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白领夫妻的婺源乡村生活

作者: 高老爷1900

  打此地经过的朋友,您好!
  因为遭不起城里那份洋罪,现在我带着自己体弱多病,美丽而顽强的山荆(吾妻)生活在号称“中国最美乡村”的婺源境内,一个不算小的山村里。村子位于山间凹地,不是山坡上那种。
  我夫妻二人皆是本科学历。毕业后辗转深穗京沪几个大城市,迄今十年有余。前几年在上海“生活”,我俩是同行,都曾混迹于市场、营销等行当中。
  这里将要公开我们的一部分乡村生活内容。到天涯来发帖的基本动机,是看中了这块宝地,想为自己刚刚完成的一部书稿吆喝两声。我做过多年的自由写作者,现年三十五岁,靠写作来养活自己及家人的想法一直未能较好地实现。或许这是个机会。
  山荆不是一般的能干,她就是现今人们所称谓的“白骨精”,不过,这个“白骨精”有点非典型;每天在公司里管完了事管完了人,回家后还得“伺候”家里那位老爷。我们的家庭生活还算和睦。“高老爷”一称就是拜山荆所赠,头二年在朋友间业已开叫(山荆的原意,是指本人在家活干得不多,还动辄摆出一幅老爷的威仪和派头)。这个名头,听起来有点象一个知名品牌,因而本人在此不惜冒汗顶用。

  简历已毕。再对我们现在的家,现在的房子做一简介:
  石箍门,高门楼,堂堂青石板,恢恢大木头,全部一亩多的地皮,上上下下统共三层楼,二十个左右的房间,一个比篮球场小一些的大院,一个可以打羽毛球的客厅,双面山景书房,还有那经年累月才成就的精美木雕……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家,我们承租了四十年的大宅院。
  喜欢婺源,喜欢乡村和自然话题的朋友,可以多进来瞅瞅,谈一谈,抒发抒发。
  谢谢上面这位朋友的支持,我先发文字发了。
  先发一则上海[新闻晚报]2006年11月22日(23?)的旧闻,这则旧闻与本人到婺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本市医院心理门诊患者骤增 白领网上倾诉“情绪病”
  秋雨愁煞人 市民好郁闷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本市连日阴雨,天气成了不少白领网上议论的话题。上海心理咨询热线和一些医院心理科消息表明,最近前去咨询就诊的人明显增多,本市季节性心理疾患的发病高峰来临。
  心理专家认为,连续阴雨容易引起情绪抑郁低落,向外倾诉可以缓解,但“同病相怜”者也可能加重彼此的心理负面效应。正确引导,增加运动才是走出心理阴霾的良方。
  ■“情绪病”症状■
  网上互诉雨天郁闷
  “已经下了好几天雨了,这鬼天气。”小潘在msn上对朋友穆穆说。穆穆立刻回应:“是啊,阴沉得叫人打不起精神。”并发了一个表示郁闷的表情符号。

  申城连日阴雨,“郁闷”似乎成为一个容易引起共鸣的话题。不少博客和BBS成为抒发阴雨天坏心情的场所。
  “天空仍然是灰色的,暗得很,心情也是如此。”网民“绿水”在自己的博客中写道。
  网民“石小”立刻跟帖:“心情被这雨水弄得坏起来。六神无主,暴躁易怒,没精神做事。”而“蓝色橙子”则写道“整个城市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潮湿的霉味”。
  浑身乏力疲劳不适
  30岁的药业集团公司白领孙小姐近日突然发现自己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而且感到浑身乏力、疲劳,到某医院内科就诊,医生让她“增加点营养,多吃点维生素”。后来巧遇心理门诊专家,方恍然大悟,原来是得了“情绪感冒”。

