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纸扎匠

作者: 麻有骨

  微微三尺黄粱纸,仙人拂顶草木生
  抽丝剥茧衷志道,恢诡谲怪月独明
  身后之是非难罔,真真假假故人知
  福祸不及人难料,善恶有报不言迟

  话说七月半,鬼门开。
  三伏走末,这地界靠着海,此时正是难捱的时候。人闷在蒸汽里,像压着千钧重的石头,喘不动气,抬抬手都觉烦躁,只盼着暴风雨痛痛快快下一通,解了这场湿热。
  当年清军在前面设了总兵衙门,老百姓就管这片叫“衙门山”。衙门山是山又不算山,地界高远眺海,如今层层叠叠绿树红瓦全是小洋楼,一幢挨着一幢,恨不得整个胶澳商埠的豪商权贵都挤在这里当邻居。既然是山,路自然不好走,有的小道冬天下了雨夜里起了冰就陡得当滑梯滑,人力车都不好上来,脚踏车更别提。
  晁荃如就推着车,外套搭在前横梁上,一步赶着一步往上走。今天被圈的就是这么一条连名都不必起的小道。海边少有东西南北正向的路,在这条斜斜连接旭町和基督路平日鲜有人走的巷道前,今日前后路口都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严严实实,里外不透风。
  他远远看见外围有巡警维持秩序,却没赶走一个人,毕竟围着看的半数里不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就是噼里啪啦说着听不懂话的东洋人,剩下的半数还可能是他们的家仆佣人。在商埠里这块金贵地脚上行走的,哪个都不是普通人,哪个都不能得罪。巡警们也就随便挥挥警棍装装样子,堪堪挡着边线,没什么作为。

  晁荃如靠左把脚踏车停在一旁,这车子上上下下正经西洋货,稀罕的很,又上了牌照,一般人不敢碰,所以才敢随便放。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别着钢笔的旧本子,要把外套也留在原地,想了想上次这么做的时候,回来衣服就不翼而飞了,于是他又折回去拿上了外套,搭在手臂上。
  走到前面,嘴里嘟囔了一句“Verzeihung”,挤进了人群。
  巡警忙拦住他,又不敢太冒犯,小心翼翼问了声:“哪位?里头出了人命了可不能进。”
  晁荃如见这人面生便知他是新来的,刚要从本子里摸出夹在里头的证件,就听遥遥一声“晁六少”,挡下了他的动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人精似的人顺着声音从里头三步并两步走下来,走到跟前拍了一下拦人巡警的后脑瓜,又抬了抬自己的警帽檐,笑脸说:“新兵蛋子,眼拙得很,您别见怪。您直接进,亮证可是见外,里头一塌糊涂,且等着您主事儿呢。”末了又给了新人后脑瓜一下,嘱咐说,“牢牢记住了,这可是鼎鼎有名的晁六少。”晁字特别加了重音。

  晁荃如忍不住在心里冷哼,“鼎鼎有名”怕不都是些街头巷尾饭后嚼舌根子的闲言碎语,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对方像迎客一样把他迎了进去,还抢走了他手臂上的外套,很会伺候人,他也不多言,从兜里掏出一副手套,踏进了现场。

  被拍了后脑勺的新任巡警还有点儿发蒙,往旁边同事跟前凑凑,问:“哪个chao?”他想到了百家姓里可就没几个chao,纵观整个大胶澳也没哪个有这横冲直撞的本事,于是他吃惊地竖起三个手指头,又问:“是,是这个晁?”
  对方哼哼地回道:“算你还有点脑子,可不就是这个晁嘛。”边说边指了指天上。那三根手指头代表了三个姓,在商埠里头,不论哪一根都能指到天上。
  新人在这末伏天里背后一阵发凉,想他刚才执勤谨言慎行,生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偏偏就差点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那位。赶紧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擦擦汗,不敢再有言语。
  晁荃如戴着手套往里走,最先吸引他注意的就是地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黏稠的痕迹已经变黑干涸,从百十米长的巷道中央一路拖到路尽头,且还是陡脚的上坡。痕迹的末尾,果然有块白布盖着个人。
  “您得有点儿防备,那布底下可不怎么好看,我做这行这些年了,还没见过这么稀烂邪门儿的现场。不是我胆儿小,是真的太瘆人了。”旁边的人还在絮絮叨叨,晁荃如知道这个叫柴早林的人能说会说,歪门邪道知道的也多,第一区丨警丨察署里他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当第一。这片是旭町派出所的辖区,晁荃如也料到能碰上他。

