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

作者: 橙汁岁月

  唐国,京都。
  2021年京都的盛夏比往年都要炎热,干旱蒸腾的热浪吹拂着这座古老的城市,扩散在祈年大街的每个细微角落。
  现在是早高峰,九点钟刚出头,地铁站熙熙攘攘,大街两旁的商家悉数开张,这幅热闹的氛围中,却有一幢高楼显得格外突兀。
  这幢名叫“森德堡”的五星级酒店坐落在京都二环内,往南不远,是千年古迹地坛公园;向北千米,是京都巡捕房。寸土寸金,此刻却被一道橙黄色的警戒线隔绝。
  警戒线外,巡捕正疏散着记者和围观人群。
  在这个世界,民事纠纷由巡捕管制;刑事案件由刑捕负责。

  刘丰站在酒店旋转门前,望着混乱的人群犯头疼。就在刚刚,又有一名记者朝他狂按了几下快门。祈年大街是政要位置,治安一向严格查控。他很庆幸从他当上刑捕中队长起,这一带就没有出现过重大的刑事案件,但只要这一带出现重大刑事案件,就必将引起社会持续性的关注,面临高层不间断施加的压力。
  就在刚刚,森德堡酒店0548的总统套房里,发现了一名被恶意残杀的死者。
  手段血腥,甚至可以用极端形容。他从司法多年遇到过不少恶意凶杀案,像今天这样残忍的,却是第一次见。
  以至于案件一出,立马引起了刑捕部的重视,下派刑事犯罪学泰斗、京都政法大学的寇准教授在最短时间内着手侦破此案。

  这样恶劣的刑事案件,饶是刘丰这样的老巡捕也犯难。可寇准教授就是一剂强效定心丸,只要他在,勘破此案只是时间问题。
  刘丰看了看手表,又望了望人群,他来回走的每一步都像心情一样焦急。
  所幸救星并没有来得很迟。
  一辆黑色大众穿过拥挤的人群,停靠在警戒线外围的停车坪上。
  刘丰快步迎了上去,殷勤地替老教授打开了左侧车门。
  车门敞开,一个清亮的声音传进刘丰的耳朵:“刘队长太客气了!”
  刘丰听声音不对劲,立马钩腰朝车里望去。
  驾驶位上坐着的,是个褐色鸭舌帽倒扣的痞子脸。
  不知道你对痞子脸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多数人总把这三个字和“街头混混”、“黑道小弟”之类的人物挂钩,但驾驶位上的这张痞子脸却有些特殊,痞气和帅气并存,痞得俏皮,又痞得灵动。面部轮廓分明,鼻子高挺,再加上那一头刺猬毛般桩桩分明的黑色短毛,很容易给人一种清爽干练的错觉。
  但再看那双略微下拉的眼角,却又给人感觉是个不太好惹的硬茬。
  明明痞,还这么帅,爸妈眼中的小赤佬二流子,男人眼中的“哥哥,我可以”。
  刘丰作为一个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但很快他就被这种莫名的罪恶感拉回了现实。
  这么年轻就成了教授?嗯,少年可为。
  小痞子朝刘丰呵呵一笑,说:“不好意思,借个道。”
  刘丰稀里糊涂退开半步,见小痞子绕到后座亲手替里面的人开了车门:“大哥,出来吧。”
  一双被刷得一丝不染的大码小白鞋从后座落到地面上,紧接着是两条被宽松牛仔裤包裹的漫画腿,又长又直……
  漫画腿的主人正站在车门前。
  是个留着厚重刘海的小年轻,和小痞子的气质天差地别。衬衫不是新买的,却被洗得白到发亮;下车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合上车门,而是整理着装。无论皮相还是打扮,都露着一股乖巧和弱不禁风,想必受到了广大阿姨群众的喜爱。

  但应该是戴了金丝框眼镜的缘故,眉眼间总透露着一股冷冽和傲气。
  大哥?难道这位才是传说中的……刑事专家兼大学教授?刘丰纳罕,气质倒挺像,年龄嘛……
  刘丰摇头,不太像。
  刘海青年摘下眼镜,原先高傲的眼神里立马多了一种类似小王子的……忧郁?
  眉清目秀,看着比女孩子还女孩子。
  刘丰走上前,对忧郁的小王子客气道:“有劳寇教授亲自来一趟。”
  小王子面无表情。
  旁边的小痞子笑了笑,露出两泉好看的笑窝:“他不是寇教授。”

