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七娘

作者: 巧克力加红糖

  “流沙之东,黑水之间,有不死之山。”——《海内经》
  北境,荒原。
  寒风似刀,刀刀入骨,割得人脸疼。
  这北境的雪,纷扬了几日,依旧下个不停歇。碎絮般的雪花迎面扑来,模糊了视线。
  身着青布衣衫的女子眨眨眼,足下疾掠。
  身后,十来支短弩暴雨般射了出来,箭气森寒。
  她抽出腰间短剑,击落箭雨,而后手腕微转,以剑画符,挡住了紧接而来的第二波箭潮。

  身后追兵迅速逼近,在十丈之外停下,持剑成包围之势。
  女子看着他们,语气平和:“是你们啊!”
  北境一行,危机无数,追兵敌寇数不胜数。唯有眼前这波人,自她踏入荒原后,紧咬不放,却从不出手。
  如今,怕是忍不住了。
  见她语气柔和,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领头的汉子心中不由一紧。
  这一路走来,他们见多了她的手段,自然也有几分发怵。
  然而……
  他目光微转,看到女子脚下雪地中的几点殷红,心中又是一定。
  女子轻轻摩挲着佩于左手腕间的珠子,语气依然平和:“你们背后的人是谁?”
  领头的汉子有些不耐,“废话少说,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女子幽幽叹息,“既然不说,那便……死吧!”

  她十指翻飞,而后一扬,空中原本轻薄无力的雪絮顿时凝结成冰,如同暗器一般急射而去,瞬间击倒数人。
  领头汉子见己方转瞬就倒了一片,眼中一震,立刻举起手中的长刀,大吼道:“不要怕,她已经受了重伤!上!”
  说罢,带着手下一窝蜂地拥上来。
  雪越下越大。
  青衣女子持剑,孤零零立于荒原之上,殷红的血珠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浸红了脚下的雪地。
  周边已是伏尸一片。
  风越来越急,卷起雪花在空中打着旋。
  风声、雪花落地的簌簌声、她的呼吸声,还有——
  那空气中几可忽略不闻的铮铮声。
  几条细长的丝线带着绞杀之势,无声无息而来。
  她踏雪急退,俯身避过这夺命的丝线。
  脚尖刚从地上的尸体上点过,便见两条丝线又从雪地射出,将方才踏脚的尸体一分为二。
  她握紧手中的剑。来者不止一人,且是高手。
  若在平时,她自是不惧。
  然而,她先前同北境荒人一搏,已经受了伤,之后又应付了一波追兵。
  身后一剑挟风刺来,带着凛冽的杀气。
  她旋身出掌,以内力击于对方持剑的腕间,将之推开。
  对方手上一顿,紧接着顺势挽了个剑花,继续向她攻来,剑剑不离耳目方寸间,一霎间,已是连刺了七剑。
  青衣女子并非用剑的高手,她拜的是玄门,学的是玄术,虽然玄门五术皆有涉猎,却是以符术见长。

  来人的剑已隐约修出了几分剑气,纵然还达不到一剑破万法的地步,却足够让受了伤的女子有些吃力。
  更何况,暗处还有人时不时以丝线偷袭。
  她仰面下腰,避过险险的一剑,右脚踢开对方手中剑柄,而后,回身刺去。
  她的剑法算不上多么高超,身法却很是精妙,对方侧身躲过,又连刺几剑,一点一点摸清她的招式,逼她自乱阵脚。

  他已经料到,下一招必然还是避过自己这一剑,从左侧出招。
  正想收剑斜刺,却见青衣女子直直地撞过来,自己手上的剑便狠狠地刺入她的左肩。
  剑客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不由一愣。
  紧接着,他便觉颈上一凉,似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
  青衣女子两指并拢从他颈间抹过,腕间微动,而后那鲜血便凝结成珠,她推开剑客,再一次避开偷袭的丝线,手上一扬,几滴饱满的血珠便冲着丝线过来的方向激射而去。
  “啊!”茫茫雪原中,一声惨叫从不远处传来,剑客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青衣女子拔掉肩上的剑,迅速封了几处大穴止血。
  那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显出一个白衣白发白眉的老翁来。
  他本是隐了气息,又用了障眼法,躲在暗处偷袭,如今却被血珠打了出来,胳膊上和身上还带着几个血窟窿。
  女子手上一动,正想将那老翁了结,脑袋中却“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远离,归于混沌。
  她不自觉地抱着头蹲了下去,腕间的定魂珠发出灼热的光芒,烫得神魂一疼,她这才回过神来。

