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秘术

作者: 潘高岭


第一章 木傀儡

  以前有一个关于驴娘子的传说。相传唐朝时候,长安城西边有一个板桥旅店,店主是一个叫三娘子的穷寡妇。三娘子很善良,从不和住宿的客人计较分文,所以住宿的客人很多。三娘子的店里有很多驴子,她经常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别人。
  有一天一个叫赵季和的人来店里歇脚,店里已经住了好多客人.傍晚时分,三娘子请大家去吃饭,晚饭很丰盛,客人们都喝得酩酊大醉,赵季和不喝酒,陪着客人们说笑话.歇宿的时候,客人们都沉睡了,只有赵季和翻来覆去睡不着。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隔壁的主人房间里传来一些声音,他很好奇,就通过板墙缝瞧看.只见三娘子从自己的床底下拖出一个小箱来,从箱里取出一副农具和木制的耕牛、人偶来。三娘子把它们放在床前的地上,又从箱子里取出一袋麦种。三娘子把麦种交给木偶人,又对着它们吹了一口气。啊,木偶动起来了,它牵着耕牛在地上耕种起来。很快,麦子发芽了,开花了,成熟了。三娘子把木偶耕牛重新放回箱子里,又用收获的麦子做了几个烧饼。赵季和虽然看不懂,但感觉很害怕。

  第二天早晨,三娘子热情地招呼客人们吃早点,客人们拿起三娘子做的烧饼,刚吃了一口,便在地上打了个滚,人人都变成了一头驴子。三娘子把客人们的财物都藏起来,把这些驴子都赶到了棚子里。这是家大黑店啊,赵季和吓坏了,他骑上马迅速逃离了这家客店。过了一个多月,赵季和又来到了坂桥旅店,他已经想好了对付三娘子的办法。三娘子拿出自己的烧饼给客人吃的时候,赵季和借口自己口渴,让三娘子找水喝。

  趁三娘子出去的时候,他用自己带来的烧饼换下了三娘子的烧饼。三娘子再进来的时候,赵季和拿出自己的烧饼,假意让三娘子尝一尝。三娘子刚吃了一口烧饼,就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变成了驴子。赵季和骑着驴娘子高高兴兴地回家,临走时一把火烧了这家黑店。
  人而化驴,有点荒稽无考,但是制作木傀儡的事我却亲眼见过。
  我小的时候,农村里还没有搞土地承包,大家在一个生产队干活,过的都是穷日子,因为是一样穷,所以一旦有人富了点,过上了甜日子,就会引起大家的格外注意。
  我们同一生产队里的看青老头本来是老富农,解放后成了最穷的人家,后来大家见他可怜,又没有劳动力,就让他看青-看护生产队的庄稼,这是一种轻快活,和其他的社员少有接触,本来也不惹人注意。不过有一段日子老头儿嘴上总是油光光的,而且经常上庄里的代销店买酒喝,喝完酒就吹牛,说自己时来运转了,吃喝不愁。有人把这事儿报告了大队部,反映阶级斗争新动向,还有人告状说,队里的仓库最近总是丢东西,一些喂牛的豆料、花生常常不翼而飞,仓库保管员蹲了几夜也没查出来,急得起了一嘴燎泡。

  两件事一联系,大队书记一下就急眼了,说这个老富农分子梦想变天啊,赶快找人拿绳子捆来。民兵连长心眼多,他建议先到看青老头家里去看一看,捉贼拿赃嘛,拿不到赃,老富农混闹起来,还真不好掰扯。两个人一起到看青老头家里,本来还发愁着怎么寻找藏起来的赃物,没想到看青老头看见干部到家来,非常激动,把家里剩余的花生、豆饼都端了出来。书记一看这些东西就沉不住气,说好哇,老富农分子偷生产队的粮食,比那个偷辣椒被刘文学逮住的地主婆还狠哪,民兵连长说花生、豆饼又不能说话,你也不能确定是偷咱队仓库的呀,同志们还得到仓库去实际调查一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两个人从看青老头家里出来直奔仓库。仓库保管看见了书记连长,一脸的惊慌失措,说真他娘的邪门,这仓库密不透风,小偷怎么就进来了呢?民兵连长说这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你做保管的监守自盗,另一种可能就是小偷从那墙上的气窗上钻进来的。仓库保管是民兵连长的亲叔,他骂民兵连长你这不是他娘的睁眼说瞎话嘛,老子从小当儿童团,不是你奶奶舍不得送去参军,早就当成老八路了,现在都成了城里人了,还受这洋罪看仓库?你说那巴掌大的气窗能钻进小偷,除非那小偷是老鼠,老鼠会那么聪明,一点痕迹都不留?民兵连长说总之你也是嫌疑犯,忠孝不能两全,他得大义灭亲。

