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颜按按发涨的额角，拿起桌上的茶水杯抿了一口，将涌到胸口的酒气压了下去。
　　刚觉得舒服了那么一点，面前又伸过一只胖胖的手来，手上是满满一杯酒。
　　然后是一张胖胖的脸，是财务部长吴胖子。
　　吴胖子一张胖脸笑得跟朵硕大的菊花似的，对着林欢颜微微弯了弯腰：“林总，我代表财务部敬您！祝贺您高升！我先干为敬！”
　　说完一仰脖，咕咚咕咚，片刻间喝了个干干净净——之前两个多小时，看他也没少和别的同事喝，这一杯下去竟然还是速度惊人。大约体积比一般人大，胃容量也比一般人大？
　　林欢颜端起酒杯，站起身向对方微微点头，也是一饮而尽，速度不快不慢不急不促，半点不见勉强。
　　胃里又是一阵翻滚，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带着笑意。

　　各人苦楚各人自咽，撑不住也要继续撑，千万不能七情上面，更不能给人看出半丝软弱来。这是林欢颜一路走来最大的心得。
　　她就是靠着这股子劲儿，从一个普通售楼员升到销售经理、营销总监、副总，及至今日的封疆大吏——知名地产公司东北大区总负责人。
　　这一路，不只是努力而已，更有着许多“打牙落肚和血吞”的艰辛。
　　犹记得那一年，为了显得干练剪短一头长发，板起一张娃娃脸任职销售部经理，副经理仗着年纪大资历足和她处处作对，几番手腕板下来欢颜吃了不少暗亏。林欢颜不恼不怒不和对方纠缠，亲自挽起袖子冲业绩，一个人撑起销售部半数销量，终于以绝对实力让对方出局。
　　犹记得初掌营销部时，带着部门人员去谈资源谈大客户，那些同事不只不从旁协助，当面拆台的也有。很多人都讨厌这个新上任的领导，主要是林欢颜工作太拼命，连带着把旁人也往死里逼。顶着压力林欢颜只管咬牙往前冲，年底带着拿了几倍奖金的下属们，自掏腰包在最好的酒店订了豪华包房，然后端杯挨个敬酒，诚意说辛苦。第二年，这部长之职才算坐稳了。

　　升到营销副总时，就是面前这个“吴胖子”暗地里给她下绊子。营销部某月的报销票据凭空消失，那些票据明明是林欢颜亲手交到吴部长手中的，对方却矢口否认说没见过。那里头最大的一笔是欢颜带队出国考察的三十余万元。林欢颜将给妹妹治病的钱从银行里取出来，交回公司平了账。
　　那一晚，林欢颜躲在自己的出租屋里一杯接一杯灌酒，灌到眼泪横流，趴到马桶上吐得直不起身。脸上却始终没有表情，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连崩溃也是无声无息不声不响的。
　　好在后来董事长亲自过问，又令和林欢颜一起考察的几人一起回忆了出差花费，一笔一笔地写出来，在没有票据的情况下给林副总返了钱。
　　董事长是欢颜的贵人，也是一手提拔她的恩人。
　　所以在“升职庆功宴”之后，第二天林欢颜还是顶着宿醉勉强爬起来，虽然这天是休息日。
　　冲澡、挑选衣服饰品、比平时上班还要细致的装扮，因为今天要赴的是王董的家宴。

　　家宴是特地为欢颜准备的，王董要给得力干将介绍男朋友，对方是王董的一位远亲。
　　海归博士、名企高管，各方面都很匹配……这些林欢颜倒不是特别在意，关键的是不能驳了王董的面子。
　　人情事故，种种细节，往往比工作业绩还能决定一个人的成败得失，这方面的亏吃得多了，也就慢慢懂了。
　　王董的心思欢颜也很明白，一是这些年看着她成长起来，多少有了几分把她当成晚辈的心，也真是为她的“个人问题”着急；另外此举也有撇清的成分，虽说董事长年纪已是她的叔伯辈，但终究是个男人，以林欢颜被董事长看重的程度，又是个单身女人，有一些风言风语捕风捉影的流言，也是常情。

