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乘风与汪洋同时举起了酒杯。
　　三只玻璃杯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晶通的陈秘书第一个鼓起掌来，欧阳贵拉着长长的下巴，嘴角也泛起了笑容。所有的人都面带欢乐，好像刚才不是碰杯，而是三方合作协议的达成。一时间，晚宴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此后高潮不断，王贵林与欧阳贵显出了惊人的酒量。两个人你来我往，把白酒当白水喝，其余人等也是频频举杯。何乘风、汪洋、付国涛、薄小宁、陆帆、乔莉彼此敬酒，争相说着吉祥话，祝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永创佳绩。好像他们此行不是为了争夺七亿大单，而是欢度春节了。一时宾主尽欢，直喝到十一点，晚宴才宣告结束。
　　众人依依不舍的话别。付国涛紧紧拉住欧阳贵的手，希望欧总在江湖上多多照顾，小阵紧挨着乔莉，叮嘱她常来石家庄坐客，唯有陆帆与薄小宁站在一旁，只是客气的点了点头。接着，三方人马分别上了车，乔莉坐在陆帆旁边，又是兴奋又是激动。七个亿啊，就算打不下这个单子，她可以在里面学到多少东西，以前常听说大销售帮客户运作资金的事，没想到，很快就掉在了她的头上。她很想和陆帆交流交流，但是陆帆的表情很冷淡，乔莉也不想表现的过于幼稚，强装平静地坐着。

　　车开回了酒店。陆帆与乔莉走进大堂，何乘风与欧阳贵已经先到一步。陆帆快步上前：“何总、欧总。”
　　“你和安妮连夜回北京，”何乘风一改晚宴上的春风满面，沉声道：“明天销售例会只召集主要销售，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拿下最多的单子。”
　　陆帆点点头。欧阳贵插话道：“我听琳达说，ＢＴＴ很有可能，你听听她的想法。”
　　陆帆又点点头。何乘风道：“我明天中午回北京，欧总在这里多留几天。”
　　“好，”陆帆道：“那我们上去收拾行李，两位晚安。”说完，他朝电梯走去，乔莉连忙向两位老总道了声晚安，三步并两步跟了上去：“弗兰克，我们现在就走？”
　　“嗯。”
　　“那晶通？”

　　陆帆看了看表：“现在是十二点，如果我们三点到北京，还有四个小时可以休息。”
　　“那七个亿？”
　　陆帆看着乔莉，乔莉也看着陆帆。乔莉猜不透他的表情，闭上嘴，不再多问了。
　　陆帆回到房间，抽出一支烟，坐倒在沙发上。其实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下午放进来的包根本没有打开过。他拿出火机，点着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尽管宴会上何乘风谈笑风生，但现在的安排，就表明了态度：一个没有钱的客户，永远不是个好客户。赛思中国目前数字压力巨大，他从现在开始，就要全力计算，在失去晶通的前提下，他还有多长时间、多少机会、来完成多少业绩，才能向美国总部做出一个交待？！

　　他拿出电话，打给了云海，简单的说了情况。
　　“他说他没钱？”云海一愣，问。
　　“嗯。”
　　“这明摆着不可能，”云海晒笑道：“他完全能通过政府解决资金问题，还可以从银行和机构贷款。政府不会放任这么一个大企业垮下去的。”
　　“没钱我是不信，”陆帆冷哼一声：“不过这个项目的关系本来就复杂，再加于志德携款潜逃，他可能有其他顾虑。”

　　“再怎么样，”云海道：“也轮不上我们和SK帮他运作，难道……”
　　“不管什么原因，”陆帆吸了口烟：“看来晶通电子短期内不会有进展了。何总让我和安妮连夜回北京。你马上帮我通知几个主要销售，明天一早只开小会。”
　　云海听见只开小会四个字，心内一沉，但语气却放得平稳了：“放心吧弗兰克，这个季度应该还能应付。”
　　“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陆帆道：“如果季度数字还是不好，恐怕总部的耐心也不会太长了。”
　　“嗯，”云海道：“何总和欧总什么时间回来？“

