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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公务员
作者:
水叶子
第一章 生活就是一场无意义的荒诞剧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唐缺绝对不会要求穿越;如果提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穿越的话,唐缺一定会改变自己大学时的专业选择,就算不学钢铁造船,不学经济学政治学,最起码学个造玻璃造纸,那怕是兽医也行啊。但遗憾的是穿越无法预测,也无法选择。
所以,当中文系毕业的唐缺在发觉自己被穿越到唐朝后,他终于深刻的理解了当年大学课堂上老师的那句话——中文系毕业生就是万金油,所谓万金油的意思就是说你不多,没你也不少,一言以蔽之就是,没用。
如果不是唐缺已经在这个房间中躺了整整两天,那么,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父母事业有成的他绝对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能穷到这个程度!
这是一间什么样的房子啊!四面夯土而建的墙上炸裂出一道道缝隙,因为建房时间太久的缘故,这些炸开的裂缝无论数量还是规模都触目惊心,至少唐缺就毫不怀疑自己的手能顺利的穿过墙右那道最宽的裂缝。
而遮盖着四面光土墙的,甚至连瓦都不是,而是传说中的茅草。因为茅草长时间没有翻旧换新,所以就使下边的屋子里有一股浓的刺鼻的沤草味。
在唐缺床对面的土墙上有一个掏土挖出的窗户,里面插着三根柴棍儿的窗户很小,这就使得能进入房子内的光线非常少,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唐缺现在住着的房子不仅霉味重,而且一天到晚都黑沉沉的,基本上感觉不到天光的变化和时间的流逝。
“要是把所有的穿越者排在一起比比的话,我就算不是最惨的,也绝对是最惨的之一”,唐缺穿越回来已经两天了,两天的时间不算长,但已经能够使他接受眼前的现实,并尽量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来看待这样的事实。甚至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当唐缺借着那一小窗模糊的光线看着头顶上的茅草时,他还念诵了一遍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以自嘲。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唯一能聊以自慰的就是现在的时令是在初春,否则唐缺真不知道在没有空调和电暖器的情况下,就凭身上现在盖着的比纸厚不了多少的被子该怎么过冬?
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能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自嘲,这至少说明唐缺的性格够坚韧,而且也算得上乐观。乐观没什么,对他这样八零后出生,在一个高知家庭长大的孩子来说,乐观是一种共性。他们随着改革开放长大,家里条件又好,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而且坚信今后也不会吃什么苦。
性格乐观的确是没什么,但坚韧就显得很罕见了,毕竟顺风顺水的环境是很难造就出这样的个性的。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一提唐缺的父母了。
唐缺的父母是高知,真正的高级知识份子,两人是同一所“985”大学里的教授,附着在他们身上的名头及待遇有很多,比如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博士生导师,长江学者,学科攻坚带头人,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等等,如果再加上他们在各种专业协会、理事会里的头衔儿,上面的那个单子就会变的更长,长到谁也没有兴趣去看。
但是,在这个光彩夺目的长单子里面,唯一最该有而又没有的就是:合格的父母。
之所以用合格而不是优秀这个词儿,是因为这对名满学界的夫妻在对待唯一的儿子时连合格都远远算不上,更别提优秀了。如果说的肉麻一点儿,他们或许属于学校,属于学生,属于各自的专业,但是,他们绝对不属于唐缺。
