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升官发财o

作者: 薛舞

  引子——
  “不想饿死的话,跟我走。”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远远近近的飘忽,我已经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我有三条理由坚决不跟他走。
  一,我自己的强烈的尊严。我不是要饭的。
  二,一个月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人,如果离开这里,我就更找不到了。

  三,最后一条,也是最充分的一条理由,我饿的根本走不动,可以说连手都伸不出去。
  拉了拉唇角,谢谢这个陌生男人,可惜了他这片好心。
  我的世界,属于黑暗。
  第一章 什么店,什么名,什么人?(一)
  好死不如赖活着。
  几乎死于忧患的经历让我有了这样的体会。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跳蚤团,疹子全部都没有了。除了有一些清淡的苦涩还在口腔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暖黄的灯光提示说这已经是晚上了,我看了一下自己腕上的可爱电子表,不但是晚上,而且还是午夜十二点整。

  我不饿,没有饿到头昏眼花,吞清涎的地步,这感觉真好啊。房子装修不错,古色古香,很有味道啊。倒是想见见救我的人,是不是最后听到的那个声音的主人?虽然那个冷淡的“嗟,来食!”的语调真让我不爽。
  我身上的衣服干净清爽,让我很开心,好像生活回到了正轨,唯独缺少了环绕在自己身边的家人。轻轻滑下床,开始了新环境的探险。
  出了房间门外面就是一抹黑了,房间里面那昏黄的小灯光照不远,我不熟悉开关位置,于是只能一路摸索着,黑暗中似乎有下楼的楼梯,然后又摸下去,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到了底楼,楼梯口有个门,开了出去,似乎是一个厅,厅里面都是大箱子。
  谁家里面会当这么多箱子呢?开店的?什么店?家具店?米店?
  我慢慢的摸索着那些柜子。从一边摸到另一边,然后走到墙边,试图找到电灯开关。

  这边没有——
  我又摸索着扶着另外一个柜子的边回去,打算返回楼梯上面。柜子表面冰冷,似乎有些古雅的花纹我的手停留了一下,黑暗中细细的摸索那些花纹,习惯性的动作让我失笑——因为我阿姨是盲人,我就一直在学她摸了,现在这么黑暗,居然这样的开始了摸索。
  可是这个柜子好像是半成品——里面是空的——我踮起脚尖朝里面空晃了一下手,里面什么都没有。比较失望,然后继续向前。
  就是在突然间我的手被另外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这只手把我的手按在柜子边上,然后着柜子里面坐起来一团黑影。
  我的心脏收得那么紧以至于我的声音都没能发出来——我想尖叫,我想甩开那只手,我想转身逃跑!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就那么站着,腿软了。
  “这么晚还不睡觉?”有些困意的声音传来。“真是麻烦……”
  而我听到这句话终于松下了些,但是一声尖叫冲破喉咙“啊!——”
  破空声音十足,我吵醒了不少外面的野狗,邻居的叫骂声也断断续续。
  西西索索一阵,他起身了,啪的一声开了灯,灯光下满脸不耐烦。
  这里是……

  棺材店?
  被捡到棺材店?
  早知道还是让我死了算了!
  “什么表情,臭丫头,我都把卧室让给你了, 你还想怎么样?”睡眼惺忪的男人不满的嘟囔着,估计很后悔将我捡回来——我也很后悔被这个人捡回来。
  这个,长发的、睡棺材的、穿着孔已己样长衫的、不伦不类的男人,站在林林总总的棺材行列里面,和我大眼瞪小眼,比谁的脸色难看。
  今天其实是我五岁的生日,已过十二点,那么我就六岁了?