  市十医院精神卫生科主任朱荣申教授指出,在他的门诊中,近一阶段类似孙小姐这样情况的患者明显增多,这是季节转换时期轻度抑郁症的明显表现,又称“情绪感冒”。部分患者经过心理疏导和生活调整就能痊愈,还有一些患者需要像躯体感冒一样,需要配合适当的药物治疗才可以治愈。
  ■如何解决“情绪病”■
  一半患者见了太阳会自愈
  气温骤然下降会使人体新陈代谢和生理机能均受到抑制,导致内分泌功能紊乱,进而使情绪低落,注意力难以集中,甚至还会出现心慌、多梦、失眠等一系列症状。但专家提醒市民,可千万别被暂时的心理压抑所吓怕,等本周阴雨天气过去,太阳正常露脸后,大约一半的“心病”者都会不治而愈。
  专家分析指出,在人的大脑底部,有一个叫松果体的腺体,能分泌一种“褪黑激素”,这种激素能诱人入睡,使人意志消沉,抑郁不乐。尤其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更是变本加厉。而充足的阳光能抑制褪黑激素的分泌。
  因此,到了灿阳高照的日子,人体内的褪黑激素会自然地受到抑制,心情也就舒畅多了。

  网上彼此疏导要正面
  针对网上网友间彼此倾诉郁闷,产生共鸣的现象,心理专家认为,倾诉是疏导心理郁结的好方法,但是假如双方都比较消极,彼此认可,也可能加重负面效应。
  “平时多晒太阳,尤其是长期在办公室工作的白领。”
  林紫心理咨询中心咨询师王怀齐说,“多运动也能使精神状态变得积极。”专家建议,遇到挫折或不快,仍应通过与朋友聊天的方式,但要往积极向上的方向引导,不要独自“钻牛角尖”,尤其在阴雨的天气里。
  克服愁绪做好“情绪保健”
  在上海心理咨询中心杜亚松教授看来,要在一两天内克服情绪上的低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季节转换期的心理疾患有着其复杂的产生过程,除非是一下子有惊喜连连的事情发生,也许才能调动意识的积极性。因此,要克服这些愁绪平时就该做好“情绪保健”。

  杜教授指出,首先,生活要有规律,要按时作息,遇上晴朗的日子,就尽量多做户外活动,接受阳光的沐浴。其次,要适当多吃些高蛋白的食物,如牛奶、鸡蛋(添加了三聚氰胺的牛奶和鸡蛋尤其具有解郁提神的功效,它可以使人摆脱郁闷,走进愤怒。——专家注)、猪肉、羊肉和豆类等,这些食物能消除抑郁情绪。更要参加一些有益身心的娱乐活动,如跳舞、唱歌、听音乐(有条件的市民可到田间地头溜达溜达——专家注)等,使人心情舒畅。而多接触正面的事物,少让自己情绪受负面消息的影响,显然也是一个办法。

  【晚报提醒】
  当心抑郁患者旧病复发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精神门诊医生告诉记者,在最近一周内,他已遇到近10例病情稳定的抑郁症患者因为负面情绪多,且得不到有效宣泄,而出现病情复发。
  医生提醒,如果身边有抑郁症患者,在秋雨连绵的天气里应尽量让其参加愉快的活动,一些可能引起不快或者让其心生烦恼的事最好不要让其参与。
  □上海[新闻晚报]记者王艳辉 胡晓玲 祝玲报道

  两年前,即2006年的11月23日,本人第一次踏入这栋老宅的大门。这件事我记得一清二楚。
  第一,头一次从上海到婺源,我们坐的是朋友的车。早上七点钟左右,汽车行驶在出上海的高架桥上,天阴沉着,车上的广播中播放了一条新闻,说的就是当时长三角地区已经连续多日连阴不开,阴雨绵绵,一些白领同胞们因为受不了这种状况,导致心里也是连阴不开,阴雨绵绵,于是有些人只好前往心理门诊看医生。那时候,我们在城里的日子跟新闻中提到的同胞们半斤八两,经常活得不是很痛快,我们之所以不去看心理医生,是因为没那个胆量或者说扯不下那个脸皮,也不想就这样把钱扔给别人。

