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地势不凡,山貌奇特,气宇超脱,山体东、南、西三面平缓,密林隐蔽,藤蔓缠绕,多少年没有露出一点山的肌肤,好像隐藏着什么千年秘密。山的北面备受风雨侵蚀,悬崖峭壁,怪石突兀。特别是那山顶,形状古怪,造化神奇,如一对恩爱夫妻一前一后自然端坐,北妇南夫,神态庄重,眺望北方。
这就是十万大山西南一隅的着名奇山——公婆山,属于我国少有的热带雨林气候。
公婆山是中国与越南边境线上的界山。一条羊肠小道从山嵴穿过,将公山婆山硬生生地分开,千百年来,公山婆山只能隔路相望。即使日久天长没有多少人走过这条路,小道被丛林藤蔓覆盖,但是,石径古迹依稀,尤其是峭壁处石阶凿刻粗犷,黑藻斑驳,仿佛让人听到千年来古人踏石留痕的铿锵脚步声。
因为公婆山一来是两国界山,二来山势险峻,地形复杂,长年来人迹罕至。最高峰公山婆山,四周坡头围拱,丛林密布,藤条缠绕,终日雾气缭绕,紫气升腾,显得非常神秘。
不知多少年来,周围百姓流传这样一句谚言:公婆山无云,晒谷翻要勤;公婆山带帽,大风大雨到。意思是,公婆山顶一带天空如若没有乌云,那就是意味着一天放晴,阳光普照,人们可以大胆翻晒稻谷。如果公婆山山顶有云朵停留,状如带着一顶帽子,那就要小心了,天气很快就变化,大风大雨就来临,人们赶快收起晾晒的东西。
千百年来,附近方圆百里的人们虔诚信奉这句谚言。老辈人都说,公婆山灵验得很,要知道哪天是放晴还是下雨,看公婆山就行。
十万大山西南一侧,地处地球北回归线以南,这里气候炎热,雨水充沛,草木一年四季不知歇息的疯长,丛林茂密,鸟兽密集,虫蛇遍地。
大自然神奇造化,给人们留下一处尚未被破坏的动植物自由快乐的天堂。
骄阳似火,烈日炙烤,树叶卷曲,人皮肤晒黑晒裂,那是一般人记忆中热带的标签。可是,骄阳烈日下的公婆山,如世外桃源,完成不像别处热带地区那样酷热,湿闷难耐。这里植被繁茂,山洁水清,地灵气爽。
夏日,条条山谷雾气鸟鸟,清泉涧溪流水淙淙,送来习习凉风。春冬,这里是一片繁花盛开的地方。
公婆山是典型的砂页岩地质山地,地下暗河相互连通,泉眼密布,泉水冬暖夏凉。春冬时节,泉口溪流暖气升腾,气温暖和。整片山林草木常年得此庇护,不受霜冻风寒,一年四季不知疲惫地疯长,抽枝发芽,开花挂果,形成一片花果山一般的世外之境,真正是飞禽走兽避暑纳凉最好的天堂。
顺着公婆山端视的方向,簇拥着一片格外葱郁的密林,密林一盘一盘向中间收拢,如莲花花瓣似的,在中心托起一座高耸的山峰。人们根据山形称为莲花山。
莲花山前方不远处,拱着一个很规则的绣球一般的山,山上长满桂树。附近的人就把这座漂亮的圆顶山叫做桂花山。
莲花村就坐落在莲花山山脚,全村几十户人家大门一律朝北,背靠莲花山,面朝桂花山,这是村里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祖制,没有哪一户人家违背。
因为家家户户的房屋朝向单一,村里的路弯弯拐拐,很不顺畅。
陶晓伟家在村头,他就问过张旺的爷爷张学问:“为什么我们村里的房子都一律朝向北方向?像覃光明、秦飞鹏家的房子地势就不应该朝北,很别扭。”
