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无涯

作者: 夏言冰


第一卷 发端 第一章 拿荣军证的老人

  华北财经大学的学生赵长风心情愉快地坐在电车上。在挨了好一顿数落之后,赵长风还是如愿从表叔那里借到了三百块钱。虽然知道事后表叔免不了会写信向父亲告状,但是赵长风已经顾不得这个了,重要的是,死党田磊今天晚上在小中专生面前一定不会失了面子。
  该死的田磊,你可知道,为了你的面子,我将会多没面子啊?
  田磊,身高不足一米六,家境一般,外表还不如家境,所以没有女人缘,号称九零金融班最后一个处男,故被大家称为“田处”。
  田磊虽然其貌不扬,却是赵长风的铁杆死党,两个人关系甚好。今天上午田磊忽然间要找赵长风借一笔“巨款”,说是他新谈了一个女朋友,晚上要来看他,所以需要一笔资金请客。赵长风既然是死党,当然要两肋插刀了,于是就到表叔家为田磊筹措资金,顺利得手归来,正乘电车返回学校。
  *****

  电车缓缓地靠在路边,空荡荡的车厢内又多了几个乘客。
  “买票!买票!”女售票员挥舞着手中的票夹,声音冲得象吃了火药。
  新上的乘客立刻挤成一团,争先恐后地把手中的零钱塞给售票员。这种场面让赵长风感到好笑,仿佛是88年的抢购风又回来了。
  赵长风把目光又投向车窗外,盘算着晚上该如何为田磊捧场。
  “下车!下车!没钱你坐什么车!”车厢前部忽然间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女高音,把赵长风一下子惊醒过来。
  抬头望去,只见女售票员高高坐在售票员专座上,大声地呵斥一个老人。老人背对着赵长风,身穿一身又脏又破的老式军装,一头白发又长又乱。他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翻找着什么东西,一边翻找一边说道:“俺,俺有证件。”

  “什么证件?”女售票员轻蔑道,“拿过来我看看。”
  老人费力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红皮本本,递给了女售票员:“荣军证,同志你看看。”
  女售票员拿着红皮本本翻看了两眼,又掷还给老人:“买票!”
  “同志,荣军证不是可以免票吗?”老人仔细地收好红本本,小心翼翼地塞进内衣口袋。
  “谁规定可以免票?”女售票员一脸不耐烦:“这么一个破本本就可以免票的话,还要我们售票员干吗?你快点买票,不然就下车!”

  “同志,真的可以免票的!”老人坚持道。
  “不买票你就下车!”女售票员厉声道:“你去看看哪个车给你免票你去坐哪个车好了!”
  “同志,俺真没钱了,有钱也不差你这一两块车票钱。”老人声音既干涩又无奈。
  说话间,车又到了下一站。女售票员顾不得理会老人,开始对下车的乘客喊道:“车票,车票!”
  在当时,即使是城市公交车,也必须出示过车票才能下车。

  等车站上的乘客都上来后,司机正要开车,女售票员却喊了一声:“先别开车!”
  然后扭头对方才的老人说道:“你下车吧。这一站路就不收你票钱了!”
  老人哀求道:“同志,就,就让俺坐到地方吧。”
  “坐到地方?想得倒美!”女售票员冷笑一声,“你要么买票,要么下车。否则这车就停在这里不走了。”
  车上的乘客看热闹看得正起兴,忽然听女售票员这样说,顿时不干了。这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
  “哎,我说老头,你就下车吧,不能让我们一车人陪你干晾吧?”

  “老头,你这么大年龄可不能耍无赖啊!没钱坐什么车啊?”
  “我还要赶下午四点钟的班,老头,迟到了你给我交罚款啊?”
  ……
  各式各样地难听话砸向了老人。赵长风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一个乘客指责售票员和司机。
  老人一下子就楞在那里。过了好半天,他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车厢里的乘客。
  “对不起,俺耽误大家工夫了!”老人满脸通红,他艰难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子,蹒跚着准备下车。