  那时侯人的阶级斗争观念比较强,发生这件事后,队委会也不敢包庇,商议了半天没办法,只好把看青老头和保管老头揪送到公社,公社书记和公安特派员很重视,亲自过来办案。保管老头倚老卖老,一点也不配合调查,不住口地骂民兵连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看青老头痛哭流涕,连呼冤枉,说这些花生豆子都是儿子送的,怎么能是生产队里的呢。公社书记和公安特派员说,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让你的儿子来对质。民兵连长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得多带些人去才成,免得吃亏。

  原来看青老头的儿子叫郑云,并不是亲生,也不是看青老头从小抚养大的,而是前些年流浪到庄上的一个年轻后生,他自称是安徽人,家乡没得饭吃只好出来拾荒,大家见他长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就让他认了看青老头作干爹,看青老头后来又给他张罗了媳妇,生了孩子,从此便在庄上落了脚。
  但这郑云虽然有一身的好力气,却有一个庄户人看来的最大毛病,那就是好吃懒做,农活干的一团遭,家里的农具生了锈,插秧总是歪歪扭扭。生产队长实在看不惯他,有一次仗着自己是官,又是长辈,夹枪夹棒地骂了他几句,越骂越气,抬脚就踢,没想到郑云非常巧妙的将身一扭,右手一打屋檐瓦,轻飘飘就翻上了屋顶。那时的农村没有平房,都是起脊的茅屋或瓦房,那郑云在瓦片上行走如飞,大家还没有看清,他已经连着过了几家屋顶,跳到另一道街上扬长而去了。

  大家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回过味来,说不好了,这郑云莫不是卧底的国民党特务,不然哪里有这样的好身手?但议论归议论,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大家谁也不敢乱说,从此郑云三天两头不出工,生产队长也不敢再说什么,大家见了他都绕着走,好在郑云除了好吃懒做外,也没有其他的毛病,大家不和他来往,他也不和大家来往,几年过去,大家见他也没有其他越轨的地方,对他的特务嫌疑渐渐地也就消失了。

  公社书记听了民兵连长的介绍很生气,对大队书记说你们怎么搞的,现在国际形势很复杂,高天滚滚寒流急,苏修美帝蒋匪帮亡我之心不死,国民党特务潜伏在身旁这么多年你们竟然不汇报,警惕性哪里去了?你这个大队书记不合格,我看得让这个同志(指民兵连长)干。民兵连长高兴得想笑又不敢笑,脸部一阵痉挛。公社书记迅速布置,亲自带领民兵前去抓特务,一行人如临大敌地赶到郑云家里,适值中午,郑云却还在家里睡大觉,他老婆和孩子都到自留地干活去了,这下子不费吹灰之力逮了个正着,几个民兵使足力气,把郑云捆得象个粽子。捉贼拿赃,从他家翻出来许多花生豆料,正是生产队仓库丢失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是怎么从那么严实的仓库里偷出来的呢?审问郑云,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公社书记不耐烦了,挥手让民兵把郑云押走,留下民兵连长带几个本村的民兵继续清查。
  民兵连长本就对郑云有意见,现在又有了升任大队书记的前途,当下不敢怠慢,带着几个人把郑家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郑云床底下拖出一个奇怪的小木箱来。打开木箱,里面只有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偶,木偶身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看上去象是穿了一层衣服,骚臭难言。这东西太诡异了,大家谁也搞不明白。围观的村人里面有人说本村跳大神做殡物的八婆婆好象也有过这种东西,快叫她来看看。