  定魂者,安魂定魄也,玄门至宝,世间仅此一颗。
  她却是从小佩戴。
  师父曾说,她命中有一劫,届时这定魂珠或许能护她一次。
  青衣女子咬破指间,迅速往定魂珠上挤上两滴精血,口中念着定魂咒。
  赤红的血在定魂珠上微微颤动,越来越快,似乎沸腾起来,而后便被珠子吸收得干干净净。
  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无端地多了几缕瑰丽之色。
  做完这一切,青衣女子已是满头大汗,浑身脱力般瘫在地上。

  她抬头看去,就见白衣老翁背后走出一个女子来,二十八九岁的样子。
  女子一步一步踏雪而来,素白的衣衫在雪上逶迤而过,沙沙轻响,留下浅浅的痕迹。
  明明身着素色,那张脸却是明艳动人至极,仿若春日最娇艳的海棠。
  然而那张明丽的面容下,却是连脂粉也掩不下的灰败之色,分明是寿命将尽之相。
  青衣女子双眼微眯,缓缓开口:“是你想要我的命。”
  女子掩唇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手,想要轻抚她的脸颊,“小娘子凶了些,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青衣女子侧脸,避开她的手。
  女子毫不在意,浅笑着收回手,退后一步:“乌媪,交给你了。
  青衣女子这才看清,她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位着灰布衣衫的老妪。
  那老妪敛了气息,神魂不稳的她方才竟没注意。
  “娘子放心便是。”
  老妪开口,声音嘶哑暗沉,语调间还有几分古怪之感。
  她解开身上的包裹,从中取出一排细长的铜铃系在腰间,又翻出一个小铜炉在雪地上摆正,点上三支香。
  香炉中的烟,在漫天素白中,袅袅腾起。
  老妪将一把暗沉锈哑的匕首递给女子,“娘子,请。”

  女子点头接过,深吸一口气,在自己腕间一划,鲜血顿时涌出。
  沾了血的匕首顿时暗红流动,诡丽非常。
  腕间的血,迫不及待地往外涌,老妪赶紧拿出一只小碗接上,约摸接了小半碗。
  女子那张芙蓉面,血色褪尽,变得异常苍白。

  老妪将她扶坐在一旁,又用匕首将青衣女子手腕划破,就着先前那只碗,接了满满一碗血。
  紧接着,她从怀中掏出纸符,口中念念有词,纸符迎风而燃。
  老妪将符灰撒入碗中,便站起身,绕着青衣女子走了一圈,她手中小碗微倾,鲜血滴滴答答,留下一地殷红,最终在雪地上绘出一副诡异的阵图来。
  放下小碗后,老妪从包裹里又取出几样东西,她左手拿一面人皮小鼓,右手持一只细杆鼓槌,一边敲着皮鼓,嘴里哼唱着古老的曲调,一边踏着步伐绕着素衣女子舞了起来。
  是巫。
  没想到,今日竟要折在此处了。
  青衣女子心中苦笑。
  老妪腰间的铜铃急响,一股力量恶狠狠地冲入体内,拉扯着她的魂魄,似要将她绞成碎片。
  腕间的定魂珠光芒大盛,烫得她生疼。
  然而此次,这股力量拉着她魂魄的力量实在太过蛮狠,连定魂珠也无能为力。
  青衣女子拼尽浑身修为,保持最后一丝清明,将所有真元尽数汇于定魂珠间,而后便撤下腕间的定魂珠,狠狠掷了出去。
  就见那定魂珠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茫茫雪原中,一丝气息也无。
  世间逐渐归于混沌。
  荒原之上,大雪之中,似有无名之山拔地而起。
  天还暗着,白日里繁华热闹的临川城,此时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沉寂的夜色中,寂静无声。
  此时不过寅时一刻,城门初开。
  因着天色还早,城门口暂时并没有什么人同行,只有几个兵卒守着,显得有几分冷清。
  正值冬日,天冷的紧。纵然穿着厚实,站在城门前,冷风刺骨,守门的兵卒还是不由缩了缩脖子。