  那么我的生日,在棺材店过的?
  第一章 什么店,什么名,什么人?(二)
  我十八岁生日以后就把店名改了——因为原来的名字太恶心了,居然就叫棺材铺,虽然言简意赅的一看就知道是买棺材的地方,但是那种黑白分明的门面,死气沉沉的墙灰,真让人倒胃口。我抗议了很多次,那个破男人都给予无视。
  这男人说,我是棺材店老板,你就叫我关老板好了。而事实证明,这男人确实没有身份证,收入也都是现金,不纳税,不申报,不读书,不溶入社会。
  但是,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了十八岁成年这一天!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电话给装修公司,签订了装修合同,小小的翻修了店铺,然后把那个旧店名“棺材铺”改掉了,新店名在我脑海里面漂了十几年啊,取升官发财的意思,就叫升财记,多么好听的名字啊,晦气一扫空啦,我开心的冒泡。然后将店里面的墙壁粉刷一新,加装了一个大布帘,所有的棺材都藏在布帘后面,这样就不会看到让人打怵了,然后前面的柜台还可以让客人用照片来选择自己想买的——福寿床。前店还有喝茶聊天的空间,我把关老板最喜欢的象棋摆在八仙桌上,这个店古色古香,很像样。

  男人还是睡在那口自己选定的棺材里面,阁楼被我霸占了,但是这十几年过来,这房子真的是破旧不堪了,夜不知道是哪代人传下来的。下一步我就打算装修我自己的小窝咯,顺便给关老板买个床?他不能总睡棺材吧,虽然那棺材质地很好。
  我笑的眼睛弯弯的盯着这些人雷厉风行的装修——估计谁也不想在棺材店久留,然后居然提前送走了工人。
  算准了那男人会在五分钟后准时进门,然后——赶紧把账单放在柜台上面, 速速溜掉奔上楼,多年来的被揍经验让我深知如何与这个男人相处,那就是一定要采用避其锋芒,迂回战术。谁让他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果然五分钟之后前面如约传来的咆哮:“苏三!你给我滚出来!”
  我汗滴滴的藏在自己的床下,大气不敢出。那块可爱的卡通电子表上面倒数时间,这个火山男人,大概需要喷火半小时,然后就可以出去了,小屁屁还可以不红,哦耶!
  脚步声很沉重的上楼,然后走到床前,然后就会如同平常一样,没找到我人,只能回身走了——可是这次我猜错了,一双手从床下把我拖了出来,我当时吓得心脏都停跳了。

  昏头昏脑的不知道怎么反应,只能呆呆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床下?”
  “十几年你都躲在床下,有点新意好不好!”他咆哮着, “丫头,你为什么改我店名?你知道那店名用了多久了?多久了?”他大力的摇撼着我,然后突然没了声音,目光盯着我的脖子下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什么啊,一根吊带被摇下去了而已。
  他奇怪的扭转了头,莫名其妙的放松了肌肉。
  “喂,你叫我苏三,这么破的名字我都没说什么,不就是改了个店名字嘛?”我不动声色的一边顶嘴,一边勾上吊带。

  他回过头来,似乎突然又想起来怎么反抗,“你原本就叫苏三!”
  “Susan!不是苏三!”我大力的吼回去,这破男人,不懂英文就把小时候的我的名字报成了苏三,害我被全弄堂的小孩子嘲笑至今,我的身份证上,也是苏三!我恨这男人!
  然而这个可恶的男人都没有名字, 没有身份证,连年龄多少也不知道!害的我不能诅咒他八辈祖宗!
  因为这个男人,我没有读过书,没有交过朋友,没有办法面对所有人!
  谁会跟住棺材店里的我打交道?想死吗?

  我真的是很恨这个男人了,他当年的好心,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对瞪了半天。
  男人转身离开了。下楼踩的楼梯咯吱咯吱响。“死出来吃饭!臭丫头!”
  连叫人吃饭都是骂骂咧咧的。
  但我心里突然想笑,他凶恶的骂我,生气的时候威胁说要揍我,可是还是要养活我,一养活,就是这十几年啊。

