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动,落入彭远征的眼中,似乎就成了一张白纸上的无数字符在漂移起舞,而新修的宽敞马路又仿佛是女巨人**的大腿,光洁笔直,煞是性感,偶尔有一辆汽车驰过,一转眼又没了影子。
“热死了。”
“是热死了!”
“怎么这么热?”
“我怎么知道?”
“那些人在看什么?”
“过去看看不就行了?一天到晚就知道问!”
一对青年男女并肩从彭远征身边走过去,男的似乎想拉女方的手,却被女的悄然避开了。
彭远征默默地跟在两人后面,也走到了机械厂生活区门口的公告栏下。
公告栏前已经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男女老幼。彭远征站在人群后面,听人群中一个小女孩天真地在问另一个小女孩,“露露,什么叫**呀?”“就是不要脸的坏蛋欺负了好人……”
这是一张戳着红印的布告,类似的布告最近贴得满城都是。
在这个严打的年代,不少被从严从重从快惩处的犯罪分子,尤其是一些即将被枪决的、罪大恶极的乃至精神变态的,经常在城市中的布告栏上抛头露面。
布告上还贴着一张头像,那是一个被公判死刑的**犯。黄黄瘦瘦的一张脸,光头,看上去20岁刚出头,倒也眉清目秀。但据说此人已经在半年内**了好几个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妇女,甚至还有一位八十岁的老妪。
“真是TMD变态!”
“该死的畜生!”
众人指指画画,唾沫星子若是能杀人,估计这**犯早就死了无数遍了。
众人看了一会热闹,慢慢散去。但彭远征却怔怔地一直盯住布告上的日期——1991年7月25日,眼眸中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彩。
“彭远征!”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呼唤声。
彭远征猛然回头来望着,只见一个面容秀气、肤色极白、穿着白色连衣裙、留着一头时下流行的披肩发的靓丽女孩,盈盈站在那里,向他微笑着招手。
那女孩走了过来,裙摆被热风吹动,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娇艳如花,摇曳生姿。
彭远征张了张嘴,试探着轻轻道,“曹颖?”
曹颖没有察觉到彭远征嘴角那一抹复杂的苦涩,笑着向他伸出手来,“又是一年多不见了,老同学,听孟姨说,你也毕业了,分配在哪个单位了?”
彭远征麻木僵硬地握了握女孩柔软温热的小手,勉强笑着,“嗯……分配到白云观乡政府了,不过我还没有去报道。”
“乡政府呀,倒是不错,就是这个乡似乎太偏远了,也很穷的。”曹颖皱了皱好看的柳眉儿,“你是名牌大学生,不应该被弄到乡下去吧?人事局怎么搞的?”
彭远征淡淡笑了笑道,“没啥。去乡下锻炼锻炼也挺好。”
曹颖似乎有事,就招了招手道,“也成。彭远征,改天咱们找高中老同学一起聚聚啊,我还要去百货大楼买东西,回头见!”
“嗯,回头见!”
曹颖向前行去,走了几步,又扭头来笑着向彭远征道,“彭远征,我分配在二中当老师了。”
说完,曹颖轻盈地跑到了马路对面,上了一辆吭哧吭哧开过来的公交车。而上了公交车之后,曹颖才感觉到自己脸颊有些发烧。
望着曹颖离去的背影,彭远征眼眸中闪过一丝柔情。他已经非常确定,自己重生回到了1991年,这个对他而言最关键最屈辱也是最伤痛的夏天。
眼前是那幢熟悉而陌生的米黄色四层老楼,彭远征仰首望去,三楼东户的窗户上悬挂着淡蓝色的窗帘,这一抹淡蓝色让他本来平静的心又增添了一丝丝的温情脉脉。
上了楼,打开微微有些晃**的简易铁皮防盗门,走进了家门,在跨进家门的瞬间,彭远征忍不住泪盈满眶。
他在新安市机械厂生活区这套两居室的福利房里生活了30年,直到2000年这幢楼被强拆,他才恋恋不舍地换了一套房子。
他之所以一直住在这套老房里,是为了思念母亲。当然,也因为前世的房价高得实在是太离谱。以他一个没有多少油水的官场小吏的收入,基本上是买不起新房的。
而时光倒回到1991年,重生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心潮起伏——
水泥地面非常干净,一些低洼处犹有水迹,应该是母亲刚拖过地不久,客厅的天花板上,吊扇还在无休止地转着,发出呼呼啦啦的响声,而老式的弹簧沙发前的茶几上,几块切好的西瓜被一个防蝇纱罩盖着。
家里虽然简陋,但却一尘不染。
母亲孟霖是一个非常干净利索的女人,原本也是一个有相当文化层次、有一定背景出身的优雅的美丽女人,原本可以活得很滋润、很精致。然而,她的命运却走到了另外的与之相反的人生轨道上。
多灾,磨难,贫苦,压抑……构成了母亲孟霖这一生的全部生命印记。