　　“他们再呆两天，估计再看看情况。”
　　“好，那我马上通知他们。”
　　“明天十点在会议室，”陆帆把香烟用力摁在烟灰缸里，简洁地道：“下面怎么样，就看这个月的结果了。”
　　云海挂上电话。陆帆提着行李走出了房间。乔莉已经来到了酒店大堂。大堂空荡荡的，何乘风与欧阳贵都不见了，堂内灯光明亮，堂外一片黑暗，只有几盏柔弱的路灯，冷冷地照着冬日的寒冷。这一晚杯斛交错、打单、谈判、勾心斗角、轰轰烈烈瞬间都不见了。乔莉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她积累了所有热情和团队最高首领奔赴石家庄，本以为能大干一场，却没想到饱餐一顿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阵脚步，她抬起头，看见了陆帆，陆帆穿着深灰色的大衣，眉头轻皱。她提起行李几步上前：“老板。”
　　陆帆点点头，朝酒店外走去，乔莉紧紧跟着他。二人上了车，陆帆开出了停车场，接着在上了大街，朝北京方向飞驰。也不知走了多少，突然，怦地一声，一朵烟花升上了夜空，映红了所有的路面。一句老话浮上了乔莉的心头：年关难过啊！
　　凌晨四点，陆帆和乔莉到了北京。乔莉进得家门，扔下行李，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她觉得冷，而且有些感冒的症状。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生病，她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命令自己立即休息。但是七个亿在她的脑海里激荡，怎么赶也赶不走，这是七个亿啊，从哪儿搞这么多钱，如果把它们堆起来，这一间房也不够装吧。
　　她打了个喷嚏，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千万不能生病，明天一早还要开会呢。她强闭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光线从窗外射了进来，她看了眼时间，六点半了。她觉勉强爬起来，收拾完毕，然后提着电脑包朝公司赶去。
　　正是春节之后的上班高峰，地铁里挤满了人。乔莉觉得手心、脚心都滚烫的，摇摇摆摆站了一路。到了公司，她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开水，打算用土法子治疗感冒，正要走出茶水间，瑞贝卡走了进来。
　　“嗨，安妮！”瑞贝卡穿着粉红色的羊毛衫，挂着一条长长的亮晶晶的顼琏，嘴唇抹着闪亮的唇彩：“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乔莉看了她一眼：“中彩票了？”
　　“胡说，”瑞贝卡笑着推了她一下：“我要结婚了。”
　　“真的？！”乔莉一愣，忽然想起瑞贝卡说过，春节要去男朋友家：“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我现在订婚，”瑞贝卡举起左手，一枚钻戒在她的无名指上闪闪发光：“五月份就正式结婚。”
　　“恭喜恭喜！”乔莉强打精神，衷心地道：“恭喜你了。”

　　“我有事麻烦你呢，”瑞贝卡道：“你一定要帮我。”
　　“什么事情？”
　　“我想请你当伴娘。”
　　“伴娘，”乔莉一愣：“我合适吗？”
　　“合适合适，”瑞贝卡连声道：“再没人比你更合适了，又是单身又是未婚，”她拽着乔莉的胳膊，居然撒起娇来：“你一定要答应我。”
　　乔莉被她晃得一阵头晕，忙笑道：“我同意同意，你别晃我了。”

　　瑞贝卡这才发现她说话嗡声嗡气的，而且脸色灰暗：“你病了？”
　　“有点。”
　　瑞贝卡退后了一步：“要不要紧呀。”
　　“没事儿，”乔莉道：“我不和你多说了，一会儿还要开会。”
　　“哎呀，”瑞贝卡道：“谁不知道你是晶通的大销售，大忙人，等有空我们一起吃饭。”