　　何况林欢颜长得也真不差。
　　对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脸仔细看了看，虽然不如十几二十岁时足以让人一眼惊艳，但多年沉淀出的淡定自信，却在那明丽中加了几分别样的韵味，好似在原本清透的一弯明溪中加入了些淡淡的蓝，明澈高远，大气深邃。
　　完全看不出实际年龄，三十左右岁的样子。
　　林家除了给了她一个姓氏，还给了她一副好皮囊。
　　扯扯嘴角，林欢颜拿上手袋，带上给王董夫人的两样礼物，走出房间。
　　身材略显娇小的女人，开的却是辆老大的越野车。这是林欢颜性格里的另一面——执着倔强、敢作敢当、棱角分明。只不过，这些东西近年来都被她小心地藏着，只在一些不引人注目的方面才敢略显，比如选车。
　　或许是宿酒在作怪，头有些微微地疼，空空如野的胃里也十分不舒服，连带着心情也跟阴沉沉的天空一样灰暗。
　　忽然心里就窜出一阵悲凉，一路拼杀竭尽全力，紧绷着神经不敢有半点恣意，坐到了想要的位置，然后呢？继续陀螺一样孤独地转下去，直至转不动，退下来以养天年。
　　或者找一个只想找个生儿育女，共同过着无趣无聊的日子的人，一路无趣无聊的过到老。

　　就像王董今天介绍的这一位？
　　可是，好像自己还没有真正的年轻过，没有真正恣情地活过。
　　就这样一路的拼拼拼，直至生命尽头，带着好似从未真正活过的遗憾……
　　拐上王董家所在别墅区的那一段专用路，路上几乎没有车辆经过，更没有行人。
　　又开了一小段，看见两个年轻人在路边，一男一女，十几岁的样子，牵着手，缓缓而行。
　　女孩子长发飘飘眼眸澄清，男孩子白衬衫牛仔裤干净清爽，两人脸上是如阳光般的笑意，隔着车窗都能感到那满满的青春的味道。

　　这里距离能叫到车的地方很远，但他们却毫不在意，仿佛就这样走着已是一种莫大的满足和幸福，仿佛这样一直走着就可以走到地老天荒。
　　年青真好，有时光有闲情有不确定的未来，有爱，有希望。
　　他们这样的青春真好，不像自己那时，只有压力只有阴霾。
　　阴暗的天空在那一刻忽然放晴，乌云散出一条缝隙，一片阳光唐突地比平时耀眼数倍地射下来，正打在林欢颜的车前。
　　林欢颜被那阳光闪得闭了一下眼。
　　在眼前一片黑暗时，无数念头在她脑中快速滑过——要是能再年轻一回，她愿意用现在的一切去换。换回那长发飘飘眼眸澄清的自己，换回一个白衬衫牛仔裤干净清爽，可以牵手同行的男孩，换回她没有品尝过的青春味道……
　　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刹，可林欢颜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开到了右转的路口，对面一辆水泥罐大车直直地冲过来。
　　林欢颜隔着车窗与水泥罐车司机对视，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对方惊恐的眼，大张的嘴——他的牙齿黑黄。
　　撞击声之后，没有疼痛感，林欢颜只感到车体重重的一震，窗外的世界全部倾斜，而后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模模糊糊地想：会死吗？不会吧？她才做了大区总经理，她拼了十几年才坐上的位置；她才买了新房，她心仪了好久的带花园小洋房，还没住进去一天；更重要的是，她还有妹妹要照顾，上个月托人找了位中医国手，几次针灸下来展颜的病已有了些好转……不，不，不，她不能死！
　　林欢颜做了个梦，梦里她在升职后第二天出了车祸，很严重。
　　严重到失去意识，飘入虚空。
　　她现在就在努力着，把那些逃离身体的意识丝丝缕缕地抓回来。
　　差一点儿就要成功了，她已经能感觉到身下的床，身上的被子，手指也能微微动一动。
　　可是却无法移动四肢，也发不出声音来。
　　林欢颜一急，拼尽全力一挣。
　　身体瞬间被解绑，终于能动了，嘴里也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叫声。
　　身边也发出一阵声响。
　　林欢颜转头看过去，床边有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睁大眼望着她，半张着嘴，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般，呆呆望着她。
　　林欢颜与她目光相接，蠕动嘴唇：“这位大姐……”
　　女人的眼瞪得更大，脸上受惊的表情加剧，而后嘴角一弯，竟然哭了： “妈！妈你快来！你不是说大欢没事儿吗？这怎么没事儿了？她都认不得人了！妈你快来看看，我大欢被他们打成傻子了！我的大欢啊……”
　　嚎啕大哭落泪如雨，却没耽误她扯着嗓子大喊，字字清晰声音直刺耳膜。
　　这也算是门“绝技”了吧？林欢颜想。