  “娘的!这天真是冷!”其中一个呵着手骂道。
  另一个矮个儿也忍不住跺了几下脚,“是啊!这种天,窝在自个儿屋子里,烤着火,和兄弟们喝几杯小酒,那才叫一个自在!”
  “可别提了……”
  “喵呜!”不知何处传出一阵凄厉的猫叫,紧接着,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迅速窜了出来。

  “这猫,叫的这么凄厉,看来又是到了发情的时候了。”
  “嘿嘿。”
  矮个那个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兄弟,明儿一起出去喝几杯啊.....”
  说罢,还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那人。
  旁边的人见状,起哄道,“老刘,看来你是憋不住了……还是赶紧娶个婆娘吧!”
  “是得娶个婆娘了。”
  “都说老婆,孩子,热炕头……”

  “哈哈哈哈.....”几人哄笑着,倒也驱散了几分冬日的冷清。
  空旷的街道上,寒风呼呼卷过,晃得路边树杈直打摆。
  不远处,一辆牛车吱吱呀呀地压过石板路,缓缓向城门驶来。
  牛车上载着一个大桶,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看起来满当当的,连那拉车的老黄牛都不得不使出浑身的力气来。
  随着牛车越走越近,一股难言的气味也随之而来。
  守门的兵卒看着近前的牛车,不由掩着鼻子,皱眉道:“快走,快走!”
  斜坐在牛车上倾脚夫,一身灰旧棉衣,双手笼在袖中,牛车的缰绳被他虚虚捏在袖里。
  闻言,他不由嘿嘿笑,露出一口黄牙,道:“今日是几日小哥儿当值啊,辛苦了。”
  冬日天寒,他张口说话间,就呵出一团雾气来。
  掩鼻的那位兵卒,闷声道:“都是如此,老赵你赶紧的!熏得慌。”

  倾脚夫哈哈一笑:“得嘞!”
  说罢,他从袖中抽出手,轻轻扬鞭,拉车的老黄牛腿脚也快了几分。
  牛车载着装得满当当的几只木桶,晃晃悠悠地过了城门口,往城外去。
  待牛车远去,守门的才放下手,深吸一口气,冬日的寒气入喉,通体地凉,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城门口渐渐恢复了寂静,此时还早,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几个守门的兵卒的斜倚在城门上,打起了瞌睡来。
  猛然间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从官道上向着城门口奔来。
  守门的士兵连忙站直了身子,向着来的方向看去。
  冬日的黎明还有几分薄雾,只见灰暗的天色中,一人一马当前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城下。
  “停!下马检查!”守门的士卒伸出长矛,将人拦下。
  “嘶!”只听一声高亢的马儿嘶鸣的声音,那人拉住缰绳猛然停了下来。
  他掏出怀中的令牌一亮:“我是城中贺家的,现有急事回城。”

  是贺家啊,兵卒看着那繁复的花纹,而后撤下长矛,放人过去。
  那人扬起鞭,一人一马又匆匆奔进城内,闯入黎明中越行越远,只余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不知出了什么急事。
  这个念头不过在心中一过,兵卒们便斜倚上城门,打起自己那未完的瞌睡来。
  临川郡是江州治下的大郡,城外的官道也修得齐整平坦。
  老赵赶着牛车晃悠悠地走着,倒不用担心将桶里的东西撒了。
  这桶里的东西,虽是污秽,却是种田粪肥的好东西。从城内收了,晒干后,运到乡下庄子上,卖给那些农户,也是能赚不少。
  老赵如今就靠这个养家糊口。
  别人都嫌这事脏污,整日里臭气熏天的,他却不嫌弃。
  能挣钱的事儿,就是好事儿。他们这些人,哪来的挑三拣四的。
  更何况,比起务农,倾脚夫获利可不少。先前还有人为了争抢收夜香的地盘,不惜大打出手呢。
  城中不同区域的夜香因为居住人群不同,产生的夜香质量也被封为三六九等。质量高的卖价就高,争抢的人就多,竞争就愈加激烈。
  老赵主要负责城西一块儿,城西住的皆是凡夫走贩,但即便如此,这活计可也是他们家挤破脑袋才挣来的。
  听说,前朝有个叫罗会的以此为业,竟然家财巨万了呢。他老赵不求富甲一方,但也想着挣个员外老爷当当。
  牛车沿着官道,走出了十来里路,转个弯,就进入小道,这条路不如官道宽敞好走,老赵拉着缰绳的手微动,牛车紧跟着放慢了速度。