  刘丰继而望向小痞子:“寇教授您好。”
  小痞子笑嘻嘻:“我也不是寇教授。”
  “那……”刘丰于是朝车内望去,指了指空荡荡的车后座:“寇教授呢?”
  “哦,”小痞子正了正头顶的褐色鸭舌帽,顺便把手搭到小王子肩上:“寇教授有课没来,让我俩现场取证,然后汇报给他。对了,我叫王舸。”
  王舸拍了拍小王子的肩,很随意地介绍:“这是我大哥哦不,同学,颜文博。”
  刘丰嘴角抽了抽,一个玩世不恭的小痞子,一个缄口不言的小哑巴,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那位神秘的寇教授心也真够大,竟然放心地把现场的取证任务交给他俩。
  小哑巴开口:“脏手拿开。”
  小痞子冲着小哑巴卖萌讨巧:“都听你的~”
  刘丰:……
  房门刚敞开一条缝隙,一股渗骨的寒气立马迫不及待地从0548的总统套房钻了出来,刘丰不禁打了个寒战。
  鲜血的腥味弥漫在走廊里。冷热交杂的空气扑面,颜文博的目光穿过门缝,顺手摸出眼镜戴上。
  眼镜一戴,他整个人忽然变得精干专业起来,厚实的刘海下,那双眼睛写满了奇异的严肃与敏锐。
  套上鞋套、戴好手套,又全身检查了一遍后,颜文博回头,朝王舸看了一眼。
  随后两人先后进入套房。
  尸体还没被白布掩盖,面朝下倒在床上,被尼龙绳反手捆绑,猩红的血液染湿了洁白的床单。
  王舸在房间里拍照和检查,现场除了床上的尸体和血迹,没有留下任何血迹和手印,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扫。

  “死者唐仕龙,男,41岁,仕龙商贸的董事长……”
  “刘队长,”王舸笑着打断了刘丰的话:“我们来之前调查过死者的社会背景和人际关系。”
  简洁而嚣张,刘丰面子有些挂不住,掩嘴咳嗽两声,闭上了嘴。他倒要看看,这两个黄毛小子到底有些什么能耐。
  颜文博推了推眼镜,半蹲在床前,低沉的嗓音响起:“记。”
  刘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边的王舸轻快地回应:“好嘞~”

  紧接着刘丰深刻地体会了人不可貌相五个字的含义,以及两个年轻小辈痕迹侦查的默契与效率。
  王舸和颜文博虽然都只是二十岁出头的大四学生,在刑事侦查方面的天赋却远超很多经验丰富的老刑捕,两人一番分析下来,连刘丰这个前辈都自觉汗颜。
  这间套房仿佛凶手展示自己杀人手段的恐怖舞台,充斥着鲜红,饱含着罪恶。
  唐仕龙冰冷的尸体被颜文博熟练地翻了个身。
  面容扭曲变形,刘丰感同深受着死者生前的恐惧和绝望。
  床头柜上有个五升左右的透明玻璃罐,里面装满了酒,以及一副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长条带状物。
  是凶手得逞后的战利品,留在房间里,嚣张地暴露在所有刑捕的视野当中。
  “凶手的作案手法,和十年前发生的一宗恶性凶杀案相似。”刘丰说。
  “沧沂县女子连环遇害案。”王舸补充说。
  2011年沧沂的夏天,是注定让人铭心刻骨的一个夏天。这座普通平静的北方小县城,在短短两个月内连续发现了六具遭受侵害的女尸。
  被害人从十八岁到三十岁不等,彼此生前毫无关联,却都被凶手反手用尼龙绳捆绑,拿掉X宫。
  凶手手法熟练,反侦察意识极强。
  会将战利品装在透明玻璃罐里,留在凶案现场。
  每次的凶案现场都像今天这样,所有的犯罪痕迹被抹除得一干二净,刑捕司根本无处排查。
  这起案件在当时引起了全国性轰动,正在刑捕司全面准备迎接第七个死者的时候,凶手忽然偃旗息鼓,人间蒸发,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当时的刑捕调查审问过几名嫌疑人,却因为证据不足,按疑罪从无处理了。
  此后十年,杀人凶手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踪迹和罪行,消失在如沙似海的茫茫人潮当中。
  十年后,相同的作案手法再现于距沧沂百里不到的京都城内。
  只是,这次的受害者不再是女性。
  “这么说……当年那个变态杀人魔又出现了?”刘丰诧异。
  “不,是模仿犯罪。”颜文博的眼镜上笼罩着一层阴郁的蓝光。

