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妖孽

作者: 某小丫

  1
  韩文静打来电话的时候还在睡觉,迷迷糊糊接了电话,韩文静张口就说:周小北,我要向你宣布一个消息。我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正襟危坐,等待光辉时刻的来临。韩文静接着说:我要变成同性恋。我说还有吗?韩文静说:没有了,我说完了。听完之后我安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要变成同性恋而已。上一次韩文静打电话过来宣布消息,是要跟她爸妈断绝关系,跟着一个非洲土著私奔到原始部落砍柴为生。我说韩文静,你变不成同性恋,你还有个男朋友,叫卢川。韩文静说:我要跟他分手。我对男人是彻底失望了。我说算了吧你,你顶多也就是个双性恋。韩文静很好奇:什么叫双性恋啊?我说双性恋就是脱下对方裤子的时候,不管发现什么都会感到惊喜的人。挂了电话,我继续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噩梦。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的山洞里,山洞潮湿的四壁发着绿幽幽的光。四周围了一群蛇,也全都是绿幽幽的。那些蛇面对着我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蜷缩在靠着山洞口的一个角落,拼命地往回缩。在我吓得不行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条头戴王冠的大蛇,估计它就是群蛇之首。它喝退了那些小蛇,一副要保护我的样子。那些小蛇果然很听它的话,一个个游动着退下了。我放下心来。大蛇慢慢地滑行到我身边,姿态很优雅,它越来越近,原来是个人头蛇身的怪物,就当我舒展了一下身体想要感谢它的时候,它古怪地微笑着,对我说了句什么,还没等我回答,它突然凶相毕露,张着血盆大口亲自咬了我一口。这时我突然看清:蛇头上竟然是樊斌的脸。

  醒来之后电话像催命一样地响,拿起来一看又是韩文静,她在电话里机关枪一样地叫:你要死了周小北都几点了你还不起床我都打了好几遍电话了快起床啊吃饭去。我看了看表,12点半。我说不是已经说好了晚上给王媛过生日吗这才几点。韩文静又是一通乱喊:不行了,饿死我了你肯定也没吃饭吧再过十五分钟下楼。
  我匆忙洗脸穿衣服,韩文静最近食欲猛增,而且每次都非常急切,经常把自己搞得宛如饿鬼,把我的生活搞得宛如战场。上周我陪她去楼下的肯德基吃东西,提前说好了我不吃儿童食品,等我坐下来之后还是惊奇地看着她端了一个桶走过来。她端坐下来,瞪了我一眼:看什么看,最近我一个人单挑全家桶是家常便饭。
  在等她的时候我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水喝了两大口,一阵寒流穿过胸腔直达小腹,整个人便清醒过来,这是我对付噩梦的唯一方法。樊斌走了这么多天,阳台上还晾着他的睡衣,蓝白格子的,又有点脏了。我又找了几件衣服,把它们一股脑扔进了洗衣机里,然后重新回到卧室坐到床上听着洗衣机的轰鸣发呆。这个房子里洗衣机在靠近卫生间门口的一个小空间里,然后是客厅,穿过客厅左手边就是卧室。从前樊斌经常从卫生间出来抱起正在洗衣机旁边搅动衣物满手泡末的我直奔卧室那张大床。我坐在床上,看着憧憧人影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一时间眼花缭乱,恍如隔世,直到韩文静开车到楼下用尖锐的喇叭声把我唤醒。韩文静按喇叭的频率很有特点,玩儿命地按,非常不讲究社会公德,我们常开玩笑称之为九长一短,九浅一深。

  在环市东一家川菜馆坐下,我给韩文静讲了我那个梦,韩文静眼睛根本没离开过菜谱,飞快地翻,一边看菜一边敷衍我:啊你这个淫棍,蛇在梦里就代表男性生殖器的意思啊。我看你是被你家里逼婚逼疯了。我妈也是,昨天又催我相亲了,哎,服务员!服务员!
  点了四菜一汤之后,韩文静的焦躁终于开始慢慢平息,我随口问了问:卢川呢?怎么不找他陪你吃饭。这下炸了锅了。韩文静刚刚被饥饿压抑的怒火重新又被卢川点了起来,开始跟我痛诉卢川种种作为以及不作为,最后她做了一个气急败坏的总结性发言:他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少了他我不转了似的。我说你转什么啊你又不是地球。

