自地从狗窝旁拎起一把锄头,林力不敢追问,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拿起锄头,紧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路无语,十几分钟后,林父接连抽完三颗烟,却只道,“地里的活你干不了,回去吧。”
  “爸,再咋说考上大学了你该高兴嘛,西藏没啥不好的,毕业了就能找到工作,工资还高。”
  林力所有坚持入藏的理由无一不围绕着工作、工资,他知道,这是父亲的软肋,也是唯一的筹码。
  父子俩这时已经来到地畔,老林再次点燃一颗香烟,他不像昨日那样怒气十足了,但始终不肯松口。
  “不管去哪里爸都不应拦你,北京、上海,那么多大地方、好地方咋就不选,偏选个西藏,你说你这娃,不看看人家都往哪里跑?”
  “爸,大地方有大地方的好,小地方也不见得就不好。”

  父子俩这时倒心平气和地坐在了一起,林父仍一支紧着一支地吸着烟,除了担心伙食不同、住宿差异,他还在为从未出过远门的儿子的旅途煎熬。
  “林子,西藏可不比大地方,不说本土本乡了,怕是本省人都没几个,况且光坐火车,估计都得好些天,你最远就去过省城,爸不放心啊!”
  林力见父亲操心这些,悬着的心随即安放下来。他现在终于承认,省内名校不少,可录取分数线总能令多数学子望尘莫及,作为打小成绩拔尖又深得同村人吹捧的“学霸”,他不会允许自己在省内普校就读,可要考上名校,实在没有太大把握。
  “爸,我都十八啦,不怕。”
  太阳渐渐爬上山头,一星半点光芒从树梢漏了下来,父子俩赶忙加大干活力度,算时间,林母的早饭该做好了。

  “爸,放心,我去了肯定能跟其他人处得来,人家也都是大学生,有文化着呢!”
  林父不言语,这时,他又开始为别的事发愁了。
  “依你说,吃饭、住宿都没问题,跟同学也好相处,毕业了工作好找,工资还高?”
  “对,国家政策好着呢!”

  林力顺带把录取通知书上的一些信息告诉了父亲,诸如住宿费、乘车信息等。
  “那谁带你去?”
  这倒着实问住了林力。
  日头越爬越高,父子俩终究干完了农活,彼此扛着锄头往家走去,一路上仍旧无语,只是远远便听见了熟悉的呼喊。
  “爸,我妈喊呢。”
  “听见了,你给应声下。”

  林父此时在心里默默算起了账,按照儿子描述,一年学费3500,住宿费1600,加上来回车费、伙食费,再咋样也要万把元,可这万把元,又到何处去筹?
  “爸,你想啥呢?”林力放下锄头,见父亲怔在原地,不禁问。
  “哦,没啥,去拉萨得你表哥送,人家走南闯北好些年了。”
  8月28日,林力跟着表哥,先是来到省城,在一番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顺利买到了两张开往拉萨的T166列车车票。这是他头一次坐火车,难免兴奋,几小时的漫长等待竟也匆匆而逝,候车室倒是隐秘,就连表哥这常年外出的人也不曾察觉,后来,在站内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才顺利地在一层与二层间的夹层里找到了它。

  “林子,咱要坐近40小时的车,你有啥想吃的,我赶紧去买,火车上的东西可贵得很。”
  “没有。”林力脑海里充斥着花花世界的新鲜,这个身着洛北中学校服的年轻人儿此刻在一群光鲜亮丽的人们灼热眼神的注视下,显得分外拘束。
  T166次列车是由上海发往拉萨的特快列车,林力在听到检票进站的广播消息后,赶忙站起身,紧跟着表哥。
  俩人座位号是连着的,10车厢72、73号。上车后,表哥眼疾手快,赶忙占据了行李架的一些空间,林力看在眼里,马上将手中的行李递给他,车厢里很是拥挤,不大一会儿就已人满为患,行李架更是早就“座无虚席”了。
  “哥,多亏有你,要是我,肯定找不到地方放行李了。”俩人坐定后,林力抹了一把汗,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咱这可是硬座,40小时长着呢!”表哥对林力的褒奖不以为然,这是他多年闯荡的结果。
  林力的表哥比林力大了五六岁,同样单薄瘦弱,初二没读完便被“社会大学”录取了,前些年一直在外省做餐饮,大概生意不景气,年中返回省城,改行做起了美发。