  第二,那段时间连续阴雨之多,在个人历史上是创纪录的,将近二十天。可能中间有那么一天半日的稍微出过一点太阳,但印象中可以被完全忽略,它超过了我上一次在南方过春节的阴雨天纪录——连续两周,整个春节就那么十多天假,其间一天太阳都没见着。真有点受不了。(未完待续)
  <宅中漫步>
  前年之尾(即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下旬),我们租下了这套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老宅。次年九月,期盼已久的乡村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接下来,我将为大家提供一份有关老屋的人文地理指南,通过文字,我要带领大家做一趟悠哉悠哉的宅中漫步。同时,我还想自由地探讨一些与房子有关的问题。
  过去那些年在大城市憋屈得要命,对我们来说,房子大首先就意味着好。居家过日子,必须有很大、足够大的活动空间,我们才不会觉得憋闷。而这套老宅子完全做到了。

  我们都知道,在城市及其它现代环境中,谈论房子或者接触房子常常是被迫的。这是现代生活非常重要的一个特征——你周围的信息、声音和空气,都会迫使你感到不谈某些话题是不可能的,至少是不正常的。不过,谈我们的老房子倒可以从容得多。可以毫不迟疑地说,过去我们在大城市租住和见过的任何房子,都无法与之媲美。
  依顺序来说,这套大宅院对我最重要的部分分别是这四处地方:第一是院子,第二是天井,第三是三楼,第四是客厅。厨房和卧室对生活当然也很重要,但这两处地方主要是功能性的,我认为它们并无太多可说道之处。
  从位于我们地盘北端的那扇小门进来,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叫小院或小北院都可以;走几步向左手拐个弯儿,穿过厨房,穿过客厅,再穿过大院(或称南大院),到达地盘最南端的大院门,这段距离大约是五十米。这五十米长,将近十米宽的地面,基本上都被我们的大院和客厅所盘踞。
  大学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北方。仅就我的见识来说,我们那里的农村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有院子。在婺源乡间,我们尚未见过哪户人家有类似我们这种规模的大院。在大城市囚居了太久的时间,我早已从自己身上反复察明了一种情形:
  假如居住地周围没有田野,或更原初的自然环境(这在大城市是不可能的),或许我可以从意识上想办法让自己忽略院子,在都市的现实生活中压抑自己对院子的需求,但是,我的身体却依然顽固地珍藏着它对院子的记忆与偏好。对一个儿时总是不知疲倦地在野地里玩耍,居住经验中又不缺院子的人来说,接触不到自然环境或半自然环境,我已经很难受了,要是住的地方连个院子都没有,那无疑是雪上加霜——然而这正是过去我们在大城市的居住现实。

  院子,一个很大的院子,一个可以让人时不时出来透口气,有地方种菜,有地方晒太阳,有地方晒衣服,能随意走动,夜晚接受月光浴,及进行其它许许多多日常活动的大院,对我来说,其重要性如何强调都不过分。
  特别地,由于我们的老屋处于全村“闹市”地段,若是我们的宅子象大多数别人家的老房子那样,只有天井,而不是拆去一间原来的厂房腾出了这个大院,我们就只能出了村,到百米之外的田野上才能呼吸到更清新的空气。果真如此,那就有些不方便了。
  其实,就以前几年在上海租屋而居的状况来说,我们的居住水准算相当可以的了,少则五、六十个平方(中心区),一般都能达到八十平方以上(往外走一走)。在我们交往的同龄人及年轻人当中,我们感到自己总是居于上游水平;而这些同事和朋友往往住在面积更小,条件更差,离中心区域或工作地点更远的地方。
  过去十年间,只要在大城市待着,尤其是成家以后,我经常感到自己的的确确是在忍受一种没有院子的生活——没有院子就没有地方透气儿,你就总是觉得憋得慌。城市的商品房一般都有一点阳台,那东西或许可算作是院子的某种缩影,然而对我来说,那巴掌大的地盘又有什么意义呢!其它的,照我们二人的条件在城里所能获得的容身之所,无非是三两个房间外加一个客厅,绝对不会有真正的院子,周围也不可能望见田野和山林(假如你租借的房子有幸临近公园,那确实是大幸,尽管公园与田野不可相提并论)。如果正好租到一套客厅有点大的房子,我们就仿佛得着莫大好处了。不过,城里的客厅再大,也绝对不会有我们现在的客厅那么大(上千万上亿万的别墅豪宅我没见过,不包括在内)。