听人说,张学问不是老人的真名,只是他在村里学问高,能识字断句,懂古训古例,大家尊称他张学问,叫着叫着,真名反倒没有人记得了。
张学问伸手往公婆山方向一指,一脸神秘地说:“看到那边公婆山了吗?那是神山。祖上说了,公婆山庇护着全村人,保证一年到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富贵兴旺,谁敢违背她的心向?祖训说,我们莲花村谁家建房朝向不随大家的,就要逐出莲花村。”
陶晓伟又问了几位村里的长辈,大家说的都是张学问这个版本。村里人从小就听说公婆山的古训,流传着公婆山各种各样离奇的传说,时间一久,老老小小每个人对公婆山都生出一种神秘和敬畏的感觉。
放暑假了,陶晓伟回村放鸭子。他带上几天干粮,挎包塞满高中的课本,把鸭子赶到公婆山下的沟溪,任由鸭群在溪流中捉食。他有时候静坐树根,有时候横卧树上,自由自在地背书学习。
公婆山一带沟溪发达,纵横交错。平日很少有人到来。这里土质肥沃,荒草遍野,芦苇和芒草疯长,高高挺立,叶子绿油油的,闪动着亮光,随风飘拂。
鸭群钻入溪流,争先恐后,展翅蹬腿,一头扎入水中,抖动着脖子,张嘴左右摆动形成一个扇面,飞快地寻觅着鱼虾螺仔,样子快活极了。
陶晓伟仰头一望,天上一片晴朗,澄蓝澄蓝的天空,一尘不染。
太阳白花花地直射下来。要是在别处,一定酷热难耐。可是公婆山这里,水汽氤氲,烈日被云气隔阻,并不显得燥热,反倒觉得温润清凉,舒服得很。
陶晓伟爬上一棵粗壮的柚子树,找了一根正好可以半躺着身体的枝丫,看了一眼觅食的鸭群,挪好身子,打开书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鸭群吃饱喝足了,有的还在河里欢天喜地地戏水,更多的鸭子在水边一字排开,屈着长长的脖子,悠闲地梳理着背后身上和翅膀的羽毛。
夕阳迫山了,陶晓伟还是忘我地看书,饿了吃一把干粮,渴了剥开柚子吃。这里的野生柚子肉质洁白,晶莹透亮,味道酸甜适度,吃了舌尖生津,最能解渴。
只要一打开书本,陶晓伟就忘了天南地北,心里只有他的几何证明、电流安倍和化学方程式……他就是那种勤奋好学的好孩子。
莲花村的人们都说,陶晓伟的心大着,长大要飞出这个山旮旯的。
天灰暗下来,鸭子紧张了,嘎嘎叫个不停。陶晓伟这才熘下树枝,用塑料布简单支起一个小帐篷,找几根枯枝,在旁边点燃一堆火。
鸭子看到人烟,安下心,聚拢到一处,脖颈交叠,静静地睡觉。
陶晓伟吃了几片干粮,就着火光,又进入他自己的世界。
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陶晓伟平时在学校住宿,食堂伙食不好,一个学期下来,大家难得吃上一两次肉,油水严重不足。晚自修下课后,十一点熄灯就寝时,宿舍里安静下来,肚子浅的同学常常闹起抗议的咕咕声,声音此起彼落。
冬天天气冷,同学们都习惯躬身缩手,不愿动,可能是运动少,倒不见饿得难受。到了夏日,大家都喜欢追逐逗乐,活动量大增,每天三餐的素食饭菜,哪里经得住这群活蹦乱跳青春少年的折腾,肚子的抗议声提早到来,上午第四节课,教室里,这边的咕咕声未落,那头的咕咕声又起。