  第一章 什么店,什么名,什么人?(三)
  我还是苏三。改不了名字的苏三。不管我自己叫自己什么,关老板还是叫我苏三。我只能很认命的接受了这个破名字,毕竟,听快了就是Susan,最重要的是,我吃人家的,穿人家的,用人家的,到处都短啊。
  他还是关老板,不知道名的关老板。就连姓,可能也是临时胡诌给我的吧。来买棺木的人没人在乎他真正姓名,也没有人会在短期之内再来,所以他都是临时编名字的。光顾这家棺材店的人,似乎也都是听着行内名头来的,关老板的血棺,应该是远近闻名的。买了棺木之后,关老板就要去他家看看尸首长短胖瘦,然后回来度量尺寸,有时候棺木是现做的,唯一和别的棺材店不一样的,就是顶盖需要买血,买关老板的血——融在漆里面刷,看起来让人瘆的慌,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叫它血棺。

  我从来都不跟着去看尸首。傻瓜才去。看着那些死的没形状的人,自己也会长得很丑的,还会做恶梦。于是他就一天一天的不在,就留下来我看店,练胆子,久了,对没睡过死人的棺木也就免疫了,我强迫自己把它们看作是家具。
  我们的收入倒也可观,只是关老板本人似乎也不大在意钱,至少,没我那么在意。我曾经私藏过钱,可是后来发现人家根本不管账,自己反而急了,开始揽过来了财务大权,自己管。
  从十岁以后,我可以骄傲的说,我照顾他多过他照顾我。买菜,做饭,洗衣服,一个人看店。我的生活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圈子,小的让我感觉我是一只被茧扎起来的幼虫,一直在找突破口。可是这个突破口在哪里, 我又要些什么呢?我的将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就如同我的年龄一样,茫然在这个花季雨季。关老板不会明白我想什么,更多时候,我象是住他家里的猫,而且,除了吃饭,互不想干。他每天去哪里,干什么,我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那些生活习惯,早上桂花茶漱口,晚上热花雕泡脚——十分讲究的生活,然后每周有一个晚上独弈,这也是唯一一个自己和自己下棋的人吧,偶尔还会投入的自言自语,看多了,见怪不怪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是一个很没意思的男人,不抽烟,不酗酒,不赌博,不泡妞,冷漠的扑克脸也几乎没什么情绪,十分十分不像这世上的男人。我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偶尔激怒他,看他火山爆发,这样才能调剂我单调的生活。
  大概——会在这个棺材店老死吧,我看着升财记的招牌,默默的搬出一坛子花雕,自己先喝一点。我抽烟,但是抽烟必晕,喝酒,喝酒必醉,赌博,赌博必输,泡妞——泡男生吧,现在十八岁了,可以尝试,但是会不会也是每次都必定失败?
  三碗之后,面色酡红,剩下的,用小炉暖起来,十分钟之后,男人回来泡脚呢,反正看不看见无所谓,我摇摇晃晃的走上楼去,酒劲上头之前,精准无比的倒在自己的床上。
  当你心里堆积太多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喝,就醉,就睡。
  第一章 什么店,什么名,什么人?(四)
  “宝贝——宝——贝——”
  一个温柔的女声叫我。好熟悉,让人温暖的要流泪的熟悉。
  我双目大睁,但是身边除了迷雾,什么都看不到。

  “妈妈?”我不确定的看了一眼四周,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宝贝——”声音来回的弹,我心里开始着急。
  “妈妈,等等我!不要丢下我!不要——”我全身冷汗的醒来,梦里那么大声的叫妈妈,现实中我的失了声,喉咙哑着。
  我要喝点水。
  这样的噩梦啊。应该快天亮了吧。
  我光着脚,感觉木头地板的凉一下子就传了上来,打了一个冷战。慢慢的走下楼梯的时候,发现楼下的灯亮着。