  八婆婆被请来后,只看了一眼木偶脸就白了,连声说烧掉烧掉,郑云就是用这东西去偷仓库的。民兵连长一听这是做贼的证据,当然不同意烧掉了,想不到八婆婆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抓过木偶就朝家里跑,一声喊,民兵连长楞了很长时间,才喝令几个民兵去追,等他们追到后已经晚了,那只木偶已被八婆婆扔到了自家正烧着的炉灶里。只见炉灶里猛然腾出一股黑烟,里面似乎还发出凄厉的尖叫声,片刻就消失了,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色仿佛也骤然暗淡了一下。八婆婆拍着胸脯说可吓死我了,这是个妖孽啊,幸亏遇见了我老婆子。

  原来这木偶是一种巫蛊,又称厌魅、厣魅,是一种害人的法术,寻常的木偶自然不能害人,可怖的是真有术法的巫师,能将人的生魂拘押在里面,从而能够驱役作恶。相传以前有活人殉葬的风俗,后来不允许活人生殉了,权贵大户人家做殡事只好用木偶或纸偶代替。那些木偶或纸偶(俗称金童玉女)随葬后就可以化成护棺鬼,保护着主人的墓室不被盗墓的破坏。可是木偶或纸偶只是一些普通的死物,那里能起护棺的作用?有些权贵人家就偷偷地请一些巫师,花大价钱,把活人的生魂拘押在木偶或纸偶里,这样日深月久,在墓室里就能够化为厉鬼,最早的盗墓贼不知道这种厉害,往往死在金童玉女护棺鬼手中,直到后来有些道士掌握了某些密法,才镇压住护棺恶鬼。

  这种拘押活人生魂的做法在道门里也有,称作“驱神点将”,不过他们是为了治病驱邪,替人消灾纳福,止塞瘀非,决不是民间的害人法术,这郑云会厌魅术,一定来路不正啊 。
  八婆婆说得口滑,把她自己原来的职业都忘了,直到看见大家都离她远远地,用怀疑惧怕的眼光看着她,才知趣得闭上了嘴。民兵连长严厉的训斥她,说你的封建迷信思想还没彻底改造好哇,再散布这些谣言,当心把你送到政府抓起来。不过今天这件事谁也别朝外说,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乡里乡亲的,别给自己惹麻烦。这是破坏犯罪证据啊,谁说出去看谁吃官司。

  木偶的事就这样过去了,不过郑云自从被抓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郑云在监狱里生病死了,也有人说郑云在被押往监狱的路上就逃掉了,几个公安押解着他,郑云还带着镣铐,突然间那郑云朝天空跳去,十几米高的天空仿佛开了一个洞,很缓慢的把他吞噬了,几个公安吓得瘫在地上,那里还敢开枪?说的人说得有板有眼,听的人大多似信非信。郑云这一去不回来,他老婆等了几年,嫁给了本村的一个光棍汉,他的儿子现在也成家了,我回老家的时候有时也能遇到他,见了人总是傻乎乎的笑,听村里人说,和他爹性情差不多,一样地好吃懒做。


第二章 往生咒

  命运最喜欢捉弄普通人,现在想来郑云老先生真是生不逢时。改革开放了,随着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按政府的官方说法,许多封建残渣也跟着泛起了。街道边,车站旁,到处都能看见算命打卦的人们,书店里,集市上,到处兜售着阴阳风水之类的书籍。封建迷信大兴其道,泥沙俱下,很多人在里面信口雌黄,鲜有真知灼见者。如果郑云活到现在,说不定能够成为某类大师,再不济也用不着偷盗混饭吃。对这些东西,我本来是并不相信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来越感到命运的无常,有时侯的努力付出得不到回报,种瓜不得瓜,种豆得芝麻,看见别人明明比不上自己,偏偏能够飞黄腾达,真是感叹造化弄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以前批判过,现在却越来越象是那么回事。