唐缺从小就是跟着小姨长大的,这个早年丧夫的女人实际上也是唐缺家的保姆。也许是遗传的原因,唐缺从小成绩就很好,但是面对这样的好成绩,他几乎没有听到过父母对自己的夸奖,而他的同桌,一个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孩子仅仅因为数学考了一次九十五分就被其父母表扬了长达两个月的时间。
长大之后的唐缺自然知道,他当年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表扬,而是希望父母能从各自紧紧关闭的书房里走出来,能少去开点儿什么研讨会而多花点时间来关注他。
表现好了没什么表扬,那么表现差了呢?在唐缺上高一时,说不上什么被带坏,反倒是他主动的跟那些喜欢在街上混的同学走到了一起,逃课,打架,最后发展到一起跑别人店里偷东西。但是,当唐缺被双手反剪着铐在派出所院内的树上,满心期待父母会象同学的父母一样来领自己时,等待到依旧是小姨那张担忧的脸。
“他们为什么没来?”,走出派出所时,唐缺脸上没有半点愧悔,反而是一种压抑的愤怒和失望,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期待着今天,他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遍面对父母时的表情,那将是桀骜不驯下掩饰的委屈,他会在父母面前一点点仔细的说明自己都干了什么,怎么干的,干的时候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如果他们要责骂自己的话,他不惧于就在派出所里说出自己这么多年来受到的冷漠对待,对于唐缺来说,这是一个他耗费心思策划已久的壮举,但遗憾的是这场壮举没有结局——他的父母根本没来,一个都没来。
“你爸在北京那边有一个很重要的学术会议”,小姨隐隐知道唐缺的心思,对于没能劝说姐夫姐姐亲自来此,她也有着莫名的歉疚,以至于她说话时都有些不太敢看侄儿的眼睛,“至于你妈……她正在准备一个课题的立项报告,听说要是批下来的话,科研费用能上千万……所以……”。
“我知道了,小姨,咱们回吧!”,这似乎很难想像,但十七岁的唐缺在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的确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一直到三天后,他爸开完了学术会议,做好了本专业的学术前沿动态分析,他妈获得了课题立项成功的消息后,夫妻俩才想起他们还有一个“问题少年”的儿子需要关心。
这次堪称罕见的家庭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唐缺只是静静听着,等他们都说完之后,才吐出了唯一的一句话:“都说完了?说完我回房了,明天早上还有自习”。
按照学术会议的惯例表达方法来说,这是一次成果丰硕的家庭会议,就像唐缺“混坏”的过程很突然一样,他似乎又在一夜之间把所有的坏毛病都改掉了。他又成了那个不让父母操心,不让老师操心的优等生。
时间就这么平淡如水的过去,在唐缺父母“客舍似家家似寄”的生活中,唐缺参加了高考,自己查分,自己填报了志愿,直到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后,他的父母才知道儿子要读的专业是中文系,而发来录取通知书的是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的学校。
四年的时间里父母没来看过他,唐缺自己回去的也少,家里一周一次打来的电话中几乎都是小姨的声音。
唐缺始终觉得除了生活无虞之外,他跟没有父母的孤儿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成长中所有的问题都要自己扛着,正是这样的经历,造就了唐缺坚韧的性格。
如果说是前面的成长经历使唐缺的性格变的坚韧,那么金鱼的出现及离开就使唐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虚无主义者。
金鱼是一个长相八十分,但性格却是一百分的女孩儿,她是唐缺的初恋,相恋三年的时间里,她给予了唐缺很多很多的关爱。也正是她用自己的关爱和笑容融化了唐缺心中的坚冰。
一块坚冰融化后的爆发绝对惊人,金鱼的付出换来了唐缺全心全意的回报,实事求是的说,那三年真的很美,美的就象学校桃园中灼灼其华的灿烂桃花。