  既然愿说就不妨多说点,于是晁荃如问他:“怎么个邪门法儿?”
  柴早林一脸“您可问到点子上了”,虚扶了一下晁荃如的手臂,将他往巷道另一头引,顺着血痕两人走近白布,晁荃如就看见在出口处有两处明显的灰烬,其中白布旁边一处灰烬的外头还套了一个圈,圈住了尸体和灰烬,圆圈有开口,画得很随意,像是用某种深色颜料画在地上的。晁荃如心有揣测,蹲下一探,果然还是血。另一处灰烬则在圆圈一步之外。
  灰烬堆明眼一看就知道烧的是纸钱,大约是烧得匆忙,有些甚至没有燃尽,黄纸残片飘落在外。晁荃如用钢笔去拨了拨,确定两处灰烬堆里都没有其它东西后才站起身来。
  “您看,是不是邪门?这到中元了家家户户都烧纸,烧就烧呗,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个烧法的。”柴早林用警棍指了指白布,又指了指灰烬,“人死了朝着尸体就地烧纸,这算是哪门子祭奠啊,都没凉透呢。”

  黄纸燃烧的纸灰比鹅毛还轻,稍有动作就能飞得到处都是,此刻也是遍布巷道,漂浮到各个角落,像孤魂野鬼般游荡,有的甚至早已粘在了血迹上,属实能让人背后生寒。
  晁荃如留洋归来也算是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但这种迷信风俗他确实算是短板。给死人烧纸这事儿他也只见过家里的耿叔做过,尽管他知道耿叔是替他烧给他祖父和亲爹的,他也从来没参与过。并非不孝,只因为他自诩是个经受过西方知识和先进思想洗礼灌溉的唯物主义者,人没了就是没了,变成鬼魂受活人祭奠再轮回什么的,绝对是无稽之谈。
  不感兴趣的事儿就毫不关心,他自知这是他的缺点之一,没想到这么快就砸到了脚趾头。
  “还不光这个,”柴早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晁荃如见他跨过血迹走到白布旁蹲下,又用警棍点了三个工作的巡警,嘱咐道,“你,你,还有你,机灵着点儿,过来挡着。”三人立马行动,排成行,尽力挡住围观人群的视线。

  尽管如此,看他揭开白布的动作,人群还是发出一些惊呼。三名巡警中的一个甚至发出干呕的声音,枪都险些从肩上滑下来。柴早林赶紧用警棍狠狠戳了戳对方,训斥:“怎么回事儿你,给我咽下去。”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自己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晁荃如并不理会,只是仔细端详这具尸体,仿佛在观察一个没见过的物什,不带一点儿感情。也不怪旁人过多反应,这尸体的损毁程度确实超出晁荃如的预料——死者是个成年男子,脸已被利器刮花,伤口绽开翻出条条红肉,又糊了很多黏稠的血,狰狞可怖。他穿着讲究,头发指甲整齐,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血浸透,几乎看不见底色,出血量非同一般,从衣服上密密麻麻的破损推测,极有可能是被狭长尖锐的利器多次穿刺,粗略一看也有二三十处,多集中在腹部及大腿。

  “谁发现的?”晁荃如一边观察一边问。
  柴早林用手指指巷道上一个小门,回答:“郭次城郭大老板名下的宅子,平时倒是没人住,只留了一个佣人看管。清晨她出来洒扫后门时发现的。”
  “人呢?”

  “看见血就报警了,还没问出个一二三就昏过去了,现在还在同善医院里躺着呢,还是我们给送的。等回头能录口供了我整理好给您送家去。”
  “那倒不必,”晁荃如心里头已经有主意了,于是头也不抬地继续问道,“检验吏来过?”
  柴早林赶紧回说:“刚走。”
  “怎么说?”
  “说是被匕首之类的东西给刺的,刺的时候人还活着才能流这么多血,应该是血流太多才死的。放血的时候被拖拽过,犯人可能力气很大也可能不是一个人。还说,”柴早林敲敲脑袋想了想,才说,“哦,还说死者被刺的时候可能被绳子之类捆着。”
  “搜出东西了?”
  “有两样。”
  晁荃如随即朝他伸手,柴早林就朝巡警伸手,拿到东西后,毕恭毕敬地转递给了晁荃如——一个皮夹,一块红12手表。晁荃如打眼一看就说:“少东西了。”
  “没有啊,”柴早林赶紧澄清,他以为晁荃如指的是凶手捆人的绳子和刺人的凶器,“犯人啥也没留下,干干净净,尸体身上就这两样,全在这了。”
  “手帕。”
  “哈?”