  “将军——”关老板的声音。又到了他一周下一次棋的时候。我不想打断他,踮着脚。
  “你打算把这个死人养活到什么时候?”另外一个声音,不是关老板,有客人?为什么说,养死人呢?我悄悄的坐在了楼梯上,有一种想偷窥的欲望。
  看下去却没有人。关老板一个人坐着,但是茶杯却有两个。残棋,关老板这一方稳操胜券。
  “养到我死。”关老板淡淡的说。他居然承认了自己养活死人!那么这个死人,就在我们店里面么?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马上窜了一层起来,感觉身后随时会有某只冰冷的手扶上来,不由得回头看了好几遍。
  “哈。”那个人轻笑一声,“十几年了。你用这样的方法给他续命,真的值得么。你断定,你自己不会输?”
  关老板抚了抚眉头,“至少不会输给你。”
  “唉,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变呢?”那个人幽幽的叹气。“苏三,本来应该饿死的,你偏多事救她——”
  轰隆一声声我的世界。
  轰隆一声声我从楼上滚下来。原来人太震撼的时候,手和脚会软的。
  那个死人,是我么?
  关老板抱我在怀里的时候我还在眩晕。我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襟:“为什么?为什么?真相!”

  关老板脸色复杂的看我,扎成束的长发垂着住我的视线,我赶忙用手剥开头发,盯着他等真相。
  “真相,就是你在十几年前就饿死了,小妞。”关老板的回答。
  我狠狠的掐自己的手背——疼!然后摸自己的身子——暖和!我在做梦?
  “不是梦。你是只有躯壳的人。这世上有三种人,生魂,半魂,全魂。可惜你是第四种,无魂。”关老板很担心的看着我,看我怎么接受这样的事实。
  “你知道我父母在哪里的对不对?你就是不告诉我对不对?”我突然很想见到我走失的父母,大概人受到刺激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到自己的庇护者身边。我不想知道什么半魂全魂生魂无魂——关我屁事?

  “石桥路33号。你走失的地方,他们买下了那里的房子等你。”关老板吐出这个地址后,我撒开腿就奔了出去。
  我是死人的话——现在还没有和他们阴阳永隔,我要见他们!
  从城东跑到城西,已经七点了。气喘吁吁的,终于来到了那栋别墅前面。我叫Susan,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我有家。可是家里面很温暖的灯光照在了一个八九岁男孩的脸上,爸爸妈妈少许苍老的面孔,洋溢着幸福。
  我只是一个路人。
  当我伸出手去准备叩门的时候,后面有只温暖的大手覆盖我的手,然后把我兜进了怀里。

  “不想他们死的话,你就别进入他们生活。”关老板带着一些栀子花气息的话语就在耳边,“无魂的死气很重,如果你接触活人一个月以上,他们会真的死去。”
  我就那样盯着自己触手可及的家人,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他们的欢颜。
  第二章有朋自远方来(一)
  那之后我在我丢失的地方坐了整整三天,头埋在膝盖里面,不吃不喝饿了整整三天。我完全没有办法接受消化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我想鸵鸟在什么地方,回归到什么地方,但是居然没有这样一个去处。
  人心还是和多年前一样的冷漠,当我再次饿到头晕眼花的时候,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不想饿死的话,跟我回家。”
  从很么时候开始呢?升财记居然变成了我的家,关老板,变成了我唯一能依靠的人。我也终于知道任凭你饿成什么样子,眼泪,还是有的,就算口水干了,也不会干涸。这男人没有等我的回答便将我抗在肩膀上,也不管我胃里面多么翻江倒海,脑袋里面多么颠三倒四,他很笃定我不会吐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我的胃壁正打算互相消化,这样的恶心,也只能体现在口角流出来的酸水。那天我呜咽的像只小野兽,一路被抗麻袋一样带了回去。

  就这样,狠狠的,狠狠的睡了好多天,睡过了我的这次叛逆。
  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不能读书了。也明白了,为什么我被养在这棺材店,尽量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么合适啊,我是关老板养活的一个死人。更正,喘着口气的死人。弄堂里面的小孩子们都长成了大人,没有任何我接触,这样也好,关老板说,死气太重,他们会减寿。
  那么关老板又是谁?他怎么没有被我的死气影响到?细想这么多年,这男人的面貌从不曾变过。连头发的长短,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凭什么他能把我的命运更改掉呢?把我从死亡的边缘神奇的拖拉回来,变成现在这样的存在?我问他,他转过身去,然后说,凭你的智商,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慢慢的,你想不知道也要知道的时候,就快到了。