也正是为了金鱼,唐缺毕业后没有回家乡繁华的省会,而是留在了金鱼家所在的一个北方地级市,两人同在一个外资公司的分支机构中工作。
工作后的生活也是美好的,收入在这个地级市算是不错,两人也同居了,金鱼父母对于唐缺这么个毛脚女婿也挺满意,上班之余,两人在床上疯狂过后,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赤裸裸的搂在一起幻想结婚后的生活。
就在两人幻想着以后孩子上大学时该学什么专业时,生活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从发现金鱼神态有些不对到她突然的离开,这中间仅仅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一个星期前两人还抱在一起耳鬓厮磨,一个星期后金鱼就已远隔重洋,陪在她身边的人也由唐缺换成了一个微微有点狐臭的法国大鼻子。
唐缺始终没弄明白金鱼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以他对金鱼的了解,她并不是那种狂热爱慕钱,为了钱能放弃一切的女人。但如果不是为了钱,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在颇带歉疚的金鱼父母那里,唐缺也没有找到答案,这两位老人的眼中有的也是疑惑与不解的茫然。
金鱼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悄悄离去使唐缺成了一个标准的虚无主义者,所谓的虚无主义就是根本找不到意义所在。过往培养出的世界观与人生观突然崩溃,二十多岁的唐缺再也找不到生活、事业乃至生命本身的意义。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唐缺一遍遍百思不得其解的向自己追问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虚无主义者。
然后,唐缺就开始经常性的出入酒吧及不同的娱乐场所,跟不同的女人讨论并实践着真真假假,似是而非的所谓爱情。然后又跟不同的女人上床,在这个过程中一次次验证生命本身就是无意义这样一个结论,再然后……再然后他就穿越了,准确的说是他的灵魂穿越了。
他的身体依旧留在二十一世纪那张沾满男女体液的床上,而他的灵魂却穿越了一千三百多年的时空,以灵魂夺舍的方式占据了一个新的身体后得以重生。
“没错,生命就是一个无意义的荒诞闹剧”,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穿越做了一个总结后,唐缺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第二章 生活就是首先要能吃饱饭〈上〉
感觉到嘴角有些热热的,咸咸的,唐缺慢慢醒了过来,他知道又是那个满身补丁的妇人来给儿子喂饭了,她丝毫不知道就在三天前自己的儿子其实已经换了人。
唐缺依旧如前两天一样没有睁眼,前两天装昏迷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处境还没有搞明白,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现在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则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妇人。也就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这鸡汤也不知道热多少遍了?”,今晚妇人喂的依旧是用鸡汤泡的米饭,鸡汤因为热的次数太多就显得很浓稠,至于米也没有半点后世吃的东北香米那种香味,反而散散的象是后世里最次的黄糙米。
唐缺配合着妇人的动作吃完饭,但妇人却没有象前两天那样喂完饭后就匆匆忙忙的离开,将手中的粗黑陶碗放在床边少了一条腿的原木桌子上后,妇人就这样看着唐缺发起愣来。
唐缺借着室内昏暗光线的遮挡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很细小的缝隙,这是个满脸皱纹的农妇,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让唐离心生好感的是,农妇的衣服虽然满是补丁,却浆洗的很干净,隐隐能闻到一股皂角豆的味道。
唐缺发现农妇的眼睛虽然落在自己身上,其实却飘忽的没有焦距,对了,她是在愣神儿。看着她愣神儿后最真实的面容与神情,唐缺竟莫名的想到了鲁迅《祝福》里的那个祥林嫂形象。