  “老大爷,等一等!”赵长风腾地站了起来,对售票员说道:“让司机开车吧。这位大爷的票我给买了!”
  女售票员上下打量了赵长风两眼,哼了一句:“活雷锋啊!”
  “你说什么?”赵长风诘问道,他最讨厌别人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和他说话。
  “我说你活雷锋!”女售票员声音高了八度:“他到纬二路,票钱一块。谢谢!”
  赵长风扔了一块钱给她,然后到车门口扶着老人道:“老大爷,我替你买过车票了,你跟我坐后面吧。”

  “小同志,谢谢!真的谢谢!”老人颤颤巍巍地拉着赵长风的手摩挲着,浑浊的眼睛里有泪花闪动。
  赵长风看着一阵心酸,他搀扶着老人走过车厢过道,老人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澡了,浑身都是酸臭味道,但是赵长风却丝毫不避讳,反而和老人并排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满车厢里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赵长风,就如同看着一头怪物一样。
  “傻帽!”
  某个角落里飞出来一个声音。
  赵长风没有理会,却沉浸在对爷爷的回忆当中。
  赵长风不是傻帽,也不是雷锋。老人被售票员呵斥的时候,他虽然心中很不舒服,却没有站出来去帮助老人。自从到省会上大学以来,赵长风见识过太多类似的场景,他的同情心早就被严酷的现实给磨没了。中国这么多穷人,他一个穷学生又能救得了几个啊?所以他只能装作视若无睹,虽然内心深处还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好受。

  可是当老人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赵长风的时候(其实老人是面对着整个车厢的乘客,但是赵长风固执的认为,老人是面对着他),赵长风一下子被震撼了。因为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在老人的面孔之上看到了一丝爷爷的影子。若是让赵长风具体说出来老人哪一点象故去的爷爷,赵长风又说不出来,但是一分感觉若隐若现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一定要帮这个有点象爷爷的老人!赵长风立刻下了决心。这个决心之所以下的如此艰难,赵长风倒不是怕花出去一两块钱,他怕的是花出一两块钱却买来了别人的嘲讽。在一个传统社会向经济社会过渡的时代,所有的道德规范都崩塌了,所有过去被赞扬的行为如今都会被世人嘲笑。
  “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你给俺留个地址,这钱俺回头寄给你。”老人拉着赵长风的衣袖说道。
  “大爷,我叫长风。”赵长风笑着说道:“地址就不留了。一块钱,搁得住还吗?”
  老人坚持道:“这钱一定要还的!小同志,你就给俺留个地址吧。”
  他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一支圆珠笔芯递给赵长风,又掏出那个红皮本,在红皮本的夹层中扣出一张写着几行字的信纸,老人把信纸反过来对赵长风说道:“来,就写在这背面。”

  赵长风无奈,随便写了个地址。老人把信纸仔细地塞进红皮本,正想收起来,赵长风却好奇地问道:“老人家,你这是什么证件?”
  “荣军证!”老人骄傲地说,随即又神色黯然,叹口气道:“现在什么用都没有了。”
  赵长风还是第一次听说荣军证,更是好奇:“大爷,我可以看看吗?”
  老人笑了起来,“小同志,拿去,有啥不能看的?”他把红皮本塞到赵长风手里。
  赵长风仔细看着小红本,暗红色的塑料皮边角处已经多处破损,露出里面的暗黄色的纸板。在正面印着一颗金色的五角星,紧贴着五角星下边是三个金黄色的字:荣军证。最下面是一行小字:中原省荣军休养院。

  赵长风道:“大爷,中原省荣军休养院在啥地方啊?我来中州两年半了,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老人道:“不在中州,在新乡市呢。”
  赵长风这才明白,荣军院虽然挂中原省的名,但是却不在省会。他正打算翻开荣军证看里面有什么内容,可是这时候电车却停下了,赵长风抬眼一看,连忙把荣军证还给老人:“大爷,纬二路到了,你该下车。”
  老人应了一声,手哆哆嗦嗦地按着椅背,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大爷,别急,慢慢来。”赵长风伸手扶着老人瞥了一眼前面的售票员道:“大爷,您放心,你不下去车是绝对不会开的。要不你就又占了一站路的便宜。”