　　好像有哪里不对？这声儿听着怎么这么熟呢？尤其是那一声声的“大欢”。还有这张脸，这张脸……怎么看着也那么熟呢？
　　林欢颜心里猛地一跳——这真是个熟人，这人，是她妈！
　　倒不是林欢颜连自己亲娘都不认得，而是母亲明明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就算偶尔在梦里相见，就算也会偶尔看看旧时的照片，可真真实实地面对一个能说能动能哭还能喊的大活人，而且就在眼前，这放在谁身上，一下子反应过来也比较困难啊。
　　是作梦了？
　　不是刚从撞车那一场里醒过来吗？
　　连环梦？连续梦？梦中梦？游园惊梦？盗梦空间？……这还没完没了？！
　　床前的女人，不，是林欢颜她亲妈，喊完了就扑过来搂女儿：“大欢啊！你好好看看，我是你妈，你能认出我不？”
　　林欢颜点点头——这会儿能了。
　　徐彩霞似乎松了口气，又伸出巴掌在她面前挥了挥：“欢啊，这是几？”
　　“五！”林欢颜果断地说，然后迟疑着伸手握住母亲的手，“妈……”
　　女人紧绷的脸色一缓，又哭开了：“欢啊，妈妈的欢啊，你终于醒了……妈真怕你醒不过来，我可怎么办……”
　　怀抱是真实的，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渐渐勾起久远的记忆。
　　林欢颜伸手触母亲的脸，真实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上。
　　林欢颜似被烫着一般，手一抖。

　　“欢啊，你咋了？”徐彩霞抚女儿的额头，见欢颜呆呆的，又害怕起来，“头昏？还有那不舒服？还是……欢啊，你认不认得我？”
　　这咋又转回来了？
　　为了防止母亲问自己幼儿园级数学问题，林欢颜赶忙道：“认得认得，你是我妈……咳咳……”才连着说了几个字，嗓子就火辣辣地疼。
　　林妈妈沉浸在“女儿真没变傻”的喜悦中：“我大欢，真没事儿……没事儿就好……”边说边又抹眼泪。
　　“妈，我……渴……”林欢颜哑声说。
　　“哎，哎，妈给你倒水去。”
　　徐彩霞转过身，在对面一张桌子上拿了个暖水瓶，又拿了一只玻璃罐，倒了点白色的东西在杯里，然后再添热水：“妈给你放点白糖，甜的，还有营养。”

　　那桌子是四脚木桌，林欢颜记得那叫“八仙桌”；装白糖的是个吃罐头后剩下的玻璃瓶子，林妈妈宝贝似的把它藏在桌子抽屉里；水杯很大，应该是叫“搪瓷茶缸”，虽然它只是镀了一层漆的铁缸子。
　　它明明是铁的为啥要叫“搪瓷”呢？这是小时候一直困扰着林欢颜的疑问之一……
　　咳，不对，现在不是该想这个事儿的时候。
　　人刚醒，意识就是不够清楚，精力难以集中，老想些有的没的。
　　是刚醒吧？是醒着的吧？……
　　林欢颜集中精神认真辨认——眼前这些东西她看着都眼熟，甚至妈妈放白糖的地方都没变。
　　这梦的还原度还挺高。林欢颜想。
　　在就着母亲的手喝糖水的时候，林欢颜再一次惊叹——何止是还原度，还得加上真实度。就这白糖的味儿，她有多久没尝到过了？后来买过的巧克力各种高档糖都没这么醇香。
　　难道，这不是梦？
　　穿越、重生、平行世界……虽然林欢颜并不是后世那些小说影视剧的热衷爱好者，但在信息发达的时代，这些她多多少少的也是听过的。
　　掐自己一把之类的那种傻事儿林欢颜没干，就光是身子底下这硬梆梆的土炕，已经把她半边身子都硌得生疼了，何况头部的痛感更是清晰无比。
　　所以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喝完水林欢颜问：“妈，现在是什么时候？”
　　徐彩霞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快三点了。”
　　木框的六格玻璃窗外天色大亮，那就是下午三点。
　　“那今年是几几年啊？”林欢颜再问。
　　徐彩霞的目光中再次现出惊恐不安来，声儿又有点儿颤：“一九九一年啊，欢啊，你……”

　　林欢颜急忙一笑：“啊，我知道，我就是看你太紧张，逗你玩儿呢。”
　　徐彩霞瞪了女儿一眼，这丫头咋了？还逗自己妈玩儿？
　　林欢颜快速在心里盘算起来，一九九一年。
　　她记起来了，九一年她的确大病了一场，确切地说不是病，是被人打了受了伤之后才又病的。
　　打伤她的人，是她的亲姑姑、亲姑夫，挑起那一场是非的，是她的亲奶奶。
　　伸手抚了抚头上疼痛的位置，就是这儿了，后来还留了块疤要用刘海挡着。