  后来在我的追问之下,终于大概的理解了生魂、半魂还有全魂的涵义。
  世上最多的是全魂,正常人,满大街都是,接下来是半魂,那些可怜的疯子,最少的,不过是生魂。至于生魂怎么来的,关老板一边浇花一边说,小孩子家干吗问那么多。
  半魂是有机会变成全魂的,方法就是吃生魂,要看本事的,有的生魂本事可不小,所以一般生魂的父母都回拼命的保护孩子,也会教孩子保护自己的手段,以至于半魂根本没有办法下手。说到这里关老板突然嘿嘿一笑,说我曾经见过一个很悍的生魂,她自己不吃人就不错了。
  全魂也可能变成半魂——如果自己丢了灵魂的话,谁都知道半魂的日子多么难过,看看路上的那些浑浑噩噩的疯子,我甚至觉得我自己的状态都比他们好。可是转念一想,这么半天,关老板只字未提我这样的存在,无魂,怎么回事?
  “说重点!说我!”我啪的拍了一下茶几,震得店里梁上的灰尘都扑簌簌的落些下来——差点把后面那句老娘快要没有耐心也吼了出来,我好像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无魂啊。”关老板仰起头,看了看天空,就这样吊着我。我一茶杯丢过去——关老板老神在在的接在手里,连头都没回,丫长了后眼?我心里恶骂这厮,但是还得等着,相反的,关老板的脾气却好像越来越好了。
  “无魂就是,地府的人认为你死了呢,但是你还在这世上。你的存在,是最奇怪的存在。连我都不知道,我救了你,你会变成这样的存在。”关老板终于想明白了怎么和我解释。
  我白了他一眼。“多事的男人,说不定我老早投胎了现在。我5岁饿死,现在都有13岁了。”我岁岁念着,心里极度不平衡。
  关老板停下了浇花的手,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慢悠悠的说,“要么我现在把你弄死?”
  我瀑布汗。他妈的,老娘两次都没饿死,第三次谁敢让我死我就先弄死谁!

  结果关老板又慢悠悠的说,“弄死你,我太孤单了。还不不要了。”
  我终于在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奔到窗前,勒住他的脖子,使劲的搬倒这厮,坐在他身上,一只手肘卡着他脖子一边威胁:“先弄死你个死棺材板子!省得被你气死!”
  他哈哈大笑,笑声在小小的生财记里面回荡,两个古怪的人躺在棺材堆中,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第二章有朋自远方来(二)
  某天隐约记起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情还没弄清楚呢,正准备开口问关老板,他已经行色匆匆的跟着一个买家去看“家属”了。
  我不敢称那些人为“死人”,也不敢想,关老板每天都是看完这些死人又回来看我的,于是隐讳的称他们为“家属”。
  那就等他回来吧。

