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天空亲吻过大地

作者: 葳蕤春叶

  日期:2022-05-05 13:53:54
  谨以此文献给纯真的八十年代
  引子
  一连几天,那个年轻人都会来到文津街,枯坐在北京图书馆对面,一棵不知被历史犁刀耕过多少遍的老槐树下,静静地,望着那一对雄浑有力的石狮子;抑或仰望苍穹,期待能从空气中抓住一丝若有若无的游思,想象着乘上一架时空穿梭机,钻进猊俊衔环、乳丁闪亮的王府大门的缝隙,能向往昔的时光靠近些,再靠近些。
  回忆是件艰难而痛苦的事。
  何况这个故事已过去了三十年。三十年啊,就像那扇厚重无比的红漆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就再也没有重启过;想来此刻的他,也很怀疑是否还能准确地复述整件事的始末?是否还能保持原有的那份激情?他不知道。从遇到那个女孩的那一天起,自己是变得幸福了,还是不幸了?而倘若没有那次邂逅相逢,命运女神又会执他们之手,各自奔往何方呢?
  纷呈杂乱的思绪,几天以来,几个月以来,就像银河系闪着辉光的星云,围绕着年轻人的脑海旋转,一会儿它们分开去,独自成体;一会儿又聚拢来,带着重磅丨炸丨弹似得尖利呼啸,毫不留情地轰炸他脆弱的神经。结果,越想解开,越是头昏脑胀地不行。也许,只有当他把整个事情的原委一一叙述清楚,这个事情才会渐渐清晰起来。
  这一切都要从一九八二年的那个春天开始讲起。
  日期:2022-05-05 16:45:10
  第一卷魅惑

  1、红唇少年
  那年的春天,也像许多年后的春天一样,被无数人盼望着,惦念着,憧憬着。
  严寒的冬日几乎还未曾散尽,人们就已经迫不及待换上花裙,穿上短袖衫,敞开禁锢了整整一个冬季的衣领,让裸露皮肤一遍遍感受和风的抚慰,感觉那种久违了的舒适和惬意。大地重新长出柔嫩嫩的绿草,树木重新开出鲜艳的花朵,往昔一双双冰窖似的冷漠的眼神,又开始跳动起火一样的热情。一切都在复苏,一切都在唤醒,从头到脚,从五官到四肢,从外表到人的内心。
  位于京城最中心的太液池,也呈现出一年中最秀丽的风韵。不说那飞檐流丹,栋宇峥嵘,也不提那佳木荟翳,巨石贝垒,仅就蓬莱岛和白塔倒醮于波光掠影之中,黛色岚光,就足以可依可掬了。再加上一座九孔白玉拱卷的“金鳌玉栋桥”,如虹霓般横亘于潋滟湖水之上,北望可观琼岛春阴,南眺可赏太液秋风,著名的“燕京八景”,只需独伫桥头就可纵览其二,那实在是古代君王发动浩繁人力创造出的人间仙境。多少年来,它就像一位温婉儒雅、清秀可人的风流美男,存在于帝都的中心,任你有再大的委屈,再无法诉说的悲伤,只要来到这里也会把它忘得干干净净,心里只剩下一片洁净,一片美好。

  就在这样的仙境里,眼下走过来一男三女,迢遥看过去,他们就像是一幅泥捏的精致盆景里,行走的四个小人。那个少年,与肩挎贴着小鹿画片书包的女孩,缓缓走在后面;另外两个女孩,一个穿“蓝格格”衣服,一个着“灰衬衫”的,则嘻嘻哈哈走在前面。那天恰好赶上阴天,雾霭弥漫,整个太液池被笼罩得如梦如幻,时时有一两道日光从青灰色薄云的缝隙中洒下,照射湖水;这时,湖面上就会有珍珠似的白光一窜一窜地跳动。

  日期:2022-05-07 21:00:26
  忽然,少年一时被什么吸附住,不知不觉走到桥中央,停住脚步,两手扒着像一根根长矛的铁栅栏,睁圆双睛,若有所思地向南眺望。

  他旁边的女伴也跟了过来。
  “蓝格格”犹豫了一下,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走到绿油漆的铁栅栏前,双脚活泼地蹦跳着,做要从这栅栏之上飞跃状。只有那位“灰衬衫”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喂,你快过来呀,看这下面的湖水棒极了。”
  “我才不过去呢。我劝你们也赶紧走吧,否则,那湖水里的水鬼会把你们拖进水里。”
  “蓝格格”吓坏了,就像被马蜂蛰了一下,跳着脚就往回跑。
  “你别听她的,这湖水怎么会有鬼呢?”
  少年反驳道。
  “你还别不信。这座石桥过去没有这些栅栏,而是些白玉石雕刻花纹的石柱,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太液池里开始闹鬼,每年城里都会发生一起被鬼拖进水里的蹊跷事;后来解放了,本来说这回应该好了,可每隔一年,还是有人跑到这里来自杀。上边没办法,这才拆除了白玉石栏杆,改成现在这样又高又尖的铁家伙,就是防止有人再往里跳。”
  这是那个“灰衬衫”在说。
  “她说的是真的吗?”

