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四十年

作者: 爸爸怪兽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六点十分。
  “广大社员同志们,广大社员同志们,现在全文广播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生招生工作的意见》规定,凡是工人、农民、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毕业生,只要符合条件的都可以报考……具体的招生办法是,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地市初选,学校录取,各省市区批准……”
  这是高考取消十年后的第一次高考。
  浙东沿海,温黄平原。
  温林县陈蔡公社陈家大队陈家村。

  十七岁的陈扬,蹲在自家堂屋的门槛上,一边听着广播,一边捧着饭碗喝着稀饭。
  父亲从屋里出来,也捧着饭碗,也在门槛上蹲下,把半个蕃薯窝头搁在儿子的碗里。
  “爸,我够了。”陈扬用筷子,把半个窝头夹回到父亲的碗里。
  “叫你吃你就吃。”父亲瞪了儿子一眼,再把半个窝头夹到儿子的碗里。
  陈扬吭哧吭哧的,很快把半个窝头和半碗稀饭吃进了肚子里。
  父亲也吃完了,放下饭碗筷子,脱下右脚上的布鞋,从鞋子里拿出几张钞票。

  一张一块,一张五角,两张两角,两张一角。
  还有五斤半的浙江省粮票。
  “家里的钱都在这里了,你全拿去。这两个月,你不用在生产队干活了。”
  陈扬没有伸手接钱,“爸,你支持我去参加高考?”
  “废话。”父亲说道:“你书读得好,考上去没有问题,爸不能耽误你。”
  陈杨笑了,“爸,参加高考是要复习的。可是,我高中读过的书,快被你和爷爷当卷烟纸用完了。”
  父亲也嘿嘿的笑了,“你狐朋狗友多,县城里有同学,自个想办法去。”
  陈扬只拿了八角钱,和两斤半半粮票,连夜去县城找他的同学……
  这次高考报名的人太多,正式高考前,还有一次各县自行组织的初考。
  陈扬住在同学家里复习。

  十一月六日,陈扬参加了县里组织的初试。
  初试三门课,语文、数学和政治,总分三百。
  上午语文,下午数学和政治,一天完成。
  为了不耽误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陈扬晚饭没吃,连夜赶回家里。

  读高中时,陈扬成绩很好。
  原来的班主任让陈扬回家等消息。据他的估计,陈扬的初试成绩,至少有两百分。
  陈扬也很自信,进入复试就是正式高考没有问题。
  毕竟是应届生,全县五千多人参加初试,他陈扬一定能进入前两千名。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陈扬还没有接到参加复试的通知。
  十一月十六日,陈扬实在憋不住,跑到县里打听消息。
  晚上九点多,陈扬回到了家里。
  父亲在门口等着儿子。

  “爸,我回来了。”
  父亲看着无精打采的儿子问道:“考了多少分?”
  “两百二十三分半。”
  “好,好,考上了啊。”
  陈扬蹲坐在门槛上不再吭声。
  “儿子,考上了,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可,可被刷下来了。”
  父亲愣了一下,“怎么,政审过不去?”
  陈扬点点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爸,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刷下来。”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啊。”
  接连几天,父亲都不在家。
  陈扬知道,父亲是为自己的事在奔忙。
  陈扬更知道,父亲做的是无用功。
  陈蔡两家的仇恨太深了。
  作为长子,父亲在七年前,就把仇恨的往事告诉了陈扬。

  二十四年前,爷爷和同村的蔡正元,竞争一个县级劳动模范的名额。
  爷爷不但赢了,还水涨船高,当选了地区劳动模范。
  只是蔡正元写了很多举报信,极尽所能的捏造,爷爷没有当选省级劳动模范。
  两家的仇恨就从那个时候开始,至今鸡犬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
  父亲十八岁当兵,那是一九五五年。
  五年后,父亲当上副排长。又过了两年,父亲升任排长。
  父亲参加了对印自卫反击战,荣立个人一等功一次、个人二等功两次、集体一等功一次。
  父亲被火线提拨为副连长、连长。