  卢川我只匆匆忙忙见过一次,挺高的,好象不怎么说话。年龄不详,职业不详,家庭背景不详。本来是韩文静在躲避她爸她妈相亲大战时临时拉过来做挡箭牌的。此人对韩文静很好,但文静经常不领情,比如,有一天韩文静晚上从家里溜出来跑去卢川家过夜,其间表现得情深意切,可圈可点,时而激情似火,时而弱柳扶风,卢川感动之下无以为报,突然想起韩文静平时特别怕蚊子,于是连觉都没睡,跟两只蚊子殊死搏斗,一直进行到早上六点多。起来之后遭到文静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据韩文静称,卢川当晚上窜下跳,隔五分钟就噼里啪啦地乱拍一通,吵得她头痛欲裂,根本无法入睡。于是二人大吵一架,冷战多时,这才刚刚和好没几天。

  今天吵架的原因据说是卢川的不作为。为了给王媛选生日礼物,韩文静约了卢川跟她一起去花店,本来想借此机会把卢川隆重推出,卢川是个标准的球迷,晚上约好了跟朋友一起看场比赛,报着应酬的态度推掉朋友来到花店又被韩文静一顿骂,因为他穿了条运动短裤,韩文静当时就怒了,觉得他既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她的朋友,两人再次不欢而散。散伙儿之前卢川对韩文静说了一句忍耐已久的肺腑之言:韩文静,你知道朋友在背后都怎么说我?找了个小妈!

  文静出身名门,对男友的颐指气使由来已久,在她漫长的叙述中我昏昏欲睡,没办法只能点一支啤酒,菜上来之后她边吃边骂,说我现在见到酒比见到什么都亲,说卢川突然听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说彭永辉今天会来吗?
  我的心也咯噔了一下沉了下来。紧接着我想起昨天下午那个镜头,看了韩文静一眼,欲言又止。我昨天在商场看见彭永辉了,不过他没看见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我开口了。看见他有什么稀奇的?韩文静一向不喜欢他。他在珠宝柜台买东西,我继续解释。韩文静终于停下来,露出惊奇的表情:不是给王媛买生日礼物吧!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我说,嗯,可能是吧,他走后我去柜台问了一下,买的铂金项链。韩文静放下心来:那还不错。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可是他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

  果然,文静扔掉那块辣子鸡,看着我露出大惊失色又厌恶的表情,意思是真是那……样儿吗?我冲她点了点头,她无可奈何地明白过来,我俩对视一眼,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昨天梦见什么了?片刻之后韩文静无所谓地拾起筷子,又瞄准了那盘青菜,我梦见我们三个一起出去玩,你们俩跳楼啦。说完她咯咯地笑起来。
  2
  从我们毕业那天起,王媛就渴望彭永辉能给她过个生日。到现在我们毕业了六年,这个愿望都没能实现。六年来很多东西都变了,就连我们三个都经历了无数次分分合合,记不清一共互相绝交了多少次,可王媛对彭永辉从来没变过,每年生日我和韩文静都看着王媛无比难受地跟我们一块儿过。今年王媛放出狠话,如果今年彭永辉不来,就让他永远都别来。可我知道她是嘴上功夫,如果女人真的有能力控制感情局面,当初她就不会选择跟彭永辉在一起。

  王媛跟彭永辉认识得很偶然,当时我们还在上大学,学校搞了一个活动,拉企业出钱资助一些家境比较贫困学生,王媛恰好是当中一名,彭永辉恰好是当中出钱的一个企业主。在一个类似于歌功颂德的答谢会上,彭永辉对王媛惊为天人,一见钟情,随后展开火热攻势,王媛则冷若冰山,不为所动,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唯一约出去的一次,在天河南二路的一个酒吧,王媛除了喝咖啡和微笑,只字不言,送回宿舍之后对他说了句再见还把他高兴半天。彭永辉那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认真劲儿和他那部崭新的奔驰房车,把我们学校当时几位待价而沽的小资美女看得眼都绿了,可王媛依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有钱人哪见过这个,长期的新鲜挫折竟然让彭永辉动了真情,开始新一轮猛烈攻势,如此两年,直到王媛毕业也没追到手。就连我们都快被感动了,问她到底怎么想的,王媛对此事咬紧牙关只字未提。毕业后,王媛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一家外企,拿着比我们都高的薪水,过着比狗都惨的日子,每天只吃泡面就榨菜,看得我们目瞪口呆:怎么一个好好的人上了班就被折磨成这样啊?韩文静恨不能打死她,但她什么都不解释,照样我行我素,跟我们逛街吃饭绝不买单,有一次韩文静过生日,她狠了狠心,花了7元,送了套QQ秀。对于自己更是吝啬无比,不管时光怎么转变,天气如何改变,永远三套衣服换着穿。半年之后,彭永辉接到了王媛电话,约他出来坐坐。彭永辉受宠若惊,兴奋得心脑血管都要爆炸了,仔细拾掇一番准备迎战。到了约定地点,一个更加让他爆炸的消息等着他:佳人是来还钱的。大学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王媛一分不少地还给了他。