这天上午第三节课,体育老师说,期考要测试跳鞍马,让同学们加强训练。那节课,周老师跑在队伍前面,带着全部同学跑了差不多半节课时间,说是强化体能。然后,周老师叫人搬来两副鞍马,胸挂哨子,手持登记本,神情严肃地站在一侧,指导大家列成两队练习跨越鞍马。
同学们个个憋足劲,按照动作要领,助跑、起跳、手撑鞍马、跨越、落地一气呵成,反复训练。一节课又是跑步,又是跳跃,早上那碗稀粥早已消耗殆尽。陶晓伟衣服湿透了,前后襟紧贴在身上,更要命的是,肚子已经饿扁了,前后胸好像贴在一块,他感到身体发虚,眼睛时不时闪出星星。三个要好的同学拖着沉重的脚步凑过来,脸色发青,看来,他们也不比陶晓伟好到哪里。
其中有一个高瘦个子是留级生,有经验,他说:“眼都花了,你们跟我来,我们溜到宿舍后山找点东西吃。”
大家也饿慌了,豁出去了,四个人看了看,周老师专心地指挥其他同学跳鞍马,四人见机会来了,一溜烟跑到后山上。
经过食堂时候,瘦高个骗师傅说要烧垃圾,拿来一包火柴。
后山是一片灌木林,春夏之交,繁华盛开,到处是嗡嗡的蜂蝶。四人步履匆匆,踩过草丛,不时惊起蝗虫四处逃窜。
瘦高个连忙喊着:“快,蜂蝶不好抓,我们只捉蝗虫。”
于是,大家散开在草丛间寻找,捕捉蝗虫。十分钟不到,每个人手上都抓满大小不等的蝗虫了。
瘦高个招呼大家凑在一处,踏平一块空地,扯了几把枯草,用火柴引燃。
刹那间,一簇跳跃的火苗在大家面前腾起,伴着一缕惊喜和好奇,映入每个人的瞳仁。
瘦高个麻利地把蝗虫扔进燃得正旺的火苗,蝗虫挣扎一番,翅膀很快烧焦,逃不掉,被火烤得噼啪作响,很快,一股香味钻入每个人的鼻孔。大家兴奋起来,有的赶紧把手上的蝗虫掷入火堆,有的连忙捡枯草添火,有的用木棍扒拉着烧熟的蝗虫。
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四个人尝到了一餐香美的野味。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后来,陶晓伟哪天饿得熬不住了,就怂恿几位同学跑到后山捉蝗虫充饥解馋。有时候,抓到小鸟、青蛙,味道没有蝗虫这么好吃。
恢复高考几年了,读书已经成为无数读书人圆梦的彩虹龙门。
数学老师是一个胖子,个头高,四十多岁。学校同行喜欢逗笑他,在这个饥饿年代,难得有像他这样的胖高个子,真是富贵命。
数学老师一本正经地说,全靠农村老家养的几只母鸭,他家经常拿鸭蛋跟镇上的人家换面条,一扎一斤的面条不够吃一餐,一天到晚,总感觉到饿。
同事见他较真,一哄而散。
数学老师上课,总少不了那句名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全班同学耳朵都听出了茧,听腻了,一看到他又唠叨那句话,纷纷摇头。但是,陶晓伟不觉得腻烦,他知道,读书才能让自己不受饥饿。
就快放晚学了,不知是谁的肚子不争气,教室里又隐隐约约响起空肠胃搅动的声音,咕咕咕,咕咕咕……
“啪啦!”
“啪啦啦!”