  女售票员气得哼了一声。
  赵长风不理睬售票员,专心搀扶着老人,慢慢地往车下走。老人腿脚好像有伤,哆哆嗦嗦地走不利落。
  “慢点,大爷,慢点!”赵长风先一步跨下车,站在马路上把老人接下来。
  等老人站稳后,赵长风说道:“大爷,那我上车了啊。”
  就在这时候,听到一阵气流吱吱的声音。赵长风扭头一看,车门一下子关住了。
  “开门!”赵长风扑过去拍打着车门,可是电车却自顾自地启动。
  “开门啊!我还没到站呢!”赵长风大声喊叫。
  女售票员从窗户旁探了出来,灿烂地笑着:“活雷锋同志,再见了!”
  电车骤然加快,把赵长风抛在原地。
  “操!”赵长风冲去的电车比了个手势。
  “小同志,你看,你看这事弄得。都是俺耽误了你!”老人连声道歉,内疚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爷,没事!”赵长风连忙笑哄老人道:“我下一站到了,这走一走也好,就当是锻炼身体。”
  “噢,只有一站路啊?还好,还好!”老人这才显得略微心安点。

  “大爷,你到啥地方?不如我先送你过去吧?”
  下一班车需要半个小时才能过来,赵长风看老人腿脚不灵便,就想先送老人过去。
  虽然到了站,老人却在发愁如何找到要去的地方,听了赵长风的话,老人心中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可是口中却不由自主的推辞道:“小同志,那怎么好意思呢!”
  “大爷,有啥不好意思啊?”赵长风一把扶着老人,“说,啥地方?”
  “省政府。”老人道。

第一卷 发端 第二章 赵省长

  在赵长风的搀扶下,老人蹒跚地向省政府走去。省政府距离这里还有近二百米,若没有赵长风的搀扶,老人真不知道要走上多久。即使这样,老人还是在路上歇三次,才走完这不到二百米的路程。
  在路边歇息的时候,老人向赵长风讲了他到省政府去的原因,原来老人是要找新任副省长赵强。
  赵强是直接从中州市副市长任上直升为中原省副省长的。从一个副地级干部直接升成副省级干部,这不仅仅在中原省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即使放在全国范围内来看也十分罕见。但是这件放在别人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情放在赵强身上就显得如此理所当然了。
  赵强的父亲是共和国的一位开国元老,文革初期被打倒,被关押在中原省,最后在中原省含冤而死。八十年代初,在邓公亲自过问下,赵强的父亲平反昭雪。
  父亲被平反昭雪后,赵强主动要求到中原省,要到父亲最后生活的地方工作,最后如愿成为中州市政府一名普通的机关工作人员。之后赵强就一路升迁,在短短的十年时间内,从一个普通的机关工作人员升任至中州市的副市长,又最终成为中原省的副省长。

  对于如此快速的升迁之路,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惹出种种非议。可是对于赵强火箭般的升迁速度,无论是中原省的官方或民间都罕见地保持了一种大度,没有任何流言飞语传出。也许,这是中原省对屈死在中原省的那位开国元老的某种补偿吧。
  老人说,他叫张长锁,当初是赵强父亲的警卫员。文革时期,因为不肯揭发赵强的父亲,被当成反革命殴打致残,至今腿里还留着两块钢板。文革后,政府也没给他一个说法,只是把他弄进中原省荣军休养院养了起来。
  本来张长锁老人对这样的安排也没啥怨言。有吃有喝,有人洗衣服,还图什么呢?可是当张长锁遇到一位五十多岁的看护女工时,事情却起了变化。
  看护女工对张长锁照顾地特别细心周到,让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张长锁心中起了波动。当他知道这个看护女工的丈夫也早就去世的时候,就开始追求这个看护女工。
  张长锁人好,心眼实在,经过一年多的追求,看护女工终于答应张长锁的追求,但是有个前提,需要回家做通儿女的工作。
  不料儿女们都不同意,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再什么婚?就没觉得寒碜人?再说了,即使找给他们找后爹,也要找个像样的。现在找一个一无所有的残废军人算什么事儿啊?
  这还不算,他们还经常到荣军院中辱骂张长锁,说他老流氓,勾引他们的母亲,甚至要动手打张长锁。