彭远征慢慢坐在了沙发上,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母亲不在家,一定是刚出门不久。
她回娘家去了,为了他这个独生子的毕业分配问题。与娘家人十余年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不是想为儿子换一个好的单位,她绝对不会再走进那道充满羞辱记忆的门槛。
彭远征的父亲彭玉强因病死于1976年4月,那场全国性浩劫即将结束的时刻。
彭玉强是农家子弟出身,16岁报名应征入伍,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当兵8年,入党提干,从班长、排长直到连长,24岁那年转业,回到家乡江北省新安市机械厂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车间主任。
1969年2月,彭玉强与特殊时期中受打击和镇压的江北大学校长孟庆涛之女孟霖结为伉俪,第二年就有了儿子彭远征。因为跟孟霖结婚,本来出身很好根红苗壮的彭玉强也受到冲击,整天被批斗,落下一身病,终于撒手人寰,当时彭远征不过6岁。
特殊时期结束以后,孟霖的父亲孟庆涛很快平反,孟家人再次进入上流社会。孟庆涛照旧当大学校长,他的长子孟军之前在一家国有企业干副厂长,随后在改革开放大潮中下海发了大财,成为赫赫有名的私营大老板。
而孟庆涛次子孟强,则出仕为官,成为领导干部,长女孟萍在话剧团当了艺术家。
落实政策后的孟庆涛一家,根本看不起孟霖所嫁的彭玉强和彭家,觉得彭玉强是一个农村土包子出身的下等人,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于是一家人强烈要求孟霖改嫁,把彭远征扔给农村的老彭家。
孟庆涛甚至亲自为女儿另择了婚嫁对象,他的学生——江北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张雷。孟霖虽然结过婚,但当时的孟霖才30岁出头,美貌如花气质高雅,张雷对她非常爱慕。
但这只是孟庆涛和张雷的一厢情愿。彭玉强与孟霖相识相恋在患难之中,而彭玉强为了她更是吃尽苦头也不改初衷,夫妻之间感情至深。孟霖坚决不肯再嫁,一是很难忘记自己挚爱的丈夫,二是也不可能舍弃自己年幼的儿子。
孟庆涛勃然大怒,为此与孟霖大闹一场,表示孟霖若不改嫁、不放弃彭家这个野种,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终生不让孟霖进门。
孟庆涛之后就查出肝癌,不久就病逝,而孟家的几个子女也因此跟孟霖彻底断绝了往来。虽然孟庆涛之死与孟霖没啥关系,但孟家人却坚持认为是被她气死的。
一晃十余年。孟霖含辛茹苦地与儿子彭远征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虽然艰难,但却温馨幸福。
1987年,彭远征考入国内顶尖学府京华大学,今年毕业分配在白云观乡政府。那个年月的政府机关还不像后世那么吃香,尤其是在乡下。听到儿子被近乎发配到偏远的山区,孟霖再也坐不住了。
她厚颜主动登门,求已经当了新安市副市长的二哥孟强帮忙为儿子彭远征调换一个单位,却受到了孟家人的无情羞辱。
随后,孟霖四处求人未果,被逼无奈之下,在机械厂当出纳的她私自挪用公款5000元,去给管分配的人事局副局长送礼。结果败露被举报,然后被抓,虽然孟家后来也出面疏通关系,补回公款,孟霖没有被批捕,但一辈子心气高、好面子的孟霖一时想不通,就寻了短见。
母亲死后,彭远征大病一场,最后还是去了乡政府工作。在那个偏远的乡政府呆了五六年,才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调到了区政府,成为区政府办公室的一名小科员。随后又谨小慎微地在机关上熬了很多年,才被提拔为虚职的副主任科员,一辈子郁郁不得志。
这是彭远征前世的经历。
记忆如泣如诉,往事风驰电掣。
彭远征霍然起身,眸子里坚定的光彩透射而出。
既然命运又再次回到了这个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节点上,他即不能让母亲受辱而被逼走上绝路,也不愿意重回前世那窝囊憋屈的人生轨迹上。
彭远征出门打了个黄色的面的,直奔位于新安市中心的孟家。
这是孟家的“老宅”,新安市干休所内一幢独立的二层小楼。孟庆涛的长子孟军一家住一楼,次子孟强一家住二楼。后来孟军发了大财出去买了别墅另住,这栋房子实际上就是孟强一家四口居住。
彭远征在干休所门口下了车,给门卫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大步流星地向第二排第三户走去。
站在孟家黑色的大门面前,彭远征定了定神,毅然咚咚咚敲开了门。
“谁呀,敲这么响,干什么的?!”