  这场噩梦至此终于结束了,王媛卸下伪装、恢复正常。另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是:王媛正式成为彭永辉的女朋友。
  韩文静对王媛的这一举动非常抗拒,她不止一次地骂她,你怎么那么执迷不悟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因为婚外情的精彩而执着于它的结果,再说,就彭永辉那个款农,他配得上你吗?你俩过得精彩吗?人家有女儿有家庭有事业样样不缺,他能给你什么,不就是一高兴就抱起你转俩圈儿吗?王媛答:他什么也给不了我,就那俩圈儿都已经超出他知识范围了。我就是喜欢他。所谓朋友就是这样,不管对错,既然反抗不了那就鼎力支持。何况,王媛终于招供,她从一开始就喜欢彭永辉。

  五年过去了,王媛和彭永辉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可我们清晰地感受到底下暗涌流动。说白了一般意义上的婚外情无非是男人发泄过多精力和欲望的后花园,让自己更加放松的过程。一旦激情耗尽,放松就结束了,开始面临一种选择,要么保留婚姻,要么保留爱情。对于这一点彭永辉不是不纠结的,五年,几乎是一个女人全部的青春。

  韩文静多次冷嘲热讽说王媛是活雷锋,给人间无偿送温暖的。可我知道王媛没那么伟大,没有一个女人在动了真感情之后能做到像别人说的那样一直无条件地付出,永远无怨无悔地等待,这与理智无关。在这一点上,时间越长就越不会习惯。
  3
  吃完饭跟韩文静去给王媛挑礼物,在车上我问她,男人潜意识里是不是都希望有外遇?韩文静很鄙视我:潜意识?那叫潜意识吗?那不是明摆着的嘛。韩文静只有刚刚吃饱的时候心情最好,她说完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怎么啦,是不是樊斌终于出轨啦?这才是符合人性的,我就说嘛这么多年你们俩怎么好得那么不正常啊。
  在这一点上文静从来比我们洒脱,一方面她性格干脆从不拖泥带水,另一方面她也从来不乏人追。这些年来我跟王媛都毫无建树地纠缠于同一段感情,文静已经走马观花地换了一打男朋友。对于文静来说,激情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狗屁,至于结婚和繁衍后代就更不归她考虑了,按照她的话来说:生个儿子祸害社会,生个女儿被社会祸害。这是这么多年来仅见的她提到关于社会公德的一句话。

  在天河城转了半天,文静挑了一个坤包,我选了一只眼霜,买完东西韩文静提议到她的画室坐一下,我说好。驱车来到画室,老黄早就等在那里,看到我们过来,表情夸张地迎出来:韩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啊!韩文静理都没理径直走到里面,我冲他点了点头,他匆忙冲我一笑赶紧跟过去。
  老黄做建筑的,身高168,体重168,车牌168,手机号码168。宝马两个,奔驰两个,房子两个,老婆两个。可以算是非常有钱了。但由于韩文静的父亲掌握他的生杀大权,所以他长期沦为韩大小姐的奴隶,看店、买饭、跑腿,只要文静一声令下他什么都干。即使这样韩文静还有事没事总挤兑他,要么说他土鳖,要么说他黏人,说什么他配合什么,从不顶嘴。最夸张的是又一次韩文静说他暴发,老黄就很谦虚地说每天晚上就跟老婆在小区门口吃四块钱一碗的桂林米粉。后来韩文静告诉我们:有一天她真在路边碰到老黄和他老婆散步,随便聊了几句,他老婆说他们平时吃8毛钱一根的冰棍都AA的,那天老黄心情好,跟他老婆说,今天便宜你,我给一块,你只要给六毛就行了。