  晁荃如点了点死者,这回倒是有耐心解释。“你看他穿的西装,上等亚麻混丝,讲究得很,这种人出门怎么会不备手帕在身上。”
  柴早林听了,忍不住悄悄摸了一把自己抱在怀里的晁荃如的外套,应该是差不多的料子,手感果然不是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能穿得起的顺滑,嘴上还不忘夸赞:“不亏是晁六少,果然是明察秋毫啊,不过我们真没看见什么手帕,兴许是他自己弄丢了?或者犯人用来擦手给烧了?”
  柴早林说的推断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若是烧了,真的能烧得那么干净吗?明明匆忙到连纸钱都没烧完。
  晁荃如在心中思忖没有说话。他将视线放回到现有的证物上,先把皮夹翻了个遍,里头除了钱和几张已经被血浸透看不出字迹的票据,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财物还在不是为财,而且为财也不会用这么复杂的手段,能刺这么多下多半是出于仇恨。但现场有太多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于是他拿起手表仔细观察起来,希望找到更多线索。
  小道不宽,院里墙外几处树荫就盖得七七八八了。晁荃如特意走到阳光底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弹簧刀打开,用刀刃小心撬开手表后盖,在充足的光线下细细查看——
  红12,很少有,但也很有辨识度。晁荃如毕竟在大富大贵人家里活了这么多年,又留过洋,见多识广,普通人眼中分外金贵稀罕的东西,在他看来也不过尔尔。他确定了这块表不是仿制是真品,价格不菲,精工舍出,正宗日本货。
  从手表的磨损和保养程度看来,这表有几个年头了,主人常常佩戴且又非常爱惜,很可能对死者有某种意义,或者是纪念品,或者是个礼物。若这表不是偷来抢来的,那么死者不外乎三种情况——第一,死者的亲友是日本人或在日旅居过;第二,死者自己在日旅居过;第三,死者自己就是个日本人。不管哪种情况,对于现在微妙的政治局势而言,都会让这起案子变得分外棘手。
  晁荃如权衡了一下,决定在心中先按住不表。

  检验吏只管看现场,后续解剖工作必须由医院医士完成。本来离这里最近的是同善医院,按理也该把尸体送到那,但如果死者有亲日的可能,那尸体肯定会被送到洋人的中华医院,情况会变得复杂,到时他想进出停尸房检查尸体就没那么方便了,恐怕还要搭上些还不了的人情。
  “这是日本货吧?”柴早林从后面探过头来,盯着那手表的红12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晁荃如不露声色,反问:“认识?”
  柴早林赶紧摇头,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没有没有,只听说过,没见过。”
  晁荃如不说话,轻轻把手表后盖盖回去,刀子收起,果然听见柴早林小心翼翼地问:“这死的,不会是个日本人吧?”那个词儿还特意压低了嗓子。
  “还不能确定。”晁荃如没把话说全,“天气热,先赶紧送到病院让医士解剖吧。”

  “那个,”柴早林犹豫不决,从旁赔了笑脸,“送同善还中华?”
  这个老滑头。晁荃如心中冷哼,脸上却不表示什么,说:“当然是同善,等身份确认后若真是日本人再转院也不迟,但直接送到中华医院万一发现身份不对,那岂不是要得罪人,不怕上面给你们脸色?”
  柴早林赶紧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一般。“果然还是晁六少。”他竖起大拇指晃了晃,“幸亏您提点,不然这真要干糊涂事儿了。我可替在场的弟兄们都谢谢您。”
  明里暗里又溜须拍了马又把自己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
  晁荃如都忍不住想要夸夸他,在这乱世中,也不失为一个好本领。
  晁荃如这边翻开笔记记着要点,柴早林那边就手脚麻利地指挥手底下的人把尸体裹上白布抬走了,没耽搁一秒钟。晁荃如边记边想,看来过后又要去拜访老熟人了。
  他一板一眼把现场的模样绘制在本子上,生怕有所遗漏。天气沉闷至此,估摸着不出三天就会刮起台风降下暴雨,每年这时节都要来这么一出。到那时风一刮雨一冲哪还有什么现场可言,他必须做到事无巨细。

