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场梦

作者: 财九

  “轰隆”一声,苍白的冷电撕裂了绵绸的雨幕,檐下挂起的雨线中,一团暗沉沉的刀光倏忽乍亮,也照亮了一块沁着油渍的老旧招牌。
  徐家肉铺。
  雨势来的突然,街上行人纷纷抱头鼠窜,避雨的避雨,咒骂的咒骂,顽童蹦跳,黄狗在叫,还有长街两旁伙计的吆喝,渲染出一副市井烟火,众生百态。
  剔骨挑筋,剥肉分拣,刀随肉走,刃随刀行,百十斤的半扇猪肉,不消几息就被屠户处理妥当,供檐下的买客挑肥拣瘦。
  “乖乖,老九,你这剔骨的手艺越来越利索了。”
  “真他娘利落。”
  “给我切一斤臊子,肥瘦参半。”

  老板一一招呼着,手里满是油光的刀子下刀如飞,刀口一过,刀尖一挑,一块块或肥或瘦的肉已被轻巧割下,用荷叶包好,递了出去。
  雨势渐大,肉案前的买客来来去去,越来越少。
  眼瞅着快要收摊了,徐九忽然一顿割肉剁骨的刀子。
  “叮咣”一声,却见一枚韵味十足的古钱轻巧自檐外飞进,落在了肉案上,嗡嗡转个不停,晃出一团惹眼青光。
  一双黑靴跟着步入肉铺。
  “听说你们这一带有个人的剑很快,不知在不在?”
  来人头戴雨笠,一袭灰衫劲装,紧勒的绑腿勾勒出了腿肚修长结实的轮廓,嗓音不疾不徐,听着很轻。

  徐九头也不抬地说:“你来错地方了,我这儿只卖肉,不晓什么剑法。”
  来人轻声道:“换上伱的剑。”
  徐九置若罔闻,沾满油膏的粗粝右手犹自挑拣着剔下的骨头,但那檐下“滴答”的雨声却在此时变得极为清晰,宛如滴滴钟漏。
  每响一声,徐九的右手便变化一丝,原本苍白的皮肉渐渐变得生铁一般,筋骨毕露。
  古币转势已缓,恰在躺倒的瞬间,肉案之上,一团夺目光华自徐九袖中飞急蹿出,快吐如蛇,腾动间已咬向来者咽喉。
  他看也不看,剑光已在飞去,仿若听其声便已知对方身高几何,咽喉所在。
  袖中藏剑。
  剑光亮起,也照亮了那斗笠下的一双眸子。
  剑光快急,眼看便要取人性命,不想那来人蓦然单足一点,腾空而起,人已飘然退出肉铺,撤出雨檐,倒飞进雨幕。
  徐九单掌一按肉案,满身赘肉的肥圆身子竟轻巧的惊人,一蹦一跳,宛若一颗弹起的肉球,剑光直追,眼神狰狞,森然厉笑道:“够不够快?”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惊雷。
  电光之下,再起一团灰蒙蒙的刀光,自来人腰间拔出,快如电闪,刀身之上,雨珠溃散,远望如流云飞雾,在雨中拖过一道冷芒。

  一把快刀,破空而出。
  来者右手握刀,左手还有刀鞘,寒刀横空,而刀鞘竟也往前一送,鞘口竟瞬间将那夺命快剑收了进去。
  刹那,锋芒顿收,二人交错一过,“噌”的一声,寒刀复又归鞘。
  徐九提剑踉跄一稳,双目圆睁,嘴唇翕动,似是还想说话。
  但话未出口,一团血雾已自他右颈喷薄而出,于雨中绽放,染红半边脸颊。

  一间老庙,陈旧破落,庙里没燃尽的柴火还散着最后的余温,暖着火堆旁的乞丐和那不知立了多少个年头的神像。
  庙外雨氛绵绸,却见一道灰影飘忽而至,闪身步入。
  骨碌碌……
  滴血的头颅抛落在地,裹上一层尘灰,落到了乞丐面前。
  刀十二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抓起火堆旁烤制多时的野兔,坐在地上大口撕咬,细腻咀嚼,吃的慢条斯理。
  老乞丐倏然开眼,盯着那颗近在咫尺甚至犹有余温的脑袋,拨了拨额前的乱发,然后从身下的草垛里取出一袋银钱,嘴里冷淡道:“你受伤了?”