只是这农妇却没有喃喃的诉说什么,只是在愣神中任双眼的泪水慢慢的滑落下来,应该说,这样的场景的确很有触及人心的效果,以至于唐缺的心就再难保持旁观者的冷漠。
默默的愣神,默默的流泪,大约过了一柱香功夫,随着外面门上传来一阵“吱呀”的开门声,农妇猛然醒了过来,草草的抹了一把眼泪后,她又用手探了探唐缺的额头,随后端着碗转身出房去了。
这下子唐缺愈发觉得农妇象祥林嫂了,不仅是她刚才的神情,也包括这只满是茧子的手。
“当家儿的,回来了!”,隔着一堵满是裂缝的土墙,外面的声音很清晰的传了进来,农妇的声音满含着希冀,“怎么样,红参买回来了?”。
“成儿今天怎么样?”,这个男人的声音也显得苍老,带着很厚的疲惫。
“烧退了不少,就是还没醒过来。红参……买回来了?”。
“没”,硬硬的一声后是长时间的沉默,“药铺里的伙计说这个红参是海那边的新罗来的,比前几天成儿吃的白参高了六成多的价,我身上钱不够”。
“……六成多……那咱还差……差多少?”。
“要按张郎中说的买二两的话,就还差一百三十一文,不过我今天在集上打问过了,隔邻的房州红参便宜些,约莫能省下二十文”。
“一百三十一文……天爷爷,差这么多?咱那房子……”。
“请郎中,抓药,还有前面买白参给成儿吊命,卖老房子的钱早就花的差不多了”,苍老的男人声音说到这里又沉默了许久,“赶了一天路,腿确实是软了,等我歇歇再到宝成那里去看看”。
“宝成能有钱?你这不是让闺女兰花儿为难”,吱的一声响,坐下来的农妇也陷入了沉默,这样的沉默使屋内外的气氛非常沉重,连里边的唐缺都感受到了厚重的压抑。
许久之后,农妇打定主意的低声道:“当家儿的,你去一趟,把刘里正请来,让他把纸笔带上,顺便再把村里能识字的张华请来当个中人。刘里正家娘子好几回夸过我茶饭好,也说过她家还缺个灶头婆子,前两天我听刘三儿家的说过一耳朵,现今城里人市上茶饭好的灶头婆子能卖八吊钱,要是有好的人牙子居中说合,还能多卖一吊半吊的,咱就按八吊算,当家儿的你记好这个价”。
“卖你弄甚”,苍老的男声里又多了些瓮瓮的低沉,“咱在河滩上不还有一亩水田?”。
“水田不能卖……”,伴随着农妇激动声音的还有“哐”的一声脆响,显然是那个粗陶碗掉地上给摔碎了,“咱家可就只剩这一亩水田了……”。
听到这里,唐缺再也难以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现在住的房子这么破,为什么他吃的鸡汤是热了又热的。如果说前面卖房子是这家人为了给儿子治病还跟他没什么关系的话。那现在如果他再不醒过来,外面就要卖人卖地了,而这卖人卖地的钱可是要实实在在的花在他身上。
再者,从开始听到这里,明白前后事件因由的唐缺确实被这对贫寒的父母感动了,看着这样的父母继续受折磨的确是一种罪过。
“啊!”,唐缺一声轻呼刚刚出口,外面说话的声音顿时就停住了,随即就听“哐哐”两声乱响,屋子的门帘已被一阵风似的掀开,农妇两口子跑了进来。
“成,你醒过来了”,农妇问着话的同时眼泪就跟着出来了,他身后那个长相朴实的男人也是一脸的惊喜,想说的话又被老婆抢了先,光剩下嘴唇干扮着发不出声。
看着眼前两人惊喜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神情,唐缺心里突然感觉潮乎乎的,“我醒过来了,你……你们不许卖地,更不许卖人”,声音在嘴里转了转,唐缺终究还是没喊出“爹娘”这两个字儿来。
“不卖,咱啥都不卖,那一亩水田还要给你留着娶媳妇”,许是这段时间憋愁的太久,让儿子突然醒过来的事情一冲,农妇再也忍不住了,说话间用衣角擦着眼圈的她越擦泪水越多,到最后终于高兴的号啕出声。而那农人也红了眼睛,嘴里无意识的说着“不卖,不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既然已经醒过来了,唐缺为让他们更放心,索性就强支起身体下了床,他这具身体在床上躺的时间有些长了,走路就难免腿发软,那两夫妇虽然也担心儿子的身体,但见着他已经能下床走动,情绪渐渐平复后的他们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唐缺看着这样的笑容,直觉潮乎乎的心里暖暖的有些堵的慌。
段缺在两夫妇的搀扶下,走出满是裂缝的屋子来到了凹凸不平的场院上,先看了看村子里周遭的房子,再看了看环绕在村子周围连绵的大山后,轻轻对自己说了一句:“从此我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了”。
既然已经完全接受了现实,唐缺就没有再躺在床上,每天开始身体的恢复训练,这具身体莫名其妙的高烧在第二天就完全退了下去。大约用了十多天时间,重新恢复到十七岁年龄的唐缺就已经行走自如了。