  老黄为得到韩父的帮助不遗余力,任劳任怨。今天帮文静看了大半天的店,不过是不知从哪得到消息文静闺蜜生日,说他最近接手了一家娱乐城,餐饮唱K一条龙,他想请吃顿饭略表心意。韩文静听完心里暗爽,但嘴上还是不饶人:老黄,你什么意思啊,我朋友过生日没钱吃饭是吧?老黄一听这话感觉有戏,赶紧赔笑:哎,一提钱可就俗了啊,韩大小姐给鄙人面子最重要,平时请都请不到,好不容易盼到你闺蜜过生日,就当一起过去热闹热闹,给我捧个场嘛。韩文静这才转怒为喜,勉强答应下来,老黄像领了圣旨一样,匆忙离去。

  我打电话给王媛,王媛在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有点不对劲,我说你怎么了,像哭了似的。她说没什么,有点儿感冒。我问不严重吧,她说在家休息了半天,好多了。我也没多问,说那你收拾一下吧我们等下去接你。
  到王媛家的时候她已经等在楼下,一上车我们就看到她脖子上那条铂金链子,一看就是彭永辉送的,我跟文静对视一眼,文静一脸难以名状的表情,我脱口而出:彭永辉今天不来啦?王媛说来啊,怎么了?我说礼物都提前送了。王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喜欢戴这些真金白银的,他非得送。韩文静冷冷地哼一句:我还当他又临阵脱逃呢。王媛立刻反驳:你们别把他想成那样,这次不会了,他说今晚会来。王媛说完摸了项链,露出少有的受重视的甜蜜表情,韩文静一看气就上来了,我伸手掐了她一下,她活生生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忍得咬牙切齿,满脸通红。其实过个生日本来不重要,可世事如棋,一不小心这个日子就变成了王媛多年来持之以恒的伤心日,倒霉之处在于,王媛虽比彭永辉的太太小一轮,却跟她一天生日,每年的这一天,王媛孤苦伶仃地幻想着对面的高朋满座,暗骂自己活该倒霉,最终眼泪倒流,一声不吭。

  老黄就是老黄,连饭店名字都带有浓郁的老黄风格:钻石夜总会。老黄见到文静赶紧热情地亲自迎过来:稀客啊,稀客,赶紧,楼上请。
  由于文静的面子,我们被安排到一个套间,老黄生怕韩大小姐不满意:你们请坐,请坐,今天晚上文静赏我面子,一切消费算我的,千万别跟我客气,一定要玩好。你们easy,easy啊。韩文静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对老黄说:你也坐下。老黄受宠若惊,招呼服务员送上精美小吃、各种酒水,又安排了一位部长点菜,陪我们一起坐下,嘴里还在客气:来,各位女士,别客气啊,千万要给我面子,please,please。

  老黄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在他的语言上,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十分惊人。他不会说英语,也不会说粤语,可是他偏偏爱现。英语就不用说了,他会的单词包括yes、no和ok在内不会超过十个,再说粤语,他把广东话里的“招租”说成“招招”或者是“租租”,把“欧庄立交桥”说成“欧庄来高潮”,把“小姐”说成“小贼”,把“唔该塞”说成“扑街仔”,而且都不是故意的。就这样的一个弱智,儿子出生后,信誓旦旦的要用英语和粤语对儿子进行双语教育。韩文静拿着菜单边让部长写菜边问他:老黄啊,你儿子双语培训搞的怎么样了,他含笑不语。韩文静那股劲儿上来了,又开始调侃他:比如,我们现在在喝酒,用英语怎么说啊?神色严肃的老黄端着杯子,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单词:drink?我跟王媛忍笑都快忍出内伤了。韩文静接着问他:那整句怎么说啊?老黄微笑地看着我们,好象有点不好意思,最终以一种不确定地口气试探着说:ch--e--a---p?这一下谁也没忍住,直接把我们当场笑翻了,王媛都要笑吐了。韩文静笑了半天,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想说-----cheers?