  当看护女工上前阻拦的时候,他们甚至骂母亲不知道羞耻,还打了母亲两巴掌。
  张长锁这下不干了,他能忍受对他的辱骂,但是却不能忍受对看护女工的辱骂和殴打。他起来和这些不肖的畜生们对打。可是一个年近七十的残废老人,如何是几个如狼似虎的青壮年的对手啊?结果可想而知。
  荣军院的领导闻讯赶来,只是阻拦开几个打人者,轻描淡写地呵斥了他们几句。在他们看来,这是家事,他们不好插手,况且事情的起因也是因为张长锁先勾引人家的母亲。
  在打了张长锁一顿后,看护女工也被儿女们拖走,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到荣军院上班。张长锁能够忍受辱骂,能够忍受殴打,却不能忍受见不到心上人。他孤独了一辈子,好容易找到一个贴心人,难道就这么算了?新中国不是早就规定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吗?咋现在几个儿女就能干涉长辈的婚事?
  张长锁的倔劲儿上来了,他先去找荣军院的领导。荣军院领导只是笑笑,说这种事情他们无能为力。于是张长锁就跑出去找公安局、找民政局,可是任何一个部门都不管他的这个事情。就在张长锁走投无路、几近绝望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份报纸。报纸上刊登着新任副省长赵强的简历。

  走!到中州去,去找赵强去!可是老人所有的钱仅仅只够买一张新乡到中州市的车票,下了车之后,他分文全无,所以才会出现在公交车上无钱买票的窘况。
  对于张长锁老人的话,赵长风大部分都是相信的,只是对他所言曾经是赵强父亲警卫员的这段经历持半信半疑态度。不过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赵长风还是决定把老人搀扶到省政府。就冲老人身上有一丝爷爷的影子,赵长风就决定帮到底。
  省政府大院坐落在纬二路路北,是座前苏联风格的建筑,是在五十年代初期中州市刚取代开封成为中原省省会时修建的。
  大院门口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从院门口到纬二路是宽阔整洁的柏油路面,有三十米长。在这段路面的正中间是一道与纬二路平行的黄色警戒线,把里外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大院门口的左边,是一个岗哨。一个武警战士背着长枪,挺拔地站在那里,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在这个武警战士对面,是一个门房。门房里还坐着一位武警战士,面前摆放着一份登记表。
  赵长风搀扶着张长锁刚过警戒线,武警战士就喝道:“干什么的?”
  赵长风连忙陪着笑:“找人。”
  “过来登记!”
  扶着张长锁来到门房,赵长风对老人说道:“大爷,你在这里登记一下。”
  “噢,登记,我知道。”张长锁连连点头。
  “证件!”武警战士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赵长风和张长锁。赵长风身上学生味很浓,虽然身上不是什么名贵的衣服,但是干净整齐,看起来十分有精神。张长锁一头乱蓬蓬的白发,满是皱纹的脸又黑又脏,一身破旧的老式军装也满是油污,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酸臭味,一看就跟叫花子差不多。
  一个大学生扶着一个老叫花子来省政府找人,当然是十分可疑。

  张长锁哆哆嗦嗦地掏出荣军证递给武警战士。
  武警战士来回翻看着,反复对比着证件上的照片和张长锁长相,大约五六分钟后才把荣军证摊开放在登记薄旁边,然后拿起一只笔,对张长锁说道:“来干什么的?”
  “来找赵强的。”张长锁大声说。
  “赵强?”武警战士愣了一下,“哪个赵强?”
  赵长风连忙补充道:“同志,大爷是来找赵副省长的。”

  “赵强副省长?”武警战士浓密的眉毛皱在一起,目光中充满了警惕,“找赵副省长干什么?”
  张长锁咧着只剩一颗门牙的嘴笑道:“我是他父亲的警卫员,找他来办点事。”
  武警战士把笔放下,严肃道:“对不起,你们不能去见赵副省长。”
  “为什么不能见?”张长锁叫了起来,“我是他爹的警卫员,去见见他咋了?”
  武警战士却不吃这一套,只是冷冷地说道:“请你们离开!”