也正是借由这段时间,唐缺搞清楚了自己所处的时代大环境与地理小环境,虽然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根本分不清年号啥的,只知道原本住在隔州的庐陵王爷又回京重新当了皇帝,但唐缺却依据这段记忆知道他所处的该是则天武后朝结束不久的唐中宗时代。
明白这一点让他很庆幸,因为这时的唐朝是正由贞观初盛向开元极盛时代迈进的中间,也就是说,他有幸穿越到了大唐最具活力的承平盛世时期。
第三章 生活就是首先要能吃饱饭〈下〉
唐缺穿越到的小环境是位于山南东道金州郧溪县下辖的一个小山村,若依后世的行政区划换算,唐朝的“道”就类似于后世的省,而“州”则相当于地级市。山南共分东西两道,因其处于秦岭以南,所以以山南名之。这两道地处秦岭余脉与大巴山系的包围中,最大的特点就是山多,自古以来就有“地无三分平,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说法,好在山多水也多,百姓们能从茂密的山林及江河里捞些出产以补充粮食产量的不足。
再具体到他转生的这个家庭的话,只用一个字就能概括所有的情况,那就是穷,很穷。这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农家,三个儿女中两个大的姐姐已经出嫁,嫁的人家儿也是普通的农户。遭逢盛世,原本这家庭里的光景也过得,但独苗儿子的一场大病使得整个家庭一贫如洗。
从最初全身发软,再到持续二十多天的高烧昏迷,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唐成这一病长达大半年的时间,先是家里给他准备下的娶媳妇儿钱花光了,然后是卖坡地,卖大牲口,再然后是卖房,如果灵魂夺舍的唐缺再不醒过来的话,随之而来的就该卖人了。
如今家里借住的是一院三间被别人废置了三四年的老房子,这也是为什么屋里霉味那么重的原因。整个家里全部财产加起来就只有六百文铜钱,换算成后世人民币的话约等于一百八十块左右。除此之外还有一亩水田,存粮四石,分别是米一麦三,换算成后世计量单位的话就等于是有米一百斤出头,麦子三百多一点。
除了这些大件之外,家里还有谷糠、麸皮若干,这些东西不仅是喂家禽的饲料,若赶上荒年也是被村人们当作救命粮的,农村里自古就有“糠菜半年粮”的说法,所以有必要在盘点家底的时候把它也算上。
再有值得一提的就是家里养有六只鸡,而且全都是能下蛋的母鸡,其实唐张氏原本养的挺多,但这半年下来都被病儿子给吃光了。因为唐朝的时俗是北羊南鱼,民间没有吃猪肉的风俗,所以家里也就没有养猪。
最后要说的是佃田。既有赋税要交,一家人三张嘴也要吃饭,再加上这时候地里的产量远没有后世那么高,仅仅靠一亩水田根本不够,所以唐家又向方圆数十里最大的地主刘里正家佃了十五亩坡地。
弄清楚家底之后,唐缺油然而生出一股浓烈的危机感,钱的问题就不说,首先粮食就快撑不住了。现在是三月间,山里麦子熟的晚些,一家人要坚持到七月初割新麦收新粮,最起码还得近四个月时间。
平时油水少,干的又是重活,人吃粮自然就费些,这样算下来的话,四个月里三口人最少要准备四百斤左右的粮食,看起来家里的存粮本来是够的,但要算上割麦时请麦客的吃嚼,那就差了一截儿。但这麦客又不能不请,如果为省这些花费耽误了抢麦,一场雨下来一季里所有的收成都得泡汤,而朝廷的赋税及佃地的租子还不能少。至于机动的六百文钱也没法补这个窟窿,因为它得留着当工钱,根本没法乱用。
恢复身体的大半个月时间里,当唐缺把这些一一了解清楚,计算规划明白之后,对农夫夫妻道:“爹,娘,明天我想去一趟县城”,十几天下来,虽然喊出口时还有些磕巴,但这爹娘两字唐缺终究还是喊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唐缺怀揣着四十文铜钱踏上了前往县城的道路,至少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好歹后世里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大一时英语都过了六级的,现在回到这一千三百多年前还能过不上好日子?
在这样的自信心支配下,几十里山路唐缺几乎没怎么歇气儿就一路走到了,当然,这也得益于他继承下来的这副好身板,虽然病了一段时间,但从小就参加劳动打下的底子却很扎实。
一米七八九左右的身高在这个平均身高稍低的时代绝对称得上是玉树临风了,因为身高而显的有些纤细的身体上肌肉虬曲,看着文静却是扎扎实实的结实。另外值得一说的就是长相,浓眉大眼高鼻梁,虽然没了唐缺后世的清秀,却有最符合唐人审美观的阳刚。总而言之一句话,长的挺大气,走出去不磕碜。