  道旁一路过去都是杂草林子,冷风吹过,枯草瑟瑟作响。
  这条小路离楮山不算远,他日日走,熟得很,老赵倒也不怕。
  咕噜噜……
  正此时,肚子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老赵暗唾一声:来得真不是时候。
  这大冬天的,脱了裤子往那荒地里一蹲,大半个屁股可不是要被冻麻了。
  他骂了声娘,还是将牛车停稳,拨开枯草,往林子里找了块空地,撩起棉衣蹲下去。
  寒风一吹,老赵瞬间觉得自己半个屁股没了知觉。他只想着速战速决,奈何肚子咕噜着闹个不停。
  老赵又暗骂一声,真是来得不是时候!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大冬天的还有兔子不成?老赵转过头。
  天已经蒙蒙亮了,因是冬日,林间还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此时倒能隐约视物。
  只见约摸着两丈远的平地上,竟然慢慢隆起了一个小土包,随着细碎的窸窣声,那土还不停地往下抖。
  嗬!老赵心中一喜,怕不是兔子在打洞吧?
  都说狡兔三窟,此时正是冬日,许是有那野兔子想再多挖几个洞,以便自己随时逃跑用的。
  要是真如此,今日倒可以添道野味儿了。
  老赵不由搓了搓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僵硬的手。

  他唯恐那兔子跑了,此时也顾不得还在翻江倒海的肚子,匆匆发泄一番,便提起裤子,轻手轻脚地朝着那还在不断隆起的小土堆走去。
  野兔子尤为灵活,老赵的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也不由轻了几分。
  靠近了些,便见那小土堆越隆越高,土屑还在簌簌地掉。
  周围的土地并未像其他地方那般被冻结实,而是带着几分疏松,想来正是这兔子先前扒出来的。
  老赵正想着把这兔子洞刨了,就见下面忽地露出一抹素白。
  呦,看来是只白毛兔子,这在野外倒是少见。

  老赵从旁边捡了一截枯树枝,凑近了些,俯下身便要把这兔子刨出来。
  就见那抹素白越露越多,然后从土里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肤色苍白,可不正是他先前以为的白兔子?
  苍白的手掌伸出土堆后还动了动,抖落上面覆着的泥土,紧接着一条小臂就露了出来。
  沾满泥土的小臂挥了挥,似乎在往外摸索着什么。

  而后,那小土堆周遭便整个都动起来,开始刷刷地往下落土。
  老赵脑子一片空白,呆愣了片刻,才惨叫道:“鬼啊——”
  他拔腿就跑。
  只余下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空寂的林子间回荡。
  听到响彻整个林子的喊叫声,正在动作的手臂不由一顿。
  之后,那土落得更急了,小小的土堆迅速隆起,先前露出的那条苍白纤细的手臂反手摸索着,将上面的泥土往旁边拨去。
  不消片刻,就从里面爬出来一个浑身是泥的人来。
  那人撑着胳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衣衫,泥土簌簌地往下落。
  看着眼前陌生的林子,她不由呆愣了许久。
  林间寒风大起,卷起她的长发,裹得她一头一脸都是。
  她皱眉,伸出苍白的手,将乱糟糟的长发捋顺,这才垂头慢吞吞地往前挪去。
  天已破晓,临川城的城门口,开始逐渐热闹起来。
  背着箩筐、挑着担子的,早早进城去做工、做买卖,也有那起了个大早,要赶去外地谋生计的。
  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是新的一日要开始了。
  忽然,一阵喧嚣打破了城门前的井然有序。
  “让让,快让让!”
  “赶紧让让,我们先出去!”
  一大队人马从城内如旋风般冲了过来。
  只见当前的几个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还跟着一二十个护卫。
  守卫的小卒刚想上前将这群不讲规矩的人拦下,就看到对方手中的木牌。
  繁复的花纹,中间用小篆刻了一个“贺”字。
  这个令牌他先前刚见过。
  又是贺家的人,不知大清早的,这般匆忙地进出,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退后一步,冲着排队的人群,嚷道:“靠边站,靠边站,让他们先出去!”
  百姓们不明所以,心中虽然有几分怨言,却还是依言让出一条道来。
  等那波人马冲了出去,城门口才恢复先前的秩序。