院中传来一个非常不耐烦的女声,旋即是脱鞋踢踏踢踏的声响,门被打开,一张化了淡妆的还算秀美的青年女子面孔出现在彭远征面前。
彭远征嘴角轻轻一抽。这位是他的表姐,孟强的大女儿孟晓娟,新安市机电设备公司职工。
孟强有一子一女,大女儿孟晓娟出生于69年,儿子孟小刚出生于72年。一个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久,一个正在上大学。
“你找谁?!”孟晓娟狐疑地扫视着彭远征。
“我找我妈,孟霖。”彭远征淡然道。
孟晓娟一怔,旋即嘴角抽了一下,立即不屑一顾地仔细打量着彭远征。
因为两家不来往,所以这还是孟晓娟头一次见到姑姑孟霖生的儿子,那个她父辈口中鄙夷的下等人彭家的小野种。
而彭远征对于孟晓娟的了解是在前世,孟晓娟后来的丈夫也在政府系统工作,曾与在区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彭远征打过几次交道。
“你在门口等着吧,你妈很快就出来。”孟晓娟嘲讽地傲然一笑,转身就要关门。
彭远征猛然一推门,就走了进去。
孟晓娟是女孩子,他人高马大,强行推门进来,孟晓娟怎么可能挡得住。
见他闯门,孟晓娟后退了两步,一时间倒也愣住了。
彭远征三两步就冲上了孟家的内门台阶,奋力推开了门,开门既是孟家的客厅。
只是一眼,彭远征就望见了这样一幕让他热血上涌愤怒得几乎要发狂的场景:
两个单列的沙发中间的小茶几上摆着孟庆涛的一副遗照,孟强夫妻一左一右大刺刺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而他的母亲孟霖,则双膝跪在那里,泪流满面,肩头轻颤。
孟强摆着官架子矜持不语,手里的纸扇轻轻摇晃着;孟强的妻子则眼神轻蔑,无动于衷。而他们的小儿子孟小刚,则抱着胳膊神色不善地冷冷笑着,站在一侧扬手向孟霖指手画脚。
彭远征怒了,暴怒。
他前世并不知晓母亲在孟家究竟遭遇了怎样的羞辱,而今日亲眼所见,便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含辛茹苦将他拉扯成人的母亲,这位一辈子都从未向命运低头的坚强自尊的女性,为了自己的儿子,生受这种奇耻大辱!
“妈!——”彭远征呼喊道,这是一声来自于心灵深处的充满无尽哀伤和怒火的深情呼唤。
彭远征突如其来,孟家人没有反应过来。而孟霖则猛然扭头望着自己的儿子,屈辱和悲哀的泪水再次津然而下。
“妈,起来!咱们走!”彭远征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把扶起孟霖。
孟霖挣扎了一下,勉强笑道,“远征,这是你二舅和二舅妈,还不……”
彭远征愤怒地扫了孟强夫妻一眼,冷然道,“妈,咱不求人,咱们没有这种亲戚!”
孟强的妻子张美琪冷笑着站起身来,“既然没有我们这种亲戚,你们娘俩今天跑过来干什么?本来嘛,虽然当初爸爸说过没有你这个女儿,早已断绝了关系,但终归是一母同胞,既然你求到家里来了,我们也不能不管,是不是?但是,你看你儿子这是什么态度?”
“没有家教,下三滥的东西!”
孟小刚在一旁冷斥道。
彭远征扬手指着孟小刚,声音虽然低沉却异常的冰冷,“你有家教?你不是下三滥的东西?你们孟家不是下三滥的东西?”