  只见刀十二右侧腰腹的位置正渗着血水。
  那人不光会使剑,还会使刀,他只拦住了剑,并未拦住徐九手里的剔骨刀。
  但一伤一死,这个买卖,可谓稳赚不赔。
  老乞丐见刀十二只顾吃肉,又提起徐九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嘿嘿笑道:“这个叛徒的命总算收回来了。”
  末了,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面古拙令牌,正色起身,冲着刀十二说道:“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吾独尊;奉副教主法旨,刀十二听令,自今日起你正式由本教弟子晋升为四护法之一,赐号’雷使‘,负责策应圣教东进之事宜……”
  话说一半,刀十二抬起自己那双刀子似的狭长冷眸,好奇调笑道:“雷使?水火风雷,排行第四么?上一任’雷使‘呢?我听说那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老乞丐被打断话语,面上升起一抹不悦和怒色,叱道:“还不接令?”
  刀十二闻言不紧不慢的嘬了口骨头,随手一丢,这才在老乞丐几要喷火的眸光下接过那面暗沉沉的令牌。
  遂听老乞丐眼神阴郁地道:“上一任雷使死在了’青龙会‘手中,希望你不会步他的后尘。”
  刀十二瞟了眼外面的雨氛,眯眼间,笑的像是只狐狸:“怎么死的?”
  老乞丐冷哼一声:“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暴露的行踪。”
  “女人?”刀十二听的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双肩抖颤,“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等他笑完了,再回正目光,眼前已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乞丐。
  庙外天色已昏,风雨漫天。
  但就在这时,半掩的庙门突然炸开,翻飞的木屑中,一道人影倒飞而回,将那欲灭未灭的火堆撞散成一团火星。

  竟是适才离开不久的老乞丐。
  几在刹那,刀十二眼底精光乍现,一翻斗笠,忙将扑向面门的飞灰拦下,而后蹬地冲天而起,意欲遁走。
  可腾空刹那,但见四面八方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一枚枚闪烁着寒光的暗器简直比那疾风骤雨还要密,劈头盖脸的朝他罩来。
  铁钉、飞针、铁蒺藜、飞镖、流星镖、飞刀、飞枪……

  眨眼一瞬,他已辨出十数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悚然心惊。
  眼见避无可避,刀十二当机立断折身而回,几步如流星赶出,一把抓向那老乞丐,想要借对方来拦挡那铺天盖地的暗器。
  屋瓦碎裂之声,木柱撞击之声,暗器的破空声,以及刀十二提气时的怪叫,在这一刻被那风吹雨落揉在一起,化作一副惊心动魄的场面。
  可刀十二的脸色却骤转苍白,白的仿佛不见半点血色,眼睛也红了。
  只因那摔进来的老乞丐这时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孔,一个丑陋可怖的老妪;满脸斑块,独目泛着冷光,半张脸还生着一块巨大的青记,比厉鬼都要丑陋三分,正露着得逞的讥笑。
  “嘿嘿。”
  耳听低笑,刀十二乍觉剧痛,一把匕首已捅在了他的腹部,吃痛一瞬,背后又中数枚暗器,旋即惨呼一声翻滚了出去。
  尘埃落定。
  他艰难抬头,双眼沁着血色,哑声问:“你……你是谁?”
  老妇一解身上的破衣烂衫,不曾回应,反是对着门外恭声道:“启禀大堂主,属下幸不辱命。”
  风雨晦暗,凄迷的雨夜中,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飘了进来:“咳咳……很好。”

  刀十二挣扎瞧去,借着那时隐时亮的雷光,依稀可见雨中人影绰绰,俱是黑衣劲装打扮,头戴雨笠,背负刀剑,睁着一双双冷眸,满含肃杀,又像是一群勾魂的鬼。
  为首之人,身裹黑色披风,而最显眼的是其头顶的笠檐下,一张狰狞怪戾的青色面具若隐若现,神秘莫测。
  刀十二登时了然,双眼圆睁,嘶哑道:“青龙会!”
  语罢,头颅一垂,已无气息。
  大堂主迈步而入,架起柴堆,等到火光再亮,才不轻不重地瞥了眼刀十二的尸体,开口吩咐道:“搜!”
  老妪闻言不敢耽搁,忙走到那尸体前,正欲摸索,冷不防一抹毒蛇般的刀光暗中而起,就在她翻动尸体之际,刀光已自刀十二身下飞掠到半空。
  呃……
  这下换成老妇瞪大双眼了,眼前一花,便捂着喉咙踉跄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望着重新活过来的刀十二,张了张嘴,而后脑袋一歪,就此毙命。
  一刀建功,刀十二不假思索,眼泛冷芒,平地翻身如鱼跃空,单刀飞急直劈近在咫尺的青龙会大堂主。

  大堂主对这个结果似乎毫不意外,仍是不紧不慢地轻咳了两声:“软甲么?很好……咳咳……很好!”
  “受死!”
  刀十二一刀斩出。
  可凌厉刀光落在那堂主的右肩竟不见半点血水溢出,破开的衣衫下甚至连伤口都没有。
  刀十二这下是彻底动容,勃然色变,失声道:“童子功?”