  战后,父亲赴南京陆军学院深造。
  从陆军学院出来后,父亲升任副营长。后来,父亲奉命率部北上,参加了珍宝岛战役,又荣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一次。
  十二年河东,十二年河西。
  一九七零年,父亲为了帮助家乡,从部队农场搞到三吨平价化肥,结果被蔡正元的儿子蔡宝福举报。
  父亲得了个倒卖军用物资的罪名,被转业回地方。
  父亲戴罪之身,失去了干部身份,被安排在县发电厂当了一名普通电工。
  一九七三年八月,温林县遭遇十级台风的正面袭击,温林发电厂的厂房被全部摧毁。
  当时正在值班的父亲等人,事后以失职之责,被发电厂除名。

  就这样,父亲回到了村里,又过上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后来才知道,父亲被发电厂除名,也是蔡正元的儿子蔡宝福所为。
  这时的蔡宝福,已经是县生产领导小组副组长,相当于后来的副县长。
  父亲能忍,他现在连党籍都被挂起来了,他也没说什么。
  上有老,下有小,父亲也不得不忍。上面有老父老母,还有体弱多病的妻子,下面有六个儿女,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只是现在,上辈的仇恨延续到了第三代。
  父亲有不少老战友,他们在部队时的职务都不如父亲。有些老战友,也在县里工作,如果能出面帮忙,应该是能帮得上的。
  但蔡家现在如日中天,还放话说,谁要帮陈家的忙,谁就是蔡家的敌人。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城里无人问。
  陈杨的事,父亲无能为力。
  复试的名单已经公布,高考的准考证也已下发,不可能再把陈杨的名字补上去。
  直到十一月底的一个晚上,父亲疲惫的身影,才出现在家门前。
  陈杨天天在等父亲,今晚也不例外。
  “爸。”

  父亲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虽一脸疲惫,但脸挂笑容。
  “他们都睡了?”
  “嗯。爸,你吃了没?”
  “没。”
  “我给你拿吃的。”
  陈杨给父亲拿来两块蒸熟的蕃薯,还有一小碗咸菜,和一坛自家酿的米酒。
  父亲捧着酒坛,仰着脖子,咕都咕都的喝了至少半坛。
  “扬,你也喝。”
  陈杨怔了,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不允许他喝酒,一口都不许。
  “今晚你得喝。扬,你喝了,你就是男人了。”
  头一回喝酒,陈扬皱起了眉头。
  在父亲鼓励的目光下,陈扬捧着酒坛,仰脖而喝。
  “好,好,喝光它。”
  陈扬真的喝光了。
  父亲问道:“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甜。”
  “还能不能再喝?”
  “能。”
  “嗯,咱家还有几坛酒?”
  “五坛半。”
  父亲拍了拍大腿,“扬,再去拿两坛。”
  “这……”

  “去。”
  陈扬应了一声,又进堂屋拿酒。
  初冬的月光,在树梢时隐时现。
  冷风吹来,却没有凉意,因为父子二人已喝得热血沸腾。

  “扬,喝光了没?”父亲拿着空酒坛问。
  “我,我还有一点点。”
  “喝光喝光。酒品即人品,喝酒不能偷奸耍滑。”
  陈扬二话不说,又拿着酒坛喝酒。
  但是,在喝光的同时,陈扬也醉了。
  看着瘫倒在堂屋门口的儿子,父亲默不作声,一动不动的坐了十多分钟。
  然后,父亲扛起儿子,把他送到屋里的床上,盖上被子,又傻看了一会。
  “扬,爸在家,你长不大。爸走了,你就长大吧。”
  父亲伸手,在儿子的脸上碰了碰,毅然决然的起身而去。
  陈扬烂醉如泥,昏睡不醒,看不见父亲出门……
  第二天早上。
  陈扬被哭声吵醒。

  睁开眼一看,床边围坐着母亲、大妹、二弟、二妹、三妹和小弟,个个都哭得撕心裂肺,泪如雨下。
  爷爷和奶奶站在床尾,也是老泪纵横。
  “出,出什么事了?”陈扬一脸茫然的坐起身来。
  小弟哭道:“大哥,咱爸被公丨安丨抓起来了。”

  陈扬曾的下床,推开弟妹们,要往外走。
  门口有个丨警丨察,一脸威严,伸出一条胳膊,把陈扬挡了回去。
  陈扬愣在门边,想起昨晚的父亲。
  特别是父亲的眼神……
  过了一会,在陈家搜查的丨警丨察们走了。