  “你怎么确定这次案件的凶手不是十年前的那一个?”刘丰问。
  “十年前沧沂县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不就在这间屋子里嘛。”王舸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扫视着。
  刘丰更诧异了,准确地说是紧张,指了指脚下:“你是说,此时此刻,这间套房?”
  王舸咧嘴,点了点头。

  刘丰的第一反应是凶手杀害唐仕龙后,还没有离开屋子。这间总统套房说小不小,客厅、茶室、卧室、厨房、歌吧应有尽有,凶手如果正藏匿在这偌大的空间里也不无可能。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想,目光警惕地扫视完所能及的每个角落后,最终定格在床上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上。
  “唐仕龙,沧沂人,2011年夏天,他三十一岁。沧沂连环活摘胎宫案的第六个死者被发现后,他成为了一系列案件最大的嫌疑人之一,然而最终凭借完美无缺的供词、以及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王舸低着头颅,仿佛自言自语。
  “那你们凭什么判定唐仕龙就是十年前的连环杀人魔。”刘丰问。
  “明眼人都看得出吧?”王舸的话音里带着一丝轻狂:“疑罪从无,让唐仕龙逍遥至今。”
  “如果我是那六名死者,”颜文博沉凝地说,“一定把他拽下十八层地狱,生吞活剐。”
  其实刘丰也察觉到了两次案件的真凶不是同一个人。十五年前的连环凶杀案,是典型的激情犯罪,凶手听到死者的嘶吼和尖叫会陷入疯魔且持续兴奋的状态,慢慢丧失自我,以残忍暴虐的方式杀害被困绑者,得到他想要的心灵上的刺激与满足,最后理智地打扫案发现场。
  烈日高悬头顶,不歇地烘烤着地面。

  出了旋转门,户外的热浪席面来,王舸扣低帽檐,回头三分俏皮地朝刘丰望去:“刘队长,事儿办完了,我俩得回去交差了。”
  刘丰点点头:“辛苦两位。”
  “觉得我们辛苦就请我俩吃一顿呗。”王舸忽然向刘丰来了一个Wink。
  刘丰被他雷到,像避子丨弹丨一样往后闪了一下。
  “无聊。”颜文博下了台阶,揣着文件径自向停车坪走去。
  “大哥你怎么了?等等我嘛!”小痞子追了上去,还不忘回头赔罪:“我大哥生气了,饭局刘队长先留着,我们改天再约~”

  在凶杀现场严肃认真,出了酒店放飞自我。
  骚,还无耻。
  刘丰看着一冰一火上了车,心里头冒出好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这俩货绝对称得上寇教授的得意门生了。进了案发现场,眼神和态度立马发生转变,从头到尾都表现着对真相的执着和渴求。这样的人,很难得。
  两个性格鲜明的年轻人组合到一起倒是互补,不过……
  现在的00后都这么个性鲜明且奔放不羁吗。
  有一说一,这俩小子在一块儿还挺……怎么说,违和却又处处合理吧?
  不过要是自己的孩子变成王舸这样的社会毒瘤青年和颜文博那样的Bking+寡语综合症,估计会被亲手打断腿脚吧。
  十字路口亮着红灯。
  “我特么都成你专职司机了。”王舸无聊地敲着方向盘,偏头看着后视镜。

  颜文博心无旁骛地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大哥?”王舸回过头,试探性地喊他。
  “闭嘴。”颜文博皱眉。
  “真凶。”王舸委屈。
  过了一会儿,王舸又无聊找话:“盯着看了这么半天,摸出点儿新门道没。”

  颜文博合上资料,淡淡地说:“他还会出现的。”
  他,专指杀害唐仕龙的凶手。
  没有“应该”、“估计”、“大概”,说得很肯定。
  寇准老教授和颜文博意见很统一,这是一场可预见的连环凶杀案,以唐仕龙的死亡为开端,很快将会迎来这场恐怖戏剧的第二幕。
  凶手预谋下手的对象,是当年沧沂女子连环凶杀案中,被刑捕司审问过的嫌疑人。