  “林子,你真选定西藏了?”说这话时,列车已徐徐启动,车厢内也渐渐安静下来,窗外,无数铁轨汇聚的地方,像极了人生十字路口的诸多选择。
  “嗯。”
  可能为了应景,列车广播里竟也响起了熟悉的歌谣:
  坐上了火车去拉萨
  去看那神奇的布达拉
  去看那最美的格桑花呀
  盛开在雪山下
  4个小时后,车厢再次变得热闹,原本互不相识的人们在彼此矜持的寒暄中开始以各种理由攀谈起来,林力看着列车快速地穿行在陌生的时空里,新鲜感再次取代了预谋窜出的些许疲惫。
  10号车厢是定员98的硬座车厢,由于要在青藏高原长时间行驶,除了定员外,并无站票出售,但因学子较多,行李仍旧充塞了所有角落。
  现在已是午后,林力和表哥简单吃喝了一点后,也开始与对坐的陌生人交谈起来。实际上,林力只是礼貌性地同他人分别打了招呼就又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了,表哥则与其余二人打起了扑克。

  且不说列车驶过村庄时外省建筑带来的兴味,单就铁道旁先前掠过的古老房屋就足以勾起林力兴致。在他眼里,高楼大厦是风景,低矮民房与不知名树木更是别样风情。
  林力发觉,除了墙体仍大多沿用黄土夯实而建,房顶的坡度随着列车行驶也渐渐变缓,瓦片倒是清一色的灰色,一些被遗弃的老旧房屋,就算屋顶早已坍塌,墙体仍不忘坚强地挺立着。
  “小伙子,一路上也不见你说话,是要去哪儿呢?”
  林力收回贪婪地在窗外游走的目光,对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大爷说,“西藏。”
  “去西藏做什么,旅游吗?”

  “不,去上学。”林力有些腼腆。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就连隔着玻璃,甚至都能感到丝丝凉意,表哥不玩牌了,好像还赢了百十元钱,心情自然不错。
  “林子,明天下午三四点才能到呢,哥带你去餐厅吃点饭吧!”
  “不了,哥,吃桶泡面就行。”说完,他赶忙从包里掏出两桶面。
  表哥没有坚持。
  夜色来袭,林力这才发觉漫漫长夜的煎熬,除了不能任目光肆意游走,就算闭目,也断难入眠。

  约莫凌晨四点,当他终于迷糊犯困时,列车驶抵了格尔木。20分钟后,青藏高原就要以它雄伟勃发的姿态展现在人们眼前了。这是林力的主观臆断,他却因为此事兴致盎然,本就少得可怜的瞌睡虫再次被无情驱散了。
  “林子,赶紧眯会儿,明天下车少不了高原反应,休息不好更严重。”表哥并未睁开双眼,他的表情甚至有些痛苦。
  林力环顾四周,形形色色的睡觉姿势应有尽有。他打算起身解手,却差点踩到了蜷缩在座位下酣然入睡的一位中年大叔,其余渐入梦境的人儿,或者靠着座位委曲求全,或者彼此“勾肩搭背”,还或者,占据他人位置不肯离去……
  后来,林力还是靠在窗边睡着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不知是休息不佳亦或高反前兆。列车内的供氧设备早已开始运作,座位下的出氧口,甚至可以明显感到气流涌动。
  黎明再次来临时,映入林力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和斑斑驳驳片片点点的雪山,天空漂浮的朵朵白云映衬着空旷无垠的高原,偶尔出现的条条冰河极不和谐的镶嵌在黄色绿色相间的草原上,大片美景尽收眼底。
  列车越过唐古拉山口后,林力再次感到脑袋胀痛,浑身乏力,他知道,这是高原反应的基本特征,列车广播里,乘务员也在不断提醒广大游客减少走动、多喝热水。窗外的时而出现的藏羚羊悠闲地在人们目之所及的地方觅食,大概习惯了这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就算列车鸣笛,它们也没有受到惊吓。
  其他林力暂时说不上名字的诸如藏野驴、野牦牛等更令他领略到大自然的奇绝。
  正午不久,一片无限蔚蓝的硕大湖泊再次成为人们的焦点,隔窗而视,仿佛置身湖边。列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它却依然近在眼前。
  “这怕是错那湖吧?”老大爷同站在他座位边的另一位老者说。
  “嗯,这错那湖可是当地的神湖呢!”
  当列车稳稳地停在终点站拉萨时,林力下车后的第一感受不是传说中的头晕目眩,而是神清气爽。