  “这是哪户人家?这么大动静。”
  “贺家吧?我方才看到当先那人举起的令牌了。”
  城中世家大族,皆有家徽,以便出行时供人辨识。这贺家,就是临川郡内的望族。
  听说祖上曾是前朝重臣,到今朝更是出了个太子妃。

  只可惜贺家没福气,太子那会儿赶上肃王作乱,太子和太子妃在动乱中遇难,早早就去了。
  贺家许是就此失了意气,带着族人回到祖籍临川郡,就此沉寂下来。
  只是,再无论如何沉寂,这样庞大又延续近百年的世家大族,也不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窥得一二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兴师动众。”
  “谁晓得呢。”先前说话那人摇摇头,“不过,这些富贵人家的事儿,到底与我们无关。”
  他拍了拍背后的竹篓,里面装着要拿去集市卖的新鲜冬笋:“填饱肚子,才是咱们的头等大事。”
  “呦,你这冬笋倒是新鲜,想来能卖个好价钱。”
  “是呀,这可是我特意进山挖的。”
  “临近年关了,光是备年货,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
  “是呀……”

  几人念叨几句后,转而又聊起了其他事。
  再说贺家的人马,出了城就浩浩荡荡地往楮山方向奔去。
  骑马的人一骑当先,身着藏青锦袍气质富贵,看上去应该是贺府主人。
  他神色焦急,喊了手下护卫近前道:“我带着人先过去,魏六,你带着剩下的人,赶紧跟过来。”
  这些护卫再训练有素,两条腿却是跑不过马的。他当下急着赶到楮山,只能先带着骑马的人赶过去,查看情况。
  “是,阿郎。”护卫中的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抱拳领命。
  贺家三郎主扬起马鞭,就带人冲了出去,在官道上卷起了几股灰尘。

  几人几马渐行渐远,不过片刻就没了踪影。
  魏六带着余下的护卫,跑着跟了上去。
  天光已是大亮,官道上人来人往,看着这支急速前行的队伍,都自觉让到一旁,避免被冲撞到,还时不时侧目看上几眼。
  魏六领着手下,又奔出了十来里,远远就见前面有个人影,慢吞吞地走在路中央,不躲不避地朝着这边过来。

  他扯着嗓子,道:“前面的,烦请让下路。”
  那人却似没有听到,只垂着脑袋,一点一点往前挪。
  魏六没有法子,只好让手下的放慢速度:“靠边点,莫撞着人。”
  队伍匆匆与那人擦肩而过。
  这么一群人冲过去,不避不让的话,那人不死也得伤。官道这么宽,这人非得走在路中央?
  跟在后面的阿满心中奇怪,转头朝那人看去。
  这一看,她不由顿住了脚,犹疑道:“七……七娘子?”
  那人却好似没有听到,只埋着头,继续往前去。
  她走得极慢,步履间似还有几分凝滞之感。
  阿满绕到她面前,又唤了一声:“七娘子,是你吗?”
  那人似乎终于听到了声音,缓缓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阿满惊喜地瞪大眼,一张脸上满是欣喜:“果真是你呀,七娘子,奴婢就说自己不会认错人的。”
  她挥着手,冲着前方大喊:“老魏,老魏!”
  “你们莫要跑啦,也无需去寻了,七娘子在这儿呢!”
  她扯着嗓子,这才唤住已经奔出老远的那波人。
  那人好像被这震耳欲聋气势如虹的嗓门给镇住了,眉头轻蹙,不着痕迹地远离了她几步。
  阿满喊住了魏六,这才转头看来。
  她方才并未细细打量,此时一看,只见那人一身衣衫都皱巴巴的,身上头上还沾满了泥污,冬日的风一吹,发丝间的泥土就不着痕迹地往下落。
  这哪是贺家七娘子会有的样子?

  她不禁大惊,问:“七娘子,您这是怎么啦?家里人可是要急死了。一收到云福传回来的消息,三郎主就赶紧召集府里的人马,要去云居观寻你。要是再找不到,我们就要搜山了呢。”
  那人看着,她没有言语。
  七娘子?
  这又是何人?莫非正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

  可是,我明明是……
  心中念头刚转,就觉得一股威压带着雷霆之势,朝着自己的神魂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自己昏迷前,耳边似有朦胧的吟唱。
  “日出汤谷,落于虞渊。生属郢都,魂归太山……”

  那人抬手,轻轻摩挲着颈间裹着的布条。
  只不知,如今,她到底是人是鬼?又该姓谁名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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