  有位哲人说过,命运就象一列火车,沿途的风景对你来说是新鲜的,可实际上却是已经注定好的,谁也无力改变,想想自己多年来命运多乖,渐渐地心灰意冷了,对命运就多了几分相信,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心理解脱。平日里找过几个摆摊的看过相算过命,有时准有时错,错误的时候居多,虽然无聊,却也因此认识了几个同道之人。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二蛛就是我在城东算命的张铁嘴那里认识的。张铁嘴是我们那儿最有名的相师,据说相法传自姚布衣,有人吹嘘他能够早判阳、夜断阴,传说而已,谁也没亲眼见过,张铁嘴自己也否认,他说这样的事情不要多讲,不然公检法都来求他断案就麻烦了。
  我去找张铁嘴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青年人看相。张铁嘴枯瘦的手象个鸡爪子,在小青年的脸上摸来摸去,小青年不住的呲牙咧嘴,看得我差点笑出来。张铁嘴狠狠地摸了两遍,吃了一惊说“骨丰顶凸,皮厚额方,头有肉角,大贵之象,来者定是高官,或为高官之后啊 ”,
  小青年恼了,他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一个疙瘩怒道“你老先生有没有搞错,这疙瘩是我刚在你家门框上不小心撞的呀,再说从我爷爷起就是穷光蛋,我工作都没有,哪里的高官哦,你这不是骗人吗?”
  “老夫何等样人,岂能骗你这等无知小儿”张铁嘴也不生气,“小子贵姓?说出来教你见识老夫手段”。

  “姓王,王莽的王,你不会说我是他的后代吧?”
  “然也,小子如此聪明! ”张铁嘴大喜过望“据老夫所知,你是新朝王莽皇帝的第二十四代孙! ”
  “拉倒吧你”小青年显然有点学识,王莽离现在快两千年了,传到现在至少也有五六十辈了,你这不是糊弄人吗?
  张铁嘴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明白了吧,你们老王家代代高寿,大宋朝时候有五代先祖都活了二百多岁啊".
  我看见小青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连忙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支烟,和他攀谈起来。原来他就住在前门的王平庄上,高中毕业后无所事事,在家待业,街道办替他找了几次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没想到后来取消了待业政策,成了一个无业游民。父亲在街上开了个废品收购站,他也不肯过去帮忙,嫌丢人,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王家的二小子是个油手好闲的混混,结果年龄到了28岁,又成了一个光棍蛋子,哪家的姑娘也不肯嫁给他。

  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王二蛛当时自然不肯暴露自己的历史,只说自己是来找张铁嘴来看看自己的因缘的,没想到张铁嘴名不副实,满嘴跑火车,简直就是一个骗子。
  张铁嘴趁我们攀谈的工夫,正在给一个老太太看相,那老太太被张张铁嘴侃得晕头转向,险些把他当成神仙,这时听见我们的话,很不高兴地说我们瞎讲,张神仙这么有名气,怎么成了骗子?我看你俩贼眉鼠眼眼的才象骗子。张铁嘴听得不住点头,冲着我们咪眯笑。这老东西,太不够意思了。不过当面砸人家的生意,确实也不应该,我看王二蛛越说越气愤,赶紧把他拉到了门外。

  “你拉我做什么?”王二蛛挣扎着说,“别看咱俩说话挺投机的,惹恼了我,照样不认人。你干吗向着那老骗子?”
  “老弟怎可如此造次?”我一脸严肃地望着他“张老先生的相术是得过真传的”
  “真传个蛋,我看他就是个大骗子”。
  “非也非也”我说“言者,心之声也,声音,肺之表也。言不妄发,发必中节,言不妄陈,陈必有序。看你说话,言语正直,必是个刚正不阿之人”。
  果然我几句之乎者也就把这小子糊弄住了。他恭敬的看着我“您也会看相?”
  我朝背后的张铁嘴那儿一指“跟他学的! ”其实我不过随口背了几句《神相全编》里的术语,顺便又给他戴了顶高帽。不过我说跟张铁嘴学的倒也不全是胡说,跟张铁嘴在一起时间长了,知道张铁嘴也是靠这一套本事来糊弄人。