突然,天空炸起了一阵雷声。同学们才留意,刚才教室外还是阳光灿烂的,不知什么时候,太阳躲进乌云里,窗外变得一片昏暗。很快,噔噔噔,几颗大雨点直砸下来,敲在瓦顶上,伴着更近更响的雷鸣,哗啦啦一场暴雨从天而降,屋外,风声雨声混成一片。
雨势越来越大,天更昏暗了。
老师停止了讲课。
有些好奇的同学伸头看着窗外的暴雨,聆听着大自然的震怒。
陶晓伟赶紧整理完笔记,翻开卷子琢磨起习题来,反正没有雨伞,下课也去不了饭堂,先做一份习题再说。
雷声小了,雨还是哗哗地下着,丝毫不见减。
教室的同学纷纷围挤着仅有的几把雨伞,簇拥着一窝蜂似的冲入雨帘,赶往食堂。
教室安静下来了。谁都没有留意,只有陶晓伟一人还伏在桌面上计算着习题。
不知过了多久,雨小了很多,滴滴哒哒,疏疏落落的。班长吃过晚饭,跑回宿舍换洗湿衣服。天擦黑的时候,他第一个返回教室。
“陶晓伟,你怎么比我好快呀?连续天天吃南瓜菜呀,你吃得饱吗?”
“什么南瓜菜呀?”
“你没有去食堂吃晚饭吗?”
“哦,你们都开饭去啦?”
“天呀!你又错过晚餐了。”
“啊?外面雨停了?天都黑了?我想趁雨未停,写完这两页卷子再说……”
上晚自习前,陶晓伟跑到校门外巷口那里,心疼地花了两毛钱,买了一碗素汤粉做晚饭。
谁都知道,汤粉不比米饭耐饱。当晚,陶晓伟肚子咕咕咕唱了一个晚上,饿得他几次醒过来。
迷迷糊糊中,他依稀看到胖高个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演算的式子,然后他圆瞪着眼睛冲他喊:
“你为什么要读书?”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响亮地回答。
教室里回响着各种回答声:
“为光耀门楣!”
“书中自有黄金屋!”
咦?又一次饿醒的陶晓伟揉揉眼睛,这不是***童年读书的情景吗?怎么在梦中换成自己了。
都是饥饿惹来的。
在莲花村,张学问有一句口头禅经常挂在嘴上的:生来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每次见到陶晓伟笨拙地侍弄农活,都忍不住叹息:
“晓伟,你看,你看,手脚哪里用得上一点劲?你真不应该干这农活呀。”
他看到陶晓伟不出声,继续叨叨着:“就差不到一年时间,你怎么就患上甲亢呢?哎,真可惜呀!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都是命啊!”
全村人都替陶晓伟可惜。进入高三毕业班不久,他身体开始出现异样,莫名其妙冒虚汗,心悸,恐慌,继而眼睑脸庞水肿,后来,眼睛渐渐看不清黑板。
家人连忙送他去医院检查。结果是他得了甲亢。这是种慢性病,治疗时间长,患这种病是不能继续住校读书了,陶晓伟只好黯然休学,回家治疗。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陶家原本就困难,平日里一家人愁吃愁穿,无计可施。陶晓伟这一病,真是雪上加霜,苦煞了全家。为了给陶晓伟治病,家里把仅存的一点积蓄全掏空了,还跟邻居和亲戚借了不少债。
此时的陶晓伟饭量增大,患病前,他一顿两碗饭就饱了,现在,一坐到饭桌前,一连吃了四碗饭,肚子还不饱,眼睛瞅着饭锅看。
村里人叫陶晓伟母亲做二嫂,她听别人说过这种病,患甲亢的人营养不够病灶抢夺,人饿得发慌。她难过地继续给儿子加饭,既心疼儿子,又心疼粮食。家里还有其他人经常都吃不饱肚子呀。
陶晓伟虽然吃得多,但浑身虚弱无力,心悸恐慌。
