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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一把刀
作者:
绿宠花
漆黑。
血红。
红的极致,便是黑;黑的极致,也是红。
城楼半角的天空之下,一棵万年古木,似乎活着又似乎刚刚死去。
古木之外,一座荒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厮杀。
刀剑与尸骨横亘在大街小巷之上,坍塌的城头,一个巨大的杀字,杀气冲天。
方圆百里之间,一片死寂。
残暴的豺狼虎豹,一切以杀戮为生的兽畜,也都沦为了这场杀戮的殉葬品。
护城河下。
一把长长的黑刀,深深地插在干枯的血水之中,隐隐地发出微弱的红光。
九月,本该飞火流星,却把一切都烧成了灰。
往后经年,江湖人提及这场杀戮,都在暗自后怕,爱需要多长的仇恨,才这么狠。
不光杀光了人,还杀尽了魂。
夜黑到尽头,一场狂风吹亮天空,吹去沉闷,却瞬间涌起排山倒海一般的血腥味道。
荒原古道之上,匆匆地响起了一连串的马蹄声,还未到荒城之下,马匹惊叫,骤然收住了匆匆的马蹄,望着这片沉寂的荒城,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嘶鸣。
马声悲壮如龙,马匹上的几个青衣男子从马匹上翻滚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骤然落泪。
身后的鎏金马车之上,绿幔垂帘之下,也很快响起一声声低声哭泣的痛苦之声。
良久,一个腰间挎着一把长刀的青年男子,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强撑着站起身来,躬身走到马车之前,低声道,“公主,冠军侯他只怕.......”
“掌嘴!”马车里一声严厉的呵斥。
那男的一脸惊慌,连忙啪啪地抽起了自己耳光。
“够了!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碎了牙齿。
那男的脸上肿大乌青,嘴角滴着血,目光难掩内心的恨意。转身,连忙招呼部丛,咬着牙,朝着荒城飞跑了过去。
“这世上只有我能杀他!谁也杀不死他!我不让他死,他怎敢去死!”绿幔垂帘突地被一阵香风掀起,一个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面上戴着面纱,长发披肩,手中紧握着一把长剑的妙曼女子,站在车顶之上,那如明月般明亮的眼睛泛着泪光,那被面纱罩住的艳丽脸颊不断地翻动着滔天的杀意,望着远处的荒城,她恨意决绝。
“我没死,你怎敢去死!”
青年男子带着部丛来到护城河下,眼前这一幕......
让他们腿脚发软,神魂离壳,心中犹如有万千的蛊虫在撕咬着他们的心,一个个慌乱地狂吐了起来。
没错,他们都是杀过人的,手上的血没有一百,也就几十。
但眼前这场惨状,让这些滴血武士也难以忍受。
黑刀之下,尸骨无存,人与牲畜的残渣混了一块,竟然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大哥,还找吗?”另外一个稍微稚嫩一点的男子,惨然地问道。
青年男子艰难地站起身来,扭头看了一眼,那站立在车顶之上的公主,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咬牙道,“找,必须找!”
脚已经无处下力,只能抽出刀来,一点点地刨开出一条路来。
整整一天的时间,偌大的荒城,竟然无一活物,连藏在地下老鼠、飞在枝头的鸟儿都成了尸体。
城外,那架马车犹如那城中的那棵古树,死寂沉沉。
哭过、笑过、骂过、恨过,一切都于事无补。
内心再大的悔恨,都来不及这慢上了一天的时光。
她颓丧地瘫倒在车顶之上。
“公主,什么都没有!”
青年男子疲惫不堪地带着众人跪倒在马车之下。
良久,公主才唏嘘了一口气道,去把那把刀带回来!
“这?”
青年男子顿时涨红了脸。恨不得从地里挖个洞钻下去。
“有问题?”公主皱起眉头不满地哼声道。
“属下无能!”
“你是挺无能的!”从狼牙王帐,到这雪域荒城,这一路上的奔驰,公主早有不满,要是能早一天赶到......
马车晃荡了几下,一个轻盈的背影,朝着那护城河飞了过去。
一双红色的绣花鞋,落在残缺的尸骨之上,心如铁石的她,竟然也忍不住泛红了眼眶。她总算是知道为啥她的部丛们找得那么的艰难。
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走到那黑刀前。
刀还是那把刀,人却不再那个人。
杀戮抹掉了他一切的蛛丝马迹,唯一这刀还是那样的漆黑冰冷,甚至连一丝血迹都看不到。
“藏锋!”她咬着牙叹息道。
“你既然在,为何他不在了!刀在人在,人亡刀亡,难不成你也是一个懦夫!”