  我们都很为老黄的儿子小黄担心,他爸英语说的象粤语,粤语说的象英语,普通话稍微好一点,绝大部分成语都认识,但都是乱来的,例如“衣冠教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南”这些都是他的专利,不胜枚举。最出色的一次,老黄看到韩文静一张照片,是在成都杜甫草堂,硬是把人家的“三义堂”读成了“三叉堂”。不过只要有老黄在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冷场。吃过几顿饭以后我们都深知老黄的风格,两杯酒下去老黄从商场谈到战场,四杯酒下去又从战场绕到情场,八杯酒下去就下道了,天下熙熙,皆为日来,天下攘攘,皆为日往。老黄谁都不怕,惟独怕韩文静,韩文静只要一个眼神过去,不管他在说什么,不管说得多HIGH,都可以戛然而止,绝不恋战。

  菜点得差不多,老黄也识趣,站起来告诉部长每人再加一份甜品,又转过头来对我们说:你们看,她就是爱取笑我。你们坐啊,我出去招呼一下老同学。你们玩好,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千万别客气。文静,你照顾好你的两位朋友啊。部长客气了几句走出去,出门那一刹那我注意到她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绿了。
  菜上得很快,没过一会儿全部上齐,连蛋糕都给准备好了。韩文静催王媛说,彭永辉怎么还不来啊,你给他打个电话。王媛点了点头,拿出电话打了半天,说无人接听,等一会儿吧。又过了半小时,菜都快凉了,王媛忍不住了,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又打了一通电话,再进来时脸色铁青,我和文静大惊,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王媛说:他关机了。

  韩文静咬着牙振臂一挥:不等了!我们开吃!
  4
  席间彭永辉被韩文静骂得狗血淋头,骂完了彭永辉又骂王媛,韩文静说,这个畜生,他能给你什么,最烦这种说到做不到的,你也是犯贱,找什么样儿的找不到非得跟他?我说算了文静,今天王媛生日咱说点开心的。王媛突然开口说,小北,你别拦她,你让她说吧,早该有个人把我骂醒了。王媛话音刚落,韩文静大喊一声:对!我看你也该醒醒了,什么婚姻破裂了,夫妻感情没了,放屁呢他!这么多年了他连个生日都没给你过,你还心存幻想呢,告诉你吧,婚内出轨的我见多了,没彭永辉这么委琐的,我看他简直就是罕见的幸福婚姻了,应该颁发个模范丈夫奖章给他。就你脖子上那条项链,要我早摔他脸上了,你也不嫌……韩文静说到这里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刹住,再看王媛,一脸煞白。王媛朝我看了看,我跟文静对视一眼,都没吱声。王媛问,项链怎么了?你俩都知道就瞒着我是吧?还是没人搭腔。停了半天,王媛默默把项链从脖子上解下来放在面前,看上去很冷静,边解边说:我一上车看到你俩那眼神就知道这项链不对劲了,不说算了。韩文静看到这样又受不了了,我在一边狂掐她都没掐住,趁我不注意一把抓住项链:就这?小北说她看到彭永辉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一条送她老婆,一条送你!王媛大惊,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我说我确实看到他买了两条,但给谁的我就……还没等我说完,王媛突然一伸手,另一只手捂住胸口,转身飞速冲出房间,她吐了。

  王媛刚出去韩文静电话就响了,她接起电话冲我做了个口型,满脸得意之情,意思是卢川打过来跟她赔礼道歉的,她把手机开到免提,里面一片喧闹,韩文静喂喂喂喊了半天卢川才回话过来。
  韩文静:你那怎么那么吵?
  卢川:哦,我在酒吧看球呢,你那也挺吵的。
  韩文静:我现在在外面唱歌,你过不过来?
  卢川:我过去干什么?
  韩文静:过来跟我的朋友赔礼道歉啊。

  卢川:我做错什么了啊我就得赔礼道歉。
  韩文静:你说你做错什么了!说好了今天过来你又不来!
  卢川:我靠!他妈的裁判!点球不判也就算了还说假摔!你说什么?
  韩文静:我说,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得遵守诺言!
  卢川:哦,还是这个事儿,你觉得我今天没去你没面子了是吧,我去不去真就那么重要么?
  韩文静:我告诉你卢川,我限你一个小时之内赶紧过来,否则我们就分手!