  这就是我和王二蛛第一次结识的经过。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份”,其实这句话并不确切。比如我从来就不认为我和王云楼是一样的人。在我看来,王二蛛非常浅薄,爱讲义气却分不出好歹,只适合做个替人跑腿的小角色,而我天生是个大人物,在人生际遇中应该被赋予呼风唤雨的神通。可惜无情的命运把我们这些不一样的人变成一样,无钱又不肯无奈。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人,还真得相信自己的命运。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像一头被套在磨道上的驴子,必须不知疲倦地转着圈,尤其痛苦的是还得让你睁着眼睛明明白白的受罪,简直连驴子都不如。
  我在一家化工厂工作。做的是钳工。哪里的机器出毛病我就去鼓捣。在钳工组里我的技术不算最好,可数我干的活多活累,因为我们组长郭老铁看我不顺眼,经常支使我干这干那。其实干点活没什么,我最恼恨的就是他吆喝我的时候露出的一脸坏笑。王二蛛和我熟识后,几次要去收拾郭老铁,都被我阻止了。凭什么呀,你王二蛛一个无业游民痛痛快快地把他揍了,我怎么办?弄不好饭碗丢了,你管我吃饭?王云楼讥笑我懦弱,既然苦主愿意受苦,他也懒得再管闲事。

  不过我不承认自己懦弱,忍得一时气,方为人上人么,早晚有发达的那天。可是什么时候能够发达呢?说实话,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这辈子能做到我们化工厂厂长就满足了,那时我扬眉吐气,郭老铁的钳工组长自然是干不成了,就让他做钳工,脏活累活全归他,做得不好打嘴巴。张铁嘴给我看相,说我“项短头圆,头大有肩,一生富贵”,虽然明知他说话云山雾罩,我还是沾沾自喜了一段日子。

  但是我的好命运并没有变成现实,和王二蛛一样,我至今也是单身,而且比王云楼还大上一岁,29岁了。在八十年代初,这已经是超大龄青年了,在农村里,已算得上老光棍了。当然我和王二蛛的情况不一样,并不是我自己的条件不好,主要是要求太高,高不成低不就的,自己把自己耽误了。我父母还以为自己的儿子条件不中,很是焦急,最后竟托人给我介绍农村姑娘,我那个气啊,太伤自尊了。那时商品粮还是挺吃香的,一个城里的小伙子去娶个农村姑娘,多掉价的事呀。我一气之下也不回家了,在厂里要了个单身宿舍住了下来。不料这正合了王二蛛的意,他整天游手好闲,有了这好去处喜出望外,把这里当成了安乐窝。最后干脆配了把钥匙,自己搬了进来。

  自从王二蛛搬进来后,我就基本上不去了。他经常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里面瞎混,我也懒得去管他。因为厂里组织青年人上夜校,我成了一名夜大生。夜大离我家挺近,我又搬回了家里。
  在夜大里,我遇见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心动的对象。她就是郭如烟,名字挺时髦的。人如其名,我第一次看见她也有种迷入烟雾的感觉。她的坐位离我很远,可是正好能让我看到她颀长的脖颈。每晚上课,我都要偷偷地看她几眼,时间长了,似乎她也有了感觉,时不时的对我抿嘴笑一下。天啊,世界多美好,我对她一见钟情了。当然这钟情只是我自己的钟情,还不知道人家姑娘的意思呢。最好能找个适当的时机表白一下。不料正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祸事掉在了我的头上。

  时间正值1983年。在这一年,邓爷爷一声令下,神洲大地掀起了巨大的“严打”风暴,专政的铁拳打击下,流氓阿飞纷纷作鸟兽散。为了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对这些社会渣滓的量刑也是非常重的。
  一天夜里,我正在上夜校,更准确地说,我正在偷看郭如烟的脖颈,幻想今后的幸福生活的时候,几个白衣蓝裤的公安人员犹如神兵天将,突然降临在我的眼前。整个教室一片哗然,直到我被手铐铐住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犯了流氓罪。这是哪里跟哪里啊,俺还是黄花处男啊 。那些人如狼似虎,根本不听我的哭喊,把我揪上警车带走了。