  赵长风觉得老人费尽周折来一趟不容易,连个人影的没见就走太说不过去,就忙和武警战士商量:“同志,你能不能帮忙给赵副省长打个电话?”
  武警战士严厉地盯着赵长风:“你是干什么的?和这人是什么关系?”
  “我是华北财经大学的学生!在路上遇到这位大爷,看他不容易,就把大爷送过来了!”赵长风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咋啦?把我当成犯罪分子了?
  “把你的证件拿出来!”武警战士厉声喝道,“我要登记一下。你现在负责把这个人带走,他以后再来省政府,我就通知你们学校!”
  “不走!凭啥赶我走?”
  赵长风还没说话,张长锁老人一下子就爆发了。

  “当初老子跟毛主席打江山的时候,你们这些小兵蛋子儿还没生出来呢!”张长锁老人激动地嚷道:“我今天就是要见赵强!老子就要看看,谁敢阻拦我!”
  说着老人就要趔趄着就要往里闯。
  站在岗哨上的武警战士一下子跑了过来,伸手拽住了老人:“站住!你不能进去!”
  赵长风没有想到张长锁老人脾气这么暴,眼看事情就要闹大。这下可坏了,赵长风心道,若是张长锁真的认识赵强还好办,如果不认识赵强,恐怕他今天也脱不了干系。他也连忙上前拉住张长锁,口中劝道:“大爷,别激动好不好?”
  就在这时候,一辆黑色的奥迪从外面驶了过来,见到这一幕就停了下来。后面的车窗玻璃缓缓降了下来,一个刚毅的面孔露了出来。
  “怎么回事?”

  “赵副省长。”武警战士连忙松开老人,上前一个敬礼:“报告首长,这里有两个人硬要见你……”
  这个武警战士的话还没有说完,张长锁老人已经扑上来:“五伢子!”
  武警战士连忙回身挡住老人:“你干什么?”
  赵长风担心老人吃亏,也连忙上前护着老人。
  “五伢子?”赵强的眉毛急速地动了动,他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对武警战士说道:“你让开,让老人家过来。”
  张长锁颤巍巍地来到赵强面前,一把拉住赵强的手道:“五伢子,我是长锁啊。张长锁,你记得不?小时候我还带你一起去掏过鸟窝。”
  赵强仔细地打量着老人,忽然间惊喜地道:“长锁,你是长锁叔叔!”他紧紧抓住张长锁的胳膊:“长锁叔叔,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联系?”
  张长锁哆哆嗦嗦了半天,想要说话,最后却蹲下来嚎啕大哭。声音撕心裂肺,似有说不完的委屈。

  赵强眼眶湿润,弯下腰搀扶起老人:“长锁叔叔,别哭。来,跟五伢子走。有什么委屈,都告诉五伢子,五伢子给叔叔做主。”
  老人抹着眼泪站了起来,赵强把他搀扶进车内。
  赵长风站在一旁,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功德圆满了,他正准备离去。
  “来,小同志,你也上来!”不料赵强却回身对他说道。
  赵长风愣了一下,知道赵强误会他和张长锁是一起的。他心中一阵喜悦,即使是个傻瓜,也知道这个误会是多么美好。这是个机会,他不能错过。

  赵长风坐进了车内。
  奥迪车缓缓启动,平稳地驶进省政府大院。

第一卷 发端 第三章 大前途,小把戏

  秘书刘光辉抢前两步打开办公室的房门,赵强把张长锁和赵长风让了进去。
  赵长风跟在赵强后面,心中既紧张又好奇,在此之前,他甚至连乡长的办公室都没有进去过。
  出乎赵长风意料的是,赵强的办公室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奢华。办公室面积不大,大约七八十平方的样子,一套办公桌椅、一排书柜组成了简洁的办公区域,几张红木沙发,一张茶几隔出了一个简单的会客厅。若不是门口挂着副省长办公室的标示牌,即使是赵强亲自领他进来,赵长风也不能相信这就是堂堂一个副省长的办公室。
  赵强把张长锁和赵长风安排到沙发上,又顺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两人的对面。刘秘书则张罗着为三人泡茶。
  “长锁叔,让你受苦了!”赵强语气有些沉重。

