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青梅

作者: 女神

  时值暮秋,申正时便日暮西山。
  夕阳懒懒地垂在天边,大片雾蓝苍穹却带来令人瑟缩的寒意。
  距京都三十里处的官道旁有座小镇,唤做博陵镇。
  古言“三十里有宿”,说的便是大城外三十里处常有邸店供来往之人歇脚。
  因临近帝京,来往商旅百姓多是卯着一口气赶在一更宵禁之前直接进京,并不曾在此地多做停留。久而久之,几家邸店也便只余下这一家,生意也不好,仅能维持日常开销。
  然而今日却来了桩大生意。
  随着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响,店家瞬间打起了精神,操起桌上一块半黑不黑的抹布砸向伙计。

  “死猪相!没听见来客了?!”
  伙计本趴在桌上浅眠,被那块臭抹布一砸,瞬间便清醒了,赶紧跳起来出门相迎。
  然而一出门便见到一众身着黑衣劲装的冷面大汉,足足有十数人之多,个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一看便不好相与。
  见有人出门,大汉们侧头齐刷刷地朝他望来。
  伙计面上一僵,脖颈上汗毛竖起,虾着腰扯起那块不干不净的抹布招呼:“几位爷住店?小店虽不大,可厨子勤快。自家凿井两口,四时热水,价格也实惠得很…”
  大汉们对视一眼,一人开口道:“包下一日,价格不是问题。只一样要求——店中若有闲杂人等,速速请离。”
  伙计有些为难,弓着腰边退边道:“客人稍待,
  小人去请示店家。”
  未等看大汉们的反应,伙计忙又钻进邸店。
  店家早就支棱起耳朵,见伙计撩帘子进来,面上有些发白,又骂道:“失了魂了?外头到底是什么人?”
  伙计小声附耳道:“金甲内穿,腰间佩刀,应是宫中禁卫易装。东家,您犯了什么事儿?莫不是同那小寡妇相好让人给告了?不行您现在就跑吧…”
  “放你|娘|的骡子拐弯屁!”店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泄了底儿,老脸一红又怒斥道,“没见识的,人家没准儿是来投店的!”
  伙计疑惑不已:“禁卫不回宫,在官道上住店?咱们店比宫里头香还是怎么的?”
  “不着调的东西,回来再收拾你!”店家蜷起手指,使劲敲了一下他的头,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他一出门,扫过大汉们衣领上宝相花纹内隐约露出的金甲一角和腰间三尺余长金柄佩刀,脑门突突地跳,却仍是稳住了,努力将嘴角扯到风池穴,谄媚地笑道:“各位客人,今日生意不好,仅有一位老太携了孙女并四位仆婢住店。女眷们安静,不碍事的,不妨担待一二?”
  大汉们朝他走来,许是金甲沉重,行动之间不见衣袂随风动。
  “听不懂人话,那我就再说一次。”为首的大汉道,“闲杂人等,速速请离。”
  莫名气势排山倒海般逼来,店家脑子一空,瞬间冷汗涔涔,心头咚咚地跳。
  他
  硬着头皮道好,正要回去请离楼上那对祖孙,却听身后另一道响起。
  “不必。”
  这是一道极年轻的男子的声音,温润沉郁,低似碧波渔鸥掠翅,沉如晚秋鸿雁将坠。

  店家循声望去,见大汉身后丈高宝马之后还有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通体漆黑,隐有暗香,应是由乌木所制。
  店家心道好大手笔,不顾大汉们错愕的表情,忙拱手道谢:“多谢贵人体谅!”
  车内青年低低一笑,似叹息又似嘲讽地道——
  “免得回去后,他又要责备我容不得人。”
  店家同伙计未惊动楼上人,却在想要帮大汉将车上物件卸下时,被斥离了院内。
  “什么嘛…”伙计双手撑腮扒在柜上,耷拉着脸道,“还当是宫中什么人,原是些身怀功夫的家仆…”
  “话不能这样说。”店家白了他一眼,嘘声道,“他们的马你看到没?”
  伙计一愣,随即伸着头去瞧人家的马。
  有个词儿叫“人高马大”,这些马便是如此,每匹约高近一丈,通体漆黑发亮,毛发有多短气势便有多足。
  “这…”伙计瞧着人头大的马蹄犹豫道,“随便拎一匹出来撂一蹶子,恐怕人就没了吧。”
  店家见多识广,看着那些马道:“极寒之地契骨骊马,每匹价值千金。关键是能用得上这种马的人既富且贵——更何况一下还来了这样多!你可得小心伺候着,务必让他们舒坦了。指不定人家裤裆里漏几滴尿在地上都能变成黄金呢!”
  大汉突然咳了两声,店家立马噤声,不再言语了。