  到了公安局才明白,原来王二蛛一伙狗男女成了流氓团伙。他纠集了一群男女流氓成天在我的单身宿舍鬼混,厂里的门卫大爷早就注意他了。严打一来,门卫大爷马上报告,王王二蛛一伙流氓就倒了大霉,被当场堵了个正着。王云楼这小子见机的快,,被带出房子后乘公安不注意,爬过厂子的围墙逃跑了。最后这伙流氓最重的被判了15年徒刑,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了,暂且不表。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王云楼跑了,公安自然来找我这个房主算帐。我在公安局里痛哭流涕,一再表明自己清白,最后厂里开出证明,说我虽然工作吊儿郎当,平时不务正业,但总算老实,不可能做那些犯罪勾当,那些公安人员也没当场抓住我,没有证人证据,最后把我教育了一番释放了。
  我那个窝囊,夜大自然也上不成了,请了三天病假在家里睡觉。你说这叫怎么回事,倒霉的事怎么都叫我摊上了呢。第三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打定主意去找张铁嘴看看我的晦气了。
  张铁嘴看见我来,非常神秘的招呼我到里屋坐下。那时算命这勾当还只能在暗地里进行,所以张铁嘴这种故作神秘的样子我见得多了,也就没有在意。张铁嘴把里屋的门关紧,冲着我一身大拇指,“得,我说你是贵人之相,果然有左右护持! ”
  老头脑袋给驴踢坏了吧,难道公安把俺架到车上算是左右护持?张铁嘴看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压下声音低声说“你们厂里的那个钳工组长被王二蛛这小子打坏了,你还不知道?”
  什么?郭老铁被打坏了?不可能,我从公安局出来还是郭老铁过来领人的呢。我起了疑心,仔细地问了问张铁嘴。
  原来王二蛛这小子那夜里逃脱后,急急如丧家之犬,但这小子头脑灵活的很,他知道张铁嘴家里虽然人来人往,但都是找张铁嘴打探自家事情的人,对别人根本不在意,政府也很少注意这样的死角,所以非常安全。他知道张铁嘴和我的私交甚好,就编了一套瞎话,说为了哥们义气,他王二蛛带人收拾了一顿我最痛恨的郭老铁,不料郭老铁吃亏后又带了群人来报复,请张铁嘴帮他躲藏两天再说。张铁嘴感动了,说你能讲哥们义气,老夫就不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尽管在这里住着,那郭老铁不来便罢,来了看老夫用咒语咒他,管叫他家破人亡。


第三章 往生咒2

  张铁嘴给郭老铁准备的咒语据说叫百解咒。他贴在内室的墙上指给我看,差点把我笑出声来。还别说,张铁嘴画的简笔画还真象郭老铁,一脸的络腮胡子。郭老铁画像边曲里拐弯的画了个符,旁边还写了行小字。“昆仑山上一窝草,七十二年长不老。奉师拿来妆天地,诸师邪法搬解了”。
  张铁嘴见我发笑,有些着恼,说你还别不信了,不是老夫立下如此灵咒,那郭老铁岂不早已寻来,定是这符咒显灵,让郭老铁脑壳发晕,想破头也料不到对头藏在老夫这里。
  我本想说出事情的真相,再一想觉得王二蛛这小流氓也不容易,毕竟朋友一场,万一真被严打进去,这辈子就彻底完蛋。张铁嘴别看嘴上仗义,其实他最怕官,要是知道是公安抓捕王二蛛,保不准马上就跑去告密。
  “这符真是满灵的,”,我摸着那张符,冲张铁嘴说,“看不出你算命打卦的,还会画符哩”。
  张铁嘴得意了,他坐在一张破沙发上,示意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樟木箱子来。我还以为能拿出几个宝贝来,不料打开箱子,里面只放了几本破书,还有一面铜镜。这铜镜倒象是个古物,通体班驳青绿。那时侯不象现在,虽然不再“破四旧“了,可是大家热的是实现四个现代化,对古董文物不感兴趣。

