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江湖纪事

作者: 奋斗出奇迹

  年前,回老家过春节时,途经怀化一个叫安江的小镇,我停下来,吃了碗粉。
  米粉店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
  男的拄着拐,左腿齐膝以下部分,空荡荡的。
  女的头上扎着彩色丝巾,满脸风霜,一双手上,长满了冻疮。
  虽然生活挺拮据,老板娘却很热情。

  吃粉时,不停问我够不够,还需不需要加臊子。
  我不太敢看她的眼睛,因为——
  他老公的腿,是我亲手废的。
  我有些愧疚和唏嘘,临上车时,我给她微信转了两千块钱,然后吩咐司机快走。
  隔着车窗,我看见那个瘸腿的故人,
  拄着拐,一脸诧异地追了出来。
  二十多年过去,他已经忘记了我是谁。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恰巧遇见,或许,我也不会再记起一个叫贺军的人。
  二十年的黑道生涯,我砍了很多人,生死别离见过不少,也留下了满身的旧伤。

  现在,一下雨,我浑身就疼。
  那些不知是刀是枪还是匕首赐予我的旧伤,就像是精准的天气预报一样,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提醒着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儿。
  那些刻骨铭心的人和事儿,时刻在我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我想,我应该记录些什么,为我四十八年别无选择的人生,

  为过去那些年的恩怨情仇与背叛,为那些孤坟荒冢天人永隔的兄弟..
  那就从我第一次正式出道开始吧,就从贺军两兄弟说起吧。
  我叫何嘉祥,出生于1975年,从出生开始,我就没见过父亲长啥样。
  母亲带着我,寡妇般生活了六年后,也因受不了背后的指点与非议,上吊自杀。
  母亲死后,我就跟外婆生活。
  我外婆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特殊年代,她回到江陵县三中教书,

  当时还在县城教书的外婆,七天甚至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就这样,我仿佛被世界遗弃了一样,父母全无,唯一的亲人外婆,也是聚少离多。
  很小的时候,我被寄养在发小刘八斤家里,
  除了发小刘八斤和羊克、宋哲,以及相处短暂的陆峰外,我几乎就没有朋友。
  我从小在各种异样的眼神中长大,
  那是同情和怜悯,也透着三分轻视的眼神。
  我小心翼翼的活着,试着尽快长大。
  小时候没吃的,我就去人家刨过的红薯地里,碰运气,去跟老鼠抢发霉的红薯。
  有时候,饿得实在受不了,我就去村里池塘里偷鱼。
  怕被发现,逮住一条小鲫鱼就生吃!
  因为没爹没妈,小时候我受过很多欺负。
  贺军的堂弟叫贺雄,他与我同龄,从小就欺负我。

  有时候村里举办红白喜事,人多,有酒饭吃。
  我也去蹭饭,这时候贺雄就来了,他悄悄来到我身后。
  然后猝不及防的一把扒掉我裤头,让我当众出丑!
  有时候在回家的小山路上,贺雄带着几个人,莫名其妙的猛推我一下,或者踹两脚。

  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杂种,然后嬉笑间离开。
  类似这种欺负我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多到我数不清。
  有时候我实在受不了,就跟他打,但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印象最深的一次,放学回家路上,我被贺雄和他的几个玩伴打得鼻血狂飙,头皮成块被扯掉。
  怕回家被外婆责骂,我就偷偷跑到同村刘伯伯家,
  在刘伯家的猪舍里,闻着无孔不入的猪屎味道,与四百多斤的母猪和它刚生的八个猪崽,共度长夜...
  在猪舍的那一晚,我整晚没闭眼,我在猪舍的土坯墙上,刻了16个忍。
  我最终还是忍了!
  因为贺雄有个堂哥叫贺军。

  贺军比贺雄大八岁,当时已经在社会上打流了,据说是黑社会。
  我不想和贺雄发生冲突,更不想和独狼的兄弟贺军发生冲突。
  贺雄的堂哥贺军是真正的黑社会,跟了县里的一个特别牛逼的大哥——东哥。
  东哥全名申伟东,绰号独狼。