  张长锁眼睛红肿,他拉着赵强的手嘴唇哆嗦着说道:“还好,还好啦。叔叔没受什么苦。能看到五伢子出息了,叔叔心中比什么都高兴。可惜,首长他……”
  说到这里,张长锁没牙的嘴一瘪,浑浊的泪珠又夺眶而出。
  听张长锁提起父亲,赵强心中也不好受,只是他不能任张长锁就这么哭泣下去。这毕竟是副省长办公室,被人看到影响不好。
  “长锁叔,莫哭!莫哭!”赵强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巾为张长锁擦去眼泪,为了分散张长锁的注意力,赵强指着赵长风说到:“长锁叔,你先告诉五伢子,这个年轻人是谁?”
  张长锁此时才想起赵长风来,顿时顾不得哭泣,他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粗糙皲裂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红云。
  “五,五伢子……”张长锁吭哧着说道,“能,能不能先借叔叔一块钱?”

  “一块钱?长锁叔要一块钱干吗?”赵强惊奇道。
  “还,还这位小同志钱。”
  张长锁这才把赵长风帮助他买车票的事情说了一遍。
  “嗯,小同志,很不错啊!”赵强赞许地冲赵长风点了点头,双手在身上的口袋里来回摸索,“现在的年轻人就需要你这种道德品德!”
  赵长风脸一下子烫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说前面他的行为是乐于助人的话,那么他后面的行为则是出于私心。当初他帮助张长锁老人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私心,纯粹是因为被老人身上一丝和爷爷相似的影子所打动。及到在赵省长和张长锁真的相认,赵长风心中才起了一点别样的心思。象他这样没有一点家庭背景的普通大学生,假如能和赵副省长攀上一点关系,那么对他的前途将会发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正是抱着这个心理,他才跟随张长锁一起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利用。可是张长锁老人的一席话却让赵长风找不到丝毫在赖下去的理由。

  如果赵生正能晚点问张长锁老人就好了,赵长风心中很是遗憾,他站起来说道:“赵省长,没什么!这是任何一个青年人都会做的。大爷现在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助了,我也该走了!”
  “别忙!”张长锁老人一声叫喊让赵长风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不过希望随着老人的后半句话立刻破灭,“让五伢子还了你车费再走!”
  车费?赵长风心中苦笑,我就那么在乎那一块钱?
  “不了,大爷,不用了!”赵长风摆手欲走,“一块钱算啥啊?”
  张长锁上前拉住赵长风的衣袖,转身看着赵强,“五伢子……”

  赵强双手在身上不停地乱摸,脸色尴尬之极。自从担任中州市副市长以后,他用钱的机会大大减少,乃至养成了身上不装钱的习惯。现在长锁叔逼他拿出一块钱,他又怎么能找得到?真是一分钱憋死英雄汉啊!
  这时刘秘书沏泡好茶水端了过来:“长锁大爷、赵省长,还有小同志,请用茶。”
  赵强目光落在刘光辉的身上,终于找到了解决眼下窘况的办法:“小刘,你先拿一块钱给我。”
  刘光辉连忙摆好茶杯,拿出钱包翻找了起来。他钱包里向来都是成百的大票子,现在赵省长让他找一块钱也真是难为他。不过谢天谢地,刘光辉最后还是真的在钱包的夹缝里找到一张一元钱的纸币。
  “年轻人,拿着!”赵强把一块钱塞到赵长风的手中,“再次谢谢你对长锁叔的帮助!”
  就在刘秘书翻找钱的功夫,赵长风心中已经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也不再推辞,把这一块钱收下。
  “长锁大爷,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啊!”赵长风叮嘱了张长锁一句,然后向赵强告别。

  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赵长风却停下了脚步,转身对赵强说道:“赵省长,我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哦?”赵强不动声色地看着赵长风,“什么忙,先说来听听。”
  赵长风走回来几步,来到赵强跟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道:“赵省长,下午我本来是要赶回学校考试的,因为遇到了长锁大爷,耽误了回学校考试。赵省长,你看能不能给我们学校打一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让他们给我安排一个补考的机会?”
  原来只是这样的要求啊?赵强心中刚刚升起的对赵长风的一丝厌恶立刻消失了。
  “呵呵,只是安排补考啊?”赵强点道,“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不过我可事先声明,只是给你一个补考的机会,至于考试及格不及格,就要看你的能力了。”

