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仙祭坛

作者: 奥桥七

  民国东北,兴安岭,白仙涠。
  落日迟暮,一望无际的兴安岭沉入夜色,树梢簌簌响动,惊起乌泱泱鸦群。
  此时,莽苍林海翻腾起伏,一匹黑鬃烈马自青纱帐踏出。
  马车隆隆响动,吓得百兽蛰伏,呜呜风声如鬼魅嚎叫,荒村野道中,仿佛有上百黑影潜伏跟随紧追不舍。
  岳观潮扛起猎丨枪丨弯刀,双手抓紧马车缰绳,载着二叔和堂弟朝前奔走。

  “呕~咳咳咳~”
  他正赶路,马车里呕吐声加剧,车帘子被一把掀开,老猎人岳青山从里面探出头。
  这老头穿着灰青褂子,腿脚紧紧把着厢门,语气焦急说道:“他大哥,把牛皮绳给我,这臭小子又发疯病了。”
  岳观潮朝后看去,他兄弟岳二炮满眼血丝,好像炸毛野狗,呲牙咧嘴朝二叔身上咬去,要不是这老头身手了得,指定被咬穿喉咙,一命呜呼。

  他反手解下腰间牛皮绳撂过去,岳青山赶紧把岳二炮五花大绑,等结实捆住,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怒哼出声:
  “这小犊子,成天尿黄火气大,打出娘胎不知道给我惹了多少麻烦,这次也不清楚去哪疙瘩惹了脏东西,连发好几天癔症,眼瞅着快不成了,咱还得快点赶路。”
  岳观潮回头看着堂弟,满心疑问:“二叔,我心里还是发虚,你说的那马婆婆,真能治好二炮?”
  岳青山重重点头,似乎胸有成竹:“我年轻时候被野狼扑过,差点把那一对眼珠子落在野狼肚里,是马老太救了我,她自小跟老神仙治病救人,身上有真东西,谁家有个头疼脑热、中毒遭蛊,她都能治好,要是我这个老朋友没有办法,那二炮的小命就算交代了。”
  叔侄说话间转眼已到山路尽头,岳观潮老远就看见前方湖泊倒影着烛火,芦苇荡似有炊烟飘出,药草烹香随风袭来。

  他知道前方就是马婆婆的白仙涠,猛蹬马腹,沿着堤岸跑进湖心岛。
  等马车停下,岳观潮跟二叔一起跳下车,连滚带爬跑到长堤尽头,焦急敲响前院铜纽门:“嘭嘭嘭……嘭嘭!”
  吱呀。
  大门打开。
  一面目慈祥的老太太从门内探出脑袋,她看清楚来人是旧友岳青山,连忙把另外半扇门推开:“青山大哥,你咋这时候过来了。”
  岳青山低垂着眼皮,似乎有些难为情:“妹子,我有事儿求你,也不知道你愿不愿帮忙?”
  马老太摆摆手:“都这么多年了,还整这虚头八脑的干啥,我瞧着你身上有一股子邪气,发生什么事了?”
  岳观潮擦了一把热汗,气喘吁吁说明来意:
  “马婆婆,我弟兄在庙会上听说银驼寨附近在打地笼子(挖引诱野兽的土坑陷阱),他过去凑热闹回来就成了这样,好几天说疯话乱吃脏东西,还喜欢吃夹生饭,想请您给瞧瞧病,人在马车里捆着呢。”

  马老太听毕,眼神绕过两人盯着身后马车,她似乎感应到了岳二炮的异常,朝两人点点头:“赶紧把这孩子抬进来。”
  岳观潮跑进马车把堂弟扛出来,他站在远处看向马婆婆的宅子。
  一棵歪脖老柳树垂下藤条,刚好盖住门楣,两侧灯笼贴着栩栩如生的刺猬满绣,篆书“白”字清晰可见,那树根旁有一百草石刻,已经断纹开裂,斜栽进泥土,隐隐阴刻着白老太太治病施药的民间传说。
  随着灯笼被点亮,森林里风声骤停,恐怖黑影尽数驱散,他顾不得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扛着堂弟岳二炮跨进门槛。
  刚才只顾着求人,也没来得及看院内光景,等他踏进院子,这才感觉出药婆堂的邪乎。