  少年就有些犹豫。
  “她说的没错。不知道你看没看过《我的前半生》?书里记载,紫禁城泰和门旁过去有一口水井,经常有一些宫里的宫女和妃子,只因犯了忌讳被投进水井里淹死,结果,积累的怨毒愈来愈多,每到夜里,她们就会变成厉鬼爬出水井,四处吓人。后来溥仪知道了,就命法师超度,在井口压了一块上百公斤重的铁板。这些女鬼出不来,只得顺着水路游到太液池,继续折腾,所以从那以后满城的人都知道这湖水有水鬼。”

  是那个卡通女孩在说。
  日期:2022-05-07 21:01:21

  少年还是半信半疑,心有不甘地让目光继续在池水中流连。心想:如果这湖水里真有水鬼,她也必是像宓妃那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满池的红花绿茎,是她时髦的新衣,一池蓝琉璃的碧水,是她魅人的美瞳。裸露的肌肤就像波光,在水中时隐时现,尽显妖媚;玉藕般的白臂随浪花凭栏乱舞,无不性感;就连风裹着云雾也会伴同她的舞动,变幻成各种形容呢。
  他正这样且羡且叹,恍惚间,竟觉得那女神忽然伸过来一只纤纤玉手,跨过铁栅栏的缝隙,搭在他的肩头。
  “啊!”
  少年不由大叫一声,跳起脚来;回过头来连自己也不好意思地乐了,却哪里是太液池魅惑人的女神,分明是旁边的女伴,在招呼着他赶快赶路。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见到鬼了不成?”
  往车站走这一路,卡通女孩还笑着拿他打趣。少年无言以对,直顾低头往前走,可女伴似乎还想把这个玩笑开下去,故作神秘地对“蓝格格”女孩说道:
  “你刚才没看见他的样子,如果不是我拍了他一下,他真有可能被女鬼摄取到水里去了。”
  “你是说,那水里还真有鬼?”
  “何止是有,我还听见她唱歌来的呢。”
  “开玩笑吧?”
  “不信,我唱给你听,她是这样唱的:‘我的眼睛是两团火焰,我的手臂是一根魔杖,凡是看到我眼睛的人,注定要走向死亡------’”
  卡通女孩一边故意用沙哑的嗓音说着,一边张开双臂,把十根手指弯曲成魔鬼样的利爪,假装恶狠狠朝“蓝格格”女孩扑去。吓得对方不停地笑着,直往同伴的身后躲,同时,还没有忘记拿卡通女孩和那少年打趣: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们,他到底是你表哥,还是表弟呀?”
  日期:2022-05-09 11:26:18
  这最后一句,明显说到卡通女孩的敏感处,她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挥动玉臂,要去撕那“蓝格格”的嘴,“你胡说些什么,简直越说越不像话。”“蓝格格”见势不妙,一边“咯咯咯”开心地笑,一边就往“灰衬衫”女孩的身后躲,竟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有时,眼见就要抓住她了,那个扮演“母鸡”的忠实演员,还故意把“蓝格格”挡在身后,张开双臂不让她抓到对方。三个人打闹了一阵,显见得是有些累了,都站在那里弯下腰,喘着粗气,卡通女孩连连摆动手臂,带着一丝愧意,向男孩解释:

  “你看我这两个妹妹,有多淘气,成天就知道拿我开心。”
  少年却仿佛不曾听见。
  刚才,他听“蓝格格”问起,“他究竟是你表哥还是表弟”,白皙的脸颊骤然像涂上一层胭脂,羞涩地一阵绯红;这倒不是缘自这句话本身,而是为了“蓝格格”问女伴这句话时,左偷瞄一下卡通女孩,右斜楞一下自己坏笑的样子,多少让人觉得局促不安,心亏气虚。
  他一直陷在刚才那句话里,痴痴排解不开:
  是呀!
  我到底算是她表哥还是表弟呢?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伙伴?还是被丘比特那支爱情之箭悄悄射中的情侣?抑或只是心有灵犀、有许多知心话题的红颜知己?
  他不知道。
  就在少年满腹心事的当儿,一行人已走过白皮松掩映下的团城,来到正对北海公园大门的车站。一辆梳着两根大辫子的电车,像一只瞪着两只大眼睛的蓝鲸,缓缓驶来。那两个女孩已在车下向他们招手了:
  “喂,明天你还来吗?”
  “来。”
  “那你表弟还来吗?咯咯咯。”
  “去你的吧,再见!”
  “再见!”
  日期:2022-05-09 11:27:47
  这位红唇少年名叫钟凯南,若论其身世,虽算不得生在钟鼎瑶玉之家,却也是富贵宦达子弟;其父早年间曾参加革命,解放后几经波折,现任北京市轻工局局长,位高权重,一言九鼎。其母原是一名华侨,归国后追随父亲,在某研究所担任研究员,年轻时即出落得楚楚动人,这就难怪她的儿子也长得这般一表人才,可谓风姿秀逸,玉树临风。俊秀的外表,再加之显赫的家世,按理说,这样一个养尊处优长大的男孩子,如果稍稍把持不住自己,任其放纵,必定会成为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轻则招蜂引蝶,挥霍纵欲;重则横行霸道,杀人越货。可难得的是,这样的恶俗,在这位少年人身上竟然一点没有沾染,究其原因,除了父亲严厉得近乎苛责的管教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它找到了比一切女人、金钱和权势更有力的东西:

  书籍。

  说来也是奇怪,没有人督促他,可钟凯南从小就显露出对知识的狂热追求,这种追求的热度,远超大人们对他的期许。他年仅三岁,即能背诵《三字经》、《百家姓》,七岁熟读《论语》,十岁谙熟《史记》、《汉书》,及至年长,一些有名的子、经、史、集,他几乎都已经诵读一遍;所以中学毕业,他很自然地便考上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在大学他曾发下宏愿,即便不能像王国维、钱钟书那样,做一名知识渊博的学者;最次,也要成为一名精通二十五的历史学家。所以,尽管他现已踏入社会,被分配至人人向往的办公室工作,闲暇之余,特别是每逢星期日休息,他还是要到北海旁侧这家知名的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

  正是对知识的这种滋滋渴求,使他意识不到自己的美貌,曾引来多少长者发出“我爱犹怜”的感叹,且怎样引人侧目;使他忽略了周围女孩子纷纷向他传送爱慕的秋波。
  就像他上大学二年级时,一个中文系的漂亮女孩子,经常到他们男生宿舍,假借帮他收拾床铺、洗衣服为名,千方百计跟他接近。每次孩子要她来,同宿舍的男生都会不好意思,讪讪地躲出去;可等她一走,不知从哪儿又钻了出来,嬉皮笑脸地盘问:你们亲过嘴没?你们上床了没?七荤八素,问东问西。一旦他说没有,他们就非常扫兴,说你这人挺没意思,连好朋友都不说实话,可他当时的确一点这方面的兴趣都没有,只顾着看书、学习;学习,看书。后来,那个女孩也看出来了,悻悻地跟他谈了最后一次话,再也不到男生宿舍里来了。

  因此,他在同龄男孩子当中,也算是个异类,尽管面容姣好,却从没有与女孩子牵过一次手,吻过一次嘴。但就如同花蕾虽不起眼,却注定要绽放出最绚烂的花朵;虫豸虽则外形丑陋,却终究会化茧成蝶。纵使少年如那耳喀索斯般孤芳自赏、心高气傲;有丘比特张弓搭箭瞄准于前,阿佛洛狄忒手握魔水瓶追赶于后,他终究逃不脱那一池碧水的诱惑。只是让他钟意的人,此刻还未出现,她也许还在某个商场的橱窗前流连;也许还与自己的闺蜜躲在什么角落,说着悄悄话;总之,她可能出现在这世界上任何地方,唯独,没出现在他身边。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不久的将来相见,他们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一个短暂却又稍纵即逝的契机。手持纺锤的女神早已安排好一切,就像曹禺舞台上的“三一律”的人物,该出场的时候自然便会出场,一分钟也不会多,一分钟也不会少。