  “识货!”
  大堂主歪着脑袋称赞了一句,斗篷如云一掀,已横在二者之间,杀机陡起。
  刀十二心惊一瞬,忙抽刀回防招架,可立觉胸口袭来一股磅礴力道,手中钢刀寸寸爆碎,人已倒翻出去,嘴里大口咳血。
  大堂主慢慢落回双手。
  那双手,不见皮肉,也不见筋骨,只因其上戴着一双由西域冰蚕丝织就的手套,乃江湖奇宝之一,刀枪不入,不惧水火。

  再看刀十二,五脏俱碎,终是难逃一死。
  “散!”
  大堂主一字吐出。
  雨中所有身影立如鬼魅般隐入夜色,没了踪影。
  看也不看脚边的尸体,大堂主自地上拾起一块令牌,低低一笑:“魔教?”
  然就在他细看之际,庙外突的闯进个背着书箱,冒冒失失的人。
  这是个书生,瞧着落魄,冒雨而入,一身洗的发白灰衫被淋湿大半,活像个落汤鸡,慌慌张张间一面揩着袖上的雨水,一面招呼道:“风雨太大,多有打扰,还望……”
  可等看清庙内的情形,书生眼皮一跳,一个激灵。

  更奇的是,地上死的那个居然跟他一模一样,真是见了鬼。
  空气凝固,气氛古怪。
  来不及细想,书生扭头就跑。
  “再见!”
  接小李飞刀之后……

  枯松怪岭,荒山野地,寂寥的雨中,李暮蝉背后书箱早已不知遗落到了何处,连滚带爬,跑的飞快。
  但他突然又一屁股摔坐在地,惊恐看着前面拦路的身影,跟着双眼上翻自地上爬起,像是个瞎子一样胡乱摸索前行,嘴里还自顾自低声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大堂主蹲在一块怪状的青石上,撑着右腮,饶有兴致地眯眼笑道:“哈哈哈,妙极,妙极,要是再把你那一对招子挖下来,你就演的更像了。”
  李暮蝉闻言一个激灵,脸色煞白,却是不敢再装了,忙道:“大爷饶命,小子无意闯入,什么也没看见。”
  大堂主瞧着他满身泥泞,灰头土脸的模样,更乐了:“叫什么?”
  李暮蝉忙道:“李暮蝉。”
  话起话落,已有人拾捡起他掉落的书箱,恭敬递到了大堂主的面前。
  大堂主随手翻了一翻,待看清上面歪歪扭扭像极了虫爬般的字迹不禁“噗嗤”一笑:“就你这一手污人肉眼的破字,也妄想着考取功名?”
  没理会李暮蝉窘迫的反应,大堂主长身而起,对着手下冷冷吩咐道:“带上他。”
  洛阳。
  一间雅室被一扇翡翠屏风从中隔开,墙角还搁着一尊金蟾吐珠样式的紫金兽炉,缕缕烟气自蟾嘴溢出,氤氲缭绕。
  “李暮蝉,二十有三,祖籍为关中人士,三年前随流民逃难至洛阳,先是于市井中混迹,做过客栈的伙计,送信的信差,赶车的马夫,杀猪的屠户,还守过义庄……前后拢共换过十七种活计,白手起家,第二年便赚下万贯家财……可惜被人侵占,投告无门;后流连于勾栏瓦肆,曾留下几篇词赋,得人赏识,颇具才名,无奈又遭青楼女子骗光余财;走投无路之下,遂撰写小说,怎料竟被人安了个暗讽朝廷的罪名,差点身陷牢狱……哈哈哈哈……伱也太倒霉了,真是笑死我了。”

  大堂主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拍案而笑,笑的嗓音都变了。
  李暮蝉则是坐在屏风前,有些诚惶诚恐,坐立不安。
  成名确实太难了。
  打从稀里糊涂闯入这个江湖,即便是以他现代人的认知也走的千难万难,稍有不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个江湖,刀光剑影还是其次,至少那些肉眼还能看得见,能察觉;真正要命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手段,能毒死你就不会刺死你,能背地里下刀子绝不会搁在明面上;兴许前一刻还和你耳鬓厮磨、缠绵欢好的人,翻脸就要了你的命。
  何况,他还是个不通拳脚,不懂武功的人。
  如履薄冰。