  灰青碎石抹了药草屑,砌成一人高的圆形围墙,墙角绞缠枯藤,犄角旮旯里钻满杂草,几间灰瓦老屋隔出前后院。
  仔细瞅,屋前整齐堆放晒药的簸箕,许多药材他根本没见过,只隐隐闻到药草有股诡异奇香,跟他在山道嗅到的一模一样。
  那屋后搭起遮雨草棚,棚架竹梁上绑着几股麻藤,扯出十几道晒绳,绳结下大都彩带飘荡,半人高的花布纸扎,个个腮红清晰,灵动眼神好似活人!
  纸偶明明是死物却嘈杂异常,偶尔有风吹过,纸偶便如同仙姑在空中飘忽,就好像有无数人在院里来来往往,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
  他靠近二叔随口嘀咕:“二叔,你觉不觉得马婆婆的院子很邪乎。”
  “你说得没错,活人住的地方最讲究风水生气,这院墙四方无棱、周围无遮无靠,又三面邻水靠堤岸相连,完全跟阳宅风水反着来,活人不宜久居。”
  不知怎得,岳观潮听见活人不宜久居,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按你的意思,这是阴宅…或明楼!”

  语毕,岳青山意味深长看了侄子一眼:“咱可摸不准…不过也只有这样,有些东西才好往来。”
  岳观潮还没想明白二叔的话,便听得屋里面的马婆婆喊道:
  “孩子,你们别耽搁了,赶紧进来。”
  岳观潮顾不得再理会旁事,着急忙慌地往马婆婆的屋里走,然而堂中黑灯瞎火,他刚一进屋,便看到一道白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刷地一跳蹦到岳二炮身上,坠得他双腿一弯,连忙加力才扛稳二炮。

  他回头看去,发现那白影是一只小猫大小的白刺猬,正在二炮身上嗅了几下,随后对着马婆婆咯吱叫了两声,便跳回了来处——一个白布白烛的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尊面目慈祥的白老太太神像。
  神龛上的白烛闪了几闪,那白刺猬往神龛后面的阴影里一钻,消失在阴影里。
  马婆婆这时候看了一眼白刺猬消失的地方,点了点头,示意岳观潮把岳二炮工整绑在竹床上。
  “到底是条活生生的性命,被折磨成这样,造孽啊。”
  马婆婆低头摸了一把岳二炮印堂,眼睛里有几分不忍和一丝不忿,叹了口气。
  语毕,马婆婆拿出药箱,从里面拿出一捆看不出来种类的草药绒叶点燃,冒出带着浓香的呛人白烟,放在了地下火盆里,烟雾逐渐拢住了岳二炮,闻到香味的岳二炮神色稍微安定了些,躺住不再乱动,只是嘴里仍旧在絮絮叨叨。

  马婆婆见他不再挣扎,便吩咐岳观潮给岳二炮脱了上衣,自己则翻出了一小捆带着古怪清香的暗灰色线香,取出一根就着地下的火盆点燃,稍许吹了吹,随即快速在岳二炮的几个穴位上连续点灸,每个穴道上都是连点六下。
  岳观潮瞧得仔细,发现每处穴道上的细小香点瘢痕,都攒成了五瓣梅花的样子。
  说来也奇怪,原本不断说胡话的岳二炮也不喊疼,就在马婆婆最后一处点灸完成之后,他嘴里的胡话也停了,胸膛起伏剧烈咳嗽,喉头翻滚似有虫在蛄蛹,他随即滚到床边,哇哇大吐了一阵,吐出的尽是些黑色粘液,里面还隐隐约约能看见些灰黑细小的动物毛发。
  马婆婆待岳二炮吐完,就将他扶着躺好,取出一瓶药酒开始仔细擦拭她留下的香点瘢痕。
  岳二炮也不再胡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平稳,眼见得不再面如金纸,多了些红润的血色。