  留下两个人,陈扬都认识。
  一个是区派出所所长狄国梁,一个是公社武装部部长兼公丨安丨员童四平。
  这两位与陈家颇有渊源。他们不但是与陈扬父亲同一年的兵,还曾在同一个部队服役,是真正的老战友。
  两个老战友,把陈扬单独叫到堂屋,把他父亲昨晚做的事告诉了他。
  昨天晚上,父亲把陈扬灌醉后,拿着一把杀猪刀去了蔡家。
  父亲当着蔡家人的面,杀死了回家探亲蔡宝福,并留下一句话六个字。
  “冤有头,债有主。”

  然后,父亲把蔡家人赶出家门,放了一把火,把蔡家六间房子烧得一点都没有剩。
  最后,父亲直接去公社,给公丨安丨局打电话自首。
  两位老战友还告诉陈扬,为了能让陈扬参加高考,他父亲曾去县里向蔡宝福求情。
  让陈扬心痛的是,父亲还在县机关门口下跪,整整跪了两个多小时。

  男人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父母,可想而知父亲当时是什么心情。
  父爱如山,父爱不朽。
  两个老战友临走时,看了看家徒四壁的陈家,各拿出五块钱塞给了陈扬。
  陈扬竟然没有流泪,也没有难过。

  突然,屋里又响起了哭声。
  二弟跑出来喊道:“大哥,咱妈,咱妈晕过去了。”
  母亲多年患有头痛症,多次去医院检查,也没有明确病症。
  每次昏迷,都是好几天不醒。
  这几年,母亲病情稳定,没有昏迷过。
  这次应该是父亲出事,母亲急火攻心,才会旧病复发。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

  陈扬也算有经验了,急忙把母亲抱出来,放在自家的手拉车上。
  大妹和二弟拿来两条被子,一条垫底,一条盖上。
  陈扬拉着手拉车就跑,大妹和二弟在后面紧跟。
  到了公社卫生院,陈扬抱着母亲往里闯。
  以前母亲生病,都是中西医结合,一边打点滴,一边扎针灸。

  可这一次,王院长检查了一下,摇头说治不了,让陈扬把母亲往县医院送。
  陈扬心急不乱,明镜似的。眼前这个王院长,与蔡家关系好,说不定是在趁机落井下石。
  陈扬伸手,一把揪住王院长喝问,“真的治不了?”
  王院长吓得脸色惨白,“真,真的,你赶紧送县医院吧。”
  陈扬不啰嗦,将王院长扔到一边,抱起母亲往外走。
  从公社到县城,少说也有十五里路,没车没船,只能继续使用手拉车。
  陈扬让二弟回家报信,自己拉着手拉车跑。
  可大妹跟不上了。
  “大,大哥,你慢点。”

  陈扬停下来,“大妹,你上车,抱着咱妈。”
  “大哥,这样你行吗?”
  “少废话,快点。”
  待大妹坐到车上,陈扬又拉着手拉车飞奔起来。
  一口气,陈扬拉着手拉车赶到县城,一口气都没歇。
  到了县人民医院急诊室门前,陈扬早已累得不行,直接就趴在了地上。
  大妹抱着母亲大喊“救命”。
  一个医生两个护士出来,推着一个移动担架。
  母亲还是昏迷不醒,被放到了移动担架上。
  陈扬吩咐大妹,“快去,告诉医生,咱妈得的是什么病。”
  母亲被推进了急诊室。
  大妹很快回来,“大哥,我跟医生说了。”
  陈扬还是累,但勉强起身,靠在手拉车上。
  “大妹,你去找找方玉婷医生。”

  大妹应声而去。
  方玉婷医生,七年前曾在陈蔡公社陈家大队插队,当时就借住在陈扬家。
  后来方玉婷去省医学院进修,回来当了医生。
  陈扬一家待方玉婷很好,方玉婷感恩,现在也拿陈家当亲戚处。
  过了一会,大妹牵着方玉婷的手急步而来。
  不等陈扬开口,方玉婷就说,“小扬,你别急,我先去看看。”

  兄妹二人等了十几分钟,看到方玉婷从急诊室出来。
  “小扬,你妈这次病得厉害,初步检查是脑梗。”
  常清不懂,问道:“什么叫脑梗?”
  “简单说,就是脑血管堵塞了,血脉不畅,引起了偏瘫。”
  “能治好吗?”
  “说不好,应该能治好。不过,需要住院治疗。”