　　乔莉点头答应，瑞贝卡抿嘴一笑，转身走了。乔莉目送她轻快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慨，都说女人有了爱情最美丽，和瑞贝卡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发现她这么漂亮，而且生机勃勃。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八点四十五分了，来不及吃饭了。她喝完水，来到座位上，收拾了电脑和资料，便赶到了会议室。一进门，琳达已经坐在了里面，还有几个负责分区的销售经理，乔莉朝大家笑了笑：“早啊。”几个人奇怪地瞅了她一眼，应了声早，便没人再说话了。

　　乔莉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刚打开电脑，陆帆推门进来了，他环顾会议室，看见了乔莉，微微一愣。乔莉忙道：“老板早。”
　　“是云海通知你的？”陆帆问。
　　乔莉也愣了：“没有，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不是说早上要开会？”
　　“今天是几个主要销售的小会，”陆帆道：“你的资料我已经都看过了，你先回去吧。”
　　乔莉的脸刷地红了！她尴尬地点点头，捧着电脑走了出去，刚走了几步，就遇上了云海，云海道：“早啊。”

　　“早。”
　　“一大早捧着电脑去哪儿，”云海笑道：“开会？”
　　“哦哦，”乔莉吱唔道：“拷个东西。”
　　“你脸色不好，”云海打量着她：“感冒了？”
　　“有点。”

　　“是被弗兰克传染了吧，”云海道：“他病了一个春节。”
　　“可能吧。”
　　“吃点药多喝点水，”云海道：“我不多聊了，赶着开会。”
　　乔莉点点头，让出一条路。等云海走过去，她赶紧回了自己的座位。天啊！她觉得脸滚烫滚烫，分不清是发烧还是害臊，昨晚明明是何总说，让弗兰克带着几个大销售开会，也没有人通知她，她怎么就当成了自己要开会，还糊里糊涂的跑进了会场呢？！
　　不知道大家会怎么想，尤其是琳达。乔莉觉得很丢人，不过没有主要销售开小会的习惯啊，什么事情这么要紧，只能他们知道，而且各区经理一个不差。难道，他们是讨论晶通的问题？乔莉有些急躁，要早点和陆帆沟通一下晶通的案子。她等到中午，会议还没有结束，一个阿姨到门口接了外卖，送进了会议室，不一会儿，又把空盒子送了出来。看来，这会有的开了，乔莉觉得有点饿，但是又没有味口去食堂吃饭。便来到休息间，打了杯三合一咖啡，拿个块面包，坐了下来。

　　阳光暖洋洋的，乔莉正吃着，翠茜走了进来。她鄙夷地盯了一眼乔莉的咖啡，她是从来不喝这种三合一的，最次也得是楼下星巴克的。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乔莉道：“听说瑞贝卡要结婚了。”
　　“什么嘛，”翠茜低声讥讽道：“大过年的，追到人家家里去了，还能不结吗？”
　　乔莉一愣，翠茜道：“我告诉你呀，大年初三她还打电话向我哭诉呢，说她男朋友的妈妈不同意他们结婚，哭得要死要活的。”
　　“那，后来呢？”
　　“那男的一家给她闹得受不了了呗，瑞贝卡跟了他七年，哪个女人付出了七年的青春不想回报，听说是连不结婚就在人家家里跳楼的话都说了出来，这才订了婚。”翠茜冷笑道：“这样的婚不如不结，做女人呢，千万不能惯着男人，不然吃苦的还是自己。”
　　乔莉不知其中如此波折，而且这波折中显然有诸多凄苦，她想起早上见到瑞贝卡心花怒放的模样，不由得呆了。翠转过头，见乔莉不接话，眼珠子一转，似有意似无意地道：“瑞贝卡正在写一份关于市场费用的报告，她还让我把晶通花的钱都算出来，你们晶通这个项目，钱花的可真不少，什么时候才有收益啊？”
　　乔莉又是一愣。她觉得大脑被感冒堵住了，有些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翠茜悄声一叹：“我是觉得现在谈收益还早，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市场经理，我是市场助理，只能听别人的。”
　　乔莉听明白了，这既是讨好自己，也是公然的挑拔。她笑了笑：“公司也不能只花钱不赚钱，那不是太亏了，所以当销售真没有意思，等以后有机会，我也去市场部，跟着你们混混呗。”
　　“好啊，那我太欢迎了。”翠茜嘴上亲热，暗地冷笑，心道你不就是个小销售，用得着和我摆油盐不浸的样子吗。市场部上至施蒂夫，下至瑞贝卡，个个恨你一个洞，你要再不知道拉拢我，真是笨蛋加蠢材了。想到这儿，她纤腰一摆，将星巴克的纸杯扔进垃圾筒：“我喝完了，你慢慢吃哟。”