  就在这时候,神龛咯吱作响,白刺猬不知道何时又钻出来跳到岳二炮身上,在马婆婆手里吐出一颗绿莹莹的草药丹。
  马婆婆捏了一点丹皮尝了尝,微微点头,便把丹药用小半碗清水化开,给岳二炮喂了下去。
  岳观潮看堂弟还没醒,关心问道:“马婆婆,我弟兄他还能活命吗?”
  马婆婆呼出一口气,脸色变得凝重:“我暂且用疤痕药灸把他身上的污秽之物压住了,依着这症状,这孩子八成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看样子是灰家堂口的。”
  说完,马婆婆给岳青山使了一个眼色,岳青山的脸旋即阴沉下来,吧嗒吧嗒抽着烟斗,良久才叹息出声:“那就没跑了,肯定是银驼寨。”
  岳观潮睁大眼睛,脸上满是疑惑:“二叔,你咋知道是银驼寨?”
  岳青山磕灭烟灰,忆及往事叹了口气:“我年轻时世道正乱,那个节骨眼儿土匪猖狂得很,我跟他们也有些恩怨,也只有他们家的灰仙祠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害人,平常的灰仙再邪性,那也得守老规矩,不会轻易和人过死梁子。”
  岳观朝明显不敢相信,继续刨根问底:“恩怨?二叔你平时一向厚道,宁愿吃哑巴亏也不逞强好事,怎么敢惹这些土阎王?”

  岳青山撇撇嘴,赶紧摇头解释: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当年东北正闹匪患,我血气方刚,仗着会几招拳脚功夫进了乡勇团,抗枪杆子打的那伙土匪,正是银驼寨绺子(土匪),我估摸也是这时候结下的梁子,如果说有哪家老仙冒着坏功德的危险来害我,肯定跟银驼寨脱不开关系!”
  岳观潮明白,银驼寨的旗号,打前朝时候就已经江湖有名!
  那匪窝里藏污纳垢,二十年来纠结了不少毛贼要犯,这些凶徒或为躲避官府缉拿、或为躲避仇家追杀,又或者干脆是认钱不认人的穷凶极恶之辈,他们趁着关外乱起,招兵买马聚拢势力,四处占山头抢地盘,互相称兄道弟。
  他们打家劫舍、洗劫村镇、唆民作乱、对抗官府……就是抓把糠都要榨出二两油,砸窑子(打劫地主富户)的事儿没少干,官府真刀真枪缉拿了几次,都没能把银驼寨攻下来。
  他清楚这些绺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是心狠手辣,但是却不知道,这些绺子还有过阴路的行当,他更不理解,一向老实巴交的二叔,怎么会招惹到银驼寨这伙土匪。
  岳观潮看了一眼弟兄岳二炮,看向二叔:“二叔,村里林场也有几百号弟兄,我们趁夜杀上银驼寨,人一多腰杆子也硬,咋样也不算吃亏。”
  岳青山一听侄子的话,眉头紧锁,明显不同意:“不成,不是浑身是胆,就能占土匪的便宜扬自家的威风,村里五六十岁出头的老人,年轻时都进过乡勇团,二十几年前谁不是浑身都是胆,豪横得都没边儿了,连人熊都能趁夜锤死,可为啥现在落下一害怕就尿裤裆的毛病。”
  “为啥?”