父亲陶军红看着日渐消沉的儿子,心里非常沉重。更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是手头已经不剩一分钱,还背上不知啥年代才能还清的债。短短两个月时间,刚过而立的陶军红身体就变得佝偻起来。他叮嘱陶晓伟在家静养休息,地里的活和家务事全分给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不让他沾一点农活,心里就是想让儿子尽快好起来,继续上学。
陶晓伟看着父亲消瘦而坚毅的脸庞,听话地在家里静静呆了一个多月。
忙碌的人心里容易迟钝,清闲的人心里就会敏感。陶晓伟天天看着全家人忙忙碌碌,敏感的内心发现父母忧郁的眼神,就连上小学的弟弟也失去了往日的欢笑,一脸暗淡。
他坐不住了,每天天没亮就第一个起来,挑起水桶给水缸加水。水井就在村头,来回一趟也就是六七分钟。等到母亲起床煮粥的时候,陶晓伟已经把家里的缸、桶、盆全盛满水了。
母亲心软嘴硬,责骂了儿子一通,说身体没好,不要累坏了。可是眼浅,知道儿子的心苦,止不住眼泪在簌簌地流。
天开始朦朦亮。
陶军红也起来了,他看到满缸满桶的水,心里明白了。但他什么都没说,拉出耕牛吆喝着下地去。
初升的朝阳静静地挂在山头,红通通的,像熟透的苹果。凉风习习,带着一股湿润和清凉,混合着稻谷的清香。
秋收时节,全村家家户户的人来去匆匆,显得更加忙碌。
连续几天,天空都是一片深邃蔚蓝,太阳金灿灿的。
好天气呀!全村人开始收晚稻。二嫂带着两个姐姐早早就下田割稻谷,中午,父亲犁完田地,马不停蹄地将稻把挑回村边的晒场。
陶晓伟知道挑稻比挑水的路途坎坷遥远,担心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他捞起工具想跟在父亲后面。父亲脸色严峻的看向他,微微摇了摇头。陶晓伟心一沉,不敢再坚持。他只好到晒场整理场地,将父亲挑回来的稻把散开,谷穗朝上,次第摆好,铺成一个圆形。
下午,晒场热闹起来,很多人家把当天收割的稻把挑回晒场,各家在自家位置忙碌着把稻把摊开,然后一个人牵着三五头牛,站在中间,驱赶着牛围一个圆圈踏步行走,用牛蹄踩踏稻穗脱粒。
这个工作看着有趣,其实不容易。牵牛的人要时时变换位置,引导牛把所有稻穗踩踏彻底,完全脱粒,同时,时刻留意耕牛表现,堤防耕牛拉屎拉尿,发现耕牛行走脚步变缓,脊背拱起,尾巴上翘,就要赶紧勒住耕牛,吆喝它们停下步伐,飞快地钻出圈外,拿畚箕水桶伸到牛屁股接住粪尿,不能让牛的屎尿弄污了稻谷。
村口的张旺家最早开始牵牛来踩踏脱粒,他家劳力多,人丁旺。张学问仗着学问高,做什么活总习惯冲前打头阵。他对自己长房身份很在意,经常夸耀说,从高祖时候起,一路下来身居长房。自己给孙子取名字取得好,长孙张兴,幺孙张旺,人兴财旺。
今秋第一天收稻,张学问第一个牵着耕牛帮长房儿孙踩稻脱粒。
张学问年龄大,但身骨硬朗,性格和善,他在哪里,快乐就到哪里。他熟练地将牵牛绳在左右手间转换,开心讲起了他引以为豪的古典故事,从诸葛亮草船借箭到司马懿装疯卖傻,滔滔不绝。
陶晓伟三叔也在晒场另一端摊开了稻把,正在驱牛转圈准备进入稻阵,听到张学问讲司马懿一世精明,最终被死去的诸葛亮以毒液泡书用计毒死的故事,哈哈笑着说:“读书也会读死人啊。你们这帮小娃仔听到了吗?做人太坏没有好下场,坏人读书会读死人。”
晒场上笑声此起彼落。
欢笑暂时让人们忘记了疲劳,忘记了饥饿。全村老少在欢笑声中送走了忙碌的一天。
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陶家终于将收割的稻把全部挑回了晒场,幸好陶晓伟已经摊好了稻把,陶军红赶忙牵来耕牛,快鞭驱赶它们踩踏稻穗。耕牛喘着气,躲着鞭子,加快了脚步……