  这个人在江陵县名气很大,江陵县道上混的几乎都听过一句打油诗,打油诗是这么说的:
  江波立高远,狼鼠舞大塘,青龙应天高,王涛宋塘扬。
  这首打油诗里包含五个人名,分别是江波、独狼、老鼠、青龙、王涛。
  自小宝、寒血社、宋老虎等一批八十年代的大哥被打靶或被仇杀以后,就属这五人最风光,名号最响亮。
  因为贺雄的关系,我听过很多独狼的传闻。
  据说独狼非常霸道凶残,连铁路丨警丨察都敢打。
  他手下有十多个敢打敢拼的兄弟,常年混迹于大塘街道火车站附近,以抢劫、放贷、收保护费为生。
  火车站进站口前三百米处,有一条巷子,没有路灯的巷子。
  那个巷子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叫——阎王巷。
  一到晚上,巷子里乌漆嘛黑,也没个路灯。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但凡从阎王巷经过,至少要扒层皮。
  身上值钱的东西,比如金项链,金耳环,金牙齿,全部得留下。
  耳环当场粗暴扒了,哪管鲜血淋淋,牙齿不好弄,但独狼也有办法。
  他们准备了榔头。
  一榔头下去,牙齿就搬家了。
  九十年代初,社会上靠暴力垄断起家的团伙很多,独狼是其中做的比较出格的一个,和北方的白鞋队、菜刀队有的一拼。

  贺军这样的黑社会,我玩不起!
  我不想让外婆担心和失望,也不想让外婆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我以为我的忍让可以换来岁月静好。
  我以为岁月可以抹平我童年和少年的不幸。
  但有些事儿,终究是没法抹去的,像是扎根在土壤深层的种子,终究会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初中毕业后,我就辍学了。
  辍学后,在乡中学后面,搭建了一个十分简易的棚子,干点收废品的活儿。

  1994年清明节,我老早将废品铺子关了,去乡里赶集。
  我买了一些香烛花纸之类的扫墓用品,准备回家给母亲上坟。
  回家时,碰见了发小羊克找我喝酒。
  羊克比我大几个月,他的童年经历也挺惨的。

  他爸是乡里有名的地癞子,绰号羊癫子。
  八十年代初,羊癫子上山伐了几根松木,在老八河边搭建了一座十分简易的桥。
  然后以桥为根据地,向来往乡民强行索取过桥费。
  说实在话,羊癫子挺霸道的,他搭建的那座木桥我也看见过。

  就四根木材,七八米长的样子,用马钉一捆,桥就成了。
  过桥一次,收费5分钱。
  那个年代,每天工资才两块钱,这个收费价格实在不合理。
  而且,乡里乡亲的,强行索要特别得罪人。
  但如果不过桥,绕路的话要多走两里多路,实在不方便。
  所以,还是有很多村民交过桥费了,不过,心里肯定很不情愿,背地里都骂他挣黑心钱,不得好死。
  83年,附近有村民砍了几棵树,也在老八桥上搭建了一座差不多一样的桥。
  这可动了羊癫子的奶酪了,羊癫子和他两个同伙,当场就把人家的桥拆了。

  并跟人吵起来,动了刀,
  对面搭桥的刘老头当场被羊癫子捅了两刀,被捅成了重伤。
  恰逢83严打,羊癫子被判流氓罪,
  83年秋,和乡里的几个有名的流子,一起被公审,当街打靶了。

  羊克他爸死后不到半年,他妈就跟人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从此,羊克跟他奶奶生活。
  可能类似的童年经历,特别能拉近人的感情吧,我跟羊克挺聊得来。
  “挂清完一块喝酒去啊?”羊克打招呼说。
  “下次吧,好久没回家了,回去陪陪我外婆。”我回了句。
  边说,我注意到他额角有淤青,就问道:“你额头怎么回事 ?又跟人打架了?”
  “没事儿。”羊克吹了吹额角的长刘海,模样轻松。
  羊克性格有些古怪,挺狠,也挺闷,除了跟我们几个熟悉的朋友能聊几句外,通常时候都是个万年闷炮。

  我们有很多类似的经历。
  小时候上树掏鸟窝,鞭炮炸牛粪,田里偷西瓜,偷看村里婶婶洗澡,什么事儿都干过。
  从小没了爹妈,畸形的童年让我们都变得非常的叛逆,长大后,我和羊克也如愿成了问题青年。
  抽烟喝酒打架,样样没少过。
  但我们也有区别,我比较怕外婆,她养我十多年,我不想看见她伤心失望的样子。
  所以,哪怕被贺雄打了,我也不吱声,一个人在山上过夜,或者躲到朋友宋哲、刘八斤家里,