  卢川:你分手上瘾了是吧,你自己算算我们俩认识半年你说了多少次分手了,分就分吧,我也腻了……啊,进了!
  韩文静:卢川,你别后悔!
  卢川:我有什么后悔的,哦,你以为我真想给你打电话啊,不小心按错了而已。
  韩文静啪地挂了电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等王媛回来,韩文静咬牙切齿,胳膊一挥:走!换地方,继续喝!
  我们辗转到了金矿,要了个小包,韩文静扎进去就开始狂点歌,我跟王媛都知道刚才那个电话把她面子伤大了,想要安慰她又找不到话说,最后我小心翼翼地凑到她旁边,假装随口问了一句:就这么分啦?当时她正在唱《分手快乐》,唱的很HIGH很开心,听我这么一问,突然把麦克一扔,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从金矿出来她俩全醉了,我拖着韩文静就顾不上王媛,拉住王媛那个趁机又跑了。王媛似乎醉得更加厉害一点,走路都麻花了,我扶着她,她在我耳边不停:七年了,知道吗,我从家里出来七年,我妈从来不记得我生日。我说你别傻了,你是谁生的?她肯定记得,只不过不说。王媛大幅度地反驳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错了,你错了,你知道我今天打电话回去我妈怎么说的?我说怎么?王媛停了一下:我妈说,她说……说着说着推开我就蹲到地上要吐,我刚想去拽她,余光往前一望,发现韩文静正一个人手舞足蹈地向前冲去,一边摇晃地跑一边嘴里在喊:我失恋了!我自由了!我失恋了!我自由了!我赶紧加快两步跑过去拉住她,又转身回来找到王媛,把她们弄到一起,好不容易拦了辆车,把她们弄上车,一起拉到我家。

  到了家门口,我挨个把她们从车里扶出来,先把她们送进电梯,转身跑出去跟出租车结帐。等我折身回来,发现电梯已经上去六楼并重新返回,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她们已经到了楼上,等到电梯下到一楼,我刚想进去,发现她俩并排坐在电梯的地上,一动不动地互相催促。王媛说,到了,快出去。韩文静说,我知道到了,我没醉,你看,六楼嘛……你先出去……我马上就来。我走进电梯,想把她们扶起来,却怎么也扶不动,干脆让她们坐着,到了楼层像拖麻袋那样直接一个一个拖出来。等我把韩文静拖进客厅,王媛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关上门,发现韩文静一个箭步窜起来,把电视打开,开到最大声,摇摇晃晃边跳边叫,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我冲过去关掉电视她手里握着遥控器又把它打开了,等我抢过遥控器拔了电视插头,发现韩文静又抱着一个小音响躲到阳台上,把门反锁,又唱又跳。我敲了几次门她都不开,我找了一圈钥匙没找着,回来发现她继续在那大喊大叫还朝我做各种鬼脸,最后真把我惹毛了,我大叫一声说韩文静你等着,今天我非杀了你!好样的你别动,我这就去找刀!说完我往厨房走去,想随便找把菜刀吓唬吓唬她,等我拿着刀走出来,发现阳台空无一人,我又拿着刀走进卧室,发现韩文静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宛若处女,也不知真睡还是被我吓得装睡,估计她是当真了。

  我走出卧室,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想起樊斌好几天没打电话回来了,拿起电话拨通了他的手机,话筒里说: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我去卫生间洗了澡,又倒了杯水,慢慢地喝,边喝边拨电话,一直传出的都是关机的声音。
  无奈之下我想到了李理。李理是樊斌的同事,三个月前跟他一起从广州调到深圳外派,在那边住隔壁,平时我们两家关系还可以。借着酒劲儿我拨通了李理的电话,很快就通了,我说李理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李理说没事儿,正好我也没睡。我说我打樊斌电话打了很多次,一直找不到他人,我想问问他是不是跟你在一块儿?李理的声音有些犹豫,樊斌……应该是没电了吧。你等着,我去隔壁帮你看看。

  一分钟后,樊斌用自己手机给我打过来,好像也还没睡,神智很清醒,向我解释说最近几天都比较忙,手机也没电了,听了半天之后我没头没脑地打断他,莫名其妙地对着听筒说了一句:樊斌,咱们结婚吧。
  5
  在韩文静旁边躺下,开着台灯上看了一会儿书,天就亮了,我走到厨房,发现冰箱里只剩下几个鸡蛋,我煎了两只蛋,又穿上衣服下楼买了两盒牛奶,顺便又买了两份肠粉,小心翼翼地摆好,怕吵醒她们。弄好了以后我从沙发望过去,发现这点早饭还真把家里搞了些气氛,自从樊斌调到深圳工作,我就几乎没吃过早饭,家里也从未开火,都是一个人随便叫点外卖打发一下,很久没有那种温馨的烟火气了,这么一想我更加轻手轻脚,不希望她们那么早起来。折腾了一顿我也有点困了,刚躺到床上打算眯一会儿,门铃就响了。