　　“好，”乔莉道：“回见。”
　　翠茜扭身走了，乔莉也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如果翠茜说的是实话，那就证明市场部要动手了。虽然早在她向美国总部发邮件告状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晶通电子正在微妙的时候，他们却来了。不行，我得尽快和弗兰克沟通，想到这儿，乔莉站起来，走到会议室附近，朝那儿张望了一眼。会议室大门紧闭，似乎有人影在里面走来走去，显然正在进行中。

　　乔莉回了座位，一时间心乱如麻。大销售们这样开会，还是她进销售部后第一次遇见。她隐约觉得形势在变化，可却说不出这种变化出在哪儿，但是又觉得，这似乎和晶通电子有点关系。
　　她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大销售的会议才告结束。琳达和几个区的经理回到了办公区。大约说了太久的话，几个人都有些冷冷的，各自收拾了东西，有的提前走了，有的坐在座位上给客户打电话。乔莉明知此时去找陆帆，时机有些不对，但她实在按捺不住自己，还是给陆帆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有人接，她站起来，索性朝他的办公室走去。此时，她的体温更高了，她一边走一边觉得彻骨的寒冷，脚像踩在两团软软的棉花跺上。快到办公室时，她看见陆帆和云海站在会议室前讲话，她不好打扰，等两个人散了，才走上前，朝陆帆道：“老板。”
　　“有事吗？”陆帆早就看见了她，也知她为什么而来，但此时他的压力已经巨大到了一个临界点，他没有一点精力去照顾她的情绪了。
　　“哦，我想问问晶通电子。”

　　陆帆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我想问问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欧总还没回来，”陆帆三言而语道：“你先看看其他客户。”
　　“其他客户？”
　　“对！”陆帆觉得直压不住心头的烦躁，整整一天，都在对付这些老销售，一方面要他们临危受命，能团结起来一起战斗。另一方面，又要防着他们临阵反水，不知道翻出什么样的天来。他有些恶声恶气：“当时分给你的除了晶通电子，还是还有几家大客户吗，可以和他们联系联系，看看他们有什么新的需求。”
　　“可是，他们？”
　　“他们怎么了？”
　　乔莉把他们都很烂的话咽了回去。当初为了晶通电子，陆帆把所有销售都不要的客户分给了她，讲起来都是很大的集团公司，可是一年加起来在赛思中国买的产品不会超过十万块。要么是年年亏损的单位，像改制前的晶通，不要说技术改造了，连工资都发不上了；要么就是前几年曾经被拿下的客户，已经一次性在赛思中国花过钱了，近几年都不会再买什么产品，也没有什么升级换代的需要。乔莉看着陆帆，眼神中的意思就是：你现在叫我联系他们，有用吗？！是不是太晚了？！

　　陆帆见她神情中藏着一股怒意，不由心中一软。很明显，她在生病，脸色异常灰暗，眼睛也烧的有些水汪汪的。他耐下心来，柔声道：“你不用着急，可以先看一看，晶通电子要等欧总回来，还有，你也可以找点国企改制的相关资料来研究研究。”
　　乔莉点了点头。陆帆又道：“这些天我会非常忙，你有事可以请教云海，有事随时给我电话和邮件。”
　　乔莉再点点头，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陆帆转过身，朝办公室走去，乔莉也转过身，回到了座位上。
　　乔莉默默地坐着，身心俱冷。晶通电子到底怎么了？这七个亿是跟还是不跟，他们总得有个商量吧。她拿起电话，打给了云海。
　　“嗨安妮，”云海三言两语地道：“我现在特别忙，这样吧，我晚上去东边，顺道送你，我们车上聊？”
　　“好。”
　　“那六点半停车场见。”