  通过与当年相同的作案手法,替往死的数名花季少女报仇祭奠。
  陈年旧案的案底被找到有些难度,也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为了节省时间,王舸颜文博只能连夜赶往沧沂,找到当时这起案件的首负责人。
  五十六岁的退休刑捕伍志浩,是当年连环凶杀案的主要负责人。近些年他染上了酒瘾,喝酒无度,耽误了不少正事,刑捕生涯不升反降。
  十年里,他从最初的刑捕中队队长降级为副队长,再降为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刑捕,直到退休。
  王舸和颜文博登门的时候,伍志浩就嵌在门框前,头发花白,面色蜡黄,佝偻着腰,满嘴酒气:“滚!小痞子!”
  小痞子还没开口,就迎来一句痛骂。
  “保……护费收我头上来了!告诉你,劳资……没钱……赶紧滚,不然……拿扫帚请。”
  “?”王舸有点炸毛,偏头求颜文博解惑。
  这老头儿有眼疾?我特么打扮得这么阳光帅气,和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哪点像?
  颜文博从上至下扫了一眼王舸,倒扣的褐色鸭舌帽,反光的黑色皮夹克,宽松灰裤子,以及高筒马丁靴……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话。
  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些年伍志浩一直蜗居在这幢老旧的单元安置房里,按说一名老刑捕的退休金不算少,他却从头邋遢到脚,衣服也老旧得和乞丐打扮差不离太远。
  房门开了一道缝,有限的视线里,王舸能看到客厅,一套老旧的褐色布艺沙发靠墙角摆放着,很老很旧,上面堆砌着十几个啤酒易拉罐。
  王舸刚准备开口,门里出来一个女人,脸都还没露全就抢在他前面喊上了:““喝喝喝,一天到晚就知道喝,迟早有一天得死在酒坛子里!”
  没有人说话,两个年轻小辈夹带一个老酒鬼被里面女人的气势镇得死死地。
  中年女人围裙还系在身上,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客气:“我前脚收拾好,你后脚就把屋子弄乱。”
  “是伍前辈吗。”门外有人开了口,说得非常客气。
  女人顺着声音扫了一眼,是颜文博,于是打量门外的两个青年两眼。
  她清楚,肯称伍志浩为前辈的,只有刑捕界的那帮小兔崽子。

  几秒之后,女人不耐烦地准备合上门:“不是!”
  却被伍志浩的手死死卡住,他目光如汇地盯着颜文博,之前的酒意瞬间全无,虽然说话还是不利索:“什……么事。”
  客厅的桌子上亮着一盏行将熄灭的昏暗台灯,伍志浩陷在靠近墙角的沙发上,阴影遮盖着他。
  因为始终没有抓到凶手,这桩无头悬案成为了这老头儿心头的一根顽刺,甩不脱、拔不掉,每晚闭上眼,他就能看见六名女孩倒在血泊中、面部扭曲地向他喊冤。
  妻子周作云一边咕哝,一边收拾着沙发上零零碎碎的啤酒罐子,偶尔不甚耐烦地瞥一眼坐在伍志浩两边的年轻人。
  “要问什么赶紧问,趁他还正常。”周作云说。
  “什么叫‘趁他还正常’?”王舸偏头。
  周作云替伍志浩整理了一下衣领,眼神既无奈又心疼:“癔症。”

  颜文博无意间一瞥,发现伍志浩手腕处有一道微红的绑痕。
  他不像王舸这样擅长交流沟通,大多数时候他的心都是静下来的,心静者心细,更善于捕捉到常人容易忽略的东西。
  比如他能发现伍志浩手腕上捆绑的痕迹、能感受到周作云对老伴的用情,再比如,能注意到夫妻昏暗的卧室里,床头柜上那张灰白色的照片。
  一张花季女孩的遗照。

  从这位老刑捕的嘴里,并没有深挖出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原本还算正常的伍志浩,在听到“唐仕龙”三个字后,情绪立马激动起来,猛地抽身揪住王舸的衣领:“唐、仕、龙……你这个凶手!”
  被人勒住脖子,王舸几乎喘不上气。他本可以凭借出挑的身手立即挣脱却不肯妄动,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值得被尊敬、被爱戴的老刑捕。
  “你们三个都是凶手!”伍志浩把客厅的人逐一指了一遍:“别以为证据不足就治不了你们的罪!”
  “前辈,”低沉的嗓音响起。

  颜文博目光冷漠:“因果循环,唐仕龙得到了报应,他死了。”
  “死了?”老刑捕的眼神有些涣散,就连揪住王舸衣领的手也瞬间松了很多。
  王舸贪婪地喘了几口粗气,忽然听到有人喊:“搭把手,别让他挣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作云手上多了一条白色麻绳。
  把老同志送回卧室之后,张作云整理了一下额头凌乱的碎发。颜文博看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疲累,眨眼间又恢复成先前的干练泼辣。
  “说吧,想知道什么。”她坐了下来。
  王舸在张作云的绝对气场下痞不起来,他正了正身子,说:“张姨,您了解十年前的沧沂女性连环遇害案吗。”
  张作云没有说话,只定定地望着王舸、颜文博背后。