  马车动了动,尚还伴着阵阵铁链之声。
  店家和伙计伸了头向外看,却被几名大汉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便悻悻地缩回了头。
  随着铁链声渐近,大汉们入了邸店内。
  几人不光不善地盯着店家和伙计看,让他二人直发毛。
  即便如此,目光交错之间,仍是看到黑色大麾裹着一位身形修长的青年入内。

  青年额前碎发斜斜垂在面颊两侧,挡住了其眼眸,仅露出
  高挺精致的鼻梁与抿成一线的薄唇。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照在他弧度优美却略显苍白的下颌上,暮色与寒光错落交织在青年清俊的侧颜,投下一片森然暗影。
  模样好的人实在少见,店家和伙计不由多看了两眼。
  大汉们察觉店家和伙计盯得久,目光如刃直刺而来。
  伙计赶紧用抹布遮了脸,店家也低下头,将算珠打得噼里啪啦地响。
  瞧见人上了楼,伙计才甩着半干不净的抹布感叹:“都说臭皮囊臭皮囊,可偏就有人生来便是宝光尤物,只有我等才是臭皮囊。”
  店家虽见识多些,可刚刚的一错目,那张璞玉似的脸就刻在脑子里了,让他心绪乱得很,账目算得一塌糊涂。
  店家叹了口气,拨弄着算珠道:“常言还道命好不如运好,生了那副好相貌,没有那个运道也是白搭。”
  伙计听他话里有话,忙问:“东家何出此言?”
  哗啦哗啦几声碎响,店家将算珠重新理好,手指上下翻飞。
  “你听到刚刚链子的响声没?”店家眼皮不曾抬起过,拨弄着算盘道,“那可是犯了重罪的人才戴的‘杻镣’。给你他的那副皮囊,让你代他受过,你愿是不愿?”
  但凡戴了杻镣的,必然是死囚,不仅要死,死前九成九还会被扒下来一层皮。
  伙计头摇得像狂风中的树叶,连道不愿。

  可他又搞不懂了——若是死囚,怎么带着杻镣的情况下还能支使得动人呢?
  不
  等伙计思考完,店家便算完了账,见他依旧杵着,挥手催促:“上去问问他们待会儿想吃什么,你不知道这些富贵人伺候起来多麻烦,跟媳妇伺候婆似的。吃食瓜果热茶不能断,少一件他们都要同你理论。”
  原来今日生意不错,除了这些汉子之外,另有一大户人家的女眷住下。这些女眷是来京中投亲的,人不多,仆妇三四位,伺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并她家那位孙小姐。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位小姐竟然是横着进门的——倒也不是死了,死了的人哪有进活人店的道理?只是那小姐来时被几层棉被裹着,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似的,昏迷不醒却犹在发抖,让人瞧见好一番说道。这个时节掉进河里,别不是自个儿想不开投进去的吧?

  店家担心这里头关系着人命,担心会惹祸上身,原本有些犹豫,而老太却解释说她们一行人赶路时小姐的那辆马车掉进河里,好容易将人捞起来才才成了这副模样。店家半信半疑,可这老太出手实在大方,联想到近年生意不济,想想便让人住下来,自己也算行善了。
  七手八脚地将人抬了进去,伙计也暗中偷觑这位落汤鸡似的小姐好几眼,见她那张露出的脸只有伸开的巴掌大,模样却清丽得出奇。想来老天爷都是一个甜枣一个巴掌安排给世人,相貌好的却也这样倒霉,这遭下来也不知道落下什么病呢。
  如此一来,老太和那位孙小姐并几个仆妇便住了下来。
  想起那位水灵灵的小姐,伙计舔了舔嘴唇,搓了搓手后一步两个台阶地上了楼。
  楼上右手第一间便是那对祖孙的住处。
  伙计抬手轻叩两下门,猫着腰