“你不配成为他的刀!”
刀无言,她的心更冷更累。
良久,她才鼓起勇气,伸出那双白皙的手,一把抓住那把黑刀。
“起!”
黑刀纹丝不动,犹如大地生根。
她的眼里闪过一阵惊愕,难怪他们提不起来。
“再来!”她并不服气,她征服不了他,还征服不了他的刀?
她运转心法,使出了天魔破天功的全部功力,“起,你给我起来!”
如此这般纹丝不动,让她怒火新生,倍感折辱。
一次不行,再一次,还是不行。
数十次的搏斗,她浑然感觉不是在跟这把黑刀较劲,而是与这座的所有亡灵在厮杀。
“噗呲”一声,胸中一口老血喷出,她居然受到了强烈的反噬。
她哐当一声跌坐在黑刀之下,手却不愿意松开。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滴滴答答的泪水与汗水,滴答在黑刀之下,在她不经意间,那黑刀再次微微泛起了丝丝红光。
“秦越听话,我带你回家!”
“咱们回家!”
“回家好不好!”
她用尽了吃奶地力气,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抱着黑刀。
一声惊雷突地凭空响起,轰隆几声,乌云密布,很快电闪雷鸣,整座荒城都被笼罩在狂风暴雨之中。
“公主!”
她的部丛大惊之下,连忙也追了过来。
雨如狂下的飞瀑,很快漫过了被血肉堵塞的护城河。
整个荒城周边腾起了团团雨雾。
隐隐中高大的城头上,一道电光重重地砸在那个巨大的杀字上,轰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一股子冲天的杀气,冲城而出,一刀劈开了头上的漫天乌云。
当太阳的光芒,再次照亮黑红的护城河,公主拖着那把黑刀,艰难地从荒城下走了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
她走得那样的艰难。
等到青年男子一把拖住她,她竟然朝他呵呵一笑,“上车,我们走!”
青年男子将她扶上车,转头看了看荒城。
跟着他身后的部丛,庄严地站立在一起,抬起左手握拳到胸口,朝着那座城行了军礼。
他本是王者,却葬身于此。
他本该傲视群雄,却因爱而亡。
这座荒城里的那个女人啊,是公主却又不是公主,是他最爱的女人却又不是最爱他的女人。
一切都错了。
可他还是爱得那么痴、爱得那么傻、爱得那么凶悍残暴......
他是这天下人的英雄,唯独是公主殿下的敌人,也是他们一生之敌的秦国冠军侯!
等到马蹄声起,黄沙飞扬,绿幔垂帘再次被撩起,露出了那张明晃如月,夺人心魄的艳丽容颜。
这张脸娇靥甜美,更胜春花,尤其是那双蓝色如冰魄的眼睛,恨不得把人的心一下子抓走。
但就是这张脸,却有着让天下人为之惊恐万分的名头:“梵天女魔”。
她是北国狼牙王庭的长公主,更是梵天圣教的教主。
她望着逐渐远去的荒城,手中紧紧地抱着那把黑刀,嘴里喃喃自语道,刀在人就在,你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我等你!”
“哪怕千年万年,用尽这人世间最后的光,也在所不辞!”
魔笛悠长,北风悲凉。
谁为这万千亡灵下葬?
一剑长空,黄沙漫卷。
护城河被斩断,坍塌的城楼化为灰烬,独留那棵枯老的古树在风中凌乱.......
她的目光愈加阴冷,面色发青发红,那双眼睛宛如地狱之眼......
“凡是沾染过你的血的人,都得死!一个不留!”
咬牙切齿的恨声,犹如刀声,声声不断.......
纵马驰骋在前的那名青年男子,顿时脸色大变.......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发生了。
“要变天了!”
他身旁的部丛也应声叹息道,还要死人!
“会死不少的人!”
他们自幼追随于她,太懂她的性格。
一旦她发起狠来,谁也无法改变。
片刻之后,那青年男子猛然抬起头来,迎着扑面而来的狂沙,厉声道,“咱们的刀太久没有舔血了,也该到了出窍的时候!”