　　乔莉放下电话，心头略安了一些，至少云海的态度一如既望，看来陆帆只是累了。她松了一口气，刚想休息一会。只见有人叫
　　“安妮，”她抬头一看，瑞贝卡把几包感冒冲剂放在了面前：“你喝点这个，效果挺好的。”
　　乔莉大为意外，感动地看着瑞贝卡。她真的变了，以前不管别人出什么事情，很少看到瑞贝卡关心别人。瑞贝卡又道：“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叫一点？”
　　“我没事儿，”乔莉道：“谢谢你啊瑞贝卡。”
　　“不谢，”瑞贝卡笑道：“我刚订了个伴郎，你猜是谁？”
　　“谁？”
　　“本尼，刘明达。”

　　乔莉哑然失笑。瑞贝卡道：“说实话，本尼条件不错，又是北京人，又在外企圈子混，你考虑考虑，省得一个人病了还得自己撑着。”
　　“行了，”乔莉道：“你别担心我了，要结婚了，好多事情要忙吧。”
　　“忙死了！”瑞贝卡面上一喜：“我要装修房子，我还要订酒店，还要找结婚照的地方，哎呀，想想事情太多了，我忙得头都大了。”
　　“那他呢？他不帮你？”
　　“他工作忙，”瑞贝卡笑着叹了口气：“我不帮他谁帮他。”
　　乔莉没有吱声，停了停问：“我听说，你们在做市场费用的相关报告？”
　　“嗨，”瑞贝卡一愣，随即笑道：“那不过是老一套，写写弄弄的，你这么不舒服，早点回家吧，在公司坐着干嘛。”
　　“我一会儿走。”

　　“好啊，那拜拜喽。”瑞贝卡走了。乔莉撕开感冒药，冲了一杯，慢慢地喝着。陆帆让她开发其它客户，瑞贝卡在写市场费用报告，晶通电子这么快就完蛋了？这不可能，她不相信，至少，何总和欧总还没有回来，一切还没有定论。问题的结点在哪儿呢？她晃了晃头，头有千斤重，不成了，她想，还是晚上听听云海的口气再作打算吧。她就这么坐到了六点，然后慢吞吞地收拾包和电脑，正忙着，忽然一声“嗨”，一个笑嘻嘻的脑袋从隔板后冒了出来。

　　“本尼，”乔莉道：“你吓了我一跳。”
　　“你们昨天连夜回来的？”刘明达问：“有事没事啊，回得这么快，哎，你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儿，”乔莉道：“陆总他们要回来开会。”
　　“听说今天的例会都取消了，几个主要销售开了一天的会，什么事情？”
　　“消息灵通啊，”乔莉勉强笑了笑：“还不是那点事。”

　　“你知道吗，瑞贝卡请我当伴郎，”刘明达开心地道：“听说，你是伴娘？”
　　“嗯。”乔莉点点头。
　　“我们得好好表现，”刘明达道：“就当预演嘛。”
　　乔莉扑哧乐了：“什么预演？你糊涂了吧。”
　　刘明达笑笑，没有吱声。此时屋外已是漆黑一片，屋灯白灿灿的灯打在乔莉的脸上，更显得苍白。刘明达心想，就是仙女也有衰老的时候，更何况一个凡人。春节一过，乔莉就虚岁二十七了，她已经是个明正言顺的剩女了，不由得她不着急，就算她不急，她家里也会着急。就像瑞贝卡下午说的：乔莉的妈妈一天几个电话催着她呢，自己这么好的条件，只要假以时间，那是万事不成。