一路上走的虽然急,却不妨碍唐缺的好心情,走马观花的看着两边的山景时也不免要赞叹一下现在的森林覆盖率真是高,空气真是好。但当他真正走进郧溪县城时,原本的好心情就彻底消失的一干二净。
唐缺被打击了,而且是接二连三的打击。
到真正开始找工作后,唐缺才发现臆想中的穿越者优越论简直就是狗屁,至少当一个穿越者身处他这样低起点的处境时就是如此。
原本在唐离想来,凭着后世接受的教育在这个时代谋个文字工作该是没什么问题,但等他真正身临其境时才发现他根本不会用毛笔写字,连大字都写不出来,更别说日常用的蝇头簪花小楷。而且即便他能写毛笔字,唐代的繁体字他也认不全,而他写出来的简体字却又没人认识。这情景就好比茶壶里煮饺子,他虽然肚子里的确有货,但就是没个口能倒出来。
毛笔不会用,基本的常用字都写不全,在别人的眼中自信昂扬进来求职的唐缺就变成了个笑话,活活是个来蒙事儿的二愣子,偏生这样的情况还没法反驳。
遇上这样的情况,纵然唐缺想将后世里背下的经典诗词念诵两篇出来震震人也是枉然,谁能相信一个连毛笔字都不会写的人能作出好诗词来?如此作为不过是徒自给自己再添一个诗贼的名头罢了,反正这年头的雅贼也多了,大家见怪不怪。
暂时绝了靠知识吃饭的心思,后世名牌大学毕业的唐缺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找靠体力吃饭的活,其结果是他再次遭遇了无情的打击。
“就是你想到本酒楼谋事?恩,小伙子人长的挺敞亮,不给咱飘香楼丢脸,说说吧,你以前在那儿干过?干的是灶活儿还是跑堂?哦,想干跑堂,那行,你先报个雅阁里的大四喜席面出来我听听……不会?那散座的小三元席面也行……也不会!我说小伙子你成心来捣乱的吧,啥都不会你来这瞎耽误功夫干啥。阿福,别光知道傻笑,送他出去”。
……………………
“对,咱们药店是缺个伙计,你想干?进来吧,进来说话,小伙子你看看啊,这外面的药橱里就是本店常卖的一百三十七味草药,你能认出来多少?药性也不用太熟,知道寒温,知道那些药性相克就行……哎,小伙子,我还没说完呢,你别急着走哇”。
对于药店老板的叫唤唐缺只当没听见,且他叫唤的声音越大唐缺走的越快,丢人,把他后世里所有的尴尬经历加起来也没有今天丢的人多。在跨越了一千三百年的时空后,唐缺真正明白了在后世的大学课堂上就业指导老师为什么那么强调“工作经验”的重要性,简单点儿说,就是卖个菜也得先学会吆喝。
舞文弄墨的事干不了,服务业的活计没经验,唐缺情急之下甚至跑到了四海货栈,的确,力工他能干,但仔细考察了力工们的工作状态和收入情况后,唐缺断然打消主意,与其在这里当牛做马死扒苦做的挣这么点钱,还不如回家种地划算。
小小的县城本就不大,精疲力竭,失望透顶的唐缺拖着两条酸溜溜的腿在路边胡饼摊子上坐了下来,先是花三文钱买了三个胡饼,随后边歇脚儿边就着不要钱的面汤狼吞虎咽的将胡饼吞下肚去。
吃完之后看看天色,唐缺起身后头也不回的向城门走去,既然这个县城现在并不适合他,他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打小的家庭经历就告诉他,面对着不如意的事情就算再多的抱怨也没用,还是先踏踏实实的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了再说。
一路急赶着回家,只不过唐离这次路过村口时却没有象早晨那样匆匆忙忙的就走,反而特意多绕了几步远路到设在村口不远处的村学外仔细看了看。
第四章 克夫的毒寡妇〈上〉
村学建在村口处三面环围的空地里,是一圈低矮土墙围着的一栋三进三间的四合舍,夕阳西下的薄暮里,整个义学显得分外宁静,隔着院墙,隐隐的有童子稚嫩的诵书声随风传来: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以知鸟兽草木之名……”。
穿越之初唐缺没有想到,就是今天早晨上县城之前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将再次踏进学堂,而且是踏进这样一座类似于后世村小一般的学堂。
尽管这样的事情很匪夷所思,但唐缺却没有更多的选择余地,他知道在当前所面临的情况下,他必须经过这样一场回炉再造的过程之后才能真正适应这个新的社会环境。他需要在这里练成一笔楷法遒正的毛笔字,他需要在这里学会熟练的辨认并书写所有常用的繁体字,他也需要重新学习并系统诵记唐朝规定的五经,唯其如此,他穿越前二十多年的学习成果才能真正释放并体现出来。
唐朝的诗,诗的唐朝,在这个诗歌的国度,在这个朝廷以诗作为选材标准的国度,在这个习惯性以作诗衡量文人才华的国度,唐缺并没有因为县城里的挫折就丧失信心,他始终自信着将来能过上好日子,但这个好日子的起点就是在眼前这所简陋的村学里。