  “还不是被银驼寨吓破了胆儿,这些匪徒都是生死簿上挂了名的,杀起人来就跟刀切葱一样,你们这些年轻人杀猪都犯怵,根本顶不住。”
  岳观潮被泼了一盆冷水,又想起其他鬼主意:“实在不行,我俩带着猎丨枪丨,趁天黑悄摸摸混进寨子,走一趟匪窝,二炮或许就有救了。”
  岳青山继续摇头:“过匪寨可不是逛庙会,寨子做的都是亡命生意,冷不丁看见生秧子(生人),都不用问来路,当场就能把我俩开了脑瓢,偷偷摸摸根本行不通,也不知道现在银驼寨谁当家,得见了管事儿的才好说话。”
  岳观潮拍了一下脑袋:“那要不,我们就假装拜山头的流匪,想去投靠他们,这样混进去成吗?”
  岳青山琢磨着最后一个主意,眼前一亮:“也只有这个办法,今晚我们叔侄俩就走一趟,去会会这帮绺子。”
  “岳老哥,夜半更深,这些绺子建野仙祠,保不准有什么脏东西等着你们,我不放心,要不你们把我老婆子也带上,有中毒受伤啥的,也能护持你们平安。”

  马老太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岳青山正愁没帮手,他满眼感激连忙点头:“妹子,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我岳青山哪怕衔草结环,也要报了你的大恩。”
  三人趁着夜半更深,驾起黑鬃烈马往银驼寨方向赶去。
  月明星稀,鸦雀惨唳。
  那皎洁玉轮高悬天际,一黑鬃烈马扬蹄啸鸣,在雪龙岭停下脚步。
  “吁!”
  岳观潮坐在马上,抬头瞅着蛰伏于崇山峻岭的雪龙岭。
  正值夏日,那雪龙岭奇峰鹤立,重峦叠嶂,灰仙祠遍布林间,如海市蜃楼漂浮在朦胧雾气里,昏黄灯笼隐隐明灭,恰如千百双贪婪兽眼,望着山下来犯之人。
  前方,几根朽木潦草搭做山门,过了山门便是通往雪龙岭的野路。
  待走进山门,两侧灌木高到腰间,凉风刮过,呜呜幽鸣,他立马感觉一股阴冷的风直往领子里钻,就好像被冰凉的手摸了后背,惊起一身汗毛。

  岳观潮仔细观察周围,左右皆是高可摘云霄的野岭密林,唯有脚下一条崎岖石路朝山上蜿蜒,四周氤氲着浓雾瘴气,他哪怕打着灯笼,所能见到的也不过马车前数米,再往前便是一片黑暗,空气里腐烂味道始终消散不去。
  他抬头看去,银白月盘不知何时变成朦胧赤月,森林完全将月光隔绝在外,透不进一丝光亮。
  奇怪!
  车轮声音里,他总能听见有人走动低语的动静,好几次他眼角余光看到马车左近有黑影窜过,可举起灯笼照过去,却又只有大树和灌木一动不动,只剩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哪怕身后车里还有两个大活人,也静得人心烦意乱。
  虽说兴安岭百兽潜伏,可没有哪种野兽会主动靠近马车,这些诡异黑影就这么环绕着马车来回转悠,看不真、抓不着,没有举动,却又不远离,好像在戏谑嘲弄他们一样。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架着马车飞快疾行。
  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蚯~蚯~蚯~~~”
  黑雾突然传来诡异兽鸣。
  只听得嗖嗖几声,车轮被刺数箭,他闪身掰断弓箭一看,尾部果然有兽口铜哨。
  “哪个王八犊子不敢冒头,给我来阴的!”

  黑暗中没人搭话,但是却起风了,正值盛夏,可这一阵阴风却阴寒冷冽,硬是吹得树上的绿叶像是深秋的枯叶一样簌簌飘落,然而落到灯笼的光照范围里,岳观潮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树叶,而是一张张微微泛黄的方孔纸钱!
  纸钱随风滚动,越飘越多,眼见就要把马车围了起来。
  他大感不妙,硬着头皮往前赶路,马车哒哒作响,不知被刺了多少飞箭,越往前跑,他越觉得是在原地打转,连地上的断箭方位都一模一样。
  岳观潮大惊,心说不会是遇上鬼打墙了吧!

  他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只听得轰隆一声,马车好似被外力拉扯,骤然侧翻,车里三人俱被颠出车外,滚入前方浓雾。
  岳观潮吓得赶紧下了马背,这黑鬃马似乎也受了惊吓,嘶鸣着朝山下跑去,他怕二叔他们有危险,只能硬着头皮往山路找人。
  “二叔,马婆婆,你们在前面吗?”
  “救……救人!”