  樊斌走了后,我开始疯狂迷上网购,三天两头有快递上门,以至于现在各个快递都能熟练掌握我的电话、姓名和作息时间,知道这时候拿到的东西大多数拆开看一眼,就随手搁置再也不管,慢慢越积越多,我就再折价把他们转出去,一来一往快递就跟我更熟。我打开门,签收了快件,发现是前几天在景德镇买的瓷器,一个茶壶,一个酒壶,从图片上看通透圆润,像玉器一样。我拿着剪子,一层一层拆,几层报纸,一层海绵,全用透明胶缠住,拆到最后是用一种灯泡的外包装包的,边拆边感慨卖家包装得真细心,我打开包装,一声大叫:里面赫然是一只灯泡!王媛都被我吓醒了,跑过来帮我拆开另一只,还是灯泡!韩文静打着哈欠走过来,嘟囔着:吵什么呢你们,我正做梦呢!走到近前,随手抓了一个,说周小北你有病了吧这么大老远买俩灯泡回来,说完径直走向卫生间。我和王媛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太可笑了这个,我和王媛讨论了一下可能性,王媛突然跳了起来:啊,这么晚了!我早上得开会!说完向卫生间冲去。

  王媛洗脸的时候我把手机递给她,我说你这手机断断续续响了一夜,后来被我调静音了,你赶紧看看吧,王媛放下牙刷,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了句:没事。我说是彭永辉吧,她点点头。我接着问你也不给人回一个?王媛说不用,对了,赶紧拿套衣服给我换一下,一身的酒味。
  我回到卧室挑了一件衣服递给她,王媛接过来换上,左右上下看了看,走到餐桌随便糊弄了两口,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去。韩文静满脸不乐意地瘫在沙发上,捧着脑袋,一副很难受很懊恼的样子:啊,昨天我又喝多了,我又被你们蹂躏了。这是韩文静的风格,每次喝完酒,第二天总要跟我们倾诉她又喝多了。语气婉转,意味深长,就像古代的风尘女子跟她的恩客抱怨,讨厌,上次你又把人家弄疼了。我没搭理她,她有没精打采地站起来,去把鸡蛋吃了,牛奶喝了,抹抹嘴说哎呀不行,恶心,我得回家接着睡会儿。太难受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韩文静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往外走,扭头看到了沙发上挂着的一张合影,照片里面我和樊斌神色亲密,背景灰暗,两人光彩照人。韩文静说这什么时候的照片啊,好几年了吧,还挂着。我说是啊,还是咱们上大三的时候那时我跟樊斌刚认识。韩文静顿时清醒了,也忘了困了,开始回忆:唉,你的大学过的多值,碰上樊斌了。你看我,大学四年睡过来的。我妈当时还特懊恼,说我,你怎么就不能努努力考上北大?我还就不信在北大睡觉就能把人给睡聪明了。我说:你也不错啊,遇上孙文了。孙文当时是我们班主任,都上了一年课了,有次打电话到宿舍找她,问她为什么总逃课,自报家门之后韩文静说:你谁啊,我不认识。我把这段复述给她,她一副陶醉的神色:后来就深刻了嘛。可惜他后来结婚了,多帅啊。那时我多喜欢他啊,暗恋。我说你得了吧,你懂什么叫暗恋吗,弄得全校都知道你喜欢人家,还暗恋呢。韩文静瞪我一眼,语气铿锵有力:对我来说,那就是暗恋!我没理她,转身回卧室睡觉,在我关门的时候,韩文静仍然伫立在照片面前仔细研究,仿佛在留恋当年的时光。

  躺在床上时睡时醒,起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三点,回想起昨晚跟樊斌的电话不禁哑然失笑。是的,我跟他求婚了,并且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确定了各种细节,包括买什么样的结婚戒指,包括约双方父母吃饭,不管我说什么,樊斌一律说好。由于从来没有独立进行过这种官方活动,我辗转反侧,日不能寐,终于忍不住给韩文静打电话,让她陪我去买戒指。韩文静说:好啊,我还在画廊呢,让我陪你买东西可以,不过你得先陪我回趟家,要不然老韩又该骂我夜不归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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