  小声地道:“咱们厨子刚刚做了膳食,荤素齐全。也有适合老人病人服用的易克化的咸粥小菜,需不需要送两份过来?”
  门应声而开,一名上了年纪的黄白面皮的仆婢站在门内,正半侧着身子指派里头的其它仆婢:“你们几个劳累了这样久,先去吃点儿,这里自有我看护着。”随后又转头对伙计道:“能来些肉粥便是最好。”
  伙计点着头,眼睛瞧见屋内那抹素色纱裙一角,眼珠子都快粘到上面,直勾勾地道:“好…好…”
  那上了年岁的仆婢见他贼眉鼠眼的,当即就耷拉下脸来,反手便关上了门,走到客房中。
  房内仅放了一张床,床边有个大箱子,箱子旁便是桌案。案上像模像样地摆了一只花瓶,里头还插了一枝早已枯死的蕙兰。地方不大,可胜在简单干净。
  床榻边上坐了一位老太,头发花白,手边放着一根木制孔雀手杖。她满面皱纹,模样已经看不出年轻时的光彩,眉心的一点红痣算是唯一的亮色。

  老太开口问那上了年岁的仆婢:“什么人?”
  “主子,还是楼下的那个伙计。”老婢垂首回了话,又望了望床上躺着的人,小声地道:“奴瞧着小姐不大好,便让他送份咸粥上来,想来喂小姐吃点儿东西约摸能好一些。”
  老太斜睨了眼床上躺着的孙女,慢声道:“虽说佛祖常道日中后不食,但她毕竟是病人…庭芳,只是若她
  醒过来,以她的脾气,怕是不愿意领你的情。”
  那名被唤“庭芳”的老婢只是微微垂首,却并未多言。
  “刚刚我听外头有吵嚷声,像是隔壁也住下了不少人。”老太又道,“你下去寻东家,让他看店的伙计机灵些。咱们这里的都是女眷,还有病人,同他们住一间邸店,万一传出去了,名声不好。”
  庭芳被提了个醒,随即朝她一拱手,又匆匆出去了。
  等人一走,老太太又看向床上尚在昏睡中的姑娘,叹息道:“如今咱家的运势全在你身上,可得快些好起来…”
  店家刚合上算盘,便见眼前多了个人。
  他吓了一跳——这老婢走路不声不响的,若是在晚上,他还以为撞鬼了。
  不过,大家族出身的仆婢皆是如此,人人走动悄无声息,唯恐会惊扰了贵人作息。
  庭芳是在高门中伺候贵人多少年的老人,仪态向来挑不出错。
  她的出现虽让人有些手足无措,却仍是问了:“打扰东家,我们老夫人想要问东家——刚刚新来的那群人是什么人?您也知道,我们那儿的几位都是女眷,唯恐同在一处多有不便…”

  店家悄悄看了眼四周,见那几名大汉都未出来,便放心地同仆婢说了。
  “是些穿金甲的汉子同一个青年打算入京。”店家没敢说是死囚,宽慰她道,“应都是官府的人,那青年模样倒是清秀,不过行动不便,不碍事的。请老夫人和小姐放心。”
  庭芳却有些疑惑:“京中距博陵镇只有三十里,外头的那些都是宝马,即便将人带回去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误不了一更的宵禁,怎的选在此处住店?”
  这个问题倒是将店家难住了。
  “官爷们的事,我等怎敢随意猜测?”店家划拉着算盘道,“不过,你回去同老夫人说,咱们店是博陵唯一的邸店,前后院都有不少人,断然不会因为敛财而坏了自己的名声。”虽说那些大汉单拎出来一个便能撂倒一院的人。
  庭芳得了这句话也放下心,道了声多谢后打
  算回去复命,却听到楼上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霎时间竟下来了好几个面色肃然的大汉。
  大汉们见店中多出个人,目光如刃地盯着庭芳看。
  庭芳跟着李老夫人几十年,也自诩见过不少贵人。可眼前这些人气势着实不同寻常,让她腿脚酸软,差点儿跄在地上。

  所幸那些大汉也只是打量了她一会儿,这才出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待他们走远之后,庭芳赶紧上了楼。
  她敲了敲房门,不等里头的人说进,便径直开门闪身入了内。
  “何故如此惊慌,竟连这么多年的规矩也忘了!”老夫人看她一脸紧张,不满地道。
  庭芳拴上了门,走上前来道:“奴瞧隔壁那几间住着的汉子像是宫里头的禁军,不知道带了什么人入京…”
  老夫人是什么人物?光寥寥数句话便知道了个大概。
  宫里的人…宫里的人……
  饶是再镇定,她面上也有些绷不住。
  “你可看仔细了?真是宫里出来的?”老夫人问。
  庭芳道:“店里的东家说是官府的人,可句句含糊。奴瞧他们衣领上绣的是羊头纹,佩刀头上又是金柄…不是宫里头的禁军还能是谁?”