陶晓伟将谷耙架在晒场一旁的两块巨石上,坐在耙柄休息,等着翻稻穗。巨石原先是用来压篮球架的,后来,集体解散了,篮球架破损了,木架被人拿去当柴火,巨石扔在场边,日晒雨淋,霉斑点点。
一直忙碌到深夜十一点钟,陶晓伟一家才把脱粒的稻秆清理干净,将稻谷拢成谷堆,用稻秆覆盖好。然后一家人疲惫地回到家,一个个都懒得说话,吃饭,洗漱,熄灯休息。
甲亢真是一种慢性病,侵蚀着陶晓伟的健康,也一点一点吞噬了陶晓伟自小滋长的一副壮志。
足足熬了两年时间,陶晓伟的病才好下来。
此时,陶家已经无力支撑他复学继续读书。长时间的困苦,也销蚀了陶晓伟的雄心,他不忍心再让一家人为他受苦。他拾起锄头扁担,收起上学读书的心,跟上大部分莲花村年轻人的步伐,下田头地脚,心甘情愿干起了农活。
还好,现在村里干活都是独家独户自己干,干快干慢不要紧,身体强弱没关系,不像以前集体分组劳动的时候,年老体弱的人总被嫌弃。就像刘江母亲,身体不好,生产队分组没人要,队长发怒了,最后都进入妇女队长这一组。
那时候,陶晓伟还读小学。有一年立春不久,雨水来得早,下得久。村前的鱼塘被水浸漫,水一直漫到最低处的覃光明家,厨房全浸在水里,只露出一行屋脊的瓦顶。厨房的墙是泥土舂筑的,泡久了,崩塌了一片。
一群小学生闻讯跑来看稀奇。覃光明这才想起,篮球放在厨房里,他和陶晓伟、张旺三人仗着水性好,潜入倾斜的厨房水中,搜寻篮球。
“你们几个小孩在哪里干什么?危险!赶快上来!”张兴正带人来抢救,远远看见他们在水里游动,厉声地喊起来。他刚接过队长的职,年轻气盛,颇有爷爷的闯劲。
陶晓伟窜出水里换气,发现一群大人在焦急地叫他们,连忙潜进水中,拉住张旺说:
“你大哥来,找不到球就算了,先上岸吧。”
覃光明还不舍,用力想移动压在饭桌上的横条:“可能就在桌面底下了。”
横条被椽子连成一片,哪里拉得动?
陶晓伟催促说:“大人都来了,我们上去吧。”
三人爬上岸。张兴看到张旺,斥骂声音更大:“你们三个小小年纪,不要命了?房子都塌一半了,还敢钻进去,就不怕砸下来吗?”
三个人不敢出声,低着头缩在一旁。
覃光明父亲看着房子泡在浑浊的水里,摇摇欲坠,说:“厨房里都是铁锅瓦罐和碟碗,还有我放在那里的木工用具,尽是些不怕水的东西。大家不要去冒险了,等雨水消了再说。”
张兴看了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对大伙说:“也罢,水退了我们再来帮助搬东西。”他把覃光明一家就近安顿到高处的两户人家落脚歇息,说:“看样子,雨水未停,水难退。一家有难,大家帮。你们两家就多点麻烦了。”
两户人家连忙表示,应该应该,谁家有困难,大家都帮忙。
几天后,水退尽了。张兴组织村民帮覃木工一家整理淤泥,翻晒物品。
张学问逢人就嘟嘟囔囔地说:“物极必反,今年雨水来的太早太盛,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果然,入夏以后,太阳一天毒过一天。每天,阳光白晃晃地刺得人眼睛生痛。连续两个月时间,天空吝啬得不肯降下一场泼湿路面的雨。
有几次,雷声阵阵,但天上的游云丝丝缕缕,连蓝汪汪的天空都遮不住,更不用说遮挡热辣辣的太阳了,一阵细丝般的雨探一下头,还不够地面厚厚的粉尘吸纳,就草草地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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