　　也就是自己吧，刘明达想到自己对乔莉一片真心，加之这段时间呵护备至，丝毫不嫌弃她是外地户口，又和自己年龄差距不大，不禁被自己感动了。他柔声道：“安妮，这样吧，晚上我陪你去医院看个病，再送你回家。”
　　“不用，”乔莉笑了笑：“晚上杰克去东边，我搭他的车走，吃点药休息休息就好了。”
　　“杰克？！”刘明达一愣，继而怒了，这些销售怎么一只一只和苍蝇差不多啊。他待要多说，又恐隔墙有耳，传到狄云海耳里对自己不利，也恐若乔莉发作，便闷声道：“你何必坐他的车，我送你一样。”
　　“顺路嘛，”乔莉道：“都说好了。”
　　刘明达不再言语，他见乔莉背着大包小包站起来，心中一时不忍，恨不得上去都替她抗了，又想到她是要上别的男人的车，便站在旁边不加理会，心道，你这么愿意上男人的车，就自己提下去吧。
　　乔莉哪里想到他心中千回百转，收拾好东西，肩上背着包，手上提着电脑，又装了一包资料，各各收拾妥当，和刘明达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刘明达冷冷地看着她的背景，心中阴晴不定，猛地转身走开了。

　　乔莉下得停车场，云海已经在停车场中。乔莉把包放在后排座，上了右边座位，云海打量了她一眼：“你好些了？”
　　“好多了。”乔莉道。云海见她脸色灰暗，但知她没有好多少，便由她靠在椅背上休息。二人一路无话，车直驶上了三环。云海见一个路口能拐到朝阳医院，这才叫醒昏沉沉的乔莉：“你还行吧，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小病！”乔莉强撑着坐好，半晌问：“你们今天开了一天会？”
　　“嗯。”
　　“很少看见主要销售开小会啊？”
　　“嗯。”

　　“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云海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一脚轻一脚重地跟着冗长的车队慢慢地朝前，漫不经心道：“这车堵的，看来只有等奥运才能顺畅了。”
　　乔莉见他不肯接话，只得顺着话题道：“奥运限单双号，你就不能天天开了。”
　　“百年一遇嘛，”云海笑道：“就算隔天开一次，也比这样强。”
　　乔莉没有吱声，云海也不再说话。二人黯然地坐了良久，乔莉终于忍不住道：“杰克，弗兰克和你谈过晶通吗？”
　　“晶通，”云海佯装惊讶：“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晶通的王厂长希望我们在资金方面帮帮忙。”
　　“哦，那怎么帮呢？”

　　“我也说不清楚，”乔莉叹出口闷气：“大意是他手上没钱做技术改造，谁能帮他运作到资金，谁就接这个单子。”
　　“没钱，”云海微微冷笑：“没有钱的客户真不多啊。”
　　“你是说，”乔莉敏锐地转过头：“他们没有钱，我们就不跟了吗？”
　　“我没有这么说，”云海沉声稳住话音：“这事弗兰克是怎么和你谈的？”
　　“他让我看看其他客户，还说他会特别忙，让我有事找你。”

　　“啊哟哟，”云海苦笑起来：“这个弗兰克，真够朋友啊。”
　　乔莉听了这话，心内一呆，怎么听起来自己像个累赘加废物。云海心思精细，立即猜到了她的想法，表面上不动声色地一笑：“难得他把这么好的任务交给我，你可是他最欣赏的部下。”
　　“我？”乔莉哑然失笑：“不可能的。”
　　“当然了，”云海道：“不然晶通电子也不会落在你的头上。”
　　“杰克，”乔莉道：“晶通电子真的会不跟了吗？”