  我顺手翻弄了几下那几本破书,里面夹着几张黄裱纸,似乎画了些什么东西在上面,我也没心思细看。张铁嘴看我兴趣索然,便把箱子又锁上了。
  “那就是道符,老夫可是得到密授啊 ”张铁嘴悻悻地说“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儿。今天一时心血来潮,叫小子见识一下,没想到小子无知,实乃对牛弹琴也”
  我说你还是留着自己弹吧,我得先看看王二蛛这小子给你藏在什么地方了,莫给郭老铁破了符咒,过来把他打个半死。张铁嘴不乐意了,说你不是说老夫的符咒最灵么,那郭老铁一介粗人,怎能破解老夫的秘传符咒?有本事你自己找,只要你能在这间屋内找到二蛛,就算让你破了符咒,老夫别无二话。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张铁嘴的住处,几件多日不洗的脏衣服堆在床头上,发出臭烘烘的气味,破茶几上放着几只破碗,看不出有什么供躲藏的地方。我趴下身向床下看,除了那只
  樟木箱子别无他物。奇怪,王二蛛这小子还能躲到哪里?张铁嘴坐在自己打制的皮革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洋洋得意地看着我。

  “怎么样?老夫符咒的效果如何?”张铁嘴揶揄我“脑壳晕了吧?”
  我看张铁嘴张狂的样子,便吓唬他说要到公安去汇报,告他搞封建迷信,还包庀打伤人的罪犯。张铁嘴开始以为我玩笑,说二蛛揍的郭老铁可是你的仇人哪,你怎么恩将仇报哪,我说老张你怎么不明白事呢,我和郭老铁再不对眼也是人民内部矛盾,二蛛打伤他就想让我们上升成敌我矛盾呀,这样挑拨关系的事情不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吗。我和郭老铁坚决不答应,一千个不答应!实话说吧,今天到你这里就是郭老铁让我来的,他早看穿你的伎俩了,吓,在我们唯物主义者面前,你这破符算个屁呀!

  张铁嘴在文革时候挨过批斗,听到这样的文革语言就吓得魂不附体,当下汗珠就冒出来了。
  “我坦白,我交代”张铁嘴连忙站起来,把屁股底下的沙发挪到了一边。原来那座沙发下面的地面上铺着一块木板。这下子全明白了。
  “玩地道战哪! ”我上去一下掀开了那块木板。木板下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
  “二蛛,出来吧”张铁嘴对着洞口小声喊“老朋友来了! ”
  我说老张你别叫喊了,看我撒泡尿进去,看这小子出不出来。不料那王二蛛还真沉得住气,任凭我和张铁嘴吵嚷了半天,楞是没发出一点声息。我说坏了,这小子别是在洞里闷死了吧。张铁嘴吓得满脸灰白,分辩说王二蛛这么多天一直都蹲在里面,怎么会被闷死?咱们快进去看。说完也不等我,自己跳了进去。我跟着跳进去,仔细看才发现这洞其实挺小的,刚够藏身四、五个人的样子。洞的四壁还刻满了很多弯弯曲曲的东西,似画又似字,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但是却没发现王二蛛。

  我和张铁嘴两人仔细的搜寻了一遍,确实没有王二蛛的踪影。这小子哪里去了呢?张铁嘴也没有我刚来时的神气劲了,大滴的汗珠不停的从脸上滴到脖子里。奇怪,怎么就不见了呢,他不停地小声都囔着。
  我说可能这小子趁你不在的时候早溜到外边去了,张铁嘴脸色更灰败了,连声说不可能,二蛛看到你来的时候才跳进洞里,我把沙发挪上去就没动地方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不死心,又在地面上摸了一遍,确实没有尸体一类的东西。这王二蛛能到哪里去了呢?
  等我们从洞口爬出来后,张铁嘴差点就哭出来了。他一屁股坐在挪开的沙发上,咧着大嘴就想哭,我说你可别哭啊,哭就能把人找着了?你先说说这洞是怎么一回事?好象咱们这地儿没和日本鬼子练过地道战啊,你们家怎么有个地道呢?
  原来张铁嘴家的地道压根就不是他挖的,也不是他的先辈留下的。按张铁嘴的话说,是天降大任,老天爷赐给他的。想当年张铁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倜傥的青年,在生产队里干活卖力气,能劳动,本来是很多姑娘中意的对象,只可惜生在了一个地主家庭,成了“黑五类”,自然没有姑娘肯跟他。张铁嘴转眼间到了三十岁,眼看要打光棍,一急之下就离家出走了。他的地主爹娘急坏了,跑到大队部找儿子,被生产大队长骂了个狗血喷头。生产大队长倒不是有什么阶级斗争观念,主要是心疼队里少了一个便宜的棒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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