“驾!驾!驾!”
马蹄奔去,黄沙的尽头,流动的沙丘之上,白虹惊现,衣裙飘飘。
一个女人,准确的说,一个比孩子略微成熟一点的女人,怅然泪下道,我终究还是错过了。
“她其实不该来,可惜她终究还是来了!”
“这人世间还有真爱吗?”
“为何此间让我如此痛苦!”
“我究竟是谁?”
“她又究竟是谁?”
一滴血。
涎长三尺而落。
狼牙王庭的大殿之上,一代悍王阿史那可汗,捂着脖子,痛苦而绝望地怒视着眼前这个女人,“你竟然敢杀我?”
“我是你的哥啊!”
“毗伽你忘了吗,当年是谁把你从雪山上救下来的!是寡人啊!”
“没有寡人,哪有你的今天!”
王座之上,长公主毗伽手中拿着那把长剑,伸手弹了弹长长的剑身,弹去剑刃上的血珠,血珠滚落地上,一片殷红。
“呵呵!你早警告过你,不许你动他!你为什么不听!”毗伽的话轻描淡写,却恨意决绝。虽未到寒冬,却让人寒彻心骨。
“他,他早该死了!”阿史那用尽力气,挣扎着极度咆哮。
哐当一声,毗伽一脚将阿史那踢下王座,冷冷地俯瞰着他,恨声道,那你就得去跟他陪葬!
“你!”阿史那绝望的眼神里,生命的光华很快褪去。他不甘心,他早该下手。可惜,这一切都迟了。
荒城的事情,他虽然早有准备,可惜他不够狠。
他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将她纳入后宫,立为王后。他以为那男人死了,她的心也该属于他了。
阿史那死不瞑目。
大殿之外,群臣战栗。
长公主公然弑兄杀王,远远超乎他们的预期。
他们原以为长公主会杀人泄愤,不过是杀几只阿猫阿狗,可没有想到,仅仅三天,身为梵天圣教的教主毗伽,聚集万千教众,以阿史那残暴无道、祸乱王室、通敌卖国之罪,起兵造反。
从雪域荒城出发,一直杀到狼牙王庭。
沿途所到之处,梵天圣教的教徒,不断散播阿史那的罪行。在崇尚长生天的梵天教徒眼中,毗伽不是王庭的长公主,而是梵天圣女。
天命之下,沿途各部落首领,应声反叛。
困守狼牙王庭的王卫骑兵,在这些被梵天教义教化了千百年的部落军队面前,不堪一击。
王庭被攻破,大汗被杀。
一切的结局,不过是毗伽的翻手覆雨之间。
毗伽的恨,却远不止于此。
阿史那不只被杀,还被灭了全家,男女老少一个不剩。而阿史那的尸首,则被她凌迟割肉,分发各个王公大臣当庭生吃之,其骨骸被垒成罪恶塔,人人唾之。
“食之肉,方知其恶!饮之血,方镇四方!凡属乱国乱民者、祸乱亲朋妻女者,无论王侯将相,皆为衣冠禽兽,人人杀而食之!”
毗伽持长剑,挺立与大殿之上,目光所及群臣跪拜。唯有三朝元老大祭司努尔泰,虽年过八旬,却傲然不跪,咬牙切齿,一脸的怒恨冲天。
“努尔泰,你为何不跪!”毗伽的随从卫队长莫答,见他这老东西居然不识时务,生怕毗伽再开杀戒,连忙呵斥道。
“你闭嘴,你这个刽子手!你没有资格跟本祭司说话!”努尔泰朝着莫答重重地吐了一口恶痰,一脸的唾弃道。
毗伽收起手中的长剑,轻声一笑道,兀里都思,您有话说?
“毗伽,我也是帮凶!”努尔泰冷冷道。
“我不信!”毗伽再次轻笑道,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了眉头。
如果说墨啜可汗养育了她,那么兀里都思努尔泰则是她救命恩人,也是她敬仰的老祖。当年雪山一役,天崩地裂,无数族人被杀之如苍狗,是他从万千敌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将她背上了大雪山,拜在梵天教主的门下。
“你应该信!阿史那是可汗的唯一王位继承人,除非和亲,否则你只能嫁给阿史那!这么多年,王后空悬,阿史那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忤逆于他!如今,你还弑兄杀王,你有何脸面站在这王庭之上!你才是阿史那族的罪人!我只能我当年眼瞎,不该救你!没想到救了一只豺狼!”