　　对上了，这真是九一年。
　　她回到九一年了？十六岁，正青春，大好时光，无限可能！她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九一年？林欢颜突地一惊，九一年还有一件大事发生，而且就是在最近，就在她昏迷的时候。
　　“小欣呢？妈，小欣呢？”顾不得喉咙疼，林欢颜叫起来。
　　“小欣在你奶奶家，她们在照顾她……”徐彩霞嚅嚅。
　　林欢颜知道不是！因为自己被打伤，一向软弱的妈妈第一次发了脾气，和打伤她的人理论。争不过那一家人，又知道丈夫是个不顶用的只会帮着婆婆小姑，气极之下说不和林大志过了。想带两个女儿离开林家时，却发现小女儿不见了。
　　被林家人给藏起来了。
　　林家以扣着林欣颜不放来要挟徐彩霞，不让她走。
　　徐彩霞横下了心，先带了大女儿走，想着过几天再去小女儿学校门口，把她带回来。
　　“妈，我们快回去，去找小欣！”林欢颜抓住母亲的手，急急道。
　　林欣颜就是在这一次被独自留在林家出了事。林家全家人出去下馆子，忘记了上学未归的小欣。小欣回家后见大门紧锁着，独自等到天黑，后来大约是饿得不行，想要跳墙进去，不慎从墙头摔落，伤了头。从那以后小欣再不能上学，变成了个他们口中的——傻子。
　　“欢欢醒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从门外走进来，步子迈得很小脚步却急促——林姥姥裹过小脚。
　　“醒了醒了，妈，大欢醒了！”徐彩霞声音里透着喜悦。

　　老太太快步走到炕边，伸直了双手向前摸索：“姥姥的大宝，快让姥姥看看……”
　　其实是看不到的，林姥姥四十几岁就双目失明，就是村人嘴里的“瞎老太太”，在自己家里环境熟悉行动倒是没什么妨碍，出去就不行了，因而她很少去看嫁到城里的闺女。
　　也是为了不给闺女丢人，林家人对这个“瞎眼亲家”，是打从心眼里瞧不起的。
　　但在林欢颜眼里，这却是她最亲最亲的人，甚至比母亲还亲。不只是因为外婆向来偏疼她，更是因为母亲过世后就是这个瞎眼外婆照顾着她和妹妹，后来她去外地打工，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傻子一个瞎子，到她真的混出些样子来，外婆却早已去了。
　　林欢颜鼻子一酸，双手搂住老人，“哇”地一声哭出来。
　　老人拍着外孙女儿的背安慰：“醒了就好，不哭哈不哭，我大宝最坚强了，我大宝福大命大，一定会好好的，好好的就好……”
　　是啊，好好的，就好，就还来得及！

　　姥姥没有过世、妈妈还活着、小欣……
　　对了！小欣！
　　林欢颜猛地从外婆怀里挣出来，扭着身子双脚在炕下找鞋：“妈！妈！我鞋呢？我们得回去！回去找小欣！”
　　可能是大女儿的神态过于紧张激动，徐彩霞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林姥姥安慰外孙女：“你妈是要把小欣接过来的，等过两天你好了就回去接她。”
　　“过两天就来不及了！”林欢颜提高声调，立刻又缓了口气，把声音降下来，“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家里，我担心。”
　　“呆几天应该没事吧，每天也就是上学放学，终归是姓林的，你奶她们也不能不给她饭吃。”徐彩霞说。
　　这倒不是徐彩霞不关心小女儿，那个年代的普通家庭都是这样的，孩子一日三餐让吃饱了，衣服给穿暖了，上学放学基本是没人接送的，一群家近的孩子就一起走回来了，至于学习什么的，那是学校老师的事儿。
　　林家人故意不给饭吃也是真不会，小欣吃的比只小猫多不多少，人也安安静静不像姐姐一样“爱闹腾”。就像这次大姑的女儿唐晶晶嘲笑欢颜姐妹俩，说她们有个瞎子姥姥、满身臭味的姥爷、被单位开除的妈……林欣颜就只会低头难受，不服气冲上去理论的永远是林欢颜。
　　那样乖巧懂事的小欣，在林家也不过就是只“小猫小狗”而已，在家吃饭的时候，拿了碗给拨一点儿让她到一边儿去吃，一大家子人下馆子去，可就没人想着她了。