  曾经,在上海市某间商品房那小巧玲珑的淋浴间里,我有过被花洒中喷出的热水烫到却无处躲闪的经历。那个淋浴间大概不足一平方。有人说上海人一向精于打理自己的房子,无论面积大小,能干的人家都会把它收拾得精致而实用,让人住起来觉得很舒服……
  然而天地良心,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把被烫的经历,把那么小的一处旮旯跟舒适,跟好联系在一起。我喜欢有大地面可以活动,喜欢散步,踱步。只要房子大就好,再怎么不精致都好说。若受空间限制,在自己的住所内踱不上几步就只能掉头往,对我来说,这除了意味着憋得慌它不会是别的。如果一个人还喜欢养个小动物什么的,那么,连你的狗也要跟着你一起受气。(未完待续)

  细细思量,大约正是因为在大城市囚居太久,我们确实喜欢拥有大房子的感觉。一些好奇的村民好多次地问到我们: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们两人住?
  山荆总会开玩笑地回答别人:是的,俺们上半夜住一间,下半夜住一间……
  那么,房子大的感觉在这里究竟如何?
  大有大的好处,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性,大也有它不方便的地方(我认为好处当然是主要的)。最常见的是你往往要多跑很多冤枉路,在房子里喊人经常听不到,等等。干点什么活的时候,你可能要跑上跑下好多趟拿工具。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工具象螺丝刀之类的,我们都要准备上三套四套,最少也要两套的原因;这样一来,楼上楼下每层都有,剩得要用时到处瞎找。还有一个不那么好的地方,因为地盘大,有时有生人进来了你也不知道,安保工作的难度因此加大了。

  远方的客人初来乍到之际,他们通常都找不着北,有的人甚至连楼梯在哪都找不着——跟我刚来时不相上下。就跟喜欢它很大一样,山荆和我也非常喜欢这套老房子有很多房间的那种感觉。当亲朋好友问起的时候,一般我们都回答:二十间左右。为什么这么说呢?
  房间有新有旧,也有半新半旧的。原先即有的房间,后来被分成好几间的,不知道该算一间还是算几间。不同房间的面积相差很大,可以作小型运动场的客厅和只有几个平方的厕所,我们都是按一间来算的。另外,如有需要,还可以把好几个房间各自都变成两间或几间。因此,搞清这地盘上究竟有几间房就失去了必要性。
  大部分可以住人的房间其实都空在那里,有的一个月都去不上一趟,去也只是打个转儿,看上两眼而已。对房间数目众多且大半闲置的状况,我们感到比较满意。如今,我们的栖居之所已远远超出商品房几室几厅的概念——与过去自己在城市里所租用的那点局促空间相比,人自然会有一种“由俭入奢”后的非常明显的满足感。
  我们这间客厅的意义,主要也是源于它的大而空。整个大厅显得非常空旷,面积约相当于一个羽毛球场。大梁的下沿即原天花板的位置高五米多,屋脊处高八米。我们没有买太多的家具去塞满它,否则,它存在的意义于我们而言将丧失殆尽。
  实际上,你也很难把客厅塞满。现在里头摆着两张竹床,两把躺椅,一个矮橱,几只对付老鼠的瓮,两三张桌子,若干把竹椅和条凳,一台电视机连同电视机柜……
  放了这么多东西,感到客厅的空间还是富余绰绰。这些东西只要往边上靠一靠,中间的场地还是可以打羽毛球,尽管我们打的次数并不多。有时我喜欢在里面小跑几圈,兴致来了做几回折返跑,或大跨步地踱步。这样做,有时只是为使自己用得有些过度的头脑得到休息。在乡下,专门的肢体锻炼不再显得如在城市中同等必要,很多体力劳动都能替代体育运动。不象过去那样,在自己的房子里,我终于可以踱到十几步才回头,毫无屈抑之感。