  于是他又蹲回去扒拉那两堆灰烬,甚至把手帕掏出来拨了一些纸灰进去包好,又从未燃尽的残片中挑出两片比较大拿在手上比对。
  柴早林那头又凑过来跟着看。“就是普通的打钱。”
  “打钱?”这个词儿晁荃如很是陌生,毕竟这种酆都大帝阎罗王的东西,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柴早林见自己能帮上忙,赶紧贴上来。“就是纸钱的一种,刻了钱模子用力打压在黄纸上,所以叫打钱,买回来烧给下面的人能当真钱花。”
  这种封建迷信晁荃如很是不屑一顾。能不能花他不管,“钱模子”倒是勾起了他的注意。“这个钱模子每家每户都一个样?”
  “那肯定不能,毕竟咱活人兜里的钱都换了好几样了,死人的钱当然也得变呐。”
  呵,还带与时偕行的。晁荃如对此嗤之以鼻。
  “诶,您这么一说,我还真看出点什么……”柴早林嘴里头嘟嘟囔囔,朝残片又靠近了一分,“您不提我都没注意到,这个模子印儿怎么好像有点儿眼熟?”
  晁荃如见柴早林此时是真的在思考并没摸鱼耍滑,难得认真,于是赶紧问:“你见过?”

  “应该是在哪儿见过,嗐,可惜我对这些个玩意儿也不太熟,每逢这种事儿都是我媳妇儿去操办,我就负责闭眼烧,记不住啥。”
  “令夫人能想起来?那你拿回家问问。”晁荃如把其中一块残片往柴早林面前猛地一送,可吓得他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柴早林丑态毕出身子又往后缩了一些,仿佛晁荃如递上来的是什么洪水猛兽,手摇摆出了重影,哀声连天。“别别别别别别,您且饶了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我八字软得很,这玩意儿本来就不吉利,又是这邪门地方烧的,这驴打滚儿的晦气哪能往家里头带……”
  说到一半他想起晁荃如肯定是要带回去研究的,自知是说错了,连忙急转弯。“那肯定也只有您这样紫微星下凡大罗金仙转世开了天眼的主,才能镇住这些个妖魔邪祟,旁人可没有这番能耐。”
  这一番口灿莲花厚脸皮连手底下的人都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让柴早林给一一瞪了回去。
  晁荃如明白从这个老滑头嘴里是问不出个有用的字了,就果断免了这个念头,想着还是自己跑跑腿去查更加稳妥。
  就这时,一个只有气在飘的声音倒是插了进来。“长,长官,我可能知道,知道这黄纸是哪儿买的。”
  晁荃如循声抬头看,眼熟,原来是刚才外头拦着不让他进的那个小巡警。看来尸体被抬走了,围观的人跟着散了,也就不需要那么多人在边上守着了。

  柴早林心想新兵蛋子真是没点儿眼力价,这头他才拒绝晁荃如,那头就答应上了,这不是驳了他的面子打他的脸吗?于是要出声训斥,可没想晁荃如赶在了他头里说话。
  “说明白。”
  那小巡警赶紧立正站好回话:“报告长官,我叫年壮,我替我娘买过好几次了,是一个叫张八两的纸扎匠卖的。”
  “是他!”柴早林这一声拔高倒是吓了晁荃如一跳。他前一秒还在怨怼新人不懂事,后一秒就像挂在嘴边但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想起来的人名被旁人一提点立刻通彻般感激畅快。

  他用力拍了两下新人巡警的后背,咚咚作响,说:“可不就是他,我就说眼熟,也是了,能把钱模子刻得这么精致的也就是他了,要不是把钱模子特意改了冥币字样,就得被当成造假币给抓进去,就那么真。”
  末了又嘟囔了句。“还真是邪门事碰上邪门人,邪门到家了。”
  “这个张八两很有名?”晁荃如一听就明白柴早林知道些事情,便问。
  “名气大着呢,这人是个捞阴门的,孤儿,性子怪着呢。他师父姓张,都叫他张老仙儿,上头好几代都是做纸扎的,祖传了一手绝活儿。据说当年老佛爷追着光绪帝崩了,国丧大典,头一号就要张家的,车马兵将物什冥财和真的混在一起根本瞧不出区别来,让张老仙儿好是风光。”柴早林果然打开了话匣子,“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到处是兵荒马乱,老百姓吃饭活命都艰难,有钱人家也没什么余钱照以前的规制张罗身后事。张家生意少了,捉襟见肘起来,连学徒都跑光了,剩张老仙儿一个光杆儿司令。再等张老仙儿也没了,张八两就更惨了。不过一双手倒是传下来了,扎什么是什么,比真的还真。”