“兀里都思,你从来都知道我的心思!”
“狗屁的心思,你不过是想野男人!梵天圣教的圣女,从来也都是王后!阿史那族的荣光,容不得你的羞辱!如果不是教主归天,那有你如此的张扬跋扈!所以那个野男人,他必须死!这是整个王庭的朝议,你若要杀,把我们都杀光好了!灭了阿史那族!”
“努尔泰你住嘴!公主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是梵天的使者,她光照着金山之阳!”莫答抽出了长刀,他想杀人。
他的手早已经沾满了鲜血。
他愿意为她背负着一切。
“你这个愚昧的魔鬼!你忘了梵天的教义,梵天教不能参与国事,而你们却公然以教乱我王庭!你该被沉沦进无垠河!你永世不得超生!”努尔泰最恨的就是莫答。要不是这小子的窜动,毗伽怎么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梵天女魔。
“够了!”
“公主!这个老东西该杀!”
“我说够了!”
王庭之上,顿时一片寂静,谁都不敢轻易动弹。
怒斥之后,毗伽从王座旁走下来,径直走到努尔泰的身旁,打量了一番,见他面带嘲讽,方才冷冷道,你在逼我杀你啊!可我偏偏不想杀你!阿史那死有余辜,他不配为王!你们不敢杀,只能我来杀!
听了毗伽这话,原本怒气冲冲,一脸恨意的努尔泰眼睛里微微露出了笑意。
他打量了一番群臣,见群臣纷纷交头接耳,猛然重重地咳了咳嗓子,突地掏出一张锦帕,捂住嘴巴,再打开那锦帕,却是一片血红。
这痨病好死不活,已经折磨了他多年。
是人都要死。
可他却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不甘心。
他想要逆天改命。
而这一刻他的命,却在毗伽的手中。
一想到这里,他又多了几分坦然。
事情远比他想象要顺利得多。
他淡然地将锦帕收起来,低声轻笑了一声,突地转变了话锋。
“呵呵呵,他是不配为王!他残暴贪婪,懦弱卑鄙!他杀光了可汗的血脉,杀光了可汗的安达,抢光了他们的女人!他确实该死!”
毗伽突地转身,嘴角微微翘起,那一抹残忍的恨意,不可抑止。
努尔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逐渐地柔和。
他笑了,无比的狂笑。
很快,他又笑得老泪纵横,很快哭了个孩子似的。
毗伽疑惑了。这老东西什么意思?
“你一直在暗中布置,想给那些冤死的安达报仇?”毗伽目光闪动,脑瓜子里突地闪过一种可能。
她中计了?
良久,努尔泰才重重地叹息道,毗伽,我跟你一样,没有办法!
噗通一声,努尔泰突地重重地跪拜了下来,大声吼道:拜请毗伽可汗升帐!
王庭之上,群臣跪拜一地,连连恭请。
一刹那间,一切都明白了。
“你!你好卑鄙!”
突地那困惑她多年的迷障,一下子全都打开了。
这一切都是努尔泰的算计。
正如当初他威逼诱惑她拜入梵天教一样,他暗中布局,让她偶遇了秦国的冠军侯秦越,搅乱了阿史那的心思,又借秦越的死,逼迫她杀掉阿史那。
“原来你一直都没有放弃,你一直都想让我称王!”
努尔泰抬起头来,目光慈祥。“毗伽,我恨自己没有子嗣,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他杀光了可汗的血脉,那么只有你才配这个王位!”
“我不想当什么王,你为什么要逼我!”
“阿史那族需要的是开疆拓土的大王,而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努尔泰无视她的威逼,硬声大吼道。
“你!”
“可我说过,但凡沾染过他的血的人,都得死!你不怕死!?”毗伽的眼眶里充满了血红的红光,这一刻她恨不得将他这个最为敬重的人千刀万剐。
“只要你肯升帐,我死而无憾!请登位升帐!”
“如果我不呢?”
“呵呵,那么他肯定死了!”
“你什么意思?他还活着!他在哪!”毗伽慌了。
“请登位升帐!”