“知识改变命运!俗是俗了点儿,但的确是句实在话”,低声自语的唐缺再次看了看笼罩在薄暮中的义学后,迈开步子向家里走去。
等唐缺从义学外走开时,天色已是暮色四合时分,沿着村中的黄泥小道向自家借居的那院破房子走去。
拐过一个小弯儿,唐离远远的就见院门前有两个未老先衰的身影在依着柴扉向外探望,浓重的暮色里,这两道身影在初春的夜风中难免的有些瑟缩。
唐缺几乎是在看到这两道身影的同时就停住了脚步,心里也蓦然浮现出“依门盼归”这四个字来,在后世的二十多年里,这个词他早早学过,却始终没能感受过。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完美的诠释出家庭亲情的词语就成了他心中最深的遗憾与渴望,只是他却不曾想到后世苦苦渴盼不来的东西竟在一千三百年前如此突如其来的呈现在面前。
唐缺在这栋房屋的暗影里站了良久,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那副温馨和谐的画面,直到隐隐听到后面路上的传来的人声后,他这才迈开步子向前走去,一天里来回奔走了几十里路的腿再也感受不到疲累,唐缺脚下生风的迎着那两个身影越走越快。
“爹,娘”,与昨晚出于感激的称呼比起来,唐缺这次的称呼已没有了多少勉强与生涩。
见月前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儿子现在走了一天的路依旧生龙活虎,唐张氏眉眼间满是慈爱与欢喜,手上一边拿着旧手巾替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口中边絮絮叨叨个不停:“日头都落山了,想着你也该回来了,走累了吧,娘已经给你擀好了面,进去就能下锅”。
至于唐父,双手拢在袖中的他虽然也是满脸慈爱的看着儿子,嘴上却没说什么,直到唐张氏说完后这才念叨了两句:“下面,进去就下面”。
为了节省灯油,屋里的油灯中只用了一根灯草,本就是借住的破房子,农村里也没有太多的讲究,那口大灶就垒在堂屋里,唐张氏添火烧水,先给儿子弄了一陶盆洗脸水后,这才边烧火准备下面条,边问着唐缺去城里的事儿。
就着热水洗过手脸,唐缺顺手扯过一个老树根做的小杌子坐了下来,他自然没说上县城找工作吃瘪的事儿,只是捡着城中所见说了几样,即便如此,唐张氏两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笑出声来。
眼前这间房子既破且穷,与后世那套四室两厅的双教授楼不具任何可比性,但这栋穷房子里流动的欢笑与亲情却让唐缺无比沉醉,而这种感觉是在那冰冷的教授楼中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的。
唐张氏的确是一手的好茶饭,这面条擀的厚薄适度,筋道道的很有咬头,再就着一勺下面的酸汤水儿,的确是美味的农家饭。唐缺也确是饿了,端过碗来三两口就下去了一半儿,边吃边含糊的说着“好吃”。
唐张氏见儿子吃的高兴,笑的满脸皱纹都开了,她又拿出两只黑陶粗碗盛了饭后,从灶上吊着的小草篮里掏出了一个碗口大的蒸馍:“今个儿你大姐和姐夫都来看你了,这蒸馍就是她们拿来的,看这面多白!”。
就着酸汤水儿浇出的擀面吃蒸馍,味道很不错,唐缺正吃着时猛然注意到唐张氏两人手中不仅没有蒸馍,而且碗里面也是清汤寡水的挑不起几根面条。
唐缺注意到这一幕后,昏暗的灯光下脸上猛然一红,后世里习惯了在生活上跟忙碌的父母各人顾各人,眼前一不留神儿就表现了出来。
放下手中的碗和蒸馍,唐缺从草蓝子里掏出两个蒸馍后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唐张氏两人手中。
“忙时吃干,闲时吃稀,马上就要上床睡觉了,别糟践了好东西”,唐张氏接过男人递过来的蒸馍,边往灶边走边道:“你身体刚好,吃食上一定要经管仔细才行,这些留着给你慢慢添补”。
唐缺见两个老人连个蒸馍都不舍得吃,再看看唐父那双粗糙的象柴耙子似的手,心中真是五味杂陈,莫可名状。伸手接过唐张氏手中的蒸馍后,他不由分说的就按在了两人碗中,蒸馍经此一泡,就算再想收起来也不行了。
唐缺突然的表现让唐张氏又是心疼又是高兴,既心疼两个好面蒸馍沾了汤水后收不住,又高兴儿子的孝顺,“哎……你看这……”。
“你们赶紧吃吧,再等就泡散了”,唐缺说着就顾自坐回了小杌子吃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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