  神清,是因为拉萨绝不是他道听途说中那般处处搭帐篷、人人吃生肉;气爽,是因为8月时节的拉萨一点不像内地那般燥热难耐,甚至,空气都是甜的。
  当然,突兀与荒凉还是展露无遗。他扫视四周,火车站在一些为数不多的低矮建筑衬托下显得分外“高大上”,底部与顶部宽窄不一的形象造就了“下大上小”的梯形模样,红白相间的颜料搭配尽显西藏特色,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五星红旗分外耀眼。不远处的店铺,除了用汉语写清店名,还有一些林力看不懂的拼音文字再次标明,几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藏族大哥正在四下拉客。
  这时已是午后四点一刻,林力和表哥按照通知书上的指示快速出站,而后在一处百益超市连锁店前顺利地找到了开往学校的公交。按照指示,9月2日至3日报道,他们早来了两天,时间分外充裕。
  “林子,看你这样子,也没个啥反应嘛。”表哥打趣。
  “嗯,你呢?”
  “好像有点,兴许在车上没休息好吧。”
  公交不少,挤车的人更多。不大一会儿,车辆已驶出三五辆,也驶进了三五辆,林力二人幸运地挤上公交,在售票员大姐“每人一元、行李一元”的叫喊声中快速穿行,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小城模样,除了牢牢攥住行李箱,他还再次向自己的执拗表达了默许。
  “嗯,到底是首府,总比老家县城好。”
  说到拉萨,这是个素以风光秀丽、历史悠久、文化灿烂、风俗民情独特、名胜古迹众多、宗教色彩浓厚而闻名于世的高原城市。同时,它还拥有气势恢宏的地质景观、磅礴玉洁的雪峰冰川、美丽恬静的草原风光、波光万顷的高原湖泊、气象万千的地热云雾和郁郁湿润的湿地林卡。
  公交在一座满是沧桑的古老建筑前停稳,售票员大姐大声喊,“北蕃大学到了,北蕃大学到了!”一口浓重的夹杂着林力听不懂的方言的普通话提醒着车上为数不多的新生,末了,大姐还用另一种语言重复。没错,公交站旁正是世界“最高”学府,也是林力心心念念的象牙塔。
  他拖着行李,跟表哥先是在学校门口的公告上确认了报道时间,而后在附近找了间便宜旅馆,二人刚欲上楼,老板却善意提醒,“后院有藏獒,不过是拴着的,别吓着了。”
  林力于是小心翼翼地上楼,不敢发出太大声响。藏獒倒不陌生,可真正见到“活物”时,还是极为诧异。
  这是个安静趴卧的庞然大物,浑身乌黑,晶莹光洁,没有一根杂毛。可能二人上楼的声音还是惊扰了它的美梦,它缓缓抬起头,像极了一头威武的雄狮,头部光亮的浓密毛发像是美丽的披肩,一直拖到脚下,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林力,它的嘴微微张开,伸出半截血红的舌头,一只毛茸茸的尾巴藏在身后,完美地遮挡了压在身下的巨型铁链。

  放好行李,一切安排妥当后,俩人才想起慰劳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已近下午8点。
  8点对内地的大多数城市已是华灯初上的夜了,就算夏日,也绝不如拉萨这般艳阳初褪,长期在藏的人,是不会称拉萨的8点为晚上的。
  林力二人虽无严重高反,浑身困倦却必不可少,索性在小旅馆楼下的一家面馆驻足,各自点了一碗面条。
  “哥,这面咋这么贵?”林力小声嘀咕。
  “是啊,比咱省城的都要贵。”
  没错,这是林力对拉萨的第一认知,除了小旅馆房价高过省城,餐饮业似乎更胜一筹。老家县城五六元的面,这里竟然卖到了十元。
  俩人吃过饭回到旅馆,林力本打算倒头就睡,表哥却要坚持洗澡。“少运动、不洗澡”是旅馆老板对两位首次进藏年轻人的建议,林力听在耳中、记在心中,表哥却仗着常年在外的经验对老板的话嗤之以鼻、不予采纳。现在,他已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洗澡间前。
  “哥,听人家老板的,实在要洗,明天洗嘛。”
  “没事没事,坐了30多个小时火车,不洗澡睡不着,你困了就先睡。”表哥说这话时已脱掉了外套,洗澡间的水声哗啦哗啦地响。
  “哦。”林力没有这些讲究,作为大山深处的农家子弟,甭说坐车了,一年到头也洗不了几回澡。
  表哥呢,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城里人的干净做派多少学了一些。
  许是过于困倦,亦或是不愿做些无谓思索,林力躺在床上不到五分钟便沉沉睡去。第二天阳光初上,才猛然想起没有跟父母报平安。
  他慌忙拨通电话,那头的父亲显然分外焦虑。
  “你不是昨天就该到吗,打电话也不接。”
  “昨天到拉萨很晚了,吃过饭睡着了。”
  “哦,一路上都还好吧?”
  “嗯,好着呢,爸,你不操心。”
  林力挂断电话,看到表哥仍未起床,小声喊,“哥,该起来吃饭啦!”

  “哦。”表哥的声音很沉,嗓音也怪怪的。“莫不是真感冒了?”他一面思索,一面钻出被窝,穿好衣服。
  出于大把时光无处挥霍,俩人走出旅馆,在街市上四处游荡,实际上,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个“大巷子”,除了斑斑驳驳的不甚平整的藏式墙体,脚下道路也多为青石铺垫,石块间缝隙明显。走出巷子半小时后,表哥忽然止住脚步,“前面有药店,我去买药,嗓子好像不舒服。”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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