  何况,随着“铛”的一声钟响,时间进入到注定不同寻常的一九八二年。

  日期:2022-05-09 19:01:19
  2、一九八二年
  一九八二年是西历,中历是黄帝纪元四六七九年,农历壬戌。马尔维纳斯群岛上空的硝烟尚炽,贝鲁特难民营的战火又燃。那位来自日不落帝国的铁娘子,挟马岛战胜国之余威,千里迢迢,本想让总设计师再回顾一下屈辱的三个条约,却被一声断喝,在大会堂台阶上惊慌失措地跌倒。在香江畔,在那个夏天,紫荆花与牡丹花同时绽放。就在这一年,雄浑的义勇军交响曲,再次回荡在每一个山村、厂矿、学校、军营;红绶带挽起的由麦穗与齿轮框住的徽记下,是三千四百二十一名代表庄重地举手,废除终身制度,迎来一个继往开来的改革时代。就在这一年,水、金、木、土、火、海王、冥王,各自横跨过凝蓝远邈的太空,连同太阳、月亮,在黄道带排列成一行蔚为壮观的“九星连珠”。这一天三月十日,正值李聃诞辰日,莫非它们在宇宙慢慢长夜中,亦感受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股强劲的炁气,才不惜踩北斗,践参商,踏心亢,御风蹑虚,风尘仆仆,来完成这次千年之约的吗?

  日期:2022-05-09 19:02:34
  古人云:“九星连珠有圣人出”。当是说异象之难得。据报载,第一次我国有确切UFO记录的,竟也在一九八二年。这的确是一个极不寻常的年份。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理查德•阿滕伯勒的《甘地传》,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公推的当代第一作家巴金,从意大利罗马市长手里接过“但丁国际奖”,即使他那部堪与卢梭名著媲美的《随想录》,尚未面世。而热闹隆重的人民大会堂大厅,也在颁发第一届茅盾文学奖,从此,周克芹、魏巍、姚雪垠、莫应丰、古华五人被载入史册。而获取一项至高荣誉的,则只归属于一个人,他是创造世界体操史神话的“体操王子”,他在一届世界杯比赛中将六枚金牌独揽,他的名字叫李宁。

  日期:2022-05-09 20:15:48
  爱情,也在那个年代渐渐苏醒,就像一只冻僵的虫豸,感受到春光的抚慰;就像一只土拨鼠,原本只能踽踽劳劳地在地下挖土掘进,终有一朝可以大大方方行走于光天化日的地面。一位年纪稍长者说:“几年前,我们还只能以同志相称。”眼下的年轻人却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这一切剧变,无不源自文学做了爱情的先导,主义做了爱情的支撑,充塞于当时青年男女眼眶的,无不有赖《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人啊人》这种大力宣传,《读者》、《青年文摘》这类救世良方。“哪个妙龄少女不怀春?哪个青年男子不钟情?”《少年维特之烦恼》这本书,成为那一年最流行的爱情小说。

  日期:2022-05-09 20:16:23

  但那时的青年男女,还没有后来常有的“你做我男朋友吧?”这种强弓硬马式的表白;“我爱你”这种赤裸裸的示爱,也只在西方经典电影中才会出现;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并排而坐在黑暗中的情侣,听闻后面红耳赤,好不尴尬。因为那时的人们在表达爱慕之情时,断没有这样粗暴,这样肆无忌惮;而是十分巧妙的、古典的、含蓄的。她们一般把这段感情深深藏匿于内心,即便急迫地想要表达,也是纯粹东方式的:女子故意给男方遗留下一方手帕,一只发卡,一圈红线,她们基本上学的都是《红楼梦》或其他古书描写的套路。或者就是假借以看书为由,把从男孩子借得的一本名著,在最能表达自己爱慕之情的那一页,夹上一片树叶,一张书签,一张空白纸条,还给对方。这种颇具文学味道的方式美则美矣,只可惜那些粗心的男孩子,向来马虎,常常会无视这般精心巧置的细节,造成本来一段应该发生的感天动地、凄婉缠绵的爱情故事,总是无果而终,留下无尽遗憾。也有一些颇有才气的少男少女,不甘这样默默忍受相思之苦,遂效仿古人飞鸿传书,梅雁传情的典故,在尺牍方寸之间奋笔疾书,写下一篇篇感人至深的情书或情诗,寄向远方。它是否真能达到功效,人们无从知晓,但能肯定的是,那个年代给后人留下了一篇篇精美绝妙的诗文,却是真而切真的。

  日期:2022-05-09 20:16:41
  有个名叫爱英的女护士,这一年,给文学杂志的编辑共写了73封信,其中一封写道:“今天读完你推荐的《金粉世家》,自觉不及《红楼梦》的十分之一;你批评琼瑶的小说庸俗,我却认为它细腻、优美------,我还是决心像你所希望的,多看世界名著,这样就离你近一些吧。”次年,她如愿以偿与心上人结为神仙眷侣,再一年有了爱情的结晶。这样的表白在那时的情书中,笔笔皆是。舒婷于是年出版的《双桅船》,成为当时青年男女小本本必抄的诗作,就是最好例证。