王庭之中,群臣决绝如一。
她虽为“梵天女魔”,但她却绝不是无情无义的杀戮恶魔。她有爱有恨、有情有义,她向来只杀该死之人、向来只杀找死之人、向来只杀必死之人。
凡属背弃教义、逆天而行、有违人伦者皆可杀。凡属天性良善、忠厚老实、为人正派、老弱病残、拥护教义者,皆为她所庇护。
金山之下,她是正邪加身,善是正,恶是邪。
“以暖阳之光,给予细草以生长之力,让这世间万物皆有存念;以雷顷之势,斩断孽恶欲海之源,让这凡俗神魔去恶扬善,方为证道。”
这是梵天教的教义,也是她的宗旨。
在她的剑下,可杀可剐,却无一人是冤死之人。
看着这王庭上上下下的群臣,白发老者之中,不乏从小见她长大,呵护她经年岁月的尊长,也不乏与她休戚与共,共同经历了生死的至亲好友。
更有许多既爱她,又恨她。甚至长期觊觎她,可得而不可得,恨不得睡其身、吃其肉、喝其血,与她抗争到死,也至死不休的敌人。
可这一切,都变了。
敌人的敌人,变成了盟友。敌人的朋友,还是盟友。
什么时候,她的权势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她很难想象,阿史那究竟造下了多少孽债,竟让这王庭之上,除了努尔泰竟无他人敢直面她的反叛。
可惜,她终究还是看错了努尔泰。
“苦肉计?好一招苦肉计啊!从龙之功!”毗伽的心里远比杀了阿史那还要难过。
权欲竟然让人贪念到如此地步?
她嬉笑了一声,目光中更加多了几分轻慢。但凡这些人的骨头稍微硬一点,她那内心的杀伐决心就要少一分。
这些人啊,都该死!
“你确定!?”
“我很确定!”
“你果然是我的好兀里都思啊!”
“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哐当一声,莫答也扔掉了手中的长刀,跪拜了下去。
毗伽骤然吃惊。
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思。
“你!原来连你也是!”
毗伽绝望了。
“算无遗策啊!”
“公主,这也是我们全体部丛的心愿,请您成全!”
“成全?成全了你们,谁来成全我!我是个傻子吗,任凭你们摆弄!”
目光所及,王庭内外跪倒了一地。
毗伽骑虎难下,这不是她想要的。
可这一刻,为了他,她毫无选择。
“好!好!我遂了你们的愿!升帐!”
杀戮过后,歌舞升平。
敕勒川的朝阳,将满城的鲜血烧成了黎明的圣光。
金山之下,万民敲响金鼓,载歌载舞齐聚在狼牙金帐周围。
一代梵天女魔毗伽,王袍加身,荣登汗位。
当夜,王令即出,梵天教被封为国教,毗伽可汗被尊称为梵天女王。
参与反叛的各个部落均被封赏,不少梵天教众被提拔入王庭。而困守王庭的卫队,株连九族,老幼病残躲过一死,被流放千古塔,终生为奴。
而大祭司努尔泰以及莫答等部丛却锒铛入狱。
九月,中原大地正值秋日胜春光,而在敕勒川冷风如刀,以山峰大地为砧板,刀刀见雪地收割着世间万物。
铺天盖地的万里雪飘,把杀戮之后的一切冤屈都化成了来年的春水。金山之下,万民在一片欢腾之后,陷入了空旷无垠的寂寞。
这个寒冬,远比之前更难熬了。
夜色正黑,风正劲头,雪更加狂妄。
一辆马车也如刀一般撕开了黑夜的寂寞,从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穿行而过,马蹄碾碎一地的雪花,很快又消亡无影。
秦越穿着一身雪白的貂皮大衣,伸出手接住一片车窗外飘来的雪花。雪花入手,倏忽之间,雪的菱形化成了水的柔软,竟如软玉一般的细腻温和。
他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僵硬,重重地叹息了一口气,“雪崩之下,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
夜黑如虎,他的心早已经从一片沸腾的湖海,化成了这天地一般的死寂。
他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牵动着背上受伤的伤口,微微发出一声痛惜,连忙将整个身子都包裹在厚厚的白虎皮做出的盖被之中。
与荒城有关的一切记忆,都在他被人打晕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知道为了一个人,他杀了一座城。
而这个人是谁,他竟然记不起名字。
与她有关的记忆,都在这一路上被他用飞刀雕刻成的那个木雕之上。
这个人,他很确信是个女人,而且美得让人难以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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