  卧室是用来睡觉的,书房是用来写作的,我最喜欢在大厅里做的事,其实跟我喜欢在天井和院子里做的事没什么不同,就是找一个安静的时间譬如夜晚,安静地待着,坐一坐,遛一遛。这种享受往往如此美妙。(未完待续)
  除去施工搞装修的时候,弄清房间的具体平方数也没什么必要。唯一需要老屋精确数字的一次,是给老厨房划分出来的三间房装扣板那次。现在写作的这个房间,为了得到一个数字,我特意用步丈量了一番,是四十多个平方,不到五十。这里是我们的山景书房,是春秋季节我的一个主要写作场所,一个略微有点狭长的长方形房间,我们的整个三楼。

  山景书房有一项其它所有房间都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站得高,看得远。无论南望或北望,都能望见延绵重叠的青山,密密匝匝的林木,和时常俯伏于山间的白雾。不过让人感到遗憾的,事实上也正是这一点,我的双眼曾遥望过大海和草原,而这里的山离村子太近,拦挡了视野,不能让人望得更远。
  雨季的许多个日子,我在这里和着行进中的雨声敲打键盘,雨声渐大时,细碎的雨星透过瓦间缝隙迸溅到电脑屏幕和身上,心开始为漏雨而有些惶惶。冬季无风或微风的日子,三楼是整间宅院晒太阳的最佳去处之一。上午,倾斜的阳光从一溜排开的南窗透射进来,木地板看上去恍如硕大的钢琴键盘。我喜欢尝试在不同的房间睡觉的滋味,不过要想在这里度过一个难忘的寒夜,是要经受一些考验的。接近屋顶的地方当初就没有全封闭,留着很大空隙,风经过那里时会发出呼啸之声。夏天的夜晚,山区降温快,虽则这里是顶楼,却不会太热,可以挂起蚊帐睡在竹床上……

  对美的感受与认识,似乎总要迟一拍。或许美是那种缥缈、奥妙一些的事物,不如大那么显而易见。你的房子如果很大,它的有用性和好处是非常明显的。只要有可能,谁不愿意住得宽敞一点?而说到老屋之美,它究竟美在哪儿?与美有关的其它问题,又该如何妥善地娓娓道来呢?
  紧随时代的步伐,本地大多数村民都在经历和将要经历一个弃旧迎新的时期,表现在建筑上,有许多村民都在建新房。他们把新房称之为“洋房”,一种以砖头、水泥和金属为主要建筑原料的房子。认可老房子的虽不乏其人,但我们还没听说过谁尤其是年轻人只喜欢老房子,而不喜欢新房。另外,由于条件所限,建新房者也只能建洋房了。

  一般村民喜欢洋房好理解,这是因为,老房子的弱点新房大多可以避免,或在程度上有所减轻。比如说,老房子的这几样毛病——窗户小,采光差,卧室通风不畅,室内光线较暗(石灰墙是白色的,比木板墙的反光效果好。而许多老房子的墙板和柱子早都黑了),漏雨问题通常比较严重,有很多老鼠等等,这些,已经足以使得多数人都去喜欢钢筋水泥的洋房。

  不过,我们却不可能为乡下的这种与商品房有点类似的房子付出太大的代价。这么说吧,假如当初没遇见老房子,我大概愿意为这种房子支付三、四万人民币——以求离开城市后有一个栖身之所,再多了我是不情愿的。可是,你知道吗,在物价和人工都涨价的背景下,这种洋房光毛坯的造价在今天也要十多万了。
  价钱先不说,重要的是我们一点都不喜欢洋房。除了新,我们觉不出它有什么好来,有什么值得我们掏腰包的理由。新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好处。再说,洋房又不是没有缺点。如今可以批到的宅基地面积有限,洋房一般都没有天井,因为天井这种东西既没有太大的实用价值,又很浪费空间,井口下方可能有十几到几十个平方的面积基本上什么家具都不能放,因为会有雨下来。没有天井,又是水泥当家,如果建筑格局再有点问题,洋房里的夏日是绝对比不上老房子凉快的。如果到了这山区的乡下,夏天还总得靠吹风扇或空调才能度过,感觉上就不对头了。