  等伤好了再回去。
  羊克不一样,他奶奶根本管不了他。
  最近一两年,听说他在乡里瞎混,打流,三天两头跟人打架。
  我问:“跟谁打架了?”
  “真没事儿,你少管。”
  我有点气愤:“不拿我当兄弟,看不上我是不?”
  “你和贺雄的事儿,不也瞒着我吗?”他反问道,吊着眼看着我。

  我默然。
  贺军是跟独狼混的,是真正黑社会!
  羊克讲义气,但他如果帮我,势必惹上贺军。
  我能拉他淌这浑水吗?
  这不是害他么。
  “忙你的去吧,回头找你喝酒,叫上刘八斤和宋哲。”羊克笑了笑,拍着我肩膀说。
  我没说什么,我能感觉羊克走在一条不归路上,曾经,好几次我想拉他回来过安稳日子,却做不到。
  我们都不是小孩了,我们的经历和观念都在发生变化。
  他渴望走捷径,抄近道,向往刀尖跳舞的生活,
  而我,只想忍一时风平浪静,挣点钱,娶个老婆,过丑妻薄地破棉袄的日子。
  与羊克分别后,我回到外婆家,外婆似乎不在家,大门紧闭着。
  她可能去给村里留守儿童无偿补习去了,这是退休后,外婆最大的乐趣。
  “汪汪!”
  一条大黄狗“呼哧呼哧”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围着我亲昵的转着圈,舔着我的手指。
  “阿黄,最近瘦了啊。”
  我宠溺地摸着它的头,从兜里摸出几只路上抓的蚂蚱,掐死,丢给它吃。
  阿黄爱吃蚂蚱,看它吃的挺开心,我也挺高兴的。
  阿黄是外婆养的一条九岁的老狗,它虽然老了,但很通人性,很忠诚。
  在我没出社会之前,陪伴我最多的就是阿黄。
  “阿黄,我去挂清了,你在这看家,别让贼把外婆养的鸡偷了,知道不?”
  我摸着它的脑袋,指了指院子里养的鸡,说道。
  阿黄轻轻摇晃着尾巴,安静地看着我,像是真的听懂了我的话似的,没有追上来。

  我扛着锄头,一手拿着香烛之类的祭品,向母亲的坟地走去。
  我母亲是个可怜人,也是个倔强而纯粹的人。
  她这一生,都活在爱而不得的牢笼里,她倔强到即便那个狗男人不要她,她也要把我生下来。
  我真的很难想象,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究竟要多大的勇气,
  才能忍受世俗的白眼和屈辱,把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
  每年春节前后,我都会去母亲坟前祭扫,清明更不例外。
  我以为这一次的清明缅怀,也会是寻常。
  然而,拐过一个弯,我刚到母亲坟前,就看见了让我目呲欲裂的一幕:
  母亲的墓碑被人暴力踹翻,坟前一片杂乱,贺雄与四五个贺家男人,蹲在我母亲坟前抽着烟嬉闹聊着。
  贺雄嘴角斜斜叼着烟,解开裤腰带,在我母亲的坟头撒尿!
  看见我来了,贺雄有些惊讶,但他显然没当回事,语气轻佻地冲我吹了吹口哨,骂道:
  “嬲卵(类似SB),来挂清啊?”
  我气得浑身哆嗦:“贺雄,你是个人吗?”
  “生气了?呵呵,你妈死了这么多年,我顺道过来祭拜下,给她带点纯自然的圣水..”贺雄边说,挑衅似的捂着裤裆,举止猥琐。
  “你找死!!”
  热血瞬间蒙蔽了我的双眼,我扛着锄头就冲过去!
  我刚跑几步,身边一个贺家人抬起一脚,踹在我腰上!
  我趔趔趄趄的,锄头脱手掉在地上,人也栽在地上,满嘴都是泥巴。
  没等我翻过身,贺雄几人冲过来,各种拳头与飞踹朝我招呼,身上起码挨了四五脚,还挨了两锄头!
  “嬲卵!给我对着搞?你行吗?!”
  贺雄吼着,冲过来,粗暴的揪着我头发,哐哐往小山路边的树上撞!