  百无聊赖啊。关老板不在,我看着外面和煦阳光下面的小孩子,在弄堂里面欢笑,尖叫,然后大家打赌比胆子,看谁敢接近我们升财记。剪刀包袱锤!结果一个拖鼻涕的小鬼被大家推搡着,到了十米之外的地方,其他孩子都不敢过来了,只有那个倒霉的小鬼头哭丧着脸一小步一小步的走过来,看着真是搞笑。
  “啪!”我用苍蝇拍拍死一只苍蝇,听到这声响,那拖鼻涕小鬼猛地一愣,居然哇的大哭起来,其他小孩子一哄而散,留下他腿软的在当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滴滴答答,居然还吓尿了裤子。
  “快走,再不走,我要过来了啊!”我凶神恶煞呲牙咧嘴,其实心里面很想去扶他一下,哄他一下,但是——会折他寿的话,还不如吓走他。见他屁滚尿流的跑掉,心里的失落更多了一层。
  我到底是不是还在这纷纷扰扰的人间?
  等我回过神来,屋子里面已经站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怀孕的女人。
  这个女人居然穿着很华贵的丝绸对襟小袄,宽松的水色长裙滚着荷边,脚很小,描金元宝鞋,一只手扶着腰肢,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一副棺材上,正仔细的打量着。我看到她白如羊脂的颈子,柔软的发根,但是看不到长相,因为是背对我的。
  她这装扮真象是棺材里面走出来的人啊。我这样想,又把自己吓得激淋淋一个抖,很冷。
  “咳咳,小姐——姑娘——哦不,夫人?”穿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您这是给谁看寿财?”
  她慢慢的回了头,看向我。好厚的脂粉!妆画的和三宅一生的T台模特有一拼啊,看起来竟然有一种奇怪的和谐。她的眼睛半眯着,唇鲜红鲜红的,对我笑了一个。
  关老板——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撑不下来!
  “你家老板呢?”她声音倒还好听,沙哑的嗲,一只手摸着肚子,我注视她肚子的时候,似乎感觉那肚子里面奇怪的一顶,整个衣服都有了那样顶起来的形状,然后慢慢平复了下去。大概快生了吧,胎动这么明显了。
  “大约摸晚上回来。”我小心的回答,头上已经有汗下来了,这莫不是某剧组演员?

  “很好。”她又笑了,长长的指甲叩着棺木,半眯的眼睛似乎永远懒洋洋的。
  很好什么?好个P! 敢情她不知道我们这店是因为关老板才有客源么?还是误打误撞随便进来的?
  “我是你们老板的朋友,路过,来看看他,结果他还不在。”她理了理衣服,和我说。
  十多年了,第一次有人登门说是关老板的朋友。
  第二章有朋自远方来(三)

  “那么您喝茶还是别的什么?”我赶忙去准备茶具。
  她摆了摆手,“不必客气。”
  她的目光和动作让我如坐针毡,我觉得自己像敏感的兔子,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危险,一个劲儿的紧张。
  怀孕的女人莫不是关老板在外面的风流债?人家过来踢店了?想到这里我的冷汗也下来了,直觉自己欠了这女人,心惶惶不安,关老板如果娶了这女人——我脑海里面开始有那种悲惨的剧情泛出来,关老板一家三口安详和乐,而我苏三,就是被他们吆喝着干活的女奴。
  “大约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女人慢慢的说,又撩了一下头发,她是笑着的,但是笑容却很有得意之色。她小心的挪动过来,朝着我跟前走,一步又一步,就这样的身子,看起来真是吃力。

  门口又有人一闪——另外一个客人到了。他披麻戴孝,神情哀恸,一路号哭着,一手掩面,跌跌撞撞的也走到我这边来,眼看就要撞上这行动不便的孕妇,我连忙大叫一声:“小心——”孕妇的脸色也变了,可以说,突然之间大惊失色。
  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披麻戴孝的人,穿过了孕妇直接到了我的面前!而那孕妇就像一摊被撞散了的水,氤氲了半晌终于又凝聚成一个影响,这变形的脸上一双眼睛突然大张,凌厉的盯着我。
  室内莫名安静了。
  那个披麻戴孝的人哭声也停下来了,似乎愣住了,然后猝不及防的,打了一个很夸张的冷战,夸张到几乎全身都抖了一遍。
  我该做些什么?那个女人——似乎不是人类?难道鬼,能够这样大摇大摆的在人间么?
  我盯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盯着我。
  “棺材——”好像那男人终于想起来了来店里面干什么。“上好的棺材有么?”