  大堂主问:“你知道庙里死的那个叫什么吗?”
  李暮蝉摇头道:“不知。”
  “呵呵,”大堂主笑声犹在,“你若事前知道也就不会有命说话了,但现在知道,却恰到好处。”
  李暮蝉迟疑了一阵,才问:“他是谁?”
  大堂主道:“你来说。”
  “是!”
  角落里,又起人声。

  但见一个满头华发的枯瘦老者走了出来,锦衣华服,松垮的脸皮上堆满了褶皱,还有笑意。
  竟是庙里的那个老乞丐。
  他非但没死,还换成了人上人的活法。
  老乞丐娓娓道来:“那人无名,乃中原人士,自幼为魔教所掳,后经其培养成了横行一方的杀手,善使魔教“七十二路追魂刀”,后得名’刀十二‘,潜入中原,为的是谋划魔教东进之事,内外策应。”
  李暮蝉深吸了一口气啊,他突然明白对方留自己活着是为什么了。

  他有些局促的搓了搓双手,哑声道:“我不会武功。”
  “你的字虽不堪入目,但放榜的时候你必榜上有名;‘秋闱’之后,尚有会试、殿试,状元或许离你还有些远,但探花、榜眼,足够你挑了。”大堂主的话自屏风后响起,不紧不慢,却无形中散发着一种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的气魄,“你不妨再推开窗户往外瞧瞧。”
  李暮蝉在疑惑中迟疑起身,然后将那半掩的花窗推开,这一看之下,他双眼蓦然瞪大,瞳孔震颤,忍不住“啊”了一声。
  只见外面的绵绵细雨中,一颗颗脑袋被整整齐齐摆放在院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是死不瞑目。
  他嘴皮发颤:“这些是……”
  “这些,便是得罪过你的人,欺骗过你的人,还有陷害过你的人。”灯火之下,大堂主的影子在屏风上映衬的煞是清晰,端坐不动,犹若神像,“而且,你若活着,我便不可能留他们活着。”
  大堂主的声音继续慢悠悠地响起:“武功可以慢慢练,魔教的耳目暗桩我已拔除的差不多了,你不必担心暴露身份,不到最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也不会轻易动用你,你会很安全,至少在中原武林,我‘青龙会’将会是你最大的靠山。”
  老乞丐在旁低声笑道:“放心,这些年为了谨慎行事,魔教的命令都由我传话,除我以外,旁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就连魔教中人也少有知道刀十二的存在。”

  李暮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脸上冷汗涔涔,嘴唇咬出血来,低声道:“我从来就没恨过他们。”
  大堂主不以为然道:“不重要了,恨不恨,他们都已经死了。你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些,而是好好斟酌一下,到底是做个榜眼,还是探花……李探花……哈哈哈哈,昔年李寻欢独步天下,冠绝武林,你倒是沾光了。”
  老乞丐在旁似笑非笑地道:“你应该庆幸你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一张脸,便能换来泼天富贵,比起你窝窝囊囊的活着,可算一步登天。”
  李暮蝉紧按扶手,瘦骨嶙峋的十指变得青筋毕露,眼神挣扎良久,终于嘶声开口:“好。”
  大堂主闻言长身而起,只是晃眼的功夫,屏风后已无身影,唯剩一句:“聪明。”
  老乞丐仍然立在李暮蝉面前,拂灭了桌上的灯盏,转身绕到屏风后,玩味笑道:“来吧,来看看大堂主对你的赏赐。”

  李暮蝉失魂落魄的起身,双腿犹在发软,步伐虚浮的跟了上去。
  他都打算庸庸碌碌,不再挣扎了,怎料如今连生死都不能自主。
  只等绕过屏风,李暮蝉才见后面居然还有一扇朱红木门,上面雕花绘凤,手艺精细,雅致非常。
  李暮蝉跟在老乞丐身后,穿过木门,走上一条笔直长廊,约莫行进百步,视野豁然开阔,但见绵绸的雨氛下,坐落着楼台水榭,另一侧则是一片烟波浩渺的平湖。

  二人一前一后,走上那楼台。
  李暮蝉才见面前竟开有四扇色彩各异的门。
  当先是一道绿门。
  门内是一方巨大的木桌,上面摆满了常人穷极一生都看不到,甚至是听不到的珍馐美味、琼浆玉液;简直囊括了五湖四海的吃食、天南地北的奇珍,而且还都热着,香味扑鼻,令人口舌生津。
  然后是一道红门。