　　云海看了看她，笑了：“你是晶通电子的销售，怎么来问我，要我说，这事儿是落在你头上的，你说跟就跟，你说不跟就不跟。”
　　“可是晶通电子只是表面上这样，”乔莉急道：“你、弗兰克、甚至何总欧总，才是主导者。”
　　“是吗？”云海道：“可是销售明明是你呀。”
　　乔莉顿时噤声了！狄云海说得没有错，自始自终，晶通电子功成是一种说法，失败又是一种说法，自己莫不是傻了，这个时候会问出这种问题。她心内大怒，又觉得一种巨大的悲凉，只是安静地坐着，一句也不言语。
　　云海又忙了半天，车终于又堵死了，纹丝不动，不能朝前。他叹了口气，索性关上了油门，看着窗外道：“安妮，我的茶叶呢？”
　　“哦，”乔莉回过神来，道：“在家呢。”
　　“明天有空带给我啊，”云海笑了笑：“我可是你老板面前的红人。”
　　“好。”乔莉一句也不想多说，应了一声。

　　狄云海看了她一眼：“不过光给红人不好吧，这有受贿的嫌疑啊，其他部门你是不是也多发几包。”
　　乔莉盯了他一眼，觉得他话中有话。狄云海没有在意她的表情，继续道：“你看，整个销售、市场，还有售后，真正的杭州人就你一个，尤其是售后那帮小姑娘，对你可是敬仰的很。你怎么也得让大家尝尝，和大家交流交流。”
　　乔莉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又应了一声。狄云海笑道：“这就叫见者有份，还有你那几个客户，怎么也得联系联系，这不过完年了，也得问问人家有没有新的需要。”
　　“那几个客户？”乔莉满肚子不高兴：“他们什么也不会买的。”
　　“哦，”云海慢悠悠地道：“你在他们那儿都有眼线？”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买。”
　　“还要我说吗，他们有的刚刚买过，有的连工资都发不出了，杰克，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云海见前面的车动了，连忙跟上：“不过customer support
　　(客户支持)那边的系统里，很多客户的乱七八糟的问题都有记录，不知道你那几个买过产品的客户有没有什么怪想法，还有那些发不出工资的，会不会打电话来咨询一些问题。”
　　乔莉听了这话，顿时倦意全消，她坐直身体，看着狄云海：“杰克，你是说？”

　　“你虽然年纪青，却是负责晶通电子的销售，公司上上下下，连何总都得听你安排，谁不让你三分”狄云海笑道：“送几包茶叶，拿份表格，没人敢不给吧。”
　　“那，”乔莉已经听出了狄云海的用心，大喜之下又有点不安：“万一不给呢？”
　　“弗兰克说了，让你找我，我不行，还有他嘛。”
　　“那晶通电子？”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云海踩了脚刹车：“还是想办法开单要紧。”

　　乔莉心里一沉，云海这话没错，自己到销售部半年了，目前还是个“零”销售。她猛地意识到，只要晶通电子还挂着一线希望，她在赛思中国，就还有一丝立锥之地。但是，这个时间并不长，她必须抢在这个不靠谱的希望破灭之前，争分夺秒地去开单，去打破零的纪录。否则，不要说市场部从中搅局，按销售的规矩来说，她再过两个月卖不出东西，恐怕就得让她滚蛋了。

　　她默然良久，见云海正在起步、刹车、再起步，不禁问：“你晚上来东边是约会？”
　　“我的房子在装修，所以到妹妹家住一段时间。”
　　“你有个妹妹？”
　　“是啊，比我小十岁，已经结婚了。”
　　“小十岁，”乔莉忍不住问：“多大？”

　　“八三年的，二十五。”
　　“哦。”乔莉心想这么年轻就结婚了，云海看了她一眼：“她早恋，一恋就婚了。”
　　乔莉心里再沉重，也不由地笑了一下：“你们兄妹两个人？”
　　“嗯。”
　　“她有你这样的一个大哥，不是很幸福？”