  “有。”我拿出了那本菜单式的图本,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目露凶光的孕妇。那男人拿出图谱直接就跳到最贵的那页面,随意点了一个图片,说三天后来取货,就准备离开。
  我的心思全不在这个上面,我哆哆嗦嗦的收好图谱,准备假意送客跟着这个男人一起离开这店,可是那孕妇慢慢挪动到了路上,伸出手,拦掉了我的去路。
  “本来,你不用知道的。”她的话里突然有些伤感。“现在你知道了,我就要费点周折。”
  我连忙向后闪身,“别过来——我,我是无魂啊,死气很重!”我自己也没什么把握的乱说,说完了就后悔了,这女人,明显是已经死了。
  她呆了一下,然后笑了,“原来你知道自己是无魂啊。”她慢慢的走过来,我恐惧的不断倒退,可是很快就退无可退,只能看着她走过来。

  “我要的就是无魂。”她笑了,牙齿很白。“多么珍贵的无魂啊,怎么能,让你这么白白的浪费自己呢?”她很吃力的挪到了我的身边,一只手慢慢的伸到我的面前,指甲,已经碰到了我的脸。后来又转向,到我裸露的胳膊上。
  “痛!”我痛呼,她的指甲那么锋利的划过我的皮肤,血流了出来。
  “真货。”她舔了舔自己的指甲,“你是真的无魂啊。” 然后她低下头抚摸自己的肚子。“宝贝,妈妈终于,给你找到了一副皮囊。你准备好了,就出来吧。”
  她的肚皮似乎有回应的动了一下,让我毛骨悚然。
  第二章有朋自远方来(四)
  我现在的身份,是这孕妇孩子的大餐?

  我已经分不清背上的凉意是来自墙壁,还是自己的冷汗,而外面的的太阳居然还那样耀眼。而孕妇的阵痛越来越频繁,她的脸已经痛的扭曲了——她快要生了。
  “不知道你来了呢。都快生了还到处乱跑,很危险的。”
  听到这声音我心里欢呼,英雄!关老板!你是我的英雄!
  孕妇脸色很难看的回头,“死棺材板子,你不要——坏我好事!算我求你!”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看我自己养活的宠物就这么没了。”关老板迅速的走过来,挡在我的身前,我又闻到了熟悉的栀子话味道,混杂着一些温热的汗味,他可能是跑回来的,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稳如泰山。

  “来不及了,啊——我孩儿生出来,你不给也得给!啊!”孕妇开始声嘶力竭的大叫,呼气吐气。
  “羊水破了。”我看向地上。血和一些水状的东西顺着她的腿流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了关老板,我就根本不害怕了。
  “你先走。”关老板推了我一把,那表情如临大敌。
  不跑才怪!关老板,男人就是男人!我会想念你的!我拔腿就向外面阳光灿烂的地方跑——
  “哇——”一个小孩子带着颤音的哭声让我边跑边回头。

  她生了。
  我突然跑不动了,怎么跑,都像慢动作。而且越跑,离那个婴儿的距离越近。
  关老板抱着那女人或者女鬼——不对,是那女鬼缠着关老板他一点都不能动,没有人能救我。
  “你不要逼我说出你的名字!”关老板森冷的对她说。
  她哼了一声,“我却不相信你知道我的真名。”

  关老板摇头闭上了眼睛,“鬼母!女鬼的鬼,母亲的母!”
  “哈哈哈哈哈哈哈!”女鬼狂笑,“这么容易就能杀死我么?那不是我的真名!”她一只手掐上了关老板的脖子,“你要杀我,也怨不得我杀你了,你现在肉身,能奈我何?”
  关老板被卡的脸色涨红,我确实在不知道怎么帮他,我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那么新生的孩子。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说知道她确切的名字就能杀死她,那么随便胡诌一个同音的,关老板的那个应该可以照抄,总比等死好!我的脑袋里面一霎这个念头,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瑰慕,玫瑰的瑰,羡慕的慕!”
  现场再度静止。
  “你怎么会知道!”她惨白的脸瞬间出现在我的面前,声音都是从喉间嘶吼出来的,右手抓住我的胳膊,左手试图切断那根脐带,长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我的胳膊,而我的恐惧大过了痛楚,我拼命的用脚想要踢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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