  陈扬不吭声了。
  大妹小声说,“大哥,咱没钱。”
  陈扬脱下右脚上的布鞋,从里面摸出两张五块面额的钞票。
  这正是父亲的两个老战友给的。
  “方医生,我爸的事你知道了吗?”
  方玉婷点点头,“嗯,早上就知道了。蔡宝福那个混蛋,被你爸砍死以后,还被他家里人送来医院抢救了一番。”
  听方玉婷这么一说,陈扬才想起来,蔡宝福曾“欺负”过方玉婷。

  那时候,蔡宝福还是公社革委会主任。
  方玉婷当时是大队赤脚医生。一个晚上,蔡宝福闯进大队医务室,强行玷污了方玉婷……
  “小扬,我帮你办理住院手续。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先帮你垫上。”
  “方姐,谢谢你。这钱你先拿着,回头我找同学借钱去。”
  方玉婷帮着办妥了住院手续。
  母亲从急诊室出来,直接送到了病房。
  陈扬让大妹守着母亲,自己去收费处打听。

  “同志,我想打听一下。刚才有个住院病人,是方玉婷医生帮忙办理的,她一共交了多少押金?”
  收费处的护士,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翻着一对白眼反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病人的儿子。住院的钱,是方医生帮我垫的。我问问,就是为了把钱还给方医生。”
  女护士不屑的看看陈扬。

  陈扬有耐心,女护士不说,他就不走。
  女护士翻了翻手上拿着的登记簿,“住院押金六十块。方医生签了字做担保,但只交了三十块钱。”
  陈扬道声谢,转身就走。
  可女护士滴咕了一句,“乡下人。”
  陈扬听见了,急步而回,趴在收费窗口上,恶狠狠的盯着女护士。

  女护士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陈扬面目狰狞,眼神里颇有杀气。
  陈扬这才离开。
  病房这边,却又有了意外。
  原来,这是四人病房。陈扬的母亲住进来之前,其他三张病床都已有人。

  其中一个病人,正好来自陈家大队隔壁的童家大队。
  这个病人的儿子,刚从家里赶来,他认识陈扬母亲,也知道陈扬父亲杀人烧房的事。
  结果就是,三个病人及其家属,都要求陈扬母亲搬到其他病房去,理由是不愿意与杀人犯的家属住在一起
  护士向医生报告,医生知道陈扬母亲是方玉婷担保的,就联系了方玉婷。
  方玉婷无奈,也不向陈扬解释,就把陈扬母亲换到另一个病房。
  这是个备用病房,也是四人一间,但其他三张病床都没住病人。
  母亲还没有醒过来。

  方玉婷手里拿着三个馒头,她知道陈扬和大妹还没吃早饭,“小扬,你们先填巴填巴。我还要上班,中午再来看你们。”
  送走方玉婷,兄妹二人狼吞虎咽,陈扬两个,大妹一个,三个馒头很快落肚。
  “大妹,你守着咱妈,我出去借钱去。”
  大妹说,“大哥,住院的钱,方姐不是垫上了吗?”
  “傻丫头,方姐也没钱,是她担保的。我只给了十块,还要五十块呢。”
  “那,那你向谁借去?谁会借钱给咱?”
  大妹的问题,问得陈扬哑口无言。
  陈扬倒是有几个同学,关系也还过得去。可他们也都是小屁孩,没工作没收入,哪来的钱借给陈扬,总不能叫他们去向父母要吧。
  父亲在城关镇也有几个战友,可陈扬只是认识,却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陈扬对大妹撒了谎,他哪儿也没去,只是蹲在自家的手拉车上,傻傻的蹲了好久。
  这个家是父亲的,父亲走了,陈扬还没有做好当家作主的准备。
  就在这时,陈扬看到不远处的一扇门上,挂着一个“抽血处”的木牌子。
  陈扬有了主意,卖血赚钱。

  陈扬进了“抽血处”。
  里面曲径通幽,弯弯绕绕的,陈扬有点懵。
  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那门上写着“血库”俩字。
  陈扬走回来,在写着“登记”俩字的门前站住,轻轻的敲了两下。
  门虚掩着,陈扬敲门,把门给敲开了。

  也是一个女工,穿着白大褂,抬头问陈扬,“同志,你是来献血的吗?”
  陈扬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我不是献血的。”
  女工噢了一声,“你是来卖血的。”
  “对,对。”
  “登记吧。”
  陈扬接过钢笔和登记簿,按照要求做了登记。
  其他的都实话实说,除了年龄,陈杨写了“十九岁”。
  女工在一张单子上填写,然后递给陈扬,“这位同志,你是第一次献血,先到隔壁去验血吧。”