  老夫人这下便有些坐不住了。
  “太子同简王势同水火,若非太子妃有孕,太子不好离京,徐州的案子不会派给简王去办。”她细细分析道,“听说那简王办案无视法度,竟然将涉案官员或就地斩杀,或秘密送入京中处置,
  是个无法无天的杀星。想来隔壁应是哪位徐州一带涉案高官,被送进京来了。虽然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但还是要机灵着些,见了那些人能避就避着,不要同他们有来往,免得惹上一身骚。”
  仆婢们恭敬道是。
  老夫人看了看床上昏迷着的孙女,叹息道:“太子妃憎怨我已久,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探望她,她定是不肯相见的。只是星仪现在成了这副模样,太子妃又素来同她这妹妹最要好,不然我也不会带这么个哑子出来上赶着讨她的嫌…说到底,她遇上这遭对我来说,倒是老天爷给的福分了…”
  庭芳庭芳动了动嘴,话到嘴边最后却没有吐出那句话来。她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这才道:“老夫人这不是将二小姐寻回来了?”
  “寻到是寻到,能不能为我所用倒还是另一说。”老夫人摇头,“她自小乖张难驯,为拒绝进京竟差点溺死在半路…若不是为着李家,我也不愿意带着老幺上帝都来寻太子妃——玉镜攀了高枝儿,哪里还愿意理我们这乡下来的人?!原本以为山穷水尽之时,人竟叫我找回来了…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庭芳也长长哀叹。
  原来,这老夫人是李氏高门的主母。膝下无嫡孙,只有两个嫡孙女。年岁大些的那个名唤李玉镜,同当朝太子结缘,如今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年岁小的那个叫李星仪,不仅体弱多病,自小便有毛病——她是个哑巴。

  听闻太子妃有孕,李老夫人借机带着老幺上京贺喜,没成想半路竟然遭了难,老幺连着她坐的马车一起失足坠河,沉了个底儿都不见。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正当李老夫人沿河哭天抢地之时,那老幺竟然自己在下游浮上来了!
  李老夫人连忙喊了仆婢一道将人捞上来,不过奇怪的是,这老幺坠河之后再捞上来,不知为何衣服竟然穿的竟不再是之前的那一身。且手上也起了茧子,看着像是常做活的女子一般。
  若不是模样还是那个模样,李老夫人几乎就以为

  自己捞错了人——可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二小姐跌落水中,又眼睁睁地看着人从这条河里漂上来,若说不是一个人,这不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么?
  再者,本朝天子佛道双修,民间不忌信仰。这让她们宁愿相信这二小姐是入了河渠中哪位龙王的水晶宫,在水下做了活计换来一条命也不会相信是人换了另一个——不然这世上哪有人能长一模一样,又那么巧一道落水了呢?!
  想得再多也只是猜测罢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还要等人醒了以后才能知道。
  博陵镇上有两位大夫,李老夫人也着人去寻了。俩大夫看后一致说是风寒加受惊,这才导致人到现在依然是昏迷不醒。
  在此处耽搁了也不少时日,李老夫人觉得总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便对仆婢道:“乡野大夫不靠谱,明日还是进京。总得先将人治好了,不然到时候太子妃见了她妹妹成了这副样子,不仅怨我,怕是还要恨我,说我为了攀高枝连她妹妹的命都不顾了…”

  仆婢们心中不以为然,却也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既盼着这位二小姐能醒过来,又盼着她干脆就这么着,一辈子也别醒了——若说原因,底下人厌恶主人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主人无德,别看二小姐瞧着是位清丽佳人,又不能开口讲话,可苛待起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来却是毫不含糊的。
  用针扎人、拿绸布包
  好的棍子打人,可都是这位二小姐干出来的事儿。自李玉镜做了太子妃后,二小姐更是无法无天,只可怜她们这些下人,走也走不了,只能生生受着。
  不一会儿,伙计便送了粥饭来,敲开门时还不忘嘱咐:“仔细将人扶起来喂,别呛着了。”
  仆婢接过托盘,又道了声谢。见那伙计依然伸着头愣愣地瞧着床边二小姐露出来的素纱衣一角,“嘭”地一下关上了门。
  “下流种子!”李老夫人隔门啐道,“镜子没有,尿总得有吧?也不撒一泡照照,什么人也敢来惦记我家老幺!”
  自家姑娘什么模样李老夫人清楚得很,对年轻后生垂涎的眼光也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她认为山鸡便是山鸡,哪里配得上她家的凤凰?这么想着,便起身让开了床榻,由着庭芳将人带着将人扶起来喂粥。
  入秋后总是黑得早,这边婢女刚将灯燃上,那边的李老夫人便听庭芳惊呼:“坏了!”