  我们年轻的主人公,就是在这样一种氛围中走进一九八二年,正式开始了一段由懵懵懂懂到刻骨铭心的恋情。
  日期:2022-06-09 19:01:56
  3、图书馆
  八十年代初的年轻人,总有一种饥渴感。这种饥渴是渗透进身体里每一块骨头,每一根血管里的,就像冬天一棵掉光叶子的大树,贫瘠消瘦,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营养已经许多年;可是,只要给它一点春风化育,春雨滋润,它就会拼命吸收、消化、长叶、开花,直到茁壮长成一棵足能遮风避雨,也可以遮蔽日月的参天大树。
  在北京图书馆第二阅览室前,每天排队的人都很多,尤其是一清早,队伍能拐出大门,排到文津街上去。
  来这里看书的,大半是挎着书包的年轻人。因为座位有限,工作人员每天都是先按顺序,发给排队的人每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号码,按号往里放人;等看到座位已满,就站在玻璃门处冲外高喊:“里面的座位已满,请后面的不要再排队了。”可他们的话往往被当成耳旁风,人们仍固执地排着长长的队,总设想里面的人会马上出来,这个机会不能错过。结果,往往需要一直等到中午,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回家吃饭,才有可能进去。结果,这一上午功夫只能站在队伍里耐心等候。为打发时间,他们有的跟同来的朋友聊天,有的跟前后不认识的人搭讪,有的捧起一本书静静翻看,还有的,索性从家里提来一台收录机,戴上耳机,摇头晃脑哼唱磁带里放的港台歌曲。

  那情景,就像一队正准备放风,等待呼吸新鲜空气的囚犯。可轮到自己进入阅览室了,又如同获释般兴奋、激动,紧着去抢一张空出的座椅,将借来的书籍往桌上一放,先不急着翻阅,而是透过玻璃窗,扫视一遍外面仍在苦苦排队的人们,露出幸灾乐祸、洋洋得意的表情。但用不了十分钟,随着一本本期待享用已久的书给打开,那神奇而有魔力的文字,即刻,又会把他们拉进另一个精彩的世界,让他们沉溺其间,无法自拔。

  看上去,这里与外面世界虽仅一墙之隔,但就像是太白金星凭空划了一道屏障,无论坐在阅览室,还是游逛于院内广场的学子们,全然听不见半点汽车的鸣笛,人声的鼎沸,商贩的喧扰,几欲与人世隔绝。只有在迈出图书馆大门的一霎那,才顿觉自己从童话步入现在,大有“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之感。

  日期:2022-06-09 19:04:49
  宁静、单纯、文雅。
  这正是最适合催生浪漫爱情的场所,而这已经在来图书馆读书的年轻人当中,见出不少端倪。
  比如,在那个看似沉寂如水的阅览室,人们总会发现一些女孩,臂弯抱着被视为爱情圭臬的名著,一双俏眼却望着面前的虚空发呆;而另外一些男孩,则远远眺望着发呆的女孩,无缘无故地窃笑,或是发出一声叹息。更有不少胆大的男孩,借着铅笔掉地,或者不会查阅目录的机会,跟身边的女孩搭讪,用一些小小的伎俩,便骗得那些伊人的同情,就此也许会发展成情侣,有谁知道呢?
  日期:2022-06-09 19:05:36
  但这一切,对于钟凯南来说,都与他无关。
  家庭近乎严苛的教育,使钟凯南在情感方面过于晚熟。何止晚熟,他已经二十三岁,对女人的了解仍只停留在小说和图片上;一旦遇到女孩向他靠近,他只会羞涩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记得他初次走进这家图书馆,隔着一米高的柜台,只想借一本《艺文类聚》来读;却不料柜台正忙碌的一位中年妇人,甫一见到他,即刻向同伴发出惊呼:“看,哪个男孩的嘴唇有多红啊!”惊得一屋子正低首下心看书的人,瞬间都舍弃了书本,抬起头好奇观看,弄得他好不窘迫,逃也似地离开那片是非之地。有时,他甚至很懊恼,天生一副姣好的姿容,让他走到哪里都要无端承受过多的目光,无法踏实干自己想干的事。也由此,他就像只埋进文化沙漠的鸵鸟,阅览室的大部分时光,都把头扎进那些散发油墨香的故纸堆里,不敢轻易抬起。以至几名对他暗生情愫,奢望能跟他搭上一句话的邻座女孩,彻底灰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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