  陈扬不肯走,“同志,我打听一下。这三百CC,能有多少钱?”
  “九块钱。”
  “我能多卖一点吗?”
  女工用怜惜的目光看了看陈扬,“小伙子,你急需用钱吗?”
  陈扬垂下了头,“我妈还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这样的卖血人,女工见得多了,“唉,难为你了。我给你重开一张,就四百CC吧。”
  经过一番折腾,陈扬卖了四百CC的血,得了十二块钱、一条毛巾和一罐麦乳精。
  初次抽血,陈扬有点不舒服。
  好在身体倍棒,在手拉车上坐了一会,就已经恢复过来。

  看看中午已到,陈扬去外面买了四个馒头和一包咸菜,再回到住院部。
  “大妹,咱妈醒了吗?”
  “还没呢。”大妹小声说,“医生来过了,上了药挂了瓶。医生说,明天或后天,妈可能会醒,要咱们不能离开人。”
  “嗯,你先吃饭。待会去打瓶水,给咱妈泡点麦乳精,你喂妈吃。”
  “大哥,妈还昏着,怎么吃呀?”
  “掰开妈的嘴,能吃多少算多少。”
  陈扬蹲在病房门口,就着咸菜吃馒头。
  大妹走过来,在大哥身边蹲下,把半个馒头递给大哥。
  陈扬也不客气,大妹饭量小,他饭量大。半个馒头,他两口就吃掉了。
  “大哥,借到钱了吗?”
  “借到了,借到了十二块。”

  但陈扬心里想想,十二块钱太少了。
  咬咬牙,陈扬站起身来,“大妹,你守着妈,我再借钱去。”
  陈扬再次来到“抽血处”。
  但陈扬没有马上进去。
  他人小鬼大心眼多,看到人家换了班,确认下午上班的女工和护士不是上午的人,才进了“护血处”。
  还是四百CC。

  钱拿到手了,还有一条毛巾和一罐麦乳精。
  但陈扬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象散架了似的,脑子也是湖湖的,上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陈扬扶着墙出来,好不容易走到自家的手拉车边,就一头栽在了手拉车上。
  方玉婷医生跑来,从陈扬的衣兜里摸出两张单子,跺着脚说道:“傻小子,你不要命了。”
  陈扬没有睡着,苦笑道:“方医生,我要救我妈。”
  方玉婷扶起陈扬,“你傻啊。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是倒了,你们全家怎么办?”
  就在这时,爷爷带着陈扬的二弟和二妹赶来了。

  爷爷是来送钱的。
  为了给儿媳治病,爷爷把家里养的三只猪崽卖了。仓促出售,只卖了四十五块。
  三只养了四个月的猪,是家里唯一可变现的资产。
  眼前的难关是闯过去了。
  陈扬心疼爷爷。六十多岁的爷爷,身体健壮,一头黑发。
  可眼前的爷爷,却一夜白头,连腰都句偻了。

  医院里的事,爷爷帮不上门,把钱交给大孙子后,还得往回赶。
  陈扬拿出五块钱交还给爷爷,以备家里急用。
  手拉车放在医院里,怕被人偷了,陈扬也让爷爷拉回家里去。
  二弟和二妹还要上学,陈扬也让他们回去。
  临走时,爷爷把陈扬拉到一边。
  “扬,等你妈醒了,你去找找狄国梁,打听打听你爸的消息。我回去后,会每天去公社,找童四平打听你爸的消息。”
  陈扬点着头说,“我知道,爷爷,你放心吧。你和奶奶,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爷爷一边点头,一边擦眼。
  陈扬吩咐二弟和二妹,在家要听话,照顾好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
  手拉车载着二弟二妹,爷爷拉着手拉车走了。
  第二天上午,母亲终于醒来。

  醒来的母亲,还不能说话,只看着大儿子大女儿,眼泪哗哗的流。
  陈扬急忙安慰,又叫大妹赶紧去叫医生。
  医生护士来了,方玉婷医生也闻讯赶来。
  一番检查后,医生把陈扬和方玉婷叫到病房外。
  医生说,“方医生,病人的命是捡回来了,但尚未稳定,需要继续住院治疗。”
  方玉婷问,“赵医生,病人现在是左边半身不遂,病情稳定以后,她的左边能恢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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