  沿着张姨的目光回头望,是一面被红墨水涂鸦的墙壁。
  现在屋子光线昏暗,墙壁又恰好背光,外加字迹潦草像狗刨,很难看清内容。
  俩毒眼青年从进门开始就注意到了这面墙壁,也几次三番、有意无意地朝墙面上瞄,可伍志浩的狂草比李太白的诗还要不羁,比脱缰的野马更加失控,比梵高的星空愈发抽象,像看梵文佛经一样,参悟半天还是一头雾水。
  两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王舸以为颜文博会直接上车,不想对方却沿着无人的马路一直走了下去。
  “这么晚了,赶紧回去吧?”王舸追上去。
  虽然是夏天,但刚下过一场雨,半夜的空气忽然变得又湿又冷。王舸身上的这件皮夹克略显单薄,他搓着手朝颜文博靠拢过去:“真没想到,伍前辈竟然对这起案子有着这么深的执念。”
  颜文博平淡地说:“责任心越重,内疚越大,执念越深。”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夜色的街道上,颜文博想多走走,王舸也就不好开车。沧沂县城的夜色是朦胧的,眼前每一盏亮着的灯火都是让人心动的。十年前的凶杀案是这座城市无关痛痒的旧伤疤,它存在着,却被时间慢慢抚平。
  但对于后半生受其影响巨大的伍志浩而言,这场凶杀案是经年笼罩在他头顶的阴云,它的阴影你没有办法抵抗,你走出半辈子,它就跟你半辈子。
  这也正是这位老刑捕让人心疼、惋惜的地方。
  “其实不全是作为刑捕的责任心。”颜文博顿了顿说:“伍志浩和张作云生过一儿一女,龙凤胎。女儿死了,死在十年前的连环凶杀案里,是当时的第六名死者。在那之后,伍志浩因为办案不力,外加刑捕司拟定的查案避亲原则,被迫将案子移交了出去。严格说来,他也算杀害唐仕龙的嫌疑人之一。凶手是谁他比谁都清楚,但作为一名老刑捕,理智和底线一次次警告他,绝不能用正义与法律以外的手段制裁那三个法外狂徒。”

  王舸点了点头,忽然上前两步,冰冷的双手准确地插进颜文博的外套口袋里:“受不了了,上衣口袋借我暖暖。”
  正经不过三秒。
  颜文博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这衣服我不要了,准备件一模一样的赔我。”

  王舸一脸黑线:“至于吗?”
  “为什么不至于?”
  半小时以前,颜文博和王舸对十年前的连环凶杀案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那面鬼画符的墙面上,是整起案件的线索关系图,详细记录了五名女性死者的基本情况,以及当年被刑捕司问话的所有嫌疑人的基本情况、社会关系、杀人动机、可能的作案时间……
  为什么说张作云是最懂伍志浩的人?
  墙上每一个抽象扭曲的字符,张作云都能认出来;每一个名字被写上去时伍志浩的心情如何沉痛、如何悲愤,她也能强烈地感受到。

  前五名死者的名字、信息全都板书得极其详细,唯独没有第六名死者的任何信息,属于她的地方一片空白。
  一是因为这名死者,伍志浩太过熟悉;二是他也很难狠下心接受现实,把“伍思思”三个字板书在那面墙上。
  有些人,注定会像天上的浮云一样,被风吹散。
  十年过去,伍思思仿佛从不曾来过这世间,没有人再想起她的名字,也有人不肯再提起她的名字。
  “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可惜了。她的社会关系相对其他无名死者是最简单的,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性格腼腆、善良单纯,没有谈过恋爱。除了同学、家人,几乎不和其他人有过深的来往。”王舸站在档案架前,一边翻查着伍志浩女儿的资料,一边惋惜地说。
  这间档案室有些年头,眼前的一排都是积年悬案的相关文档,有的已经蒙尘,许多年不曾有人翻动。
  “有强烈意愿替伍思思报仇的,”王舸合上档案:“应该只有三个人。”

  “伍前辈、张姨,伍思聪。”颜文博扶了扶眼镜:“不过伍前辈和张姨可以直接排除掉,唐仕龙遇害当晚,街坊邻居都听到了夫妻两人在屋里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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