  李暮蝉只瞥了一眼,顿是脸色通红,神情呆滞,忙收回视线。
  却到为何?
  原来门后竟是一方碧池,池中沁满粉色花瓣,几个身披薄纱的曼妙身影正在其中嬉戏玩闹;既有腰身纤秀的汉人女子,也有肌肤赛雪,赤发碧眸的胡姬夷女,传着莺莺燕燕的旖旎笑声;还有人莲臂伸展,朝他勾着指头,香风袭来,熏得人骨头都快酥了。
  而第三道门是一扇黄门。
  门内灯火莹然,火色之下,是堆放无数的金银明珠、古董字画、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让人目眩神迷。
  至于最后一道门,是一扇最普通的木门。
  门内是一本本一册册数不清的典籍,看不尽的书山字海。
  太多了,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墨香,还夹杂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儿。
  “这里面,便是当今江湖近甲子以年来有名有姓的武林门派、江湖高手,以及黑白势力、绿林大寇的兴衰变化、崛起没落的记载;还有诸多奇闻异录、武林辛秘。”老乞丐如数家珍般指点着屋内的一切,跟着又点亮了角落的风灯,“既是想要做到以假乱真,那便得毫无破绽,武功急不得,但对于这个‘江湖’,不说了如指掌,也得洞悉七分。”
  李暮蝉站在原地,脸颊忽的微红,跟着眼神躲闪地小声道:“那些金银珠宝,塞外胡姬怎么办?”

  老乞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顿时瞧得李暮蝉耳根发烫,浑身的不自在。
  遂听老乞丐鄙夷道:“瞧你这窝囊样,真当自己可以衣食无忧的快活了?你瞧那儿。”
  李暮蝉顺其手指的方向瞧去,才见那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正是刀十二。
  “给你三天时间办一件事,你必须把他浑身的刀伤剑疤都找出来,还要留神他面部轮廓的细节,眉眼的深浅,以及双手老茧的位置,最好里外都摸透他。”老乞丐已退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敲打一番,“记住了,只有三天,三天一过,倘若我来时你什么都没有做,那你就下去陪他吧……或者,这上面有吃有喝有女人,你大可尽情享受三天,然后,去死。”
  说罢,老乞丐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
  只是他却没瞧见,恰在出门的时候,李暮蝉那窘迫躲闪、胆怯畏缩的眼神已不知何时变得深邃、沉凝,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默然望着地上的尸体。
  入夜。

  楼台之外,撩人的夜色下,湖上依稀荡漾着一艘木舟,舟头悬着一盏孤灯,在烟雨中沁出一团朦胧模糊的灯色。
  李暮蝉坐在地上,望着雨中出神,旋即又瞧瞧刀十二的尸体。
  不消一天的功夫,这具尸体已开始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旁刀具早已备齐,而尸体的衣物也被褪尽,苍白的胸膛凹下去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骨茬外露,泛着一片骇人的青紫。

  内伤。
  想来是被带有雄浑内力的重掌所伤。
  李暮蝉用布条堵住鼻孔,眼神晃动,他虽履足此间已久,但对所谓的武功还是知之甚少。
  曾几何时,他也拜访过江湖上的一些门派,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命主角,气运深厚之辈,必然有所奇遇;亦或是得遇高人,再次点,误入什么古穴山洞,巧得奇功,结果……全是狗屁。
  那些小说中的情节桥段不过是臆想罢了。
  他年过双十,根骨已成,就算练武恐也难成气候,若无意外,一生十有八九也就只能这样了,充其量富足一点。
  可对钱财李暮蝉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过,他挣那万贯家财为的也只是遍寻江湖上的灵丹妙药想着重塑筋骨,习武练功。
  没有武功,钱越多,死的便越快。
  惜身到如今,不想竟卷进了江湖上最可怕的两大势力之间。

  青龙会。
  魔教。
  前者乃是横行中原武林,为江湖上最古老,最神秘莫测,也最可怕的存在;后者则是称霸江湖,无敌西方,连西域各国都要闻风丧胆的恐怖势力。
  而这个江湖,小李飞刀李寻欢早已绝迹江湖。

  昔年如日中天,横扫武林的“金钱帮”也成了过往云烟。
  飞剑客隐遁山林。
  荆无命销声匿迹。
  但并不意味着这个江湖已不再精彩。
  相反,江湖各势风起云涌,各路高手层出不穷,你方唱罢我登台,却偏偏没有他李暮蝉安身立命之处。

  李暮蝉双拳紧握,十指扣入手心,眼神也阴沉了下来,宛如两滴散不开的浓墨,匿在灯影之中。
  他几乎尝试过一切能出人头地的办法,想尽了一切手段,可惜全无作用。
  但老天现在却和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这个刀十二,李暮蝉早已见过。
  半个月前,亦如眼前的这场雨,就在洛阳城外的一座竹亭内,他遇到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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