  其实,平心而论,只要外墙不贴瓷砖,在我们曾经见过的各地民居及新建民房中,本地洋房算好看的了。大概是自本县开发旅游业以来,上面有了统一规定,凡新建民房,一般都需保留翘角、白墙、黛瓦等几个徽派古建符号。因此,新房与周围环境中的老房子还算不失和谐之处。惟独房顶上的景观不敢恭维,用来储水的大铁桶、太阳能热水器、卫星信号接受锅盖等物十分碍眼。

  洋房没有天井,洋房不如老屋美。要谈老屋之美,之形式美,还是先到我们天井看一看吧。
  我要先说到青石。空悠悠的天井里,青石就在你脚下,比起高高在上的木雕,相对容易观察。另外,对这种似乎有些不起眼的事物,我愈来愈存有某种偏爱。
  一眼望去,裁砌平整的青石在井底一块块铺开,从前堂一直到后堂。石板大小不一,经过研究,我认为排列上有一定讲究,尤其在中堂。我们的天井是浅天井,井口正下方承雨暨排水部位沉降约一寸,周遭一圈青石均向中心略微倾斜。这里的青石,因常年蒙受雨水冲刷,在湿润时往往呈现异常漂亮的色彩。有几块石头上还印着淡淡的青苔痕迹,雨季过后它们渐趋明黄。其实青石本色无论淡青或深青,原本就十分耐看,只不过在水的作用下,光滑的表面更能折射光线,就象鹅卵石浸于水中会更加晶莹诱人一般。

  有些青石表面有筋脉一样的东西。有的很细,丝丝缕缕,如繁茂根须朝着一定方向散发。有的横七竖八,彼此交错。它们往往自然地突出于石体表面,扭曲,富有力度。有的有几公分宽,象一根稍稍扯直的肠子那样贯穿了整块石条。这些筋脉似的东西透露出某种神秘的信息,使人感觉石头也是生命,并想见其在茫茫岁月之前生成时的无比艰辛。

  其余地方的石板表面多被或轻或厚的尘土掩盖着,有些地方有干结的石灰浆、水泥渣,燕窝和梁钩下方还落了鸟粪。以前,有人直接在石头上燃起大火取暖(听村民说,特别是文革期间会有此行径),有的青石因此而碎裂。不过,这些脏物和裂纹于青石的大方、质朴及庄重毫发无损,反倒为其平添几许历经沧桑之感。在天井里待着的时候我总在想,假如没有这些沉稳忠厚的青石恰到好处地铺镇井底,似乎木结构的老屋就有一种轻飘飘,没有被什么东西定住的感觉。

  由于天井下宽上窄的特殊建筑结构,井内光线比别处要暗一些,明暗对比也更为强烈。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上午,中午,总有一束光柱射入,清晰地打在青石板上,与周围形成强烈反差。光束会在正午前后数小时内,在井底、梁及厢房的门扇上作半圆周移动。夏季,井式结构遮去大部分酷热的阳光,含蓄住青石衔蕴的清凉地气——未曾向任何人打听这个问题,可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夏季天井如此凉爽宜人的原因。从热气蒸蒸的楼上款款步落,你裸露的皮肤会马上触到丝丝凉意,温差起码在五、六度。那可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冬季在天井里做日光浴,就象待在打下一束强光的一个半封闭的舞台上。这一舞台仿佛为你专设,你是主角,你可以蜷缩或倚靠在摇椅中,学猫那样打个盹儿。不过,太阳走得不慢,你得当心睡过头在阴影里着凉。

  在天井南墙高处,先人们设置了两个采光孔——我尚不知晓它们在建筑上的名称,只管将其称为“采光孔”。其大小约相当于两三块古代大青砖。一晃看去,它们就象两只大眼。它们的用处春夏两季不甚明显,因为太阳的倾斜度还不够。自秋高气爽伊始,倾斜的阳光渐渐可以穿过采光孔直射后堂。假如再有点点浮尘助衬,那两束阳光仿佛喷出来一般,显现出令人惊叹的力与美。