  李老夫人连忙站起来,高声问:“怎么回事?!”说着便来到床榻前。
  仆婢们一拥而上,拿了帕子来掖二小姐嘴角胸前流出来的粥饭。
  “反食了…本就没吃多少,现在连粥也喂不进去了…”庭芳说着,又将手贴上二小姐额头,“烧得更厉害了!”
  李老夫人也慌了神,忙指使另一名婢女:“你下去寻这里的东家,让他帮忙再请大夫来…快去!”
  那年轻婢女匆忙出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李老夫人看着昏迷不醒的孙女,眼中只有慌乱,却无一丝关切,“临京只有三十里,又出了这样的事,莫非是天要亡我李家?”
  庭芳却顾不得这些,只是将二小姐的反呕出来的口鼻清理了,又让一婢女拿了水来喂。

  只是这次反食反得实在是厉害,竟然连喂进去的水也全吐了出来。
  刚刚出去的婢女去了又回,将店家带了上来。那店家在门口踌躇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人命关天,已经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
  他伸头一瞧,便知道人比刚来时还要糟。担心人死在他这儿,便赶紧道:“我先去找人,你们也精心照顾着,该喂水喂水,这窗户也通通风,别将她闷着了。”
  几位仆婢伺候人还行,端茶送水,礼仪规矩那是没得挑,可伺候病便不太行——富贵人家中都有大夫,未发病前便能诊个七七八八。熬药什么的还好,让她们处理这样棘手的病症,还真是有些难为人。
  李老夫人毕竟是大家出来的主母,还沉得住气,指派了那年轻婢女扶着二小姐,又让庭芳时不时探探她胸腹,别悄没声地没了,心里也能有个底儿。
  夜色渐深,灯里的油都添了两回,依然是不见这
  家的东家回来。

  庭芳往二小姐头上一探,只觉得手背滚烫,约摸能煎个蛋了。
  她看自家老夫人,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念佛。
  庭芳心道佛祖若是显灵,还能让她们小姐坠河?这摆明了是阎王要来寻人,谁都挡不住的!
  她心里头着急,便又打开门走了出去,想着看看店家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恰巧她刚一出门,隔壁的大汉们也拥着一黑衣裳的青年出了门。
  那大汉们扫了她两眼,见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仆人,便也不曾放在心上。
  庭芳有要事在身,倒也没让他们,径直先下了楼梯。
  此刻邸店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伙计刚小解完从外面进来。

  见是那位小姐的老仆婢,伙计忙道:“东家还未回来,你家小姐现在如何了?”
  庭芳神色慌张憔悴,唉声叹气道:“状况实在不好,刚刚喂了些粥进去,竟然全部反出来了…现在东西吃不进去,人烧得厉害不说,进城还要等明日…我真是担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伙计想起那位水灵灵的小姐来,心里也着急。
  突然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支支吾吾地道:“人都说童子尿能凉血败火…不如…不如…”
  庭芳一听,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后头的几名大汉簇拥着的青年本打算朝院外走,听见这话后突然回了头。
  “童子尿能凉血败火,的确不错。”他声音缓慢低
  沉,带着清脆的铁链碰撞之声,“可首先得查明了原因,究竟是风寒还是风热,或是还有其它病症,要对症下药才好。”
  庭芳一听,这青年像是个懂医理的,顿时便喜出望外。

  她上前问道:“公子会医术?”
  青年半张脸隐在黑黑沉沉的大麾之中,露出的半张脸又被碎发遮了个严实,仅仅能看得出肤色雪白,五官精致,恍若天人。
  虽说当今审美以秀美为绝佳,可这青年似乎不太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模样。
  庭芳也顾不得他美丑,眼下就缺个会医的,便是癞蛤蟆转世她也当是扁鹊华佗之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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