　　“嗨，”云海感慨地一笑：“我十几岁就住校了，她在家里就像独生子女一样，我这个大哥也得让她三分。”
　　“你新买的房子吗？”
　　“买了好几年了，现在的房价哪儿买的起。”
　　“听说要跌了。”
　　“那也得看奥运会之后吧。”云海把车停在乔莉所住的小区门外，天已经全黑了，街道之上灯火通明。云海一转头，瞥见乔莉的脸色有些怪异，可能温度太高，烧得满面暗红。云海连忙问：“你要不要紧？”
　　“不要紧，”乔莉道：“谢谢。”她拿着包下了车，目送云海的车离去后，便朝附近的超市走。此时正是一天体温最高的时候，她觉得头重脚轻，但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力气支持着，半点也不敢松懈。她来到超市，找到一家最后的茶叶店，然后买了小包装的龙井，一共是五斤。然后她提着茶叶又朝回走。等她打开房门，实在有点坚持不住了，但她还是纹丝不乱，锁好门、放下包、换上鞋，然后打开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沙发边，慢慢地坐了下去。

　　屋子里没有开灯，她也不想打开。她连喝几大口冰镇的矿泉水，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北京的暖气刚停不久，她穿着大衣，还是觉得很冷，但她实在不想动了，便靠在扶背上，闭着眼睛休息。迷迷糊糊中，她突然很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听听父亲或者母亲的声音。但是她怕惹父母担心，又忍住了。大约九点多，她听见手机嘀声一响，似乎是短信，她勉强站起来，走到包旁边，拿出手机一看，是刘明达发来的：你去看医生了吗，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北京住是很不方便的，你有事情就电话我，我会帮你的。

　　乔莉得到关心，心中还是很感谢，但是在这感谢中，又有一丝要强的不快，为什么单身女孩在北京就不方便。她在黑暗中回了几个字：好多了，谢谢。
　　她顺手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不想再被打扰。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原来她需要的不是关心，而是一种心动的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动的感觉了。她都忘记了。一种久违的感受从黑暗中袭来，渐渐地充满了她的心，她的两条腿架在茶几上，伸手摸了一下脸，手是湿的。她不出声的坐着，任由眼泪这样流淌下来。
　　第二天中午，何乘风独自回到了公司。乔莉本来以为他会对晶通做出一个明确的指示，但是没有任何消息。两天之后，欧阳贵也回来了，亦没有提及在石家庄的所见所闻。她的几层领导，都对晶通电子讳莫如深。乔莉清楚自己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此时的反复追问，只会让她在赛思中国更加难以立足。她咬住牙，保持着沉默，日复一日越加绝望。晶通电子像一块被抛进大海的巨石，她只见风浪翻滚，却难觅石头的踪迹了。

　　尽管乔莉希望，晶通电子的风波，能够越小越好。但是这么大的一个项目，由于客户缺少资金，被迫中途放弃的消息，还是像闻风而走的蔓草野藤，迅速缠遍了整间公司。赛思中国上至大中华区总裁，下至销售总监和经理，还搭上市场部和一票售前，兴师动众地又是在海南会开会，又是炮轰新上任的ＶＰ，再到三百人的石家庄行业大峰会，钱花了无数，声势造得巨大，结果，就像放了一个屁，出来时的确有味道，可惜很快化入空中，无色无形，啥都没有留下了。

　　各部门暗地里都拿此说事，嘲笑销售部的荒唐。而销售部已是人仰马翻，所有的销售，都必须卯足了劲冲数字。那些主要销售们，更是想尽一切办法往代理商处压货，或直接找客户提前签单。陆帆几乎没有一天不在出差的，而云海则坐阵家中，调配支持。销售们彼此心照不宣，马上就要到季度总结了，丢了晶通电子，销售部再拿不出一个像样的成绩单，这麻烦恐怕就不是陆帆能扛的事情了。

　　乔莉幸有云海提醒，抢在事发之前，先用龙井茶通了点小关系，接着从售后支持处那拿到了一堆纪录。果然，她从纪录中，找到了她的几个客户。其中有两家，是希望产品做些小调整，另外还有一家，也处于晶通电子的局面，虽然只买过赛思一点点产品，但是还是希望能够提供详细而深入的技术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