  说到一半,柴早林突然闭嘴,左顾右盼起来,好似是什么人能偷听一般,压低声音继续道:“听说,他扎的纸人能动,十里八乡都说他小时候被神仙点拨过,会通灵,能借尸还魂。”
  晁荃如闻言没做太大的反应,但柴早林察觉到了他的一丝不屑,紧赶着说:“您可别不信,真真儿的,很多人见过他扎的活纸人,会动不说,还能听他的差遣做事,可邪门儿了。”

  “既然这么邪乎,那为何还有人去买他家的东西?”晁荃如淡淡说。
  惹得柴早林一阵羞赧,可在晁荃如面前要这脸皮有什么用?他用手肘撞了下年壮,找认同感。“嗐,还不是图他活儿细又便宜呗。”
  “啊,是了长官,因为比别家便宜了三成,所以他家住得远也有不少人愿意去买,好几家丧葬铺子都从他家订货。”年壮赶紧接话。
  “住哪?”

  “万年山。”
  张八两的住址此时正躺在晁荃如内袋中的笔记本上。
  他知道张八两住得偏远,但没想到会这么偏。他顶着太阳一路骑着脚踏车赶到万年山,竟然还要绕到山北麓。这地方鲜有人住,村子里也不过百人。
  晁荃如到村里一打听,知道张八两的屋子还要离得远些。村里人似乎对他的家很是避讳。每一个被他问路的人都让他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有个话多点的大娘还告诉他进了屋子万不可盯着纸人的眼睛瞧,会被摄魂。

  对这些迷信思想,晁荃如向来是一笑置之的。但也顶不住说得次数多,三人成虎事多有,让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不禁觉得脚下这块地方似乎多了几分寒凉。
  村里路难走,他又只能推着车了。
  终于行至张八两的住处,就见石头堆砌的围墙,大门关着,处处透出“陋室”二字。
  晁荃如把车子一放,倒不急着上前敲门,只是绕着围墙观察。来之前他还特意跑了趟丨警丨察厅查到了这个人的户籍档案,又从旁人嘴里打听到一些有的没的。
  确实如柴早林所说,这个叫张八两的颇有些名气,一身手艺被传得玄之又玄。但不管换几个人说,怎么说,最后都能扯到神仙小鬼的事情上去,仿佛是铁定了张八两有招魂通灵之能,而全天下不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他晁荃如。
  张八两其实另有大名,叫张抱艾,可好像人人都只喊他八两。他是孤儿不假,襁褓时就被师父张老仙儿捡回家养了。捞阴门的行当被人忌讳,张老仙儿至死都未婚无子,张八两就是他唯一的传承。户籍上的信息很是简单,从眼前这院子看来师徒俩的生活也过得很是寡淡。

  晁荃如绕了一圈看过,房子是个普通的一进院,面积倒是比他想象中大。院里安静得不像是有人住。
  不得不说,这个张八两确实勾起了他的兴趣。牛鬼蛇神的玩意总会有解释的办法,就不知道这个张八两的玄机又是何处呢。
  晁荃如一扯嘴角,上前拍了院门,敲了一阵子屋里没人应,手上稍一施力,门就吱嘎一声开了,随即撞响头顶上一个清脆的铜铃。
  晁荃如抬头看,那铃铛上密密麻麻分明刻着许多字,莫名地让他想起“法器”这个词。
  故弄玄虚。晁荃如定了定神,朝院里头迈进去。
  “请问有人在吗?”晁荃如提高了声音,但回应他的依旧是寂静。
  莫不是主人不在家?晁荃如倒是不着急,站在院子里打量了起来。他本以为院里会是个纸扎铺子模样,没料到意外的普通,若不是确定此处就是张八两的住所,他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地上铺了不少高粱杆、竹篾、芦苇之类的东西晾晒,大约是扎纸用的材料。角落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叠着,虽多但还算整齐。

  扫视一圈就能收进眼底的院子也没甚么好看。三伏天的太阳底下不好站,晁荃如此时袖子高挽,领口敞开也不觉清爽,眼睛便看向屋檐下的一把竹凳。
  也不知主人何时才回来,不如就坐着等吧。竹凳躲在阴影中,是个乘凉的好地脚。
  晁荃如走过去想也没想就坐,谁料啪叽一声,自己竟一屁股墩在了地上。晁荃如连忙爬起来看,哪里还有什么凳子,那分明就只剩一堆扁塌的废纸秸秆——原来那竹凳竟是用纸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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