  天井之美,当然离不开它的形式。可是,以本人今日之建筑学知识,我绝对不是带领大家欣赏老建筑形式美的行家里手。我懂得太少。翻开讲老建筑的书,对着书本识记那些构件各自唤作什么名称,那或许是以后我要做的事。现在我更善于体味的,似乎是形式以外的一些东西。
  在这座时时为之感叹的老宅子里住着,随着日子一天天在屋下及周围环境中自然展开,慢慢地,我觉得自己仿佛也变大了。许多隐秘的感受不断浮现,有些则益发地清晰起来……
  过去的时代曾有村民因公在此住过,他们中的一些人在我们施工期间旧地重游。有人还告诉我们,哪间房当初是他们的卧室,哪间房又曾经干过什么。有时,我也会问上几句。不过,说实在的,这些如今依然健在的人曾经在我的房子里住过,对此我倒没什么特别感觉。我要感谢的人主要不是他们。我知道卧室墙上、天花板上那些挡风、挡土的报纸,有些就是他们糊上去的,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前几年的都有,大部分已经被我们揭掉;那些为了方便而大量钉在墙上的钉书钉、图钉,也是他们中的某些人留下的,为我们的清理工作制造了不小的麻烦;有的人甚至为了能把一张床放得更贴近木板墙,就把突出的圆柱锯掉了一小截……

  不是这些依然健在的村民,而是那些故去的先人与我们一同存在于屋下的感觉有时很明显,尤其刚住进来的时候。
  譬如,在空悠悠的天井里,许多次我抬头仰望,从那处精致的长方形小方块儿里,可以望天空,游云,飞鸟,雨丝;夜晚可以望天光,月亮,星斗,闪电……无论望见什么,那里,都是目光汇聚的地方,所有曾在这方天空下劳作过,生活过的人们,那里就是我们的目光与他们的目光交汇的地方。我想象,当年他们也和我一样,曾经无数次地抬头,从那里向上望去……

  天井确实很美。
  在我们与镇里签订合同之前,即有梁君为古建部件经销商或爱好者盗去共计八扇门板与窗格。这件事可以佐证,天井乃老屋之美的精髓所在。还好,这些小贼们没有对栋梁下手,为我们留下了文化大革命期间被革命小将们破坏过的精美木雕。最好的一部分木雕,位于两侧厢房之上方。那地方叫什么我也不知道。至今,仅有一次机会,我近距离地看过西侧厢房上头的一小部分木雕。由于时间太短,根本谈不上观赏。木雕所处位置太高,要用肉眼直观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本村最长最重的梯子中的一架借来。天梯长五米多,我一个人摆弄不动。你需要爬到最后几个台阶,岌岌可危地站在那里看。照片早就拍过若干回,效果都不甚理想。由于光线暗,加上有些木雕总是照不到太阳,所以拍下来总有点模糊。等木雕被阳光照到的时候,光线又太强。展现在我镜头里的,是一个个被铲得面目全非的人物,无法叫人不生气。不过,假如小将们不下黑手,恐怕小贼们就会更惦记它们了。

  这些被毁的木雕人物看上去甚至有些丑陋了,但从仍然可以辨认出的服饰外观和明确的动作上,完全可以想见它们当初栩栩如生的样子。如此精致、深“刻”的人物雕刻,大约就是当初盖这种木头房子最花功夫的地方了。
  听懂行的人介绍,以前盖房子的时候,大户人家往往会延请很多匠人,他们干在东家,吃在东家,住在东家,一直到所有事情完工为止。阔绰一些的东家往往用料考究,不惜工时。在有钱或当官时,他们只愿造一座可以在人群中光宗耀祖,可以千秋万代的好宅院。有的房子要好几年,甚至十几年才造成。
  天井排水部位有两个圆形下水道口,雕镂着好看的花纹。连下水道口都要做得这么漂亮,这么讲究,真是让人感慨再三。有的柱石上也刻着曲线优美的花纹。有几根柱子从下到上贯通了整个三层楼。
  顺带说一下我们的大门。欣赏它的时机并不多,一是因为它朝外;二一个,门楼很高,在不宽的巷子里仰着头看有点费劲。综观之下,石箍的大门楼可谓装饰简朴、庄重,并有龙、鳌鱼等少量砖雕。人物砖雕本来不多,在那个疯狂愚昧的年代也被铲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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