  冷不丁听到前方浓雾传来呼喊声,岳观潮心头一紧,飒沓如流星急步前行。
  待转过一道山湾子,一颗数人不可环抱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横陈眼前。
  那枝杈诡异扭曲地不断生长,树干年久粗糙,竟然显出恐怖老翁脸。
  若说百年成精的老树也不过如此!

  岳青山、岳二炮和马老太三人被勒住脖子,俱是面目乌紫、手脚爆筋,嗓子眼呜咽难鸣。
  他找到声音来源,不免头皮发麻,不自觉握紧手里砍刀。
  岳观潮一想是自己亲人,定了定神,抽出后背弯刀,抡起胳膊迎头猛劈,可还没砍几刀,一不留神就被树藤缠住脖子。
  双脚一离地,太阳穴好似被尖锥刺入搅拌,疼得他直犯迷糊。
  “啊!!!!”

  他越挣扎,脖子里越透不过气。
  想扯开藤蔓,反而被缠得更紧,骨头好似被蟒蛇缠断,咯咯哒哒响动不停。
  就在快要咽气的一瞬间,他的眉心传来一阵疼痛,脑子立马清醒过来。岳观潮往身后一看,二叔正死命拉着他后背,马老太手心的银针刺入眉心,立刻明白刚才是着了道。
  他低头仔细观察,自己的手居然掐着自个脖子,半只脚已经踏出斜坡。
  那山崖下正有绿眼野狼嗷嗷呲牙,垂涎欲滴,若不是二叔拉着,他肯定就粉身碎骨了。
  想起这一点,岳观潮后背冷汗津津。
  “二叔,我……你们怎么没事儿?”
  岳青山脸色变得警惕,眼神里满是关切:“我刚才看你下了马,叫你几声也不答应,还一直往陡坡跑,我和马妹子只能跟着你,幸亏我手快,要不然你小子就等着野兽分尸。”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观潮很好奇自己是怎么了,马老太的眼神朝旁边瞥了几眼,陡坡附近的百年槐树已被掏空,树洞里坐着一身灰的…神像,明显是有人故意把神龛放在这里!
  马老太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臊眉耷眼的样子,像老鼠又像黄皮子,赶紧回马车。”
  他们意识到外面的危险,赶紧逃回马车。
  马老太拿出手掌大的白玉瓶,从里面倒出四枚红色药丸,等所有人都吃下,她这才放心一点。
  她神叨叨低声嘀咕:

  “这是朱砂避毒丹,我师父交给我的秘方,朱砂素有辟邪压惊之用,刚才我在马车里闻得并不真切,跑到陡坡上面,才算彻底闻见这股瘴气的味道。”
  “灰鼠尿有剧毒,可引瘟疫霍乱,黄皮子尿能迷惑人,能出幻觉魇梦,而且里面还不止一种药草,恐怕是有人专门配了这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厉害。”
  她看了一眼外面,随即拉上帘子:“刚才我俩在马车里,多少能阻挡一点,你骑马在林子里走,呼吸了那么多,被魇住出现幻觉也不奇怪。”
  “那,现在咋整,我们还往前走吗?”