  我胡乱的伸手去抓身边的锄头,但手被几个人摁住,根本动弹不得。
  手脚被摁住了,我还有嘴!
  我张嘴,见人就咬,我也不知道我咬了谁,反正撕下了他的一块肉!我清晰的听见了他的惨叫声。
  我的反抗,换来的是更严重的暴打!
  我耳畔嗡嗡响着,感觉眼前有各种星星在跳跃。
  我数不清自己后背、额头挨了多少脚,我感觉眼前都是血蒙蒙的,世界仿佛变成了淡红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两分钟,也可能只有两秒钟!
  贺雄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后脑抵在树干上,眼神凶狠地瞪着我:

  “张嘴!”
  我紧闭着嘴巴,但很快,两个大嘴巴呼过来。
  随即两个人强行掰开我嘴巴!
  “咳..噗!”
  贺雄对着我嘴巴,一口痰吐进了我嘴里!
  “嬲卵!你给我听好了!”
  贺雄指着我鼻子,吼道:

  “你个杂交种!嬲卵!别在我面前调皮!老老实实的绕道走!以后我在的地方不允许你出现!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不记得在坟前躺了多久,我感觉全身很沉,只想睡觉。
  迷迷糊糊的,天下起了细雨,点点雨滴落在我脸上,我伸出舌头尝了下,是腥味的。
  和鲜血一样的味道。

  半夜,我挣扎着起身。
  我刻意绕开了外婆家,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回来,如果让她看见,她又该担心了。
  不知道是夜里几点钟,我爬着回到乡里,回到中学后面的旮旯角落。
  在那个阴暗潮湿的犄角旮旯里,我闻到了焦糊的味道。

  眼前,用木板与树桩搭建的大棚,已化为废墟,
  我的废品站,已经被烧了。
  里面的一些废铜铁,已被洗劫一空。
  呵呵,我不知道是谁烧的,但不管是谁烧的,都是贺雄烧的!
  阴暗逼仄的出租屋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叼着烟,默默擦着红花油。
  我把自己锁死在房间里,足足三天。
  三天后的凌晨,我将熬了一整宿写下的两千余字遗书放在枕头底下,在清晨的朦胧微光中,满身伤痛的推开出租屋的门。
  我本一心向佛,迦叶不收,奈何?

  那就毁灭吧!
  外婆养我这么大,我理应尽孝。
  我想将这两年收废品挣的四千多块钱,全部取出来。
  给她买点营养品,再陪她三天,给她做做饭,也好好吃吃她做的饭。
  我知道这种尽孝方式是苍白的,但我别无选择。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冰冰凉凉的雨滴顺着我的脖子钻进我的身体,
  细数着与贺雄十多年的恩怨过往,我拖着机械的脚步,向乡镇唯一银行走去。

  我们乡镇唯一的银行是农村信用合作社,今天赶集的人多,存取钱的人也多,排队取钱时,我弓着腰,竭力扭过头。
  淋雨没关系,被人家看成是精神病也无所谓,但我不想让我兄弟宋哲看见。
  94年,我们灵山乡还没并镇,乡镇府紧挨着信用社,宋哲中专毕业后,就被分配在乡政府上班。
  刘佳、羊克是我发小、宋哲是我同学,关系最好的同学。
  刘八斤、羊克和我都是问题学生、问题青年。
  宋哲不一样,他是好学生,人很聪明,从小就表现出了远超乎他年龄的成熟和冷静。
  其实我也挺成熟的,我觉得我的心理年龄要比实际年龄大十岁不止,但我是被迫成熟,无数的欺凌与白眼逼迫我长大。
  宋哲不是,他天生就聪明懂事,属于‘别人家的孩子’中的典型。

  自律且勤奋的宋哲也没辜负他父母的期望,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乡政府上班。
  透过乡政府办公室的玻璃门,我看见宋哲拿着粉笔站在黑板报前忙碌着,我连忙拽了拽衣领子,扭过头。
  我们已经在事实上拉开了差距。
  他在政府机关上班,未来,会有很好的前程,
  而我,将在某一天,站在审判席上,被判死刑!
  我不想与他有任何牵连,也不想让他看见我身上的伤,以他的心细,我恐怕很难瞒住他。
  我把所有的钱取出来,买了一斤五花肉,
  还买了外婆爱吃的麦片和五黑糕,踏上了回外婆家的行程。
  雨渐渐停了,坑坑洼洼的满是车辙印的马路依然泥泞不堪,临近中午时,望着越来越近的家门,我心里忽然有些忐忑。
  趁着路边没人,我蹲到池塘边,把衬衣脱下来,果然看见衬衣衣领处有少许血点子。
  我将衬衣浸泡,洗掉血迹,拧干再穿上,然后以池塘水为镜子,对着水面整理着凌乱的头发。
  对于水镜中的我帅气逼人这个事实,我很满意,我笑了笑,起身拎着礼品包裹,向印象中郁郁葱葱的青石板路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小桥流水,依稀可见竹林深处的青瓦红墙,炊烟袅袅,那是外婆在准备中饭了。
  我站在田埂边,喊道:“外婆!”
  听见我的声音,阿黄摇头摆尾,极限冲刺地跑过来,十分兴奋的围着我转圈,舔着我的手指。
  “阿黄,好久不见啊。”
  我宠溺地摸着大黄狗的脑袋,如往常一样,从兜里掏出几只路上抓的蚂蚱,掐死丢给它吃。
  看它吃的很开心,我的心情也莫名好了不少。
  外婆终于从厨房走了出来,她胸前系着围裙,才半个多月没见,她的两鬓似乎又多了几根白发。
  看见我回来,外婆很高兴,拉着我的手,边走边说:

  “我就猜到你要回来了,回来好啊,看看外婆给你做了什么?”
  厨房的木桌上,有红烧肉,有小炒河鱼,还有青椒炒蛋,热气腾腾的菜香让人很有食欲。
  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饭,我确实有点饿了,便拉着外婆坐下,给她盛了一碗饭,坐在桌旁,大口大口的吃着。
  阿黄拖着尾巴走了进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用一个缺角的瓷碗给它盛了一小碗剩饭,弄点肉汤搅拌一会,放在脚下,阿黄不挑食,也很容易满足,吃得很欢畅。

  外婆并没有动筷,她有些浑浊的眼里透着希冀,看着我:“嘉祥,怎么样?”
  “手艺没得挑,太好吃了!”
  我有点违心的回了句,和外面的饭店相比,家里的配料少,口味是要差一些,但我总能从外婆做的菜里,吃出家的味道。
  “你就逗外婆吧,好像外婆没吃过大餐似的..”外婆有些埋怨地瞪了我一眼,嘟囔着嘴。
  “我没逗你,外婆,你也吃啊。”我笑着,给她夹了一块很软的红烧肉,“外婆,你总是对自己的实力没自信,要我说,您就是被教学耽误的星级大厨啊!”
  “你这嘴啊,跟抹了蜜似的。”外婆有点不好意思了,岔开话题,问道:
  “废品站生意怎么样?”
  我怔了怔,平静地点点头:“挺好的,再攒点钱,我准备年底扩建,再租个铺子..”
  外婆欣慰的笑了笑:“这么年轻,能舍下脸皮收废品..嘉祥,看你懂事了,外婆真心为你高兴。”
  “外婆,您不经常教导我,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吗?”

  “是啊,只要不违法乱纪,每一份工作都是值得尊敬的,嘉祥,好好努力,社会不会辜负每一个勤勉肯干的老实人的。”
  “外婆,我记住了。”我附和的点点头。
  外婆出生于三十年代,经历过特殊年代的洗礼,沐浴过恢宏伟岸的红色神光,她身上有着那一辈人很纯粹的理想主义色彩,作为晚辈,我只能顺从她的教育。
  我转头看向卧房门口的一个大号纸箱子,隐约间,纸箱上似乎有长虹二字,我有些惊讶:“外婆?那是电视?长虹彩电?”
  “啊,忘记跟你说了,这是小峰托人送过来的长虹彩电。”
  “小峰?陆峰?”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男人模糊的身影。
  陆峰大我八岁多,他曾经在我外婆家住了三年多。
  他没有兄弟姐妹,拿我当亲弟弟一样。
  小时候,我经常跟在峰哥屁股后面玩,捅马峰,鞭炮炸牛屎等等,峰哥在,贺雄就不敢欺负我。
  可惜,83年,峰哥父亲在牢里去世后,他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过。
  “可不就是陆峰吗?”
  外婆叹了口气,无奈说道:“这彩电怕是要好几千吧?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哪能收,可那个送彩电的小伙子一声不吭,连茶都没顾得上喝一口,搁下彩电就走了,我拉都拉不住。”
  我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马路上有人喊我名字,并伴有摩托车声音。
  我有些诧异,走到门口,当我看见马路边幸福250摩托车亮红色的油箱时,我知道,是刘八斤来了。
  刘八斤不是一个人来的,幸福250摩托车上坐着三个人。
  刘八斤开车,双手拧着转向把,后面坐着宋哲,紧紧搂着刘八斤的腰,
  羊克坐在最后面,嘴角叼着烟,披肩的长发飞扬,一副将冷酷进行到底的样子。
  “外婆,刘八斤他们来了,我去跟他们聊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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