  “谢谢赵省长!”赵长风如释重负,“只要能给一个补考的机会就可以了!”
  赵强摆了摆手道:“谢什么?应该的。你因为送我长锁叔耽误了考试,我应该替你争取一次机会嘛。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的?”
  “赵长风,华北财经大学财政金融系九〇金融专业。”
  “哟,五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人呢!这个忙我一定要帮!”赵强回头对秘书刘光辉交代道:“小刘,你等一下给朱历宏打个电话,把小赵同学的事情解释一下,让他安排人给小赵同学一次补考机会。”
  赵长风非常惊奇赵强竟然知道朱历宏是华北财经大学的校长。他却不知道,赵强是分管文教卫的副省长,对全省各所大学的校长了如指掌。

  “好的!赵省长,我待会儿就去!”刘光辉答应着赵强,却瞟了一眼赵长风,神情颇值得玩味。
  赵长风目光与刘光辉的目光碰了一下,连忙移开,他知道自己的小把戏很可能被省长秘书刘光辉看穿了。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赌上一把。这是一个无本万利生意,赌赢了,他面前是一条金光大道。赌输了,他却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走出省政府大院后,赵长风心中有一丝莫名的紧张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所谓补考,对赵长风来说完全是一种托辞。一个考查课的单元小测验需要什么补考?赵长风需要的其实不是补考,而是赵省长或者赵省长秘书的一个电话。对一所普通高校来说,忽然间接到省政府的电话,说赵省长让为学校的某个学生安排一次补考,这意味着什么?学校那些领导们又会如何去推测赵省长和某个学生之间的关系呢?

  赵长风憨笑了起来!这就是他所要的效果!前提是,刘秘书会老老实实地按照赵强的交代去打这个电话。
  鲤鱼跃龙门!赵长风今后在华北财经大学是龙是鱼,就看刘秘书打不打这个电话了!

第一卷 发端 第四章 王导员

  五点钟,赵长风赶回了学校,很不巧的是,他刚进校门就撞见了辅导员王向东。
  “长风,今天下午你是不是没有参加《马列主义原理》的测验?”王向东劈头就问。
  赵长风心中一喜,一定是刘秘书的电话打到学校来了。这消息传得还是真是快捷啊,看,连辅导员王向东这种小人物都知道他没有参加下午的单元测验,说不定还有多少华北财大的领导在揣测他与副省长赵强之间的关系呢!
  “是啊,王导员,我下午有点小事!”赵长风轻描淡写地谦虚道,借以突出他与副省长赵强之间不一般的关系。
  “小事?小事就就敢不请假旷课一下午?”王向东讽刺道:“要是大事呢?长风同学是不是要旷课一年啊?”

  赵长风这才发觉王向东语气不对,如果真的接到刘光辉的电话,王向东敢如此对他吗?莫非是刘光辉真的看穿了他的把戏,根本懒得按照赵强的交代往学校打电话?
  “王导员,我让田磊帮我请假了,你没有收到他送给你的假条吗?”赵长风连忙换了一种无辜的语气。
  “我没有见到田磊替你送过来的假条,倒是见识到马教授的愤怒了!”王向东冷笑道,“马教授说她教课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在她单元测验时旷课,你倒是开创了这个先例,所以马教授对你的印象特别深。非但找到系里让我们好好表扬你,她本人下次上课的时候也会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勇气非凡的学生呢!”
  赵长风心中狠狠地问候了一下马老太太,不就是旷两节课吗?用得着到系里告状吗?赵长风实在怀疑马老太太究竟是大学教授还是幼儿园的阿姨。
  按照王向东诲人不倦的天性,实在很想对赵长风进行一番触及灵魂深处的教育,可是又要赶晚上的饭局,时间太紧。但是让王向东就此作罢却是万万不能的,因为这是极度草率、极端不负责任的做法,不单是对赵长风同学不负责任,也是对王向东辅导员身份的一种亵渎。不过王向东马上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但可以不耽误饭局,而且还可以在饭局结束回到学校之后继续对赵长风进行再教育。