“你有家教,你是副市长的公子——但当着你父母的面羞辱你的亲姑姑,这就是你们孟家的家教?”
“你不是下三滥的东西,你出身高贵,是名门阔少,可看看你是什么德行?好吃懒做,轻薄肤浅,纨绔子弟!”
“你们孟家不是下三滥的东西,你们是上流社会——可你们孟家一家老小当初被批斗被镇压的时候,是谁主动同意将我妈嫁给我爸的?是他!”
“农村土包子的彭家野种……好一个有修养有文化的大学校长、知识分子、著名学者!不要忘了,六七十年前,他——就是他,还是一个光着屁股的放牛娃!瞧不起农民?忘本了吗?!”
彭远征越说越是激愤,他猛然扬手指着小茶几上孟庆涛的照片,“你们忘了,你们统统都忘了——是谁在你们被批斗的时候,偷偷地背着你们去医院治伤,是我爸!又是谁一次次省下口粮风雨无阻地给你们一家老小送饭……还是我爸!”
“在最困难的时候,在你们孟家众叛亲离的时候,我爸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你们身边……我爸为了保护我妈妈,为了不跟我妈离婚,最后被活活折磨致死!”
“好了,动乱结束了,孟家平反了,你们又成了上等人……回过头来摸着你们自己的良心问一问吧,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不仅逼着我妈嫁人,还逼着我妈抛弃她的亲生骨肉!”
“这是你们文化人、上等人做的事儿吗?”
“一家子无情无义、忘恩负义、纲常沦丧的势利小人,得意什么?谁敢再羞辱我妈,我便与他不死不休!”
彭远征畅快淋漓地怒吼着,郁积了前世今生的羞辱和愤怒,都化为暴风骤雨一般的口枪舌弹喷射而出,将孟强一家人骂了一个狗血喷头,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够了,闭嘴!滚出去!”孟强再也按捺不住,猛然一拍茶几,咆哮道。
“妈,咱们走!”
彭远征根本就没有理会孟强的咆哮,淡淡然硬拉着孟霖就往外走。
离开孟家,孟霖的情绪非常低沉,一路之上长吁短叹。
母子俩步行走了一段路,孟霖突然抬头来望着彭远征道,“远征,你不该这样,他们终归是你的长辈,我来求求你二舅,他是副市长,打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你的工作问题,可你这样一闹,全搞砸了。”
“妈,咱不求他们!看看他们怎么对待你的?这种亲戚,不要也罢!”
“早晚有一天,孟家会后悔不该羞辱您和我爸!”
彭远征毅然道,眼眸中一丝寒光一闪而逝。
长辈的恩怨,他不愿意计较,也不想揪住不放;但孟家实在是太过分了,纵然是看不起彭家和他这个所谓彭家的野种,也不能将孟家的子女教育成这种混账东西!
基本的人性和家教都没有了吗?
孟晓娟和孟小刚懂什么?还不是他们父母长辈耳濡目染的熏陶。
“哎……你这个孩子,脾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暴躁……”孟霖又叹了口气,“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绝对不能让你去乡下受苦,妈明天再去托人问问,看看能不能让人事局的人再给你调调。”
“妈,我的工作你就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我在京城有个同学,父母是中直部委工作的大领导,我给同学打过电话了,他说可以给我帮忙的。我明天就去京城找这个同学,他爸爸已经同意见我。”彭远征心里自有主意,便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孟霖大喜,“真的呀,儿子,这是好事!若是你同学能帮上忙,咱们给人家送送礼也成!”