  岳青山也拿不准,看向马老太,她朝两人得意一笑:“走还是要走,但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躲着走,我得跟他们打打擂台。”
  马老太语毕,从背后包袱里拿出两个灯笼挂在马车两旁
  这灯笼虎肋做架,蟒衣做皮,朱砂烛一点燃,车前立马亮堂起来。
  她随即掀开帘子,盘腿坐在车板前,手里铜铃叮铃摇晃,一声清嗓,中气十足,嗓音清亮地开口嚎唱道: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鸟奔山林可安身,虎要归山得安然,我头顶七星琉璃瓦,脚踏八棱紫金砖,脚采地头顶着天,迈开大步走连环,双足站稳靠营盘,敲开锣鼓问神仙,我登山路你犯难,我点灯笼你灭烟,要有香堂在山前,就请神仙亮卦签儿~呐~哎~”
  此话一开,那聚集于马车周围的虚影,明显化虚为实,渐渐在车前飘动,森林里冷风袭来,风声呜咽幽鸣,仿佛有尖声细气的老太监在耳边低语:
  “云锁深山行人少,古洞修真八百年,清泉缭绕伴精灵,香烟腾腾吐真言,灰老太爷座下徒,雪龙岭湾通了仙,三请四拜抬供案,离山出马收香钱,逆天改命保运势,搬山填海灾祸减,神机妙算破阵敌,护法风水财寿添。来往哪来归何处,休要渡此福洞天,若有宵小来犯禁,有进无出把命填!”
  话音一落,马车轰隆一声停在山道上。
  灯笼扑闪几下,彻底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此时马车外好似被鬼怪包围,利爪猛抓木板,咯咯吱吱的声音,渗得人心头突突跳动。
  岳观潮回头看向马老太:“马婆婆,点子扎手,要不我去探探再说?”
  “大侄子,别太小瞧你马婆婆,你把铜锣敲起来,咱们开锣搭戏台,各唱各的调,看看究竟是奶奶我厉害,还是它们有本事!”
  说罢,马老太拿出铜锣交给岳观潮,示意他敲打起来。
  咣当一声,锣锤落下。
  铜锣如金猴奋起千钧力,顿时澄清玉宇,刺耳声响震得周围抓挠尽数遁走,原本奄奄一息的幽火重新燃烧起来。
  马老太见有作用,气沉丹田用更大嗓门吆喝道:
  “啊咳!师从老仙白太奶,下凡济世保平安,我左手拿起文王鼓,哎!右手拿起赶将鞭,先请药神孙思邈,再请保生吴真仙,点那扁鹊为神主,要那华佗做仙尊,本草纲,千金方,灵丹妙药不吝惜,疑难杂症能治全。人生一世屈指算,能活三万六千天,家有房屋千万座,睡觉只需三尺宽。五仙本家通天教,自相为难做哪般,若给薄面后退步,来日必定报涌泉,执迷不悟糊人眼,休怪白家……法!无!边!”

  “白家借道,各位慢走,若敢来犯,定不轻饶!”
  马老太手握一炷香,在马车作揖叩拜,她的这番切口似乎是起了作用,马车周围萦绕的诡异虚影渐渐退散。
  岳观潮明显感觉周围阴冷气温恢复正常,他余光一扫,瘴气一碰油皮灯,火苗立即跳动胡窜,灯笼面像油煎清水,滋滋啦啦淌下黑露,瘴气肉眼可见越来越淡。
  他跳下马车转了一圈,周围果然有兽爪抓挠的印子,似乎还残留着某些动物的腥臊味儿。
  难道,刚才的黑影只是山林百兽?
  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看到任何实体。
  那若有若无的声线跟风声的确很像,可也许是他听错了也能说得通,眼下雾气消散,他支支吾吾问道:“马婆婆,这里真的有保家仙作祟吗?”
  马老太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噙着烟斗猛吸一口烟叶子,神色颇为得意:“大侄子,世间哪有那么多鬼鬼神神,多为奇术巧技之辈,便如同那戏法先生,知其诀窍,所看不过尔尔,可若不知其诀窍,那便说是神仙也有人信,何必深究,老太太我技高一筹,今日就暂且放它一马。”
  “看,前面路通了!”
  岳观潮顺着马老太的手看去,月轮复现,满地银白,他们不知何时已临近山顶!

  岳青山见马老太要掀帘子,赶紧拦住她:“马妹子,匪寨里也不知道有啥能人,真刀真枪打起来,怕连累了你,你就不要跟着我们进匪寨了。”
  马老太一脸慈祥摸了岳二炮脑门,勉强同意:“岳老哥,你说得也对,二炮这孩子还在昏睡,也需要人照顾,我就替你们看顾一阵,你们别跟绺子逞强挺腰子,能谈妥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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