  “长风,你好好反思一下今天恶劣的行为,回去写一份认识深刻、五千字以上的检查,”王向东沉吟着盘算着饭局结束的时间,“嗯,晚上九点半我去寝室找你谈心,到时候把检查交给我!”
  ***,谈心?老子又不是女生,有啥子心好谈的么?赵长风愤愤不平地想,五千字的检查?天哪!这究竟是培养具有独立研究精神的人才的大学,还是培养生产队干部的摇篮呢?
  “王导员,检查能不能明天交给你?”赵长风陪着笑说道,“今天是周末,晚上我有点事情。”
  王向东把脸一板,严肃地说道:“不行!不要找任何借口,这检查晚上必须交给我!”说着看了看手表,“我现在有事,晚上九点半过去寝室找你!”
  见王向东远去,赵长风冲着他的背影竖起了中指,可是赵长风能做的也仅仅是竖起中指而已,王向东布置的检查他还得乖乖完成。

  赵长风已经上大三了,再过一年多就要毕业了。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普通学生,分配的时候就要完全仰仗系里。可是财金系学生毕业分配大权有百分之九十都掌握在系主任张宝才和系党总支书记历程生手中,剩下的百分之十,则由辅导员王向东和苏飞两人分享。赵长风没有资格在张宝才和历程生两人面前说话,所以那百分之九十根本就不用想了。他唯一的机会就是那剩下的百分之十了。可是作为大三大四两个年级的辅导员,敬爱的王向东导员心胸却不那么开阔,赵长风假如不写这个检查,王向东不会放他过关还是小事,若是导员大人心中对赵长风存上芥蒂,到时候赵长风岂不是来这百分之十的机会都没有指望?

  赵长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晚上是参加不了田磊的小中专生的生日宴会了,五千字检查,至少要写两个小时啊。
  转身往回走,还没到寝室楼,赵长风远远地就看到田磊正一脸焦急地在寝楼门口不停地向这边张望。赵长风顿时笑了起来,这家伙,还真是心急啊!
  田磊也看到了赵长风,脸上的焦急顿时一扫而空,代之以灿烂之极的笑容。
  “长风!”田磊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小胖手,迈着欢快地步伐向赵长风扑来,若田磊是个女人,这场面别人一定会认为是久旷的妻子迎接刚刚远足回来的丈夫。
  楼上,622寝室的老五正在晾晒内裤,不小心看到这“感人”的一幕。

  “我日!”老五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楼下的田磊和赵长风,“不是吧?我中午还只说是巧合,没有想到,赵老三真的和田处有这么一腿?”
  就这么一失神,刚洗好的内裤就从老五手中掉了下去,正落在寝楼下边的花池上。
  “日!”老五骂了一声,本打算喊赵长风一声,让长风帮他把内裤捡上来,可是一想到赵长风的“性”取向,老五就不寒而栗,他摇了摇头,还是亲自跑下楼去捡起来比较安全些。
  赵长风还不知道有人正在楼上“偷窥”他和田磊,他一把推开扑上来的田磊,笑骂道:“去去去!激动什么?钱给你弄来了!”
  接过赵长风递过来的钱,田磊一个劲儿嘿嘿傻笑,想说两句感激的话,偏又说不出来,吭哧了半天,才说道:“长风,真不知道咋谢你!”
  “好了,咱俩的关系,用得着这么假客气吗?”赵长风拍了拍田磊肩膀:“快去银行学校接你的小中专生过来吧!”

  “好的,那我去了啊!”田磊把钱塞进口袋,转身要走,忽然间又停了下来,“长风,晚上六点,老地方见吧。”
  老地方是一家餐厅,是当时华北财大附近最高档的餐厅,据没有得到证实的传闻所讲,这个餐厅是财大某个领导所开。田磊把女朋友的生日宴会选在老地方,可见是下足了血本。
  赵长风抱歉地摇了摇头,“田磊,我晚上怕去不成了。马老太太把我下午旷课的事情捅到系里了,王导员让我马上写一份五千字的检查,晚上九点半他要过来和我谈心。”
  “操!这个马老太太也太生猛了吧?”田磊骂了一句粗话,“旷两节课也要告到系里去?”
  赵长风苦笑。

  “长风,这个检查能不能明天再写?我在她面前可没少提你,说你是我最铁杆的死党,今日的生日宴会你若不去给我捧场,我多没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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