儿子彭远征从小到大非常乖巧,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假话,所以孟霖对儿子的话深信不疑。
回到家里,孟霖去做饭,彭远征则悄悄溜到母亲卧房,从母亲存放工资单和日记本的抽屉里找出了一个泛黄的布包。
打开,里面是一张皱皱巴巴黄色的粗草纸,还有一枚古色古香的龙纹玉佩。草纸上用毛笔写了几行字,字迹稍微有些模糊黯淡了:
冯小军,生于民国33年5月16日,寄养于江南正阳山中,留家传玉佩一面,为来日相认凭据。冯云龙。民国33年7月21日。
草纸上的笔迹非常潦草,尤其是最后一个“日”字,显然是匆匆而就,似乎说明当时的情况比较急。
彭远征又拿起那块精美的龙纹玉佩凝视着,以他前世今生40多年的人生阅历来判断,这块龙纹玉佩绝对不简单,玉质纯净雕工精美软润,很像是宫廷之物。
轻轻将玉佩放下,彭远征长出了一口气,记忆又倒卷而回。
这些物件是他父亲彭玉强在临死之际留给母亲孟霖的,与他的身世有关。
据他的养父母也就是彭远征早已死去的爷爷奶奶说,彭玉强是革命之后,抗战年间,一个八路军高级军官夫妇将刚出生不久的他寄养在当地老百姓家里,后来战乱频仍,那家收养他的农民死于日本人的炮火下,而他又被辗转收养,三岁时跟了现在的养父母,颠沛流离从江南逃荒到了江北,在建国前夕才定居新安市郊区的一个乡村,安顿下来。
线索非常简单,根本无从寻找。当然,彭玉强在世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想过要寻找。只是这些东西,关乎着他的身世,他一直珍藏在身边,当做一种念想,临死时就转给了妻子孟霖。
或许是命运的使然。
前世的时候,200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彭远征与来自京城某豪门、投资新安市某房产项目的女商人冯倩茹一起吃饭,无意中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一个离奇的抗战故事,说她的爷爷——也就是开国元勋冯老当年的一个儿子,在抗战时失散,至今不知下落。
冯老在《华夏春秋》上公开发表的回忆录中详细写出了这段经历。他非常思念自己的儿子,还托有关部门在当地仔细查寻。只是因为当时他率部队与日军作战走得匆忙,根本没有问清那家老乡的姓名,再加上收养彭玉强的农户后来逃难而走音讯全无,因此尽管冯老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一丝线索。
彭远征事后从图书馆找到1990年出版的8月期《华夏春秋》,仔细翻阅冯老的回忆文章,发现冯老说的情况跟自己的父亲彭玉强非常相似。
民国33年也就是1944年5月出生,关键是那枚龙纹玉佩。这是冯老的传家之宝,来自清末宫廷,根本无法作假。
当时的彭远征有心认亲,但后来转念一想,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父亲又不在世,自己冷不丁找上门去,难免有攀龙附凤的嫌疑,白白遭人冷眼。况且,豪门深似海,能不能认成亲还是一个未知数。颇有几分傲骨的彭远征就此作罢,认亲的念头也就淡了。
直到2012年,彭远征好不容易营运到一个区招商局副局长的位置,却不料因为一场空难丧身殒命。
彭远征将这些认亲的关键物证收了起来,藏在了自己的屋里。重生之后,他决定去京城认亲。他其实并不指望能一步登天进入京城的红色豪门认祖归宗,只是将此作为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一个跳板。
这一辈子,该属于他的东西,他一定要拿回来!
孟霖做好了饭,听到儿子在客厅打电话,就静静地站在一旁聆听着。
“哥们,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在京城建国大饭店设宴为你接风哟……还记得那戴眼镜的四眼小学妹吗?嘿嘿,哥们,你走了之后,这妹子可劲地向兄弟我打听你的家庭住址、电话号码什么的……”
电话那头,大学同学一个寝室的铁哥们王彪放肆而****地笑着。
彭远征也笑了笑,“不扯这些没用的,王彪,你帮我做两件事啊。第一,去你爸单位图书馆帮我找一份90年第八期的《华夏春秋》;第二,帮我去母校历史系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叫冯倩茹的女生……”
“好吧,好吧,哥们,你到底几号过来?”
“最迟后天,我争取明天就坐火车过去。”
彭远征放下电话,见母亲孟霖在身后,笑了笑道,“妈,我都跟同学说好了,这是我大学时住一个寝室的铁哥们,您放心吧,他爸爸是京城的大官,打一个电话过来就能解决我的工作问题。说不准,还能把我调到京城去呐。”
“那敢情好。”孟霖微笑着,突然道,“儿子呀,冯倩茹是谁啊?”
“冯倩茹啊……呵呵……这个……”彭远征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妈,总之您就别管了,反正您儿子我一向遵纪守法品学兼优,绝不会干不良勾当的。”
在她的印象中,儿子彭远征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孩子,虽然幼失慈父,但在母亲的严格教导下,知书识礼,好学上进,属于那种典型的本分之人。可今日在孟家,彭远征如此激愤而外形于色,言辞锋利而稍稍有些尖刻,这都让孟霖感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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