　　想着小欣一个人孤单单地站在院门口等，望眼欲穿后努力爬上墙头，从那上头跌下来……
　　林欢颜用力一跳，赤足落到地上：“妈，你不知道……我们得回去，要不然，就见不到小欣了！”
　　——是见不到那个神志健全，懂事乖巧，会考双百分回来，小小年纪就会生火煮饭收拾房间的小欣了。
　　可这些话林欢颜说不出来，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徐彩霞闻言果然一惊，然后走过来，伸手摸大女儿的头：“妈，你再给大欢看看，她是不是还不太清醒，你那草药方子管用么？”
　　林欢颜甩头躲开：“妈我没事，我清醒着呢，我们得回去！我们必须回去，小欣会出事，出大事！”
　　徐彩霞更迷惑了：“小欣会出事，你咋会知道？”
　　对啊，我……怎么会知道的？
　　“梦！”林欢颜脱口而出，“我梦见的，我梦见一个人首蛇身的女人，长的特别好看，一点儿也不可怕，她走路是这样的……”

　　为了取信，林欢颜努力回忆电影里王祖贤张曼玉走路的样子，想到张曼玉的“小青”时，感觉找到了！边走边扭，还把舌头伸出来在嘴边转了转——可惜不够长，做不出那效果来。
　　不过就这，也把徐彩霞给看呆了。
　　她呆呆地看着大女儿，那神情也不知是惊吓还是惊悚……
　　好像演过了……林欢颜赶紧收了状态，回恢正常：“就是她和我说的，说小欣现在有危险，让我们回去救她！”
　　徐彩霞依旧是愕然不解，林姥姥忽地从炕边站起身，双手在胸前合什：“是常仙显灵了啊！是我们家的保家仙显灵了！那是从你太姥爷那一辈我们家就供着的保家仙啊。彩霞我和你念叨过，你怀欢欢的时候我梦就见过，我说什么来着？咱家仙家是和欢欢有缘，保家仙是稀罕这孩子啊。”

　　“对，对，就是咱家常仙给我托的梦。”林欢颜大力点头。
　　徐彩霞犹疑地看着一老一少，脑子里有点儿乱。一方面，从小她就知道她妈是供着一位蛇仙，而且给灌输了不少关于仙家的故事；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受过高中教育的人，她又不愿相信。
　　“妈，我们快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林欢颜催促。
　　“可是，你的病还没好利落……”太荒诞了，徐彩霞还是不太相信，对“常仙”什么的，也本能的有种抗拒感。
　　“我已经好了，全好了！”林欢颜伸伸胳膊踢踢腿，刚醒来时的疼痛不适真的消失了大半，昏沉沉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是常仙！我们家仙人说她已经给我治好了，在梦里治的！”

　　徐彩霞依旧犹豫，林姥姥却对此深信不疑：“我们家仙家就是护着自己人，你舅姥爷小时候掉河里救上来时人都没气了……”
　　“就是咱家常仙给救回来的！”林欢颜接上去，姥姥说起过去的故事来那可是要说上几个钟头的，“所以我这点小伤当然不在话下，可是仙家说了，她去不了城里，小欣得我们自己去救！”
　　林姥姥弯腰在炕洞下摸出外孙女的鞋来：“那还等啥，快点去呀，彩霞，你快把包拿上。”
　　林欢颜自己蹲下身，系鞋带，那是一双粉红色的塑料凉鞋，鞋面上还有一大块同样材质的厚塑料，做成五个花瓣的模样，做工粗糙得像儿童用橡皮泥捏出来的。
　　真是丑得让人不忍直视……
　　套上鞋林欢颜就过去抓妈妈的胳膊：“妈，咱们快走！”
　　徐彩霞一手拎着人造革的“皮包”，一边扭头跟林姥姥说：“妈，那我们回去看看，我爹他们的饭我还没做呢。”
　　林姥姥摆手：“你快去，我去给仙家上柱香，就去焖饭熬菜。”

　　从屋子里走出来，林欢颜的头脑变得比之前更为清晰，门外就是一院子青绿，一片片小葱、小白菜比油画上的还要青翠欲滴……深吸一口气，没有尾气污染的空气真是太美了，比二三十年后特地去的“森林养吧”还要美无数倍。
　　要不是急着回去救小欣，林欢颜真想在这里多留几天。
　　接下来的经历就不那么美好了，从村子里走出来就用了二十几分钟，全都是土路。出了村倒是有柏油路了，可是不通公交车，林家有两辆自行车，被林欢颜的姥爷、老姨夫骑走了不在家里。
　　若说此时林欢颜最怀念的是什么，那无疑是自己的大越野……
　　在硬梆梆的马路上把脚底磨得生疼